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煙盡處 - 第3章

酒徒

  其他幾個同學也義憤填膺。特別是隊伍中的兩個女生,柳晶與韓秋,想想自己今後就要在野外解決個人問題,就恨得咬牙切齒。

  「大家安靜,大家安靜。聽我說,先聽我說!」畢竟年齡稍長几歲,領隊周珏見識多,看問題的角度也更全面。「這條路不是今天才出的問題,以前就經常斷。而日本人這幾年又步步緊逼,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應對不暇,沒精力和財力整修鐵路。所以今天出了問題,也是必然的。不過這更說明,二十九軍將士的生存環境是多麼的艱難。更需要我們到前方去,把全體山東學子的支持和慰問帶給他們。相信咱們的抗日腳步,不會被這點兒小麻煩給阻擋住!」

  「對!」方國強揮舞着手臂,大聲補充,「我們是要到前線面對槍林彈雨的,還會怕這點兒小麻煩?!即便是背着行李走,咱們也要走到北平去!」

  「走到北平去,走到北平去!」

  「一邊走,一邊喚醒同胞!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

  畢竟還年青,眾人的情緒瞬間又重新高漲起來。紛紛揮着胳膊大喊大叫。同車廂的乘客聽見了,紛紛抬起頭,向年青人們報以鼓勵的微笑。這些學生娃吵鬧是吵鬧了,說話做事也透着一股子青澀,可他們畢竟年青,渾身上下充滿朝氣與活力。讓人一看到他們,就會覺得生活充滿希望。

  「不會真的自己扛着行李走吧!」張松齡站在大夥身後,肚子裡邊悄悄嘀咕。他是半路加入宣傳隊的,事先根本沒有任何準備。隨身帶的兩個行李箱子當中,有一個滿滿的全是書。真的要背在肩膀上走,甭說走到北平,恐怕沒走到河間,就被行李活活給壓死了!

  隊伍中的兩個女生,柳晶與韓秋,此刻也跟張松齡一樣愁眉苦臉。出發前,她們想象過無數可能遇到的困難。包括自己從軍後,被炮彈炸死,被機槍打死,浴血戰鬥後被敵軍包圍,英勇不屈,拉響了身上最後一根手榴彈,與日本鬼子同歸於盡。臨死前還要展顏而笑,用笑容喚醒無數麻木的靈魂。但是從沒想過,自己將要被累死髒死在行軍途中,像野狗一樣籍籍無名。

  「如果大家都沒意見的話,就這樣定了。過了平安寨之後,咱們徒步去北平。沿公路走,一邊走,一邊向民眾宣傳抗日的道理!」方國強根本沒注意到兩個女生蒼白的臉色,揮舞着胳膊,大聲說道。

  「女生的行李分成幾份,咱們男生幫着背一背。如果有不必要帶,或者不急需的東西,就去平安寨的郵局,寄到北平去!我在北大有同學,可以讓他先幫着收一下。」周珏的考慮相對全面一些,接着方國強的話頭補充。

  如果找郵局寄行李的話,的確可以省掉很多力氣。可這年頭火車都斷了,郵局寄行李得什麼時候才能到達目的地?!況且男生的行李好精簡,帶上一個飯盒幾雙鞋襪就可以上路。女生呢,她們總不能十幾天連內衣都不換吧?!

  想着可能遇到的麻煩,大夥的口號聲慢慢減弱。心裡頭其實都明白兩個領隊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可誰也不好意思帶頭說。唯恐被人誤認為抗日態度不堅決,看見困難就縮頭。

  正懊惱間,長手指陸明忽然跳起來,點着田青宇的鼻子大叫道,「田胖子,你不是老說自己朋友遍天下麼?在平安寨能不能找到熟人?跟他們借幾輛馬車,咱們雇了車夫拉着行李去北平!」

  「我剛才也這麼想!」被稱做田胖子的田青宇當仁不讓地站起身,慢吞吞的說道。「找郵局寄行李的話,既不能保證時間,又不能保證安全。況且……」

  他謹慎地向周圍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咱們這一路上募到的捐贈,也不方便背在身上啊!不如去車馬行雇大車,一共十二人,雇三輛大車就夠了。其中兩輛拉人,一輛拉行李!」

  「雇大車的話,價錢貴不貴?」聽田青宇如此一說,領隊周珏也冷靜了下來,皺着眉頭詢問。

  「如果我們一下火車就趕去車馬行的話,應該不會太貴。但是得抓緊,免得需要僱車的人太多,咱們排不上號!」田青宇想了想,很內行的回應。

  「田胖兒!從平安寨到北平還有小四百里呢,車夫肯不肯走這麼遠?!」韓秋擠上前,提出另外一個問題。

  「包在我身上,我去跟他們談。至少,能讓車行先把咱們送到保定!」看到韓秋明亮的雙眸,田青宇立刻勇氣倍增。拍打着自家胸口,大包大攬。

  「你行麼?田胖兒,可別吹牛!」柳晶生性謹慎,拉着韓秋的胳膊,再度向田青宇確認。

  當着心儀女孩的面兒,田青宇豈肯說自己不行?又拍了幾下胸脯,大聲回應,「當然行!你也不看看老哥我是誰。不信咱們就打賭!」

  「賭什麼?」柳晶煙眉輕蹙,警覺地問。

  「就賭,就賭……」田青宇搜腸刮肚,實在想不出,柳晶手裡有什麼值得自己贏的,「這樣吧,如果我能租到馬車,並且比正常價錢便宜,你以後就管我叫哥,怎麼樣,敢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儘管聽出了對方話語裡的激將意味,柳晶還是舉起了手掌。正準備跟田胖子擊掌為誓,卻被長手指陸明一把將胳膊拉了回來,「你千萬別上他的當!青島市最大的那家車馬行,就是他們家開的。對裡頭的貓膩門兒清!」

  「喂喂餵——」見自己的圈套被好朋友當場拆穿,田青宇立刻大聲抗議,「我跟柳晶打賭,關你什麼事情啊?!欺負人不帶這麼欺負的,聽說過打仗父子兵,可沒聽說過夫妻齊上……」

  「再說,再說我跟就,我就……」柳晶登時羞得滿臉通紅,跺着腳威脅。

  「就怎麼着,就怎麼着,就跟陸哥哥一刀兩斷?!」田青宇得勢不饒人,笑呵呵地調侃。

  「田胖兒……」韓秋不忍繼續看好朋友受窘,低聲阻止。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先前還嬉皮笑臉的田青宇登時變成了正人君子狀,收起笑容,正色道:「不說了,不說了,待會兒火車停下來,我就立刻去車馬行。搶在這車旅客的前面,先把咱們需要的馬車和車夫訂下來!」

  「行,就交給你。我們大家在候車室裡頭等你的好消息!」聽田青宇說得把握十足,領隊周珏果斷做出租車代步的決定。

  自覺在心儀女孩面前表現出色,田青宇胖胖的圓臉上淌滿了笑意。柳晶剛剛在他手裡吃了虧,心中不服,皺了皺煙眉,微笑着問道:「田胖去雇馬車,那咱們的演出怎麼辦?扮日本鬼子,可沒人比他扮得更像!」

  大夥的拿手節目中,有一段歌舞劇,名字叫《松花江上》。其中田青宇扮演日本鬼子,手持馬刀追着一群中國百姓砍。這段歌舞劇雖然短,卻是血花社的壓軸大戲。在每個火車站台上表演時,都受到觀眾們的熱烈追捧。如果田青宇提前出站去雇馬車,歌舞劇就缺了一個重要配角,肯定會失色不少。

  「沒事兒,我早就找到了接替人選!」在韓秋面前,田青宇怎麼會被這麼簡單的問題難住?四下看了看,一把將正準備往車廂後頭鑽的張松齡給揪了出來。「讓他替我,他白白胖胖的,個頭比我還矮。正好演日本鬼子!」

  「田,田哥,我,我不會。真的不會!」緊躲慢躲還遭了池魚之殃,張松齡苦着臉祈求對方高抬貴手。

  「沒事兒,你上場後就一句台詞,兩個動作。我現在開始教你,保證在下車之前能教會!」田青宇好不容易抓到了替身,豈肯輕易放過?立刻拉着張松齡的手,將壓箱本領傾囊相授,「來,跟我學。這樣,亞吉給給——」

  

  第一章

離家(二下)

  

  「亞吉給給——」,殺人,放火。一句台詞,兩個動作。臨時被抓了苦差的張松齡反覆練習,直到演出開始,也沒找到正確的感覺。

  不是他缺乏文藝方面的天賦,而是接觸社會太少。先前之所以熱血上頭加入周珏等人的宣傳隊伍,是覺得作為中國人的尊嚴不容敵寇侵犯。至於具體到單獨的某個日本軍人到底有多可惡,他心中根本沒有太直接的概念。

  在省城讀書的時候,張松齡偶然也曾聽人說起過濟南慘案。可那件人間慘禍發生在民國十五年(一九二六年)初夏,距離已經有現在十多年了,具體細節,已經被時間洗得模模糊糊。國人不喜歡記仇,特別是明明知道無法報仇的時候,通常會選擇主動遺忘。倒是省城裡日本商販開設的店鋪,總能買到一些新奇的東西。外觀比國貨精美得多,做工也比國貨可靠。裡邊的日本店員雖然在外面走路時一個個趾高氣揚,對於肯登門的顧客,卻是低眉順眼。即便只是隨便進去看看,不買任何東西,他們也會恭恭敬敬地送你離開。

  今年春天,日本人在青島大演習,炮口幾乎指到了山東人的鼻子上。當時曾經對張松齡的震動很大。可那次演習的最後的結果卻是雷聲大,雨點小。見嚇唬不住山東軍民,日本艦隊就主動退走了,對峙雙方都沒有任何損傷。

  至於其他,什麼長城血戰了,什麼晉綏血戰了,還有日本軍隊步步向北平緊逼,幾乎將二十九軍三面包圍什麼的了,那都是從報紙上,收音機中聽到的消息。對張松齡來說,雖然每次都令他義憤填膺,卻沒法把具體印象應對到某個日本人身上。在他單純的淺意識里,總覺得報紙和收音機中,那些消息有點兒誇張。日本軍隊在中國橫衝直撞不假,但他們的目的是征服中國,統治中國,而不是與中國結下不死不休的仇恨。所以他們應該做得最多的事情是收買人心,獲取中國百姓的認可。而不是反其道行之,除非,除非日本人天生就是禽獸,根本不能用人類的思維來理解。

  年少的張松齡是這樣懵懵懂懂,演出自然不可能到位。好在血花社的其他成員,對自家的拿手戲已經爛熟於心,張松齡所扮演的鬼子角色像也罷,不像也好,都對最後的演出效果影響都不大。特別是領隊周珏登場時,一曲男高音清唱,穿透力直入人心。將東北人失去故鄉的痛苦與仇恨,直接送入每名觀眾的胸膛里。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森林煤礦,還有那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裡有我的同 胞,還有那衰老的爹娘……」

  「……」(注1)

  周珏不是東北人,卻用歌喉將這首歌演繹得非常到位。他只要一亮嗓子,無論扮演東北百姓的陸青和劉晶等人,還是扮演日本鬼子的張松齡,就再得不到任何關注了。

  因為鐵路突然斷掉的關係,被丟在平安寨車站的旅客很多。大夥心裡本來充滿了煩躁,看了血花社的表演,也都漸漸安靜了下來。

  有人交頭接耳,四下打聽火車什麼時候能開。有人則選擇去平安寨里尋找汽車或者馬車,換另外一種方式繼續旅程。大多數旅客則選擇了在候車廳裡頭靜靜地等待,以期短時間內會有重新通車的奇蹟發生。反正這年頭兵荒馬亂的,換其他交通方式也未必比火車可靠,並且遠不及火車安全。更何況在等待期間,還有學生娃們的精彩表演可以欣賞,時間看起來並不是非常難打發。

  只可惜大夥從下午等到了日薄西山,也沒盼到重新通車的消息。反而聽到傳言,說是有一支數目不詳的日本軍隊從熱河開到了豐臺,與二十九軍三十七師展開了對峙。而長城通往塞外的各口子上,近期也有當地人看見了大股的日軍南下,兵鋒直指北平。此時此刻,無論去平津做生意還是走親訪友,都不是個好時機。最佳選擇是買張火車票,掉頭向南,從哪裡來的趕緊回到哪裡去!

  「可鐵路斷了,北邊的火車開不過來。大夥也沒法往回走啊!」有人對火車的運行方式不太了解,憑着主觀印象低聲議論。

  「是啊!也不知道斷在哪裡了。有人去搶修沒有?」其他乘客紛紛附和。答案很快就找出來了,據說是來自火車站內部。前往北方的鐵路上,有三個關鍵的橋樑,不知道什麼原因,同時出現了險情。不但客運火車過不去,連南方運往北平的貨物,也都被堵在了半路上。

  「保不准就是小日本兒乾的。他們怕中央政府給二十九軍送糧食彈藥!!」有人思維敏銳,明顯地感覺到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鐵路停運的蹊蹺。

  「哪用保不准,就是他們幹的!他們想吞下北平,也不是想了一天兩天了!」周圍的旅客立即大聲確認,將導致大夥被堵在路上的罪魁禍首直接安在了日本軍隊頭上。

  這個指責,沒有什麼證據,也許會冤枉了日本人。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切斷鐵路,除了日本人外還能有誰?中國老百姓沒事兒干,不會自己拆自家鐵路玩兒。至於宋哲元的二十九軍,還巴不得留着這條大動脈來接受後方來的輸血呢,怎可能主動切斷了它!!

  「那些日本鬼子,在中國就沒幹過好事兒!」眾人越想越生氣,開始小聲地咒罵起來。

  一提這個茬,響應聲就連成了一片。這年頭,除了少數書呆子。只要經常出門的人,就沒有沒看到過日本人罪行的。特別是去過熱河、察哈爾一帶的,每次回來,都要做連續上好幾天惡夢。

  可是罵歸罵,大夥卻都知道,政府拿日本人沒辦法。從民國十五年的濟南慘案開始,國民政府無論軍事還是外交方面,對上日本人,就從來沒獲取過一次勝利。包括眼下正於平津一帶苦苦支撐的二十九軍,除了偶爾還能局部抵抗一下外,大部分時間裡,都是被日軍壓住往後退。

  濟南慘案,國民革命軍百般忍讓,換來了日本人入城,血腥屠殺軍民一萬一千餘人的悲慘結局。過後政府居然連讓日軍道歉的勇氣都沒有,以一句「誤會」草草收場。

  九一八事變,十六萬東北留守軍被不到兩萬小日本兒追着屁股打,半年不到丟失東北全境。張副司令事後雖然謝罪下野,可沒多久,就又官復原職。

  長城抗戰那會兒,二十九軍的大刀片子倒是砍下了不少小鬼子的頭顱。可架委員長身邊有奸臣啊,二十九軍還在前頭跟鬼子拼着命呢,何應欽在後頭已經跟日本人開始眉來眼去了。結果二十九軍一萬八千將士的血,只換來一張塘沽協定。鬼子的膏藥旗,直接插到了密雲、懷柔。不僅將熱河、察哈爾悉數割走,還把河北東部捲走了一大半兒。

  作為升斗小民,大夥站得低,看得近。看不懂中央政府忍辱負重的大戰略,可政府軍打不過日本人的事實,卻是越來越清楚。所以無論二十九軍的大刀片子磨得有多鋒利,如果他們抵抗到底的話,等待着這支軍隊的,肯定是死路一條。

  所以,既然鐵路已經斷了,戰火馬上就有燒起來的危險。大夥還是放聰明點兒,想辦法掉頭回家吧!國家大事,自然有蔣委員長。宋主席,,韓主席這種大人物操心,升斗小民操心不起,也傷心不起。

  可周圍的歌聲,卻讓已經做好了選擇的旅人,遲遲無法移動腳步。那些年青的娃娃們,就像不知道累,不知道怕一般,還在唱,把已經將大夥耳朵磨出繭子來的歌,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他們要幹什麼?他們到底圖的是什麼?他們莫非真的還沒有猜知道,北平此刻已經是龍潭虎穴了麼?他們可都是讀書人,最最聰明的讀書種子!

  傍晚的陽光已經開始發黃,柔柔地照在張松齡等人的臉上,將他們臉上的軟毛照得晶瑩透亮。現在的曲目是《還我河山》,一首大合唱,慷慨激越,正和他的口味,所以他唱得非常投入。

  「旗正飄飄,馬正蕭蕭,槍在肩,刀在腰,

  熱血似狂潮,好男兒報國在今朝。

  快奮起,莫作老病夫;快團結,莫貽散沙嘲…… 」

  臨時用粉筆畫出的舞台上,每一張面孔都非常年青。年青到了連自家身上的稚氣都掩蓋不主動的地步。但他們卻對此渾然不覺,只管大聲的唱,盡情的唱,一遍又一遍,一首又一首,如同子規啼血。

  「國亡家破,禍在眉梢,

  要生存,須把頭顱拋!

  戴天仇怎不報?不殺敵人恨不消……」(注2)

  想着這一張張年青的面孔,用不了多久就會沾滿硝煙與血污,就會被黃土所埋葬。正準備離去的旅客們,心臟突然如同被撥了一下,酸酸的,痛痛的,直入骨髓。

  的確,大夥這些的現實,令大夥失望,令大夥絕望,令大夥的心臟早已經麻木。但此時此刻,即便是對時局再絕望的人,也沒有勇氣,去譏笑學生們的幼稚。幾乎不約而同,旅客們又將議論的嗓門主動降了下去。有人提着行李,匆匆於舞台前走過,逃命般,再也不敢回頭。

  大多數旅客,則再度打開錢包,將裡邊為數不多的各種票子,抽出一部分來,默默地放進舞台面前的募捐箱中。

  「謝謝,謝謝……」負責報幕的韓秋與柳晶紅着眼睛,不斷向大夥鞠躬。剛剛捐完了錢的旅人,卻不肯受她們的禮,走開幾步,衝着舞台,深深俯首!

  大夥沒勇氣跟他們共赴國難,至少應該笑着為少年們送行吧。有人偷偷抹去眼角的淚,一邊向外走,一邊用雙手擊打剛剛學會的節拍。

  更多人,選擇了低聲附和:

  「國亡家破,禍在眉梢,

  挽沉淪,全仗吾同胞

  戴天仇怎不報?不殺敵人恨不消……」(注2)

  注1:松花江上。此歌誕生於1936年底,很快紅遍全國。對抗戰期間凝聚民心,起到了極其重大的作用。

  注2:電影,還我河山主題曲,創作於1932年。據傳曾經被學生軍當做軍歌。

  

  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一上)

  

  火車站的乘客即將散盡的時候,小胖子田仁宇終於帶着三輛馬車趕回來了。每輛車都由兩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來拉,車身也塗着明亮的彩漆,新得像剛剛從木匠鋪子裡買回來一般。

  兩個女孩子見不得漂亮動物,尖叫一聲,丟下捐款箱子跑過去看馬。隊伍中的男生們也因為不用自己背行李而暗暗地鬆了一口氣,笑呵呵地去收拾各自的行李。大夥七手八腳將自己和行李丟上車,而後哼着歌乘車出站。直到走出了很遠,才終於有人想起來向田青宇打聽僱車的價錢。

  「按天算,從今晚開始,無論是走是停,每輛車每天一塊大洋!車夫的吃住都歸咱們負責,馬料他們自己出錢買!」田青宇早就等待多時,聽到有人問,立刻裝作十分平淡的模樣說道。

  「哦,田胖威武——!」車上爆發出一連串的歡呼,驚得拉車的駿馬晃了晃,驟然加速。「吁——吁——嗯,嗯,嗯嗯,嗯嗯——」趕頭輛車的老把式大聲安撫駿馬,然後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發出一陣乾燥的咳嗽。

  馬車又輕輕晃了晃,慢慢恢復了平穩。被晃得前仰後合的學生們歡笑着,把恭維話不要錢般砸向田青宇,「不愧為咱們田大少,朋友遍四海!」

  「那是,你也不看田胖兒他們家原來是幹什麼的!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平均每人一天還不到三毛錢,這可比坐火車便宜多了,還不用憋悶得要死!」

  「這回,咱們想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想什麼時候停就什麼時候停,自個兒說得算!」

  如潮的讚頌聲中,田青宇將圓圓的小胖臉抬得老高,老高,目光看着韓秋,期待能得到幾分欣賞。

  「德行!」韓秋笑着啐了一口,燦爛的笑容里,卻分明帶上了幾分以你為榮的味道。眾人看見了,又是一陣哄鬧。誰也沒注意道,平素田青宇帶在腕子上那塊,恨不得一小時瞅三遍瑞士金表,已經悄悄地不見了蹤影。

  「既然每天總計才三塊錢的租金,咱們就乾脆就每經過一個鎮子就停留一天,組織義務演出,向沿途百姓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方國強的大腦迴路,與其他人永遠不會一樣,心裡核計了半天,忽然開口插了一句。

  周圍的笑鬧聲噶然而止,眾人抬起頭來,一眼不眨地看向他,用目光表示無聲的抗議。方國強被大夥看得心裡發虛,趕緊又大聲補充道:「我只是給大伙兒提個建議,建議!如果大伙兒都不想在路上多耽擱,那就算了!」

  「那就在大一點兒的鎮子,或者縣城停一天。太小的村鎮就直接穿行而過吧!這樣的話,也能給二十九軍的弟兄多募集一些捐款!」周珏看出了方國強的尷尬,及時出面替他打圓場。

  這個建議,比先一個倒是多少靠了點兒譜。眾學子們互相看了看,笑着點頭。田青宇本來想出言反對,見大夥都同意了,便不再好意思提。找了個機會挪到頭輛車的老把式身邊,低聲跟對方商量最新的日程安排。帶隊的老車把式起先連連搖頭,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直到田青宇把手伸到他的袖子裡,輕輕動了幾下,才把腦袋用力點了點,笑逐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