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不合 - 第3章

北南



謝經年推推金絲眼鏡,然後夾着本書走到舞台中央,他的襯衣扣子扣到了頂,並且一絲不苟地掖在褲子裡,胸前口袋還插着一支鋼筆,他回答:「我是棉紡廠子弟學校的語文老師,謝經年,此去經年的經年。」

「此去經年啥意思?」元遠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他背着軍挎,挽着褲腳,左手拿着幾顆脆棗在海魂衫上蹭蹭,「老師,這是我家院兒里的棗樹上摘的,您吃嗎?」

主持人問:「你是誰啊?」

元遠一臉天真稚氣,真看不出是前兩天渾身酒氣的完蛋玩意兒,他把棗嚼得嘎嘣響,傻樂着說:「我是子弟學校的學生啊,快樂小元!」

這時候用網兜拎着鋁飯盒的邊梅雪過來了,還穿着深藍色的工作服,上來就踹元遠,罵道:「你就是快樂小元啊!我家棗樹都讓你薅禿嚕了!」

台下一陣鬨笑,邊梅雪簡直自帶笑點。倆人在台上追逐打鬧,元遠跑着跑着撞到了人,那人襯衫夾克毛料褲,皮鞋鋥亮,頭髮帶摩斯,一看就不是一個階級的。

霍學川不悅道:「瞎跑什麼,把我電影票都撞飛了。」

「這電影票可不好弄,你可真厲害。」邊梅雪撿起兩張電影票,還沒看夠呢就被霍學川奪回去了。高幹子弟霍學川又傲氣又排場,長腿闊步走到邊上牽了女主持人的手,說:「親愛的,電影快開始了,咱們看完去吃牛排。」

女主持回應:「聽說男主角是混血兒,我還沒見過混血兒什麼樣呢。」

他們幾個已出場的站在兩邊,分出一條路來,這時燈光突然暗下來,歐拉出現在屏幕下,然後緩緩走向觀眾。他無疑扮演的是電影裡的男主角了。

幾句自白結束,屏幕上滾動出片尾曲,正是他們的出道曲《六月因果》,不過經過了一些改編。琴聲悠揚,方知謹胸前拉着手風琴出場,他頭髮柔順,笑容溫暖,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來回按着,雖然只是做樣子,但是格外賞心悅目,一看就是文藝團骨幹。

六人再次唱跳一曲,觀眾的熱情也被完全挑起,就算開始不認識他們也都差不多記住了。音樂停止,燈光再次打開,快樂小元還在傻笑,笑完往嘴裡又塞了個棗。

邊梅雪在旁邊說:「別吃棗了!我家的棗!」

台下笑聲不斷,其他幾個人也跟着笑,元遠沒忘自己的頭號搭檔,他越過方知謹把棗遞給歐拉,還按角色說:「心中偶像,我最喜歡看你的電影了,吃棗吃棗!」

方知謹夾在中間自然會被鏡頭照到,他保持着微笑退後一步,上台到現在還沒說過話,他也沒有設計的台詞,元遠那邊是霍學川,他想移動一步過去,恰好霍學川扭頭,他們對視了一眼。

他覺得霍學川應該明白,誰知他還沒邁開腳步,霍學川就自然地走到了謝經年身邊。不是答應好的嗎?而且自己還在經紀人面前為對方撒謊,方知謹仍帶着笑容,目光卻看向了觀眾。

他想:去他的吧,誰稀罕,反正老子最好看。

第04章

似水年華最受歡迎的環節就是年代情景劇,因為一般來宣傳的都是即將播出的電視劇,所以演員作為嘉賓演起來都不吃力,往往還特別精彩。

原本delete是沒有給安排這個環節的,因為重點安排在後面出場的《鞦韆架》劇組,不過公司跟節目組反覆要求來着,好不容易才給他們加上了這個環節。

「你說是不是要看咱們演技怎麼樣啊?」歐拉趁着補妝給自己加餐,邊吃邊問。

元遠還背着軍挎,不在意地說:「咱們才出道半拉月啊,現在看有點兒太早了吧,再說要是這麼早就想讓咱們開始演戲,那整什麼組合啊,直接按新人培養不就行了。」

歐拉點點頭:「有道理,那我再吃根香蕉。」

邊梅雪扔了台詞本朝歐拉撲過去,直接翻歐拉的衣服,說:「你是不是還有巧克力?給我吃一塊兒,錄完回去請你吃大餐。」

不大的休息室裝着六個人,如果不是安生坐着就會顯得亂糟糟的,方知謹補完妝看了眼時間,然後起身出去了。霍學川稍晚四五秒也出去了,一路到了洗手間,他直接站在鏡子前洗手。

方知謹解決完出來就看到他,倆人在鏡子對視了一眼,但都沒說話。霍學川洗夠了,故意甩甩手,甩了方知謹一下巴的小水珠,還問:「生氣了?」

方知謹沒答,自顧自地擦乾淨。

「剛才半開麥唱得還行,等會兒繼續努力。」霍學川沒完沒了。

「顧你自己吧。」方知謹回了一句,回完準備回去,他剛轉個身,霍學川突然又甩了他一臉的小水珠。霍學川終於肯擦手了,說:「你傻啊,又不是只有你知我知的事兒。」

方知謹才算明白過來,他幫霍學川在經紀人面前撒謊,可是事實還有謝經年知道,要是謝經年揭穿他們,他的懲罰肯定比霍學川還重。霍學川在台上變卦看來也是因為這個,畢竟被拿住了把柄。

「噢……」他雖然想明白了,但還是有點兒不高興,「你還挺受歡迎,謝經年挺穩重的一個人,怎麼瞎瞎的。」

霍學川樂了:「想跟我搭檔就是瞎,那你不也瞎?」

方知謹無可奈何道:「歐元抱團,謝經年看不上我,死胖子我煩着呢,就剩你了。」他說得還挺真情實意,就差嘆口氣了,「隨便吧,我背台詞去了。」

「嗯,好好背。」霍學川跟在後面,「小元說一套做一套,昨晚兩點多起夜看見他在陽台練台詞,那傢伙絕對是演技派。」

方知謹表情驚訝,似乎是沒想到,他們回到了休息室,那三個人鋪排了一桌子的包裝紙,他在位子上坐下,準備再過一遍。

其實他昨晚在房間練到了三點多,反正邊梅雪怎麼都吵不醒。他們幾個人也挺逗的,離了鏡頭一個比一個會演,正兒八經要演的時候反而各種尷尬。

舞台已經布置好,除了邊梅雪和歐拉,其他人的造型都沒換,角色也還是剛才的。霍學川坐在一輛紙板搭的汽車裡,兩條長腿可憋屈壞了。

終於連人帶車移動到了邊上,他下車耍酷,手裡還拿着一束玫瑰花。邊梅雪還是那個工作服,還是那個網兜和飯盒,不過多系了條絲巾,還多了個麻花辮的假髮套。本來脖子就短,這會兒都看不見有脖子了,他款款走來,走到霍學川跟前後莞爾一笑。

牽動了一臉肥肉。

邊梅雪還沒說話,主持人飾演的工人甲從一旁路過,說:「廠花的追求者可真多啊,什麼時候才能輪到我。」

「下輩子也輪不到你!」邊梅雪還嬌嗔。嗔完看向霍學川,自帶變聲,「學川,你特地來接我的嗎?」

霍學川溫柔地回答:「嗯,我們去百貨商店給你挑生日禮物。」

這時候元遠又蹦出來了,拽着邊梅雪的胳膊開始鬧:「姐,你又下班不回家,謝老師讓叫家長,你得跟我去。」

邊梅雪把元遠踹出二里地,怒道:「你又考零蛋還是砸壞教室玻璃了?!」

「怎麼揭人短呢。」元遠倒在地上,姿勢還挺妖嬈,乾脆枕着軍挎不起來了,「姐,這就是你說的有錢人啊?玫瑰花一看就是小資產階級的調調,不能要。」

邊梅雪三分嬌羞七分尷尬,對霍學川說:「要不改天吧,我得回去打打孩子。」

「那你不能反悔,改天我再來接你。」霍學川忍着噁心站半天了,說完台詞轉身上車,又憋屈着腿挪到了另一邊。下車後還是那個樣,手拿玫瑰,眼帶深情,這時穿着一身布拉吉的歐拉上場了,一頭波浪捲髮,要不是肌肉太大,真的有點兒雌雄莫辨。

還沒出場的方知謹和謝經年在舞台一側候着,看着那幾個在台上表演,謝經年沒太當回事兒,從不讓他唱片尾曲開始就有些懶散了。方知謹默念着台詞,他不一樣,謝經年唱歌好,能吃歌手這碗飯,他不行,他得多走幾條路試試。

六個角色都是《鞦韆架》里的,霍學川飾演的高幹子弟是男主,邊梅雪反串的廠花是女主,他們這個情景劇也是為了引出下一組嘉賓。

節目錄完已經五點多了,抖哥安排了他們和劇組演員一起聚餐,所以只能等着人家,等到全部收工差不多九點。包間擺了兩桌,他們單獨一桌,主持人還有節目組導演和公司的演員在另一桌,他們過去敬酒拍馬屁就行。

元遠和邊梅雪都熱情高漲,因為從觀眾的回饋來看,他倆今天最出彩,也最出風頭。霍學川是隊長,自然也不能裝死,一圈敬下來都喝撐了。

酒足飯飽回到宿舍,邊梅雪喝多了,倒頭就睡,元遠也有點兒暈,鑽霍學川他們房間串門兒,趴謝經年床邊不走。

謝經年煩死了:「滾你屋睡覺去,沖我傻樂什麼勁兒。」

元遠蹭蹭被子:「謝老師,我不就考了個鴨蛋麼,那說明什麼?說明你教學水平低下。整天夾本書瞎轉悠,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是知識分子呢。」

謝經年翻個身:「演上癮了是吧?戲份多就是好是吧?」

「是的呢。」元遠搖晃着站起來往外走,「謝老師困了,那謝老師晚安,我也早點兒睡吧,明天七點還得升國旗呢。」

霍學川洗完澡出來把客廳和餐廳的燈都順手關了,然後回房睡覺,躺下拿出手機,他搜了搜組合名字,發現新聞還是前幾天的,沒有關於錄節目的。又搜了搜節目名,基本也都是宣傳《鞦韆架》的,官博也沒提他們。

後來手機沒電了,他才想起來充電器在包里,下床去客廳沙發上拿包,烏漆墨黑的也不敢大步走。走到沙發前俯身一摸,觸手又滑又暖。

「誰他媽在這兒嚇人呢……」

沙發上的方知謹出了聲:「你大半夜出來摸我臉幹什麼,變態啊?」

「我找充電器,你把我包扔哪兒了?」霍學川移動一步,踢到了自己的包,撿起來翻出了充電器,「你在沙發上睡?」

方知謹蜷縮着:「死胖子呼嚕聲太大,還一股酒味兒。」

霍學川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笑完拿着充電器準備回去,剛走了幾步又折返,然後徑直走到陽台前關了門和窗。

不然後半夜客廳太涼。

臥室門大開着,他走到門口就聽見了裡面的動靜,好像是謝經年在罵髒話,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打開燈差點兒噴了。

元遠穿着背心短褲趴在謝經年身上,估計是酒勁兒徹底上來了,還抓着謝經年的被子嚎:「謝老師,我想當三八護旗手,還想在國旗下演講。」

「想你媽啊!」謝經年看向霍學川,「哥們兒……幫我把他弄走……」

「謝老師,你的鋼筆是英雄的麼?我媽說英雄的好使,你讓我考一百,我就送你個英雄的,我未來姐夫是高幹子弟,可有錢了。」

霍學川感覺這個姐夫是指他,有點兒草雞。

陽台的門窗關了,客廳安靜也沒了風,方知謹靠着沙發背縮成一團,臉也埋進被子裡,疲憊一天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閉着眼快要睡着,腦門兒被人杵了一下。

「誰啊?」

「還是我。」

「這回拿數據線啊?」

霍學川已經抓住了他的被子:「給我也騰個地兒吧。」

第05章

對門的兩個房間各有各的吵,元遠還賴在謝經年床上撒酒瘋,邊梅雪還打着震天的呼嚕。漆黑安靜的客廳像是另一個天地,只有霍學川和方知謹在對峙。

方知謹拽着自己的被子:「不了,我想自己睡沙發。」

霍學川彎着腰有點兒累,乾脆蹲下了,正衝着方知謹的臉,不過太黑看不見。他試圖把被子扯開,說:「這是公共設施,你嫌吵可以睡沙發,我嫌吵也可以睡沙發。」

「你懂先來後到麼?」方知謹拍掉對方的手,然後使勁裹了裹,怕涼氣鑽進去,「再說了,就這麼點兒地方,你那麼大,躺不下。」

霍學川湊近一點兒,聲也小了,「你怎麼知道我大,謝謝誇獎。」

「你要不要臉了。」方知謹沒想到這人還跟他開始撩閒了,只好反唇相譏,「大又什麼用,腰又不行,連頂胯都做不好。」

霍學川沒話說了,誰讓他跳舞廢呢,打個哈欠站起身,這會兒確實是困了。他又回門口看了看,裡面還謝老師長謝老師短的,只好移步去了第三間。

歐拉也還沒睡,見他進來便打招呼:「川哥,你和小元換房間啊?」

「嗯。」他爬上了元遠的床,一股柚子味兒,懷疑元遠在床上吃過柚子。翻個身沒好氣道:「估計愛上謝經年了,在那屋搞師生戀呢。」

謝經年被壓得腿都麻了,他也放棄抵抗了,疲憊地問:「你下來,好好睡覺行麼,老師抱抱你。」

「抱我幹什麼。」元遠含糊地說了句,然後閉着眼往旁邊一骨碌,差點兒掉下床。謝經年呼口氣,然後掀開被子,等元遠滾進被窩後再蓋上,總算能睡了。

之前和霍學川一個被窩太擠,現在換成元遠倒還有餘量,元遠背朝謝經年,往下一出溜正好縮謝經年懷裡。謝經年沒忍住,問:「你身高多少啊?」

元遠快睡着了:「一米七五。」

「別說官方的,說真實的。」謝經年微微側身,讓被子完全蓋住他們兩個。元遠嘟嘟囔囔地說:「這就是真實的……公司要給我寫一米七八,我沒讓……人家就是這種路線……」

謝經年嗤笑一聲,說:「行了行了,睡吧。」

第二天早晨睡醒的時候都有些迷茫,方知謹在沙發上窩了一晚上,肩膀有點兒疼。謝經年和元遠擠着,難受勁兒更不用說,霍學川還行,就是嫌柚子味兒熏得慌。

就邊梅雪睡舒服了,出來還問方知謹:「你怎麼睡沙發啊?」

方知謹笑笑:「我看電視來着,懶得挪窩了。」

洗漱過後擠在餐桌旁吃早飯,吃完要去公司開會。他們出道半個多月了,也參加了一些活動,今天要開會說一說。

霍學川嚼着麵包問:「小元,你那床上怎麼一股柚子味兒?」

元遠剝了根火腿腸,回答:「之前帶的柚子精油給灑了,是不是特香?哥哥弟弟們,下次回家我給你們一人帶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