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宏圖 - 第12章
酒徒
第三章
眾生(六)
兩相比較,高下立判。
雖然劉知遠到目前為止,所做的全都是嘴皮子功夫。實際上,並沒有派遣一支千人以上建制的兵馬渡過黃河。但許多「不明真相」的後晉將士和官吏,卻紛紛投效於其麾下。甚至還有很多受了契丹人欺壓的豪門大戶,也與之暗通款曲。雖然不敢明着打出旗號恭迎漢王。私下裡,卻積極出錢出糧,幫助「漢王」招攬山賊草寇,一起「收割」契丹人的腦袋。
反觀符家和高家,卻因為符彥卿和高行周兩人的短視行為,而背負上了「屈身事賊」的污名。軍心、士氣,以及對下屬的凝聚力,都大受影響。
若是契丹人能始終占據中原也好說,反正有後晉開國皇帝石敬瑭給耶律德光當兒子的先例在,符家和高家的行為,只能算順應時勢。然而,誰也沒想到,貌似強大無比的契丹人,事實上卻是有些外強中乾。連續幾個月來,居然被劉知遠和各地豪強花錢僱傭的江湖蟊賊們,給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據符家安插在汴梁的眼線匯報,那契丹天子耶律德光,前些日子竟然因為麾下部眾被割掉腦袋太多,給氣了個吐血昏迷。雖然很快就被郎中用藥石救醒,但是身體和精神卻都大不如前,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要駕鶴歸西了!
耶律德光一死,契丹人更難在中原立足。萬一他們主動撤離,萬里江山可就立刻又失去了主人。到了那時,玩鷂子的劉知遠手擎「驅逐胡虜」的大旗,他符彥卿、高行周、杜重威等一眾曾經屈身事賊者,在對方面前連頭都抬不起來,又憑什麼跟對方去一道中原逐鹿?
「阿爺您當初所做的決定,着實太倉促了!杜重威派去抄您後路那支兵馬,能不半路上自己散掉就已經燒高香了。怎麼可能攔得住高節度和您?」明知道此刻符彥卿早已把腸子都悔青了,符贏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沒等父親的嘆氣聲淡去,就微笑着責備。
如果同樣的話從長子符昭序的嘴巴里說出來,肯定又得把符彥卿給氣得暴跳如雷。然而換了女兒開口說,卻讓他臉上涌不起絲毫的怒容,只是跌坐在寬大的椅子上,繼續低聲嘆氣,「唉,誰說不是呢!為父我當初只是怕,只是怕長時間懸師在外,而家裡邊卻被宵小所趁!」
有些話,他心裡明白,嘴巴上卻不願意說得太清楚。否則,恐怕會更讓自家大兒子難堪。如果當時家中有個靠得住人手的坐鎮,他符彥卿又何必向耶律德光求饒?雙方又不是沒交過手,從早年間的嘉山之戰,到後來的澶淵之戰,再到開運二年的陽城之戰,哪一仗,符家軍曾經讓契丹人占到過便宜?耶律德光憑着杜重威的十萬降兵,想逼走他符彥卿容易,想把符家軍圍困全殲,那幾乎就是痴人說夢!
但是當時,符彥卿卻徹底亂了方寸。他不敢掉頭突圍,不是因為不相信麾下將士的戰鬥力,而是不相信自己被困的消息傳開後,長子符昭序能守好老巢。所以,他與高行周兩人一道向耶律德光投降了。降得非常無奈,非常委屈。然後,他從此就比漢王劉知遠矮了不知道多少頭!
「所以阿爺您在當下,就更加惜名如羽!」符贏心裡,同樣知道自家父親當初之所以倉促就決定率部投降,其中很大原因是由於不放心哥哥。但是,她卻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做過多引申。而是眨了眨眼睛,把重點轉移到今天的事情上來。
「是啊,道義這東西,無形無跡,關鍵時刻,卻不亞於十萬雄兵!」符彥卿咧了下嘴巴,苦笑着點頭。「大晉開國皇帝石敬瑭,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雖然他當年認賊作父,是出於形勢所迫。並且燕雲十六州也非他一人所棄。然而他這個『兒皇帝』,卻從登基那一天起,一直窩囊到死。非但對我們這些領兵在外的節度使不敢高聲說話,就連被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下屬劉知遠,他也是只敢恨在心裡,卻在明面上不敢給與任何刁難!」
「那劉知遠,不過是想做第二個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根本不理解父親和妹妹的良苦用心,符昭序忽然站了起來,大聲強調。
「坐下!」符彥卿的臉色立刻又變得無比難看,豎起眼睛,沉聲喝令。「你只准聽,不准胡亂插嘴!」
「阿爺您……?」符昭序被喝了個滿臉通紅,梗着脖子,喃喃地頂嘴。
「再敢多說一個字,剛才我對外邊說的那些話,就立刻生效!」符彥卿狠狠盯着他的眼睛,用極低,卻不容置疑的聲音補充。
「倒是誰的孩子姓符啊!」符昭序嚇得打了個冷戰,不敢再多嘴,一邊努力將身體坐直,一邊小聲嘀咕。「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外姓人呢!」
「噗哧!」符贏非但沒被哥哥這句充滿挑釁的話語激怒,反而被說得露齒而笑,「當然是大哥的繩武姓符啊,妹妹我和夫君還沒孩子呢!即便有了,也得繼承他們李家的衣缽。對了,怎麼沒見繩武?我都回來差不多有小半個月了,他卻未曾拜見我這個姑姑!」
「阿爺說男孩子不能嬌生慣養,送到軍中去歷練了!我已經派人去接,估計這一兩天就能回來!」聽妹妹說起自家兒子,符昭序身上的倒刺立刻全都軟了下去。笑了笑,低聲解釋。
「這么小就已經去了軍中?這點,倒是像極了當年的阿爺!」符贏想了想,低聲點評。臉上笑容,就像暮春時節的南風一樣溫暖。
符昭序在別的方面也許不夠機靈,一涉及到家族繼承權,卻反應極為迅速。立刻用力點了點頭,大笑着說道:「長子長孫麼?自然需要求嚴格一些。不能當作尋常孩子來撫養。你呢,在李家過得還好麼?這兩天跟妹夫一道吃酒,看起來他對你極為敬重!」
「我可是符家的女兒!」符贏的眼睛裡,有一絲痛楚迅速閃過。隨即,雙目又瑩潤如水。臉上的笑容,也宛若盛夏時的牡丹花般絢爛。
符家的女兒,祖父是秦王,父親是祁國公,家族中名將輩出,軍中門生故舊無數。而他的公公李守貞,不過在去年剛剛才被封為天平軍節度使。全部實力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符彥卿的一條大腿骨。
娶了這樣的一個妻子,做丈夫的怎麼可能不當作神龕供起來?怎麼可能不敬愛有加?
「那倒是!」符昭序根本沒看到自家妹妹的眼神變化,只是得意洋洋的點頭。「妹妹可是將門虎女。他李崇訓要是敢隨便寵愛小老婆,妹妹你根本不用向公婆告狀,直接拔出刀來砍了便是!」
「你看你,這麼大了,說話也沒個正經!妹妹我怎麼可能是那種妒婦。《女則》和《女訓》,我可是自小背誦過無數遍的!」符贏輕輕吐了下舌頭,笑着否認。「咱不說這些,免得二妹和三妹將來找不到如意郎君。咱們繼續說正事,阿爺,剛才咱們說到哪裡了?」
經她刻意拿親情一打岔,書房裡氣氛已經比先前溫馨了許多,符彥卿臉上的怒意,也早已消散近半。猛然間聽女兒問起先前的話頭,便笑了笑,低聲說道:「你這沒良心的,居然敢拿阿爺我當書童使喚!也罷,誰讓老夫當初養而不教呢!說到你阿爺我甘心把脖子縮起來,放任劉知遠隨意施為的原因了。他是驅逐胡虜的大英雄,你阿爺我是屈身事賊的軟骨頭,見了面就自覺低了一頭,沒勇氣跟他相爭!」
「阿爺您又故意考校我們!」符贏回過頭,嗔怪地白了自家父親一眼,低聲數落。「這些話,是剛才女兒我說的。您是成名多年的英雄豪傑了,怎麼可能如此消沉?」
「我也覺得,阿爺斷然不會任由那玩鷂子的爬到自己頭頂上!」符昭序巴不得自家父親早日動手,所以無論聽懂沒聽懂妹妹的話,都大聲附和。
「唉——!」符彥卿見了,忍不住第三次搖頭嘆氣。自家大女兒真的是男孩子就好了,符家也算後繼有人。可她偏偏不是,平白便宜了那個姓李的,對方還未必真的會拿她的智慧當回事!
「阿爺您嘆什麼氣,大哥和我猜錯了麼?」符贏睜開大大的眼睛,滿臉無辜。
「行了,收起你那套鬼把戲吧。我就知道這事兒瞞你不過!」符彥卿看看兒子,又比比女兒,繼續苦笑着搖頭。「既然已經被劉知遠搶先一步,拿走了首義大旗,此刻咱們符家最好的選擇,就是以不變應萬變。下手去半路截殺二皇子,則屬於昏聵到無法再昏聵的招數,損人且不利己,腦袋被驢踢了的人才會想出來。只是可惜了馮莫……」
「他可是您親自派出去的!」符昭序不肯承認自己腦袋有問題,梗着脖子,快速提醒。
「為父我派他去查驗二皇子真偽,卻沒命令他動手搶人!」符彥卿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強調。「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以自己的性命,證實了二皇子的身份為真!」
「您是說,二皇子是假的?」符昭序恍然大悟,一躍而起。
「坐下!」符彥卿低聲呵斥,隨即冷笑着搖頭,目光裡頭充滿了嘲弄,「我沒說過!也許應該是真的吧,管他呢!硬要說是真,肯定能找出許多證據來!其實,真也好,假也好,就看大夥願意相信哪個罷了!」
「那,那劉知遠當然願意相信他是真皇子!別人又無法靠近,怎麼可能證明他是假的?況且馮莫還曾抱過他,斷然不會認錯了人!」符昭序瞪圓了眼睛,語無倫次地嚷嚷。幾乎未能理解自家父親所說的每一個字。
「是啊,為父我其實正巴不得,劉知遠早些擁立二皇子登基呢!」符彥卿又看了他一眼,說出來的話,愈發顯得高深莫測。
「您是說,您是說,您,您希望劉知遠做曹操。然後,然後咱們再,再想辦法向二皇子要衣帶詔。做,做劉備或者馬騰?!」符昭序的心思轉得太慢,根本無法追上自家父親的節奏,兩眼發直,說出來的話也變得結結巴巴!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解釋。既然符家已經背負不起「弒君」的惡名,乾脆就暫時選擇袖手旁觀,成全劉知遠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念頭。待劉知遠志得意滿,準備「劍履上殿」的時候。再與新君暗中取得聯繫,關鍵時刻,給與奸臣致命一擊。
梨園的戲曲裡頭,馬騰和劉備,就得到過漢獻帝的衣帶詔。曹操也曾被劉備等人逼得狼狽不堪,名譽掃地。所以這個解釋,在他看來已經非常完美,完美得幾乎接近了正確答案。
然而,現實卻是無情的。符彥卿只用一句話,就讓自家兒子再度灰頭土臉,「你以後,還是少跟那些梨園子弟來往為好。別忘了莊宗陛下是因何失國?!」(注1)
隨即,不管兒子的失魂落魄,他快速將面孔轉向符贏,雙目之中,充滿了期待,「你教教他,為父因何希望劉知遠早點輔佐殿下登基!」
「您老高瞻遠矚,女兒我只能勉力一猜,至於准與不准,卻是難說!」符贏分明躍躍欲試,耐着哥哥的面子,嘴巴上卻謙虛至極。
「沒關係,這裡有沒外人!你就當咱們父女三個隨便閒聊好了!」符彥卿笑了笑,低聲強調。
「那女兒就斗膽了!」符贏輕輕蹲了下身,給父親和哥哥行禮。然後緩緩站直,緩緩在來回踱步,同時用極低的聲音剖析,「第一,挾天子以令諸侯之策雖然高明,卻是拾前人牙慧,效果未必如他劉知遠自己期盼的那樣好。其二,天下豪傑敬畏劉知遠,敬畏的是他敢帶頭去對付契丹人,卻未必敬畏他敢把二皇子玩弄於股掌之上!至於第三……」
又緩緩走了幾步,她的身影被透入窗口的日光一照,竟是出奇的雍容華貴,「我記得小時候聽人說,汴梁城裡曾經有一家做古玩字畫的百年老店,叫做『崇文齋』。生意在整個大晉,原本也稱得上首屈一指。可是有一天,店裡卻有幅王右軍的真跡,被人發現可能是贗品。然後當時的鄭王,也就是被契丹人抓走的那位倒霉天子,就親手去抄了這家店。將店主的三世積聚,盡數掠為己有。整個汴梁,卻人人都認為鄭王此舉抄得天公地道,根本沒有誰替店主一家喊冤!」
注1:莊宗,即後唐莊宗李存勖。其繼承了李克用的家業之後,奮發圖強,北卻契丹、南擊朱梁、東滅桀燕、西服岐秦,一步一步使得晉國逐漸強盛起來。然而卻因為沉迷於看戲演戲,導致朝政混亂,最後眾叛親離,自己也死於所寵信的優伶之手。
第三章
眾生(七)
話音落下,書房內立刻一片沉寂。
符彥卿的身體仰靠在胡式椅子背兒上,閉着眼睛,面色潮紅,胸口不停地上下起伏。
符昭序則將嘴巴張得老大,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妹妹,仿佛面前這個女子是他此生初見一般。
他沒想到,自家父親看似聽天由命的行為背後,還隱藏着這麼深奧很辣的後手。
他更沒有想到,自己根本看不清楚的東西,在妹妹符贏眼裡,卻是毫末必現。
崇文齋只賣了一件王右軍的贗品,便落了個全部財產被抄沒充公的下場,整個汴梁沒有任何人覺得他冤枉。
如果劉知遠擁立上位的二皇子被證明是個假貨呢?
契丹人怎麼會那樣笨,居然不懂得斬草除根的道理,硬是讓兩個皇子在押解途中悄然走失?
瓦崗寨的強盜怎麼運氣如此之好,隨便從死人堆里翻出個被砸破腦袋的小胖子,就恰恰翻出的是失蹤多時的二皇子石延寶?
韓朴和郭允明南下的時機怎麼如此之巧,居然剛剛率部偷偷渡過了黃河,就恰恰從瓦崗賊手中認出了已經失去記憶的二皇子?
二皇子的記憶力怎麼如此古怪,早不恢復,晚不恢復,剛剛脫離瓦崗群賊之手,就立刻想起了他自己是誰?
……
有一件巧合是運氣,有兩件巧合是上天眷顧,可若是如此多的巧合都發生在一起,都與同一個人息息相關。那個落入劉知遠手中的二皇子,怎麼可能是真的?
退一萬步講,即便所有巧合都是命中注定,老天爺就是看着玩鷂子的劉知遠順眼,那個胖胖的傻子就是二皇子本人!手握重兵的各方諸侯又不是傻子,憑什麼有如此多的疑點不抓住大做文章?
隨便抓住一個疑點都能掀起遮天巨浪,他們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地承認二皇子的身份為真?!怎麼可能任由劉知遠爬到所有人頭上,挾天子以令諸侯?
如果那樣的話,就根本不會有着數十年兵戈!
自打朱溫篡唐之後,中原這地方,規則便是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哪怕二皇子身份沒有任何疑點,諸侯們都不會讓劉知遠遂了心愿。更何況所有漏洞都端端正正地擺在了明面兒上!
只要抓住一件以贗品充當真貨的行為,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抄沒了百年老店崇文齋。
同理,只要抓到二皇子身上的一個疑點,同樣也可以認定此人乃劉知遠故意找人冒名頂替!
到那時,只要順勢一推,劉知遠就立刻名譽掃地。他帶頭驅逐契丹人所獲得的道義優勢,也必將在瞬間蕩然無存!
他的聲望與帳下兵馬的士氣,就會被再度拉到與其他諸侯相同的高度。想要做這片江山的主人,就必須憑着武力跟諸侯們一家家去死磕,再也不可能妄想着白撿便宜!
這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在想清楚了以上問題的一剎那,符昭序對自家父親,崇拜得幾乎無以復加。
然而,就在下一個剎那,他就立刻開始慶幸,好在自家妹妹是個女兒身!
如果符贏也是個男子漢,以她的智慧、心機及在這個家中的受寵程度,繼承權還有別人什麼事兒?
恐怕自己雖然身為長子,卻也只有對她俯首帖耳的份,根本沒有資格與之相爭!
「贏兒,你在李家一直過得還好吧!有什麼事情,沒必要憋在心裡!入幫不方便跟為父說,就跟你娘私下裡念叨念叨。咱們符家的女兒,可不是專門生下來給人家欺負的!」正當符昭序惶恐莫名的時候,耳畔,卻又傳來自家老父的聲音,隱隱帶着一縷發自內心的無奈。
「怎麼可能不好?您多慮了,真的!我可是您的女兒!」妹妹的回答音也隨即傳來,聽上去輕鬆而又愉悅。
符昭序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強笑着抬起頭觀望,恰恰看見符贏那花一樣絢麗的笑容。
而老父的面孔上,卻明顯帶着幾分愧疚。搖搖滿頭華發,低聲說道:「當初我心中方寸大亂,很多事情都沒來得及考慮周全。現在回想起來,其中最不該的,恐怕就是倉促把你給嫁了出去!嗨!真是造化弄人!」
「阿爺,您說這些做什麼?難道我還能真的一輩子守在您身邊,做一個老姑婆不成?!」符贏笑了笑,臉上一瞬間又露出了幾分出嫁前的嬌憨,「夫家對我很好,公公和婆婆也都同情答理。不會故意刁難人。況且哥哥剛才不是也說過了麼,崇訓他,崇訓他待我一向敬愛有加!」
「他居然也長着眼睛?」符彥卿將身體直起來,用眼皮夾了一下長子,不屑地搖頭。
「我……」無緣無故又挨了迎頭一悶棍,符昭序冤枉得幾乎當場吐血。「我的確看到妹夫對妹妹不錯了!不光是我,咱們家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李崇訓甭看長得人高馬大,卻是難得的溫和性子。從來都是不笑不說話,無論見到誰都主動搶先打招呼。每次提起妹妹來,他,他連眼神都會變得特別溫柔……」
「行了!」符彥卿滿臉疲憊地揮手,「你也甭替他說好話了。他的那些伎倆,都是你阿爺我當年玩剩下的!」
說罷,又快速將目光轉回符贏,「回去後讓崇訓告訴你公公,他的信,我仔細看過了。一切都沒問題,就依照他信上說的辦。咱們符家的商隊,過幾天就會啟程。無論是皮革、鐵器還是戰馬,都會加大對他那邊的供給。至於價格,他也可以讓雙方的掌柜們再度面對面商量!」
「謝謝父親大人!」符贏知道老父是在變着法子補償自己,笑了笑,蹲身行禮。
「自家人,不必客氣!」符彥卿抬了下手,笑着吩咐。在緩緩放下的小臂瞬間,他竟然感覺有上萬斤重。
秦王符存審的孫女,祁國公符彥卿的女兒,嫁入剛剛崛起的李家,原本就是下嫁。更何況,贏兒是個名副其實的將門虎女。夫妻雙方的家世和本領,相差都如此懸殊,這樣的婚姻,怎麼有可能幸福?
而當初自己之所以答應了李守貞的求親,卻只是倉促之間,想多結一個外援罷了。而現在看起來,這個外援非但不可能給符家予任何實際上的支持,並且很有可能,將來會成為符家一個擺脫不了的負累!
這些東西,符彥卿自己只要靜下心來,稍稍看得仔細些,便清清楚楚。才智不亞於他自己的符贏,怎麼可能視而不見!
但是,此番偕丈夫歸寧,她卻依舊滿臉幸福的做初嫁少婦狀。依舊變着法子彌合父親和哥哥之間的矛盾,依舊想方設法討老父和娘親的開心。她自己在夜深人靜是流下的眼淚,又將要用多大的斗來稱量?
想到這兒,饒是符彥卿的心腸早已被崢嶸歲月磨得麻木不堪,卻也禁不住湧起了幾分酸澀。笑了笑,起身走到牆邊的書櫃前,用力拍了幾下機關,從一排自動挪開的典籍後,默默掏出了一塊表面鏨着蒼狼圖案的鐵牌。然後,又默默將典籍恢復如初,轉過身,走到女兒面前,將鐵牌輕輕地放在她的手裡。
「這是你祖父當年所佩之物,乃你曾養祖父的晉王殿下親手所制。當初他膝下十三太保,每人都有一面。你拿着,貼身收好。將來如果遇到什麼揭不開的大麻煩,無論什麼情況,都可以將它舉起來。屆時說不定有人會認得,能僥倖保護你一時平安!」(注1)
「這,這太貴重了。女兒,女兒不敢收!」符贏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將鐵牌往父親手裡推。
符彥卿卻張開大手,當着長子符昭序的面兒,將鐵牌再度鄭重按進女兒的掌心,然後用力將對方的手指一一合攏,「叫你拿着就拿着,如果符家的兒子也需要此物來保命,那符家存在不存在,早就沒了意義!記住,貼身收好,可以傳給兒子,卻不可以傳給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