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宏圖 - 第8章
酒徒
第二章
霜刃(七)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話!」饒是臉皮厚如城牆,郭允明也被刺激得惱羞成怒,手按刀柄,厲聲威脅。「不要一再試圖挑戰我的忍耐限度,否則,早晚有你後悔的時候!!」
「是麼?那我拭目以待!」寧彥章毫無畏懼地抬起頭,目光與他的目光在半空中反覆撞擊。隱隱間,宛若有火花四濺。
就在幾個呼吸之前,少年人幾乎真的相信了自己就是失蹤的二皇子,大晉皇帝的嫡傳血脈。真的身上背負着重整河山,驅逐契丹的使命。真的需要臥薪嘗膽,以圖將來能帶兵殺入草原,接回父母和其他族親。然而,畫卷上的一個細微破綻,卻令他剛剛用幻想編織出來的骨肉親情,瞬間摔了個粉碎。
這種被當作傻子耍的痛苦,絲毫不比幾個月前腦袋上挨的那一鐵鐧弱多少,令他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戰慄。
飽含着屈辱與憤怒的目光,令郭允明的頭皮一陣陣發麻。很快,此人就敗下陣來,怒氣沖沖地將頭轉向了車窗之外,「來人,把剛才審問俘虜的刑具再整治兩套進來,二皇子殿下想瞧瞧新鮮!」
「是!」窗外的親信們大聲答應着,策馬跑遠。不一會兒,幾套用樹幹、樹枝、皮索、葛布和鐵釘組成的新鮮玩意兒,就從門口送入了車廂。
「看到沒!」用腳踢了踢幾根帶着樹皮地木棍,郭允明笑嘻嘻地發狠,「這東西叫做夾棍,一會就夾在你的大腿上,然後用力絞旁邊幾條皮弦。然後再拿起這根粗的……」
頓了頓,他用腳挑起一根碗口粗的主幹,目光在對方小腿下方來回逡巡,仿佛一名屠戶在挑選最佳下刀位置,「再用它,狠狠敲你的腳踝骨。一邊夾,一邊敲,那滋味,嘖嘖,保管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說着話,他閉上眼睛,白淨的面孔上,居然寫滿了陶醉之色。
「你儘管來!」被對方魔鬼般的神色嚇得心裡直打哆嗦,寧彥章卻咬緊牙關不肯退縮,「大不了把這條命交給你。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比死還難!」
「年輕人,別想得那麼簡單。一會兒你就會明白,其實這世上比死還痛苦的事情多的是!」郭允明撇了撇嘴,繼續笑嘻嘻地補充,「你先別着急享受,聽我一件件介紹給你看。看看這個,很簡單吧?就是幾根釘子而已。一會兒,我要讓人按着你的手指,然後一根根,順着你的指甲縫隙砸進去。嘖嘖……」
又是一陣倒吸口水聲,他仿佛即將享受什麼山珍海味般興奮。
寧彥章聽得頭皮直發乍,卻不想被此人看出自己心中的恐慌。乾脆閉緊嘴巴,不發一言。
郭允明抓着釘子擺弄了一番,隨手將其放在了矮几的一角。隨即,又彎腰從地上撿起那幾片葛布,興高采烈的炫耀。「這個,看着簡單吧,不過是幾片弄濕了的破布而已。可衙門當中,卻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死不了』!等會兒,你受刑的時候,我就拿他往你臉上一蓋。你越是疼得想用力喘息,越是透不過氣來。用不了多久,你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可是,你偏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還有這個,這個叫『痒痒撓』。你看見這上面的九根釘子沒有?其實非常講究!剛好可以放在你脊梁骨上,中間一根,左右各四。然後用力往下一拉,嘖嘖,嘖嘖……」
「這個,叫做『心裡美』。用法是,先拿上下這兩片木頭,夾住你的腳掌。然後中間這根釘子,就可以用小錘一下下敲進腳心裡頭去。嘖嘖,嘖嘖,那滋味啊……」
「夠了!」寧彥章再也堅持不下去,抬起腳,用力踹囚禁自己的鐵欄杆。「姓郭的,你有種現在就殺了我!一門心思折磨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怕了?」郭允明的臉上,立刻浮現了勝利的笑容,「我也說麼,這些東西,即便是江湖悍匪,都挺不過三樣去。你一個細皮嫩肉的公子哥,怎麼可能捱得住?怕了,就按照我說的去做。甭管你是不是二皇子石延寶,在抵達太原之前,都把這本石氏宗譜給我背熟。否則,你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鐵欄杆後的少年,卻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倔強。只是用力咬咬牙,就將心中的畏懼全壓了下去。然後,彎腰撿起石氏宗譜,迎面擲還了回來。
「你說得沒錯,剛才我的確是怕了!」寧彥章緩緩直起腰,聲音帶着明顯的顫抖,眼神卻無比地堅強,「這些東西,我從來沒見過。也未必能熬得過去。但是,我保證,這輩子都不去做那什麼狗屁二皇子。即便受刑不過,被你逼着做了。到了登基大典那一天,我也會當着全天下人面前將真相公之於眾!」
「你……」郭允明還真沒想到,看似傻乎乎的少年,居然還懂得這一招。頓時被說得呆呆發愣。然而,很快他就又振作起精神,冷笑着搖頭,「你以為,到那時,你說的話,還有人會聽?你腦袋被人用鐵鐧砸破過的事實,漢王會讓全天下的人知曉。然後你再胡鬧,就是隱疾發作,呵呵,看看誰會因為一個傻子發病時說的幾句瘋話,就冒險與漢王開戰!」
這一招,還得不可不謂很辣。
漢王劉知遠此刻需要的,不過是一個大義的名分而已。待其在汴梁站穩了腳跟,邀請群雄前來參加新皇帝的登基大典之時,必然是天下大勢已定。屆時新皇帝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情,還有誰會關心?
哪怕小肥像當年的漢獻帝那樣,直接傳詔天下,號令群雄為國鋤奸。在彼此實力懸殊的情況下,豪傑們恐怕也得先仔細掂量掂量,然後才敢決定到底做不做劉備和孫權!
如果寧彥章腦袋沒受過傷,思維健全的話,也許此刻他真的就被郭允明給鎮住了,除了哀嘆老天爺不公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辦法。然而,很可惜,寧彥章剛剛傷愈沒多久,思維方式與別人大相徑庭。看問題往往僅僅針對準一個點,不及其餘。
只見少年人緊皺眉頭,苦苦思量了半晌。然後忽然看向了郭允明,展顏而笑,「是啊,為了一個傀儡的幾句瘋話,就跟漢王開戰,的確太不值得。可如果我突然發怒,要漢王處置某個小吏呢?你說漢王是會冒着我把真相公布於眾的險,保護你這個家奴呢?還是先把你給推出去宰了,對我以示安撫呢?!哈!到那時我還真會感謝你,感謝你讓我過了一把皇帝癮!」
「你,你這小子,心腸也忒歹毒!」郭允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破口大罵。
「彼此彼此!」寧彥章笑着聳肩,轉過身,施施然走向床榻。
「站住,不准睡覺!來人——!」郭允明狠狠踢了夾棍一腳,本能地就想喊親信入內,對少年人大刑伺候。然而,又想到少年人剛才咬着牙根兒發出的威脅,終究不敢賭此子會不會兌現。擺擺手,又命令正準備登車的部屬們退了下去。
「你最好想清楚,別連累了無辜的人!」轉身坐回矮几後,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心態,擰開一皮袋冷水,邊喝,邊緩緩說道。
自打離開劉知遠身邊,外放為官以來,他幾乎是無往不利。非但尋常文官武將,對他的要求百依百順。就連郭威、常思、慕容彥超這等手握重兵的大豪,都會念在他曾貼身伺候過劉知遠的份上,對他高看一眼,很少將他的諫言或者謀劃駁回。
而今天,他卻被一個「傻子」弄了個灰頭土臉。先是辛苦大半夜造的假畫,被此子輕易就給看出了破綻。隨即,酷刑威脅也落了空處,根本沒有勇氣付諸實施。
這讓他感到極為憤怒,甚至還感到了一絲絲屈辱。特別是想到對方還是個「傻子」的事實,那種屈辱的感覺更是百蟻噬心。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得將對方制服,哪怕是使用一些世間豪傑都很不齒的下作手段。如拿對方的親友和家人的安危相要挾。
然而,這個要挾,卻以比嚴刑拷打更快的速度,倒崩而回。少年小肥先是花廢了一點兒時間,才弄明白他這番話裡頭所隱含的真正意思。然後,又像看傻子般看了他幾眼,大聲提醒,「要殃及家人麼?你莫非忘了,我是別人撿回來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誰?!」
「噗——!」郭允明嘴裡的水,瞬間噴出老遠。旋即,車廂內響起了劇烈的咳嗽聲,「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嗯,咳咳……」
好一陣兒,他才終於緩過來一口氣。聲嘶力竭地咆哮,「你是瓦崗寨的人!我找不到你的父母親朋,至少能找到他們!」
「幾個收養我的當家,要麼死了,要麼不知所蹤。我一直懷疑,是不是你故意殺了他們,以便讓我的來歷死無對證!」他越是氣急敗壞,寧彥章越認為自己正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笑了笑,繼續緩緩補充,「只剩下了一個大當家吳若甫,而我,卻十有八九是被他賣給了你們。你說說,他的死活,跟我還有什麼關係?!」
第二章
霜刃(八)
「至少還有寧采臣,我就不信,你連他的死活都不顧!」郭允明瘋狗入窮巷,終於露出了滿嘴的獠牙,「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怕出身辱沒了你,他早就做了你的義父!你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去死!」
「如果我答應了你們去冒充石延寶,他就能活嗎?你們還不是一樣要殺了他滅口?」寧彥章此刻,卻顯露出了與年齡和閱歷都完全不符的冷靜,笑了笑,沉聲反問。
答案是否定的,瓦崗寨中,所有曾經跟小肥接觸過,並且知道他不是石延寶的人,都必須滅口。甚至還包括早已投靠了漢王的大當家吳若甫。在郭允明眼裡,這些人都是隱藏的風險,消滅得越早,就越能避免大禍的發生。
已經被戳穿了一次,他知道自己很難再用假話取信於對方,所以乾脆光棍地承認,「你聽從我的安排,我負責讓寧采臣下半輩子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活得舒舒服服。如果做不到,至少,我還能讓他死個痛快!」
「姓郭的,如果你敢動他一根寒毛,我發誓,會拿你的全家殉葬。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你自己等着瞧!」會用親人要挾對手的,不止是郭允明一個。少年小肥現學現賣,奮起反擊。
「你敢——!」郭允明再度長身而起,手掌緊緊握住了刀柄。作為一個折磨過無數犯人,又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江湖,這一刻,他居然發現自己有些心虛。咬牙切齒半晌,才惡狠狠地丟下了一句,「你先想想自己怎麼活下去,再操別人的心吧!寧采臣的生死,由不得我,更輪不到你來管!從這裡到太原,最多還有二十天。二十天之內,如果你還想不明白,就徹底不用想了。實話對你說,天底下長得像鄭王的,不止是你一個!」
說罷,也不管小肥如何反應。推開車門,一縱而出。
「呯!」厚重的木頭車門從外邊被拴緊,少年小肥被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了鐵欄杆後。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個不停。
不是怕,而是憤怒。他憤怒這世間,居然還有如此惡毒的人,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什麼石延寶,還要逼着自己冒充,還要牽連那麼多的無辜。
三當家、四當家和五當家都已經被他們害死了,六、七兩位當家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二當家則深陷於虎狼之伍,每一刻都有被滅口的風險。這幾位,都是小肥在醒來之後,第一眼見到,也是對他最好的人。然而,他們卻受了他的拖累,一個接一個死於非命!究其原因,僅僅是因為他長得太白淨,太像那個被掠走的窩囊皇帝!
短短兩三天時間內,吳若甫、韓朴、郭允明這些人,一遍遍刷新着他對人性之惡的認識。讓他覺得眼前世界簡直如墨一般黑暗。
在這墨一般的長夜裡,二當家寧采臣的音容笑貌,幾乎成了小肥眼睛能看見的唯一光亮。而現在,連這一絲螢火蟲般的微光,居然也有人試圖撲滅!
「不行,絕不行。光生氣沒有用!我必須想辦法逃出去,然後找到寧叔,跟他一起,能逃多遠逃多遠!」磨難是人生當中最好的催熟劑!當出離憤怒之後,少年人的頭腦反而快速恢復冷靜,快速開始運轉。
欄杆是鐵製的,但是車廂卻是木頭打造。此刻他手裡除了畫軸之外,還有一面青銅做的鏡子。如果想辦法一分為二,就可以當作刀具來將某一根柵欄的底部挖松。然後趁着沒人注意,脫困而出。再想辦法制住郭允明,逼他交出兩匹戰馬,振翅高飛……
少年人做事,向來是說干就干。迅速將巴掌大的青銅鏡子從地板上撿起,寧彥章將其背部中央位置其貼在鐵欄杆上,然後雙手用力將鏡子兩側向後猛扳。以照清楚人影為目標而打造的青銅鏡子,哪裡受得了如此折騰?很快,就向後彎折成了蝴蝶翅膀型。
寧彥章見狀,心中大喜。立刻又用手抓緊鏡子的邊緣,朝着相反方向掰直。如是反覆折騰了十次,終於,耳畔傳來了「喀嚓」一聲輕響。銅鏡子從中央裂成了兩片。
「成了!」少年人迅速朝車門口看了看,警覺地將其中半片鏡子收起。然後蹲身下去,拿着另外半片朝着靠近車廂邊緣處一根鐵欄杆面對自己的位置,緩慢卻非常用力地下挖。硬木打造的地板,與粗糙的鏡子碎裂邊緣接觸,發出緩慢的摩擦聲,「嗤——」「嗤——」
不是很高,卻緊張得少年人頭皮發乍。有一簇木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掉了下來,被粗重的呼吸一吹,轉眼不知去向。
「嗤——」「嗤——」強行壓抑住尖叫的衝動,少年人繼續用破鏡子在同一根鐵欄杆下方內側位置挖掘。就像一隻潛行於地底的蚯蚓,緩慢,卻專一。
更多的碎木屑被挖了下來,像雨後螞蟻洞口的泥土般,緩緩堆成了一小堆。半塊銅鏡子也越來越熱,慢慢開始變得燙手。他輕輕吹了口氣,將木屑吹到了床榻底下某個未知角落。然後將發燙的鏡子藏起,換成另外一半,繼續悄悄地努力,「嗤——」「嗤——」「嗤——」「嗤——」
剛剛挖了三兩下,車廂門處忽然傳來了把手拉動聲。寧彥章被嚇了一哆嗦,立刻將銅鏡子藏入衣袖,側轉身,雙手抱膝,做呆呆發愣狀。
門,被人從外邊拉開,馬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郭允明拎着一袋子乾糧,一袋子清水,非常開心地跳了進來。先將乾糧和清水朝着少年人晃了晃,然後陰惻惻地說道:「開飯時間到了,二皇子殿下,微臣伺候您用膳!」
「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是二皇子!」寧彥章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回應。
「這事兒,可由不得你!」郭允明皮笑肉不笑,將乾糧和清水擺在矮几上,大聲強調,「微臣聽人說,不喝水,最多可以活五天。不吃飯,最多可以活十天。但是一直沒機會驗證。從這裡到太原,差不多得大半個月功夫。殿下如果也感興趣的話,不妨跟微臣一起試試!」
「卑鄙!」寧彥章將頭側向床榻,低聲斥罵。然而,肚子裡發出的「咕嚕」聲,卻出賣了他,令他的面孔變得又濕又紅。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水米未沾牙,他怎麼可能不覺得飢餓難奈。可是,再難奈,他也得忍下去,絕不能向對方低頭。否則,只要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直到萬劫不復。
「你說你,何苦呢?」見到少年人倔強的模樣,郭允明不怒反笑。「當皇上有什麼不好?許多人做夢都想當,還沒這個機緣呢!你想想,有大堆的美女陪着你,成堆的綾羅綢緞讓你穿,還有山珍海味,每天換着花樣給你往嘴邊上……」
「夠了!」聽見山珍海味四個字,寧彥章就覺得肚皮貼上了脊梁骨。氣得用力踹了一腳鐵欄杆,大聲駁斥,「還不是被你們當傀儡?等用完了,再一刀殺掉。然後來一個暴斃身亡?自唐高祖以來,哪次朝廷更迭不是這麼幹?!你當我從沒聽人說起過麼?」
「啊呀,你倒真不是個傻子?!」仿佛發現了一大堆無價之寶般,郭允明誇張地晃動胳膊,手舞足蹈。「可至少,你不用現在就死。還可以如同皇帝般享受好些年。如果能討得漢王歡心,甚至還可以當個山陽公!」
見小肥眼裡明顯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他臉上的表情愈發得意,「就是漢獻帝,禪位給曹氏之後,被封山陽公。他可沒有被殺,榮華富貴享受到老。漢王他老人家性子寬厚,你好好干,說不定也會給你同樣的好處!」
「我呸!」再度被人拿沒有學問這條弱項來欺負,寧彥章怒不可遏。用力朝着對方吐了一口吐沫,轉過頭,一言不發。
郭允明卻不想輕易放過他,繼續循循善誘,「我說,都已經到這地步了,你除了認命之外,還能怎麼樣?還指望着逃出漢王的手掌心麼?天下這麼大,哪裡有你的容身之地?」
「哼!」寧彥章悄悄皺了下眉頭,牙關緊咬。
郭允明毫不氣餒,笑了笑,大聲補充,「實話告訴你吧,你現在應了那句話,奇貨可居,落到誰手裡都一樣!連符彥卿那頭老狼都知道你是二皇子了,全天下的英雄豪傑,還有誰會以為你是假的?他們之所以沒派兵過來搶你,不過是因為距離遠,一時半會兒手還伸不了這麼長而已!」
「哼!」回答他的,還是一聲冷哼。少年人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接他的茬兒。
「剛才死在你眼前的哪個,叫做馮莫。是符老狼手下的細作頭目,還做過皇后親生父親的家將。」唯恐小肥心存僥倖,郭允明索性以實例為證,「連他都把你當成了二皇子,可見你與二皇子長得多像!」
說到這兒,他猛然皺了下眉頭,快速自言自語,「對啊!他手下人招供,正因為他從小抱過二皇子,所以符彥卿那頭老狼才會派他出來打探消息!他,他怎麼可能認錯了人?」
緊跟着,抬起眼,他直勾勾地盯着小肥,如獲至寶,「你口口聲聲說我逼着你冒名頂替,那馮莫先前的表現,你又怎麼說?!」
少年小肥被問得身體連連向後挪動,再一次心神恍惚。然而這一次,他卻以比先前快十倍的速度恢復了理智,大聲說道:「車廂頭太暗,他沒看清楚而已!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承認我是二皇子,你,你就別枉費心機了!」
「那你就試試,看你能餓幾天!」被他的冥頑不靈惹得再度心頭火起,郭允明惡狠狠地丟下一句話,轉身下車。在關門前的一瞬間,又探進來半個腦袋,快速補充,「別指望還有人前來救你。我能來,是因為漢王早有光復山河之心。你不過是捎帶着撿的添頭而已。而其他人,即便都像符彥卿那老狼般聞到了味兒,也來不及派兵。光是臨時招攬些三山五嶽的蟊賊,又怎麼可能是漢軍精銳的對手?!」
「那你們為何還要拉攏蟊賊去跟趙延壽拼命?!」聽他把綠林豪傑們的戰鬥力說得如此不堪,小肥本能地跳起來反駁。
「廢物利用而已。省得漢王進了汴梁之後,還要花費力氣剿滅他們!」郭允明撇了撇嘴,「咣當」一聲,用力將車門關緊,將少年人再度隔離在寂靜的牢籠當中。
第二章
霜刃(九)
他郭某人也算是領兵打仗的老手了,對形勢判斷非常準確。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果然又有兩波身份不同的人打着「救駕」的名義,試圖將小肥劫走。
然而戰鬥的過程和結果,也正如郭允明預先所判斷。韓朴麾下精挑細選出來騎兵們,對付這些臨時組織起來的烏合之眾,不費吹灰之力。只用了戰死一人,傷兩人的代價,就將對手盡數殺散,然後揮刀割下跪地求饒者和不及逃命者的首級。
聽到外邊戛然而止的求饒聲,小肥更是不願意與這伙魔鬼為伍。只要能找到恰當時機,就餓着肚子,繼續用力挖鐵欄杆下面的木地板。那幅被血水泡模糊的畫卷,則被他當作了最佳掩護物,蓋住了全部挖掘痕跡。而驕傲的郭允明,則每次看到那幅畫卷,就會想起自己努力了大半夜所編織的謊言卻被一個「傻子」輕鬆戳破的事實,毫不猶豫地將目光挪向他處。
雖然不再試圖用嘴巴說服少年小肥,他郭某人卻沒放棄對少年人的折磨。當天的兩餐,都只給聞了聞味道。甚至連清水,在小肥屈服之前,都不再準備給後者喝上一口。
非常出乎他的預料,少年小肥雖然生得白白胖胖一幅養尊處優公子哥模樣,卻是難得的硬骨頭。哪怕嘴唇已經明顯乾裂開了口子,卻沒有發出任何求饒的聲音。
「長史,要不還是換個招數吧!萬一把他真的給渴死了,蘇書記面前咱們恐怕不好交代!」當將第三波前來救駕的江湖豪傑殺散之後,都頭李文豐一邊擦着刀刃上的血跡,一邊低聲提醒。
他之所以站出來說這些話,不是因為同情小肥。而是漢王帳下那位有着「毒士」美譽的掌書記蘇逢吉大人,脾氣實在難以琢磨。如若給此人留下辦事不得力印象,這輩子無法升遷事小,哪天找機會把你和整支隊伍往虎口裡頭送,就實在是有些不值得了!
「沒事兒,我看過一篇唐代來俊臣留下的拷訊實錄。人可以連續四、五天不吃飯,但只要三天以上不喝水,就會心神恍惚。到那時,只要你晃晃水壺,他就會像狗一樣撲過來。然後,你讓他承認什麼他就會承認什麼,無論英雄好漢,還是販夫走卒,表現沒什麼兩樣!」郭允明輕輕掃了他一眼,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
他的本意,也許只是說給車廂里的囚犯聽。然而,臉上的神情和說話時不知不覺間流露出來的陶醉,卻讓一干精銳騎兵的心臟,全都「激靈靈」打了個哆嗦。從此再也沒人敢上前多嘴,連吃飯聊天,都儘量離得馬車遠遠。
「大夥都靠近些,窺探殿下的賊人不會只有這區區三波!」郭允明見眾人對自己都敬而遠之,有些不高興皺了下眉頭,大聲吩咐,「保持好隊形,我總感覺,這一路上好像始終有人在偷偷地跟着咱們。馬上就要到渡口了,大夥不要掉以輕心。只要把馬車送過和黃河,就是咱們的地盤,蘇書記早就派足了人手,在對岸迎接咱們!」
「是!」眾人齊聲答應,將坐騎排成列,儘量向郭允明和馬車旁邊湊了湊。但是依舊保持着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