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宏圖 - 第4章

酒徒

  「是韓友定,咱們的老相識了。十年前在洛陽城下,咱們就跟他交過手!」韓朴撇了撇嘴,笑着透漏。「斥候早就告訴我是他,老子在佛前燒了多少香,才終於盼到跟他再度交手這一天!」

  十年前,他與吳若甫兩人俱是後唐末帝李從珂帳下的禁衛軍「十將」,而韓友定,則是反賊趙延壽麾下的「都頭」,雙方曾經在洛陽城外惡戰數日,戰袍都被敵人和自家袍澤的血染成了赤紅。如今「故人」再度相遇,韓友定已經是統領一廂兵馬的總管,而他和吳若甫,卻一個依舊徘徊於騎將的位置,另外一個則乾脆成了占山為王的強盜頭。(注1)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為眼紅。當年若不是趙延壽給契丹人帶路,聯合石敬瑭毀滅了後唐,吳若甫也不至於放着前程遠大的禁衛軍的軍官不當,去做什麼瓦崗寨主。而韓朴本人,如果當初不是曾經於「唐軍」中效過力,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投降了劉知遠,也不至於這麼多年來始終得不到重用,好不容易撈了個都指揮使的差事,所帶的還是一群臨時聚攏起來的山賊草寇!

  新仇舊恨湧上雙眼,吳若甫將戰馬韁繩一抖,就準備主動請纓去策馬沖陣。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朴卻搶先一步打手勢制止了他,再度低聲說道:「不急,好鋼得用在刃上。騎兵都不要動,先讓陳州營的弓弩手去試試對方斤兩!」

  說罷,從親兵懷裡抓起一支棕黃色的營旗和一支畫着弓箭的三角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左右揮舞。

  「韓將軍有令!陳州營遣全體弓弩都出戰!」

  「韓將軍有令!陳州營遣全體弓弩都出戰!」

  ……

  二十幾名韓朴從太原帶來的親信,扯開嗓子,將主帥的將令一遍遍重複。與此同時,傳令兵策動坐騎,沿着專門留出來的通道,將令箭送往軍陣左翼的陳州營。鼓號手則舉起畫角,揮動鼓槌,將激越的催戰聲傳遍全軍。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號角聲宛若北風在怒吼,戰鼓聲宛若雷鳴。在風吼和雷鳴聲里,大約六個都的弓弩手,手忙腳亂地從左翼移動到了自家軍陣正前方。瞄準越走越近的敵人,奮力射出羽箭和硬弩。

  「嗖嗖嗖嗖嗖嗖……」

  「呼呼呼呼呼呼……」

  山腳下的天空頓時就是一暗。正在迅速靠近的敵軍隊伍明顯停頓了一下,然後舉起無數面蒙着牛皮的盾牌。最前方的盾牌表面,轉眼間就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盛夏時剛剛割過的麥田。緊跟着,有哀嚎聲在盾牌兩側響起,血光飛濺,十幾條生命墜落於塵埃。

  射擊的效果一般,但黑鴉軍的攻擊節奏,明顯受到了干擾。很快,便有低沉的牛角號聲,從盾牌後響起。隨即,整個軍陣迅速變寬,變薄。更多的盾牌被舉過了頭頂,在最前方迅速組成了一堵黑色的盾牆。盾牆後,上千張角弓迅速拉圓。

  「嗖嗖嗖嗖嗖嗖……」

  「呼呼呼呼呼呼……」

  又是一波弓箭和飛弩,從山坡飛向山腳。將漆黑色的盾牆,砸得搖搖晃晃。「轟!」「轟!」「轟!」擺在半山腰的幾具床子弩,也開始發揮餘威,將兩丈余長,碗口粗細的巨矢,射向敵軍。

  大部分巨矢都偏離了正確方向,徒勞地在敵軍頭頂掠過,帶起一陣陣驚呼。只有兩、三枚,正好砸中了盾牆,將青黑色盾牌和盾牌後面的兵卒,串在一起,繼續向後飛馳。一個,兩個,三個,直到積蓄的力道全部被肉體抵消,才轟然落地,於沿途所經之地,留下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更多的羽箭順着豁口飛入,射倒更多的兵卒。但是,只花了兩三個呼吸,身穿黑色鎧甲的兵卒就重新聚攏起來,封堵住了自家隊伍中的破綻。沒等半山腰的床子弩再度上弦,負責陣前指揮的步將果斷下達反擊命令,「正前方八十步,預備——射!」

  「呼——!」仿佛魔鬼吐氣,一陣劇烈的風聲,掃過整個山崗。黑色的羽箭瓢潑般,從山腳潑上山樑,將正準備發起第三輪射擊的陳州營射得四分五裂。

  「啊——!」數以十計的弓弩手,倒在血泊當中,翻滾哀嚎。猩紅色的血漿透過單薄的皮甲,泉水般四下噴濺。

  周圍的袍澤們被驟然而來的打擊,嚇得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是該先救援自傢伙伴,還是繼續向敵軍射擊。而那些滿懷着建功立業之心的大小頭目們,則臉色慘白,兩眼發直,雙腿像抽了筋般不停地顫抖……

  「呼——!」又是一聲魔鬼的吐氣,從山腳處響起。更多的黑色羽箭飛上了半空,然後迅速撲落。將近三分之一的陳州營將士,栽倒於血泊當中。剩下的根本不用任何人提醒,慘叫一聲,撒腿就往回逃!

  「督戰隊,清理正面,嚴肅軍紀!」韓朴的臉上,絲毫不見半點沮喪。抬眼向隊伍正前方看了看,大聲喝令。

  兩百名他精挑細選出來的刀盾兵,迅速列隊向前,遇到慌不擇路的潰卒,兜頭便是一刀。

  「啊——!」「呀——!」「饒命——!」慘叫聲不絕於耳。數十名僥倖沒死在敵軍羽箭下的潰卒,轉眼就變成了督戰隊的刀下之鬼。

  到了此時,強調軍紀的喊聲,才於督戰隊身後響起。又冷又硬,不帶絲毫人類情感,「讓開正面,撤回本營。敢亂喊亂撞者,殺無赦!」

  「弟兄們,這邊來,這邊來!不要,不要殺了,不要殺了!求求你們,不要,不要殺了,不要衝擊本陣!」陳州營主將何三畏,騎馬衝到督戰隊側面,哭泣着喊叫。

  他不敢抱怨韓朴心黑,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即便是山寨,臨陣脫逃者也不會落到好下場。但這一波里,死的都是他辛苦多年才拉起來的弟兄,其中還有兩名寨主是他的八拜之交。哥幾個本以為可以一道謀取富貴,誰料轉眼間就陰陽兩隔。

  「韋城營,白鹿營、靈丘營,全體前壓,用弓箭射住陣腳!延津營,汲州營,舉盾上前護住本陣!」武英軍都指揮使韓朴對哭喊聲充耳不聞,嫻熟地舉起一面面嶄新的令旗。

  被點到名字的營頭迅速上前,或舉起半人多高的木製舉盾,遮擋從山下飛來的黑色羽箭。或者拉開角弓、竹弓,以及各色單人弩,向敵軍射出復仇之箭。

  「嗖嗖嗖嗖嗖嗖……」

  「呼——!」

  「嗖嗖嗖嗖嗖嗖……」

  「呼——!」

  雙方你來我往,各不相讓。頭頂的天空也變得忽明忽暗。

  斑駁的光影里,一排接一排的嘍囉兵,像暴雨中的麥秸般倒了下去,血水迅速匯聚成小溪,順着山坡向下流淌。

  斑駁的光影里,一簇又一簇黑衣士卒,如被狂風掃過的蘆葦般,紛紛低伏。猩紅色的霧氣繚繞而上,被山間的水汽帶着,染紅了清晨的天空。

  誰也來不及細數,這一刻雙方有多少人戰死?誰也無法預測,這種面對面的射擊,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山上山下的弓箭手們都咬緊了牙關,不停地將羽箭送入半空。不停地殺死對方,或者被對方殺死!

  他們的手臂都已經開始顫抖,他們的眼睛都變得又澀又疼,但是,他們卻誰不願意放棄。他們都在賭,咬牙賭,賭對方會比自己更早一步崩潰,比自己更早一步抱頭鼠竄。

  也許只是短短半刻鐘。

  對敵我雙方來說,卻如同萬年時光般漫長。

  終於,天空中的烏雲,再也受不了地面上扶搖而起的血腥味道。猛然間,「呼啦啦」一下四散而去。萬道霞光忽然就從頭頂射了下來,灼傷了在場每個人的眼睛。

  黑色的箭雨忽然停滯,低沉的號角聲再度響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黑色的隊伍緩緩向後退卻,留下數百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正對面,也有嗚咽的畫角聲相和。韋城營,白鹿營、靈丘營、延津營、汲州營,剛剛從綠林好漢變成漢軍的豪傑們,也緩緩退後,留下一片耀眼的紅。

  第一輪試探結束了。

  今天的殺戮,不過剛剛開始。

  注1:五代時,因為朝代更替過快,漢胡混雜。所以軍制也異常混亂。大抵上,節度使之下設馬軍或者步軍,馬軍和步軍之下又設左右各廂。廂之下,再設「第X軍」,或者「XX軍」。軍之下,則設指揮;指揮下,設「都」,「都」下則為「伙」,或者「什」。但每個朝代,每一位節度使下,並不統一,變化劇烈。

  注2:騎將,騎兵「指揮」的主將,通常每個騎將掌控四百騎兵。每個步將,掌控五百步卒。十將,則十人長,最低級軍官。

第一章

磨劍(八)

  慈不掌兵!

  無論此刻指揮綠林豪傑的韓朴,還是指揮黑衣軍的韓友定,都沒把剛剛戰死的三兩百麾下放在心上。

  他們都是老行伍,見慣了鮮血和死亡。所以將目標定為獲取最終的勝利之後,就不再關心所付出的代價。

  況且雙方的第一波接觸,折損的也遠不是他們各自手中的精銳。在這年頭,普通人的性命並不比一頭驢子貴多少。今天死掉一批士卒,改日再去強征一批便是。只要用鞭子抽打着磨礪上三兩個月,就又能擺上戰場。

  所以,敵我雙方在稍作調整之後,轉瞬間就開始了第二輪接觸。不再是互相稱量彼此的斤兩,而是盡力尋找對手的破綻,爭取一擊致命。

  在這方面,黑衣軍的總管韓友定,經驗遠比韓朴豐富。只是稍加琢磨,他就把進攻的重點放在了對手的左翼。那裡的幾個營頭剛剛曾經參與了對射,體力和士氣都大幅下降。更關鍵的一點是,各營頭的前身都為綠林山寨,手中的羽箭儲備不可能比得上黑衣軍。經歷了先前的消耗之後,此刻未必還能剩下多少。

  「嗚——嗚——嗚——!」伴着北國特有的牛角號韻律,一千多名黑衣將士,排成狹窄的刀鋒形陣列,斜着刺向武英軍的左翼。

  「刀鋒」的刃部稍稍下彎,每一名士兵手裡擎的都是長矛。刀鋒的背側,則清一色的黑色皮盾。每一麵皮盾,都正對着韓朴的帥旗。

  「瓦崗營、大野營、曹州營、毫州營,羽箭阻截。右翼各營,向前推進三百步!」武英軍指揮使韓朴也不甘示弱,立刻做出應對之策。用靠近中軍的幾個營頭,持弓弩攻擊來襲敵軍的後背。整個隊伍的右翼,則藉助山勢壓向對手的左側陣列。

  雙方的中軍精銳,都巍然不動。宛若陰陽圖中的兩隻魚眼,隔着三百步左右的距離,遙遙相對。雙方的左翼和右翼,卻很快就突破了羽箭的阻攔,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注1)

  「轟!」陽光瞬間為之一暗,無數血肉飛向天空,無數生命墜入塵埃。

  韓友定麾下的黑衣軍,無論武器裝備,還是訓練度,都遠好於由各路綠林豪傑臨時拼湊起來的武英軍。但在人數方面,卻不及對方的一半。士氣上,也不見得比對手高昂。故而在彼此碰撞到一起的小半炷香時間內,居然只戰了個旗鼓相當。武英軍的左翼被黑衣軍前鋒壓得搖搖欲墜。黑衣軍的左翼也被武英軍派出的各綠林營頭,擠得不斷後退。

  「選鋒、摧陣二都,搶占右上方四百步那片斜坡,然後尋找機會直插而下!」韓友定對綠林豪傑們的堅韌,大感意外。果斷派出了兩個都的精銳騎兵,去搶占武英軍側後的有利地形,以圖借山勢發起衝擊。

  韓朴居高臨下,將黑衣軍的動作看了個正着,也毫不猶豫地派了一支騎兵迎了上去,在戰場的外圍,與黑衣軍的起兵展開了激烈纏鬥。

  戰馬交錯而過,數十名騎兵身體上被切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慘叫着墜落於地。活着的人迅速撥轉坐騎,面對面發起了第二輪對沖。鋼刀映着旭日,潑出一團團耀眼的紅光。

  比起步卒的對陣,騎兵的策馬互沖,無疑更為慘烈。只是區區兩個回合,雙方所派出的精銳就減少了三成。剩下倖存者居然依舊不肯放棄,狠狠地一夾戰馬小腹,再度相對着舉起了橫刀。

  「沖,衝上去!」將門虎子韓重贇被騎兵之間硬撼,刺激得熱血沸騰。雙腿踩在馬鞍上,舉着把寶劍奮力揮舞。

  雙方未陣亡的勇士,果然開始了第三輪對沖。彼此的動作,都不帶絲毫猶豫。百餘步的距離轉瞬即過。「嘭——!」隱隱地又是一聲巨響。紅霧翻滾,一匹匹戰馬馱着主人的屍體從血瀑中跳出來,放聲悲鳴!

  這一輪又接近於平手,但雙方在戰團附近剩下的騎兵,已經不足原來的一半兒,再也無法繼續完成彼此的任務。仿佛互相之間有了默契般,帶隊的都頭們猛地撥轉坐騎,朝着各自的中軍疾馳而去,身背後,留下敵手和自己一方枕籍的屍體。

  「平手,平手!」韓重贇愈發興奮,仿佛絲毫沒看到地面上的一具具殘缺的遺骸。「小肥,你以後跟着我,咱倆一起當騎將。策馬沖陣,醉臥沙場君莫笑……」

  最後這幾句,他是刻意對寧彥章說的。作為將門之後,子承父業,已經被他當作了人生的最高理想。而回答他的,卻是一陣低低的牙齒撞擊聲。被戰場上其他吶喊悲鳴聲所掩蓋,不仔細聽,幾乎無法察覺。

  「小肥,小肥,你怎麼了?你不會嚇傻了吧!」韓重贇大吃一驚,迅速從馬鞍上跳下,雙臂抱住已經抖得像篩糠一般的寧彥章。「你,你怎麼這般沒用?你長得這麼高,這麼壯實!你,你不會連人都沒殺過吧!你可是瓦崗寧二當家的開山大弟子!」

  「我,我,我……」寧彥章用手中木矛死死撐住地面,才能保證自己不立刻軟倒。血,無邊無際的血,從戰鬥開始到現在,他看到的,只有無邊無際的血。無論是從黑衣軍身上流出來的,還是從武英軍身上流出來的,都是濃郁的紅色。濃得令他無法睜開眼睛視物,也聽不清楚身邊的聲音,甚至幾乎無法正常呼吸。

  他知道自己這樣子肯定會給瓦崗寨丟人。但是,他卻無法擺脫周圍那團濃郁的紅,無法讓自己直起腰來,坦然地直面血光和死亡。

  韓重贇猜得其實沒有錯,他的確沒殺過人,甚至連只雞都沒殺過。無論醒來之前的殘缺記憶里,還是醒來之後的記憶里,他都被周圍的人保護得很好。一手玩斧子的絕活是六當家餘思文所傳授,練習時的靶子是山中最常見的爛木頭樁子。而平生第一次見到的血跡,則是自己的腦袋上流出來的,而不是出自別人的身體。

  「來人啊,來人啊,小肥,小肥被血光給沖落魂兒了!」無論如何都不能阻止懷中的同伴繼續打哆嗦,韓重贇扯開嗓子,大聲求救。

  落魂症,是他從父輩嘴裡聽說的一種疲懶毛病。一般只會發生在那些天生魂魄不全,或者膽小如鼠的廢物身上。只要被戰場上的死人的血氣和魂魄衝撞,這類廢物就會失去行動能力和語言能力,甚至還有可能活活給嚇成瘋子,這輩子都無法再恢復正常。

  但是,此時此刻,周圍卻沒幾個人把注意力放在他們兩個半大小子身上,也沒有醫術高明的郎中跑過來幫忙。結果韓重贇接連喊了好半天,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只好提起膝蓋頂住寧彥章的腰,並且騰出左手來努力將好朋友的頭搬向戰場最激烈處。「別怕,睜開眼睛,你睜開了眼睛看仔細。惡鬼也怕惡人,況且你肯定還是童子身,體內真陽未失,百鬼難侵!」

  「睜開眼睛,看,你倒是努力給我看啊。要麼變成傻子,要麼自己過了這一關。別指望別人,神仙也幫不了你!」一邊喊,他一邊用目光尋找瓦崗寨的幾個當家,希望能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以便向小肥對症下藥。

  大當家吳若甫的身影,出現在軍陣正前方。騎着一匹鐵驊騮,手中長矛上下翻飛,挑落一名名對衝過來黑衣起兵。

  三當家許遠舉正指揮着百餘名瓦崗軍步卒,與不知道什麼時候壓上前的黑衣軍硬撼。半邊身體都已經被人血給染紅,也不知道那些血漿來自敵人,還是他自己。

  其他幾個他認識的瓦崗寨當家人,也帶着各自的嫡系嘍囉,與黑衣軍絞殺在了一處。就在他剛才忙着「救治」好朋友小肥這短短的幾個呼吸時間,武英軍的左翼,居然徹底崩潰!以至於他的父親韓朴,不得不一次次從中軍抽調力量,才能勉強穩住陣腳。而更遠的地方,武英軍的右翼與黑衣軍的左翼卻陷入了死斗狀態,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抽身回來救援。

  「小肥,小肥,你睜開眼睛,睜開眼睛!」韓重贇急得滿頭大汗,扶着寧彥章的左手用力搖晃,「你再不醒過來,就徹底變成傻子了!他們都自顧不暇,誰也不會過來救你!」

  「我,我不是傻子!」心臟處仿佛被狠狠地扎了一錐子般,寧彥章疼得打了個哆嗦,扯開嗓子大喊。

  在有了寧彥章這個名字之前,山寨中很多人都把他當傻子。但他自己堅信自己不是。自己只是丟失了過去的記憶。而寧二叔說過,自己想不起自己是誰來不要緊。

  「你想不起自己是誰不要緊,原來姓什麼,爹娘是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別忘了要努力活得好,努力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

  猛然間,寧采臣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視覺、聽覺、嗅覺以及對身體的控制權,瞬間同時返回。他按照韓重贇的要求,努力睜開雙眼,直面血肉橫飛的戰場。

  他看到瓦崗寨大當家吳若甫,策馬衝進了一群黑衣騎兵中間。手中長矛左刺右挑,當者無比披靡。十幾名瓦崗精銳,緊緊護住大大當家的後背,奮力替他抵抗來此身後的偷襲。

  下一個瞬間,吳若甫繼續策馬猛衝,黑衣人如烏鴉般層層疊疊圍上來,包裹住他們,將他們的身影徹底淹沒。

  再下一個瞬間,吳若甫自己衝出重圍,人和馬都被血染得通紅。身後的弟兄,卻一個不剩。他撥馬,提槍,掉頭再度沖入黑衣人隊伍,然後再度消失不見。

  另外一隊騎兵精銳,趕過去與他匯合。然後與迎面頂上來的黑衣騎兵碰撞,要麼落馬而死,要麼將對手刺落馬下,沒有第三種結果。

  很快,三當家許遠舉的身影也出現在他的視野里,周圍幾乎全是黑衣人,很少是瓦崗寨自己的弟兄。然而三當家卻毫無畏懼,雙手舞動鐵脊蛇矛,向四周發起一次次進攻。

  四當家的身影,就在距離三當家不遠處。脊背上插着幾根黑色的,長長的羽箭,步履蹣跚,死戰不退。六當家和七當家不知所蹤,無數他曾經熟悉的山寨頭目就在他眼前被黑衣人殺死。他都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看得一個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