指南錄 - 第3章

酒徒



「已經不錯了,魔族原來沒有商業法,所有稅收制度都是照搬嘉摩縷缽帝國的,並且他們還減去了戰爭稅」,伊沙貝兒笑着安慰她。經過幾個月的豐衣足食生活,伊沙貝兒看上去明顯比原來漂亮了,臉色已經從蠟黃變成了粉白,皮膚也細膩如脂。高挑的身材,笑語盈盈的樣子,讓人看到了不由自主地想發呆。

好半天,我才發現小公主珍妮在哭泣,沒有聲音,眼淚珍珠般落下。這次她的必殺技幹掉了我們所有的人,哈姆萊特、伊沙貝兒和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安慰這個不知人間風雨的小傢伙。說實話,她不是壞人,我們也很喜歡她。但不同的生活背景,讓我們在不知不覺間,總給對方以傷害。

從那以後,珍妮就再也沒向我提出過做騎士替嘉摩縷缽復國的要求。有一段時間她變得很沉默,但很快就恢復了活潑開朗的少女天性。哈姆萊特說她長大了,我也覺得她長高了許多。伊沙貝兒做的飯菜肯定比皇宮裡的食物更適合長身體,私下裡,我這麼想。她和珍妮長得像兩朵花一樣,即使是蒙着頭巾走出店門,都會吸引很多人的目光。經常有人到我們的店裡邊,不為了買東西,只是為了看一眼伊沙貝兒。但看到哈姆萊特和我干體力活煉出來的胳膊,年青人們都退縮了。

哈姆萊特一個人,可以搬起一頭死牛。我一次可以扛四袋子小麥,我們以為力量就是平安生活的來源和保障,但我們都錯了。

南北戰局漸漸穩定,亞爾河上空詭異的濃霧阻擋諾斯帝國南下的腳步,有人說當時帝國長公主貞德以自己的生命祭祀了水神,才引發了這場殺人霧。我對傳說不感興趣,但是濃霧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霧之結界成為北方軍隊的夢魘,同時也成了南嘉摩縷缽北上收復失地的障礙。南北雙方都不甘心,卻都無奈地承認了這個現實。德爾菲城又恢復了昔日的繁華,魔族、精靈和獸人與昔日的人族貴胄一樣,夜夜笙歌。

數月後,在小公主珍妮的指導下,我帶着面具去了黑市。將手中最不起眼的幾塊珠寶賣了出去,換了兩袋金幣。我從來沒想到珠寶這麼值錢,想到家裡埋的那些真正的珍寶,我就興奮地兩眼放光。

哈姆萊特帶着面具,費盡心思,在酒館裡找到了地下傭兵組織,裡邊的人收了他四十個金幣,答應了他,等亞爾河下一次霧散時,護送一個人去南方。

前途看起來那樣美好,再等兩個月,伊沙貝兒就可以與哈姆萊特成親,做我的嫂子,我盼望着那一天,幹活分外有力氣。

在哈姆萊特與伊沙貝兒婚期前的一個月,我陪哈姆萊特去治安官那裡申請結婚。「是哈姆萊特和伊沙貝兒啊」,獸人治安官接過他們的功民身份證明和結婚報告,笑嘻嘻的問。這老傢伙還能認出他賣出的證明,對我很是客氣。但他的下一句話就把我打進了深淵,「結婚沒問題,我可以蓋章。恭喜你們,但結婚前一夜得讓伊沙貝兒去勞倫斯老爺家裡,他是你們這些功民的主人」。

勞倫斯老爺,結婚前夜?哈姆萊特和我茫然不解。看見我呆頭呆腦的樣子,好心的治安官詳細地給我們講解了諾斯帝國的法律,在被征服的土地上,被征服民族新娘的初夜權屬於貴族。

聽了這話,哈姆萊特額頭上的青筋一下子就蹦了出來,眼睛裡仿佛有把火在燃燒。見勢不妙,我用力抱住哈姆萊特,讓他保持冷靜。然後掏出兩個金幣放到治安官老爺手裡,「麻煩老爺,我們可以用錢贖,贖那個初夜權嗎」?

「我幫你問問吧,你們別着急」,治安官看在金幣的面子上答應代為通融。數天過去了,當一次次收到我們的金幣,收到實在不好意思的時候,他才紅着臉告訴我,事情沒有辦成。「你也知道,伊沙貝兒是附近有名的美人,勞倫斯的侄子等這一天等很久了,多少錢都沒有用」!看到我的臉色剎那間變成鐵青,治安官老爺拍着我肩膀規勸:「忍一忍吧,年青人,不就一個晚上嗎?別亂來啊,否則要全家處死的」!

不用我說一個字,從我蒼白的臉上,家裡所有人都知道了答案。伊沙貝兒沒有哭鬧,哈姆萊特也沒有再次發狂,我們都是在人腳下,被踐踏過的孩子,我們知道如何生存。

「你們把我交出去吧,這樣你們就都可以被封為貴族,不用再支付初夜權」,珍妮難過的說道,不知什麼時候,她又換上了那身累贅的公主服,表情很平靜,仿佛被交出的不是她自己。

「好主意」伊沙貝兒笑着說,拍了一下珍妮的頭,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可你是我妹妹,我不會拿自己的妹妹去換自己的幸福」。

「我是嘉摩縷缽帝國的真正繼承人,皇后和皇帝唯一的女兒。查理哥哥是側妃所生。和我去南方吧,我用皇位和查理交換,讓嘉摩縷缽不再有賤民這個階層」,小公主一開口,嚇了我們所有人一大跳。「我以天上諸神的名義發誓,此生一定讓嘉摩縷缽不再有賤民這個階層,讓貴族承擔應有的義務」。

「這是你的夢想吧,小傻瓜」,哈姆萊特拍拍珍妮的頭,笑着說道。他相信珍妮是帝國第一繼承人這句話,魔族貼在外邊的通緝告示當時說的很清楚。但讓賤民消失,讓貴族承擔相應的義務,那永遠是一個夢想,哈姆萊特的養父奧蘭多就是因為這個夢想,從貴族淪落到賤民,我們知道這有多難,不想讓珍妮重蹈老奧蘭多的覆轍。

在後院裡,我們將珠寶再次挖出來,裝到了垃圾車上。我找到了自己當日揀到的那把指揮刀和鎧甲,戰靴。哈姆萊特去黑市上買來了他需要的東西,在一個骯髒的小酒館裡,我們再次找到了那伙地下傭兵的聯絡人,經過討價還價,金幣支付到了六十個。六十個金幣,僱傭他們護送我們離開德爾菲,潛到亞爾河畔,等待霧散後南渡。

第四章契約

在傭兵首領的帶領下,守門的士兵收了五十個銅圓,就為我們打開了角門。德爾菲城在身後漸漸變成了一個小亮點,夜幕里,它看起來就像顆沉睡的珍珠一樣寧靜。從小到大,我生活在那裡,卻從來沒有發現它如此美麗。

「再加把勁兒,在太陽出來前我們趕到別山村落腳,然後沿林區到亞爾河邊的飛雲渡隱藏起來,等明年春天,河上的濃霧散了,就可以過河」。黎明時分,傭兵首領對筋疲力盡的小公主說道。他有一雙很亮的眼睛,通過一晚上的觀察,我想他猜到了穿了男裝的珍妮是個女孩子。

「珍妮,走不動就坐到車上來,我推着你」,看着珍妮那筋疲力盡的樣子,我大度的說。畢竟她和我們這些曠野中長大的孩子不一樣,沒吃過什麼苦。

「我不累,就是有點困」,珍妮捂住嘴巴,輕輕地打了個哈欠。她倦懶的樣子有一股說不出的風情,雖然穿着男裝,還是讓好幾個傭兵呆了呆。

一個絡腮鬍子傭兵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大咧咧的說道:「是你媳婦麼,小子,真漂亮,怪不得勞倫斯家那個色狼會盯上。」

「不,不,她是我妹妹」,被絡腮鬍子曖昧的眼神看得心底發虛,我趕緊解釋。聽了我的話,幾個傭兵一塊笑出聲來。有一個大個子跳上石塊,在晨曦里放聲唱道:「漂亮的妹妹,你的眼神讓我不能呼吸,你的笑容讓我迷茫沉醉,請坐上我的水晶馬車,今夜,你將是我唯一的戀人」。

「轟」,大夥一塊對着我的破垃圾車笑了起來,雖然伊沙貝兒把它整理的很乾淨,但只要是嘉摩縷缽帝國的人,一眼就能出它原來的身份。

伴着陽光與歡笑,我聽到了羽箭破空的聲音。這聲音與周圍的景色如此不協調。嘶,嘶,嘶,剛才放歌那個傭兵捂着胸口,血透過他的手指下噴向空中,染紅初升的朝陽。二十幾個飛馬射手在半空中盤旋,弓上的利箭閃着幽幽藍光。

「傭兵們,把人留下,我放你們走」,帶隊的飛馬射手不願意起更大衝突,壓下馬頭,開出和解條件。

「達蒙長官,我們是傭兵,你知道傭兵守則麼」,大個子傭兵首領長笑一聲,抽出彎刀。幾個傭兵迅速將我們圍在中間,用盾牌護住我們的身體。

傭兵守則第一條,可以失去生命,不能失去信譽。

輕輕的晨風從南邊吹過來,那一刻,我聽到了風拂過樹枝的聲音。柳笛般,吟唱着深深淺淺的調子。

「你們很勇敢,但德爾菲不能讓這幾個逃亡者,成為年青人的榜樣」,飛馬射手笑了笑,半空中突然拉高,整隊飛馬拉成一條弧線,遠離,盤旋,圓弧邊緣,一支支羽箭帶着陽光飛來,奪走傭兵的生命。

傭兵們用盾牌搭成一道牆,勉強抵擋着羽箭的襲擊。盾牌後,幾個傭兵從背上取出硬弩,用腳踩着拉開,一聲霹靂,閃亮的箭雨撲向半空。

羽飄,翼折,兩個飛馬射手慘叫着從空中落下。有股粘粘的液體順着我的耳邊流淌,我用手摸了一把,是血。抬頭,發現護在我身邊的絡腮鬍子傭兵已經昏了過去,飛馬射手的羽箭插在他肩膀上,他的盾牌,卻遮擋在我的頭頂。

見慣了死亡的我突然覺得有些傷心,相處不過一夜,這些傭兵仿佛已經是我多年的朋友。撿起一個陣亡傭兵的弩,我瘋狂地向空中射擊。幹活干出來的蠻力讓我開弩可以不用腳,射擊速度比別人快得多。雖然沒有準頭,但沒有飛馬射手有膽子賭我下一箭射不到他。哈姆萊特抓起另一把強弩站到了我身邊,弩尖隨着飛馬射手的移動而移動,突然,他扣動了扳機。

「蓬」,半空中落下一團血霧,一個飛馬射手不敢置信地捂住喉嚨,直直地從馬背上落下。失去了主人的飛馬落荒而逃,遠遠地不知去向。在我身後,小公主珍妮發出了低低的吟唱,一團白光包裹住了絡腮鬍子的身體,他肩膀上那個流着血的破洞漸漸收攏,鮮血止住,呼吸也慢慢均勻。

「天哪,那個女孩是治療法師」,傭兵們發出一聲驚呼,紛紛將受傷者抬了過來,小公主從我的垃圾車裡掏出紅寶石法杖,低低唱出一段好聽的歌詞。白光陸續籠罩住受傷的傭兵,幾個傷勢較輕的傭兵很快醒轉。抓起武器,重新投入了戰鬥。

這場遭遇戰以傭兵們的慘勝而告終,我們付出了七死二十傷的代價,射落了十一個飛馬射手。接下來的一整天大夥都在亡命奔逃中渡過,持械拒捕,射殺半個小隊飛馬射手,這個新聞足以震動整個德爾菲。

傍晚的時候,一小隊獸人騎兵被傭兵們殺散,首領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距離林區還有十餘里,大多數傭兵和我一樣,已經沒有力氣再跑。遙遠的北方,天地間升起了濃濃的煙塵,那是諾斯帝國的正規軍。

一個拿着紅寶石手杖,會使光系治療魔法的女孩。這樣的女孩在人族實在不多見,接到潰敗回去飛馬射手提供的情報,傻瓜也能判斷出傭兵們護送的是誰。

「六十個金幣的代價來保護一座都城,二十萬金幣,頭兒這筆買賣虧大了」,絡腮鬍子掰給我半塊黑麵包,笑着說道,「小子,看不出你膽子還不小,王宮的衛士中,我還沒見過敢與飛馬射手對敵的」。

「我們不是宮廷侍衛,我們是貧民窟的孤兒」,哈姆萊特驕傲地回答了一句,在我們眼裡,那些侍衛才是垃圾。

「如果你們反悔,咱們現在可以分開走,如果繼續這次合約,到達目的地後,車裡的東西分大家一半」。伊沙貝兒毫不猶豫地將我的一車珠寶當成了佣金。

傭兵們發出了一聲歡呼,早晨小公主掀開垃圾車蓋子的時候,有人看見了裡邊的珠寶。高個子首領冷哼了一聲,重複道:「六十個金幣,合約還沒結束。小費,我們到南岸之後再商量」!

一個有趣的傢伙,我和哈姆萊特相視而笑。小公主珍妮坐在我的垃圾車上,拼着最後一點體力,給大家加持祝福魔法。魔法帶來的幻覺讓我們暫時忘卻了疲勞,拼命奔跑,終於在天黑的時候到達了藍月之森。

長這麼大,我從來沒離開家這麼遠。藍月之森是個漂亮的落葉林,據說,這裡的滿月呈淡藍色。嘉摩縷缽沒有滅亡的時候,每年都有詩人來這裡尋找靈感。

圓月升起來了,果然是淡藍色的,周圍還帶着淡淡的紅暈,就像伊沙貝兒害羞時的笑臉。

「又是滿月,他奶奶的」,看着天邊的圓月,傭兵首領不解風情的罵了一句。

「大叔,你不喜歡這月色嗎」,小公主珍妮低聲抗議,月光下,她的眼睛顯得又大又亮。

「現在是落葉季節,頭頂上沒有樹葉遮擋,圓月是逃命者的敵人啊」,絡腮鬍子喘息着解釋。他的話音剛落,綴在隊伍最後的傭兵已經發出了驚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