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不合 - 第36章
北南
他閉上了眼,不知道自己其實並未發出聲音。
第46章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六人的合約也都辦好了。謝經年去海歌簽了新合同,從此就是國內最大唱片公司的一哥,霍學川接了新戲,方知謹繼續看劇本和訓練。
地雷的官網和各大娛樂網站也準備好了通稿,明天上午九點會準時發布組合成員的動向和組合解散的消息。
該來的總會來,不想去的也總會去。
氣溫升了一點兒,干休所的桃樹出了不少花骨朵,方知謹今天沒那麼弱了,傍晚還有勁兒來轉悠一趟。霍老在樹底下澆水,說:「知謹,姥爺教你打理桃樹吧。」
方知謹懶得動:「我家花園沒種桃樹,不愛吃桃。」
「就知道吃。」霍老呲瞪他,「以後小川那院兒里種幾棵,到時候什麼也不會,再給養死了。」
方知謹理所當然地說:「那您教他呀,我不給他幹活。」
「什麼叫給他幹活。」霍老薅下個花骨朵扔方知謹身上,「倆人一塊兒過,誰也別想閒着,不然遲早鬧意見,他會點兒,你也學點兒,不是挺好?」
「姥爺,您說什麼?什麼一塊兒過啊……」方知謹以為自己聽錯了,心通通直跳,「您真讓我跟他一塊兒過啊……那我,那我願意。」
霍老抬腳就踹:「別跟這兒裝傻!看我忙活半天都不知道搭把手,回對面等他去,別煩我!」
方知謹一晚上都是暈的,暈乎乎地在樓里等霍學川忙完回來,暈乎乎地和霍學川吃了晚飯,又暈乎乎地抱着霍學川鑽了被窩。
「你找老師練的情意綿綿劍啊,怎麼一晚上淨髮痴。」霍學川摸摸方知謹的腦門兒,摸完又往衣服里伸,「我看身上燙不燙……」
方知謹乖乖躺着不動,被摸舒服了就哼哼兩聲,他捧住霍學川的臉說:「小川,姥爺好像都知道,他說以後咱倆一塊兒過得怎麼着怎麼着。」
霍學川低頭親他:「不聽老頭的,以後咱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
折騰到十點多,方知謹在疲憊中睡着了,他夢見回到了小時候,他在牆外面拿石頭子扔霍學川家的窗戶,霍學川開窗吼他,他扔得更起勁兒。
「方知謹,等着我下去揍你!」霍學川轉身就跑,沒幾秒就從大門裡奔出來了。方知謹嚇得石頭子掉了一地,靠着牆說:「我喊你你聽不見,別真揍我行嗎?」
霍學川問:「喊我幹嗎?」
「喊你玩撲克。」方知謹穿着乾淨又時興的兒童皮鞋,怎麼看都不像又淘又皮的,「還有我弟弟,正好玩兒仨人的。」
然後不知道怎麼就成了方知謹家的花園,門口台階上坐着一個小孩兒,方知謹過去拉起小孩兒的手,介紹說:「這是我弟弟,他叫元遠。」
霍學川說:「那咱們玩撲克吧。」
「誰跟你玩撲克。」方知謹說變臉就變臉,「不是揍我麼,我和我弟弟一起,看誰揍得過誰。」
誰知元遠突然鬆開了手,然後跳下台階跑了出去,方知謹跟着追,追出門卻看不見人了,他急得拉着霍學川去找,邊找邊哭。
「……元遠!」方知謹猛地睜開了眼,他緊挨着霍學川,擰開燈發現在臥室里,拿手機一看已經凌晨了。霍學川也醒來,說:「驚夢了?明天通稿出了還有採訪,快睡吧,我給你拍背。」
方知謹躺下,想起元遠那天說的「要是有更大的新聞發生,不就蓋住了麼」,他慌忙地下床找手機,打過去卻已關機。打給謝經年,卻久久無人接聽。
公寓裡,客廳廚房和平時一樣乾淨,書房的樂器和稿紙都被整理放好,元遠穿戴整齊,臉上化了點妝,他撕了半張稿紙,然後回到了臥室。臥室里謝經年在沉沉睡着,床頭柜上放着空掉的水杯,他跪在床邊寫字,寫完把紙折好塞進了枕頭底下。
他靜靜望着謝經年,然後輕輕掀開一點兒被子,更加輕地吻了謝經年的手背。
手機蹦出抖哥的信息:小元,快下來吧,該遲到了。
他關燈離開臥室,拎了沙發上的包準備離開,換鞋開門,他回頭望了一眼,最後道了聲「再見。」
包里是他的幾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他沒徹底搬來,所以也就這麼些零碎東西,等走出公寓大廳,他把包扔進了垃圾箱,然後兩手空空地上了路邊等他的車。
抖哥立刻發動車子:「怎麼這麼磨蹭,都一刻了,總不能讓人家老闆等啊。」
元遠靠着車門沒有說話,好像也沒聽。二十分鐘後,離江邊大道就兩個路口了,他回神指了指說:「靠邊停一下,去便利店買瓶醒酒飲料。」
「真麻煩,我去。」抖哥靠邊停下,怕元遠下車被認出來,車子沒熄火,他下車緊往便道商店跑。元遠甚至都沒下車,擠着挪到了駕駛位上,然後加速奔了出去。
這麼快他就想謝經年了,不知道謝經年在做着什麼夢,也許什麼都沒夢見,因為他把安眠藥放進了水杯里,雖然只放了很少,但也能睡得很沉。
明天就發地雷解散的新聞了,方知謹和謝經年多少會被人指摘,尤其是謝經年離巢加跳槽,肯定有不好的聲音等着,所以他是時候做這件事兒了。
更重要的原因是,謝經年什麼都知道,還想放下個巡去陪他,可他改不掉了,即使抑制住,遲早也會像個殘廢一樣。還有川哥和小方哥,他們已經問起王哥了,謝經年也早就盯着抖哥了,他不願意連累別人。
謝經年曾經為了果兒把鼓手打成癱子,他不是果兒,也不要謝經年去冒風險。
越開越快,車外是呼嘯的風,江邊大道平坦好走,他心裡也越來越敞亮。
其實他沒想到會這麼快,他以為自己能扛更久一點兒,以為謝經年演唱會的時候他還能上去幫唱。可他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一次比一次痛苦,流汗、流鼻涕、疼得恍惚、抽搐着失禁在床上。手臂已經沒有好肉可摳了,再等下去他會狼狽得體無完膚。
初春的夜裡真冷,江邊根本看不到人,寬闊的大道邊停着熟悉的車,給他下藥的人就在車上。
他踩下油門,攥緊方向盤怒吼了一聲,然後以最快的車速疾馳過去!
破碎的酒瓶口,他能不眨眼地拍下手去,給自己帶一輩子的疤。飯局被掐得青青紫紫,他能自揭傷口去報復,哪怕被雪藏半年。這回他太弱了,但他拿剩的這半條命去碰,應該也能痛快地換個句號。
王哥似乎發現了不對,但已經太遲,巨大的撞擊聲在江邊爆發,兩輛車顛簸不穩,玻璃瞬間碎了滿地。
元遠艱難地從方向盤上抬起頭,渾身沾滿了血。
漆黑的臥室里,謝經年睫毛顫動,頭昏沉地無法動彈,四周像被隔絕,但又格外吵鬧,他潛意識伸手摸摸旁邊,發現又空又涼。囁嚅着卻發不出聲,用力翻身把自己摔在地上,才終於得以睜開眼睛。
門被用力砸着,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搖晃起身去客廳開門,霍學川和方知謹幾乎是立刻沖了進來。
「小元呢?為什麼不接電話?!」方知謹跑進臥室,發現小元沒在。
謝經年瞬間清醒,拿手機打給抖哥,他們邊打邊往外跑,「你們約了去哪兒?人他媽在哪兒?!」霍學川攬着方知謹坐在后座,謝經年扔了電話,車子發動的聲音掩蓋了他一直念叨的名字。
風漸漸小了。
血蹭在方向盤上有些滑,元遠用袖子擦了擦,然後把火再次點着後退,他的汗水跟血混在一起,整個人都濕漉漉的。
油門再次被踩到底,離合鬆開時,他轉頭看了眼江水,又美又平靜的江面,讓他後悔沒鄭重地寫一封遺書。
那就自己在心裡寫吧。
我不是什麼天真無邪的好人,但也沒可惡到骨子裡,走到這一步都有因果,我並不無辜,幸好我還有一點自制力,能夠在失控前結束這一切。從成癮開始,我早有準備,我知道戰勝不了吞噬我的魔鬼,但我絕不會放縱自己也變成魔鬼。
一年也好,幾個月也罷,扛一天就乾淨一天,扛不住也不要髒着、狼狽着活下去,只要出現失控的苗頭,我就扔了這條被拋棄慣了的命。
他的車頭從側面狠狠撞向了王哥的駕駛位,王哥的車被掀起來,他的車被頂起摔了下去,兩輛車翻在地上,車身都已經面目全非。
我唱了自己的歌,演了電視劇,拍了電影,吃得起想吃的東西,衣服穿得足夠暖和,還有了幾個兄弟,這二十二年裡,這兩年我最幸福。
川哥,小方哥,臭歐拉,胖子,我沒念過什麼書,也不太會表達,千言萬語就道一句謝謝吧。
偶爾經過的車輛都停了下來,已經有人報了警,越來越多圍觀的人拍照,但卻沒人敢靠近。王哥已經被撞得看不清輪廓,車翻着像一件破爛兒。
元遠趴在方向盤上,血不斷從車門縫隙流出來,他閉着眼睛,眼角緩緩滲出一滴眼淚,他真的沒力氣了,也覺不出疼了。
再想一句就睡吧。
謝經年,我遇見你,說明我的福氣不比別人少。其實我一直想問問,經年到底是幾年?
不過答案我聽不到了,因為我已經距離你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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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是自願,開了頭就不好收了,所以一切的一切元遠說自己並非無辜。但他不會妥協,如同他一直服食安眠藥對抗毒癮一般,他從成癮就想好了這個結局,一旦到了抵抗不住的那天,他寧願死也不會讓自己變成魔鬼。如今再加上解散、霍方打聽王哥、謝經年憋着的報復和想耽擱事業這幾個原因,樁樁件件累在一起,他完全義無反顧了。傷害身體留疤、為了報復自揭傷口,這兩件事鋪墊了很久,他不惜命,並且有仇必報,更何況王哥可能還會再害別人,所以這決定了他死的方式。元遠,希望有來生的話,你能恣意快樂地活着。
第47章
江邊仿佛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兒,霍學川他們到的時候又起了陣風。謝經年車未停穩便摔門下去,他沒有一絲遲疑地往前跑,踩着碎玻璃和破爛的小零件奔到了面目全非的車前。
地面上有一灘血,順着往上是被血弄濕的輪胎,車門縫兒還有血在一點點流出,玻璃碎了,他望一眼就能看見裡面的人,可他不敢望。
輕輕把門打開,濃郁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他靠近到駕駛位旁,只覺頭腦一片空白。元遠就趴在方向盤上,安安靜靜的,額頭眼角都被血糊着,整張臉已經看不清模樣。
謝經年脫下外套給元遠蓋上,然後試圖把人抱出來。
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警車和救護車也鳴笛出現了,霍學川攬着方知謹站在幾步之外,看着謝經年把元遠抱了出來。
像是再也無法支撐,方知謹徐徐倒地跪在了玻璃碴上,霍學川往起抱他,他拼命搖頭,眼睛死死盯着毫無生息的元遠。
霍學川深吸口氣,然後去和警方打點,打點完立刻給別處打電話,哽咽着交代道:「今晚的事兒,按交通意外處理,使最大的勁兒去壓。」
他來回打了三四個電話,把警方和媒體兩處都通知到了,等掛斷轉身,正好看見謝經年抱着元遠立在擔架旁,但卻不肯鬆手。
方知謹癱坐在原地,已經徹底放聲大哭。
霍學川沒發現自己也流了淚,他疾步過去對謝經年說:「年哥,你把小元放下,你抱着他醫生怎麼搶救?!」
說完才發覺醫生們一直在說「節哀順變」。
謝經年把元遠抱得更緊,甚至用臉輕輕蹭元遠的頭髮,他聲音低沉並帶着一絲顫抖,說:「人死了才需要節哀,他在睡覺而已。」
警戒線外圍觀的人群被驅散,沒有媒體敢來報道,王哥的屍體已經被裝上車,車上還發現了一包毒品,也就是他說給元遠帶的糖。
歐拉和邊梅雪沒多久也趕到了,邊梅雪趔趄倒地,似是無法接受這件突如其來的意外。歐拉哭着跑到謝經年跟前,抓住元遠的手瘋了似的喊叫。
霍學川把方知謹從地上拽起來,他們五個圍成小小一圈,元遠被抱在中間,醫生們都退後,他們像舉行告別式一般。
「遠遠,風被我們擋住了,壞人也被我們擋住了。」謝經年垂眸,眼淚掉在元遠的胸前,「以後再也不會疼了,你解脫了。」
可我也再也沒有和你的以後了。
沒人注意到天是什麼時候亮的,現場的血跡已經被警方清理乾淨,但縫隙角落還有些被落下的斑駁,網上傳着地雷成員出車禍的爆料,但始終沒有媒體吭聲。
元遠的屍體暫時被放置在醫院,愛簡高層連夜來弔唁,謝經年誰都不看,就在一旁守着。霍學川跟着汪總出來,問:「汪總,今天九點的解散聲明還出麼?」
「先出小元的,爆料亂傳,得正式出聲明讓他清清白白地走,也給粉絲一個交代。」汪總說着紅了眼,「小霍,你盯着點兒,圈兒里最不缺的就是蒼蠅,誰趁機干下作事兒,就都別想安生。」
「我知道了。」霍學川點了點頭,其實他已經叫人留意,合作的劇組和認識的藝人中,但凡藉機炒作的,都要從這行滾蛋。
等汪總走後他還杵在原地,他沒勇氣再進去,就那麼立了一個多小時後,方知謹忽然推門而出,哭着撲進了他懷裡。
門敞開着,他看見謝經年在給元遠蓋上一層單子,從腳到臉。
真的是時候說再見了。
上午九點,愛簡傳媒和地雷官網同時發了聲明和悼文,各大媒體紛紛轉發,闢謠一整晚的粉絲仍不相信偶像已去,明明網劇還在每天播着,街上還能聽見他的歌,人怎麼就會走了。
如元遠生前所想,他的新聞吸引了最大的關注,而且在一位成員意外去世的條件下,組合解散變得順理成章。
出道兩年,從被嘲到爆紅,地雷唱了街知巷聞的歌,開了巡迴演唱會,出了天王和炙手可熱的人氣小生,今時今日,各人前路已定,至此終於散場。
塵埃落定,元遠的葬禮在一個晴天舉行,小小的碑上只刻着幾行字,連名字都沒有。謝經年立在墓前,輕聲說:「元不是你本姓,遠卻實實在在是令你無依漂泊的名。寶貝,以後在這兒安睡或去別處走走都好,但我來看你的話,一定要乖乖等我。」
方知謹埋首在霍學川胸前,眼淚沾濕了對方的胸口,他努力平靜下來,然後上前放了一束小花,「生時無父母呵護,長時無親朋看顧,小元,現在你走了,你最喜歡的人和哥哥來送你,你在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每天快快樂樂的。」
說不完的叮囑和說不出的再見被一併封存在口中,日頭照得人暖洋洋的,很快樹就都會綠了,花兒也都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