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不合 - 第39章
北南
天漸漸黑了,顏色統一的熒光棒比星空還閃亮,謝經年滿頭大汗卻不怎麼喘,他走到舞台邊上,說:「今晚是最後一站,打算結束了去喝點酒,犒勞犒勞自己。」
工作人員在準備舞台,他商量道:「下一首是搖滾,21世紀了搖滾還要穿那麼厚,我就這樣直接唱怎麼樣?」
霍學川跟着粉絲大喊:「聽您的!我愛您!」
方知謹一巴掌拍對方腿上,跟孩子不聽話似的。邊梅雪舉着熒光棒自拍,拍完趕緊發,正好蹭最後一站的熱度,發完扭臉一看歐拉滿臉是淚。
「搖滾也能哭成這樣啊!」
歐拉抽泣着:「咱們第一次開演唱會的時候,年哥說以後他的個人演唱會給咱們留貴賓席。」霍學川興奮勁兒散去,「小元說不用給他留,他要做幫唱嘉賓。」
謝經年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彈着吉他,與平時穩重成熟的樣子不同,唱搖滾時的他仿佛張口就能看見獠牙。汗水甩在地上,舞台邊緣乾冰和火焰什麼都噴,幸好體育中心是露天的,不然能掀翻屋頂。
音樂漸漸停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尾聲,謝經年放下吉他,彎腰按着膝蓋休息,這期間大屏幕放着他拍的宣傳記錄片。
「各位,我不太合群,圈兒里也沒什麼朋友,但嘉賓還是要請的。」謝經年歇夠了,起身走到衝着貴賓席的台邊,「今天來了幾位好朋友,希望他們能上來幫唱一首。」
歌迷有點兒亂,全都想看嘉賓是誰,畢竟之前都沒請過外援。霍學川他們也沒想到,尤其是方知謹,現在準備假唱還來得及麼。
鏡頭調轉,他們四個出現大屏幕上,歌迷被意外之喜沖昏了頭腦,全都瘋狂尖叫着,霍學川率先起身,然後他們一起到了台上。
謝經年站在中間說:「唱哪首好啊,就唱出道那首吧。」
出道時青澀緊張,如今在台上都落落大方,音樂悠悠響起,在最後一站即將落幕的時刻,他們共同演唱了《六月因果》,地雷解散後再聚首的新聞也迅速席捲了網絡。
「下一個六月,你我是否有結果?」
曲畢氣氛漸冷,不少歌迷已經哭了起來,偶像走走停停,但無數粉絲會始終站在原地,他們的夢想不是私有物,也是寄託着粉絲夢想的載體。
「看時間已經該結束了,但想再耽誤大家幾分鐘。」謝經年擼了把頭髮,順手抹掉汗水,他低聲說,「最後一站,要加一首歌,送給一個人。歌名叫《遠遠》,應該很好聽。」
方知謹退後到舞台邊上,其他人跟着一起,他們盤腿坐下,這才明白為什麼最後一站謝經年才請他們來。
沒有任何音樂,也沒有任何舞台效果,謝經年換上一把紅色的貝斯,然後在舞台邊緣坐下,開口前先抬頭看了看夜空。
不知是誰先關了熒光棒,接着大片大片的黑暗襲來,夜空里的星星被映得格外閃亮。一陣風吹來,謝經年仿佛坐在山谷之中,他撥弦清唱,瞬間紅了眼睛。
「你酒醉當街我亦及時出現,撫你掌心的疤又沉默看你垂眸扮可憐。」
「分不清誰先,動了壞心眼。」
方知謹仰着頭捂着耳朵,呼出的氣息和眼角流下的淚一樣溫熱,他跟元遠最不對付,也最了解彼此的把戲,後來怎麼就折騰出感情了呢。
「假裝鎮定約束你不准吻我,唇峰相抵吞食溫柔所有不准都變泡沫。」
「你我都在演,很顯而易見。」
歐拉哭哭啼啼,他和元遠最先抱團,把其他人早早嘀咕了遍,他被叫去飯局,元遠替他擋了,元遠一飛沖天,還不忘拽他一起。
「最害怕痛到一起扛仍是痛,更害怕痛突然結束你獨自踩進那洶湧。」謝經年沒有閉眼,就安靜看着黑暗的四周,「不曾想永遠,會否開心點。」
「只剩我一人唱歌一人吃飯,玻璃如刀大膽踩過卻眼紅不敢望江面。會有來世嗎?想問卻不敢。」
「味苦的柚子和紅貝斯的弦,指尖顫抖掉了撥片撿起時會想你的臉。」
唯一的伴奏聲也停了,謝經年突然低下頭去,頭髮遮着看不清他的表情,麥克風只傳出克制的喘息。他艱難捱過,清唱了最後一句。
「經年是幾年,你距我很遠。」
演唱會至此落幕,謝經年始終未動,霍學川、方知謹、歐拉和邊梅雪也還在原處坐着,歌迷散場離開,工作人員收拾清理,人去樓空,他們還靜默在夜色里。
誰都沒走,借着一盞小燈下的微弱光芒,五個人開了六瓶啤酒。謝經年把一罐放在旁邊空位上,說:「謝謝兄弟們捧場,我今天特高興。」
「我們也特高興。」霍學川幹了一半,「我和方兒拍戲,年哥搞音樂,胖子主持,歐拉老婆孩子熱炕頭,但是聚到一起咱們還是一個組合。」
話只說了兩句,他們沉默着乾杯,謝經年喝完自己的又把元遠那瓶喝了。廣闊夜空下,幾個人像尋常的同學兄弟一樣,沒有一絲隔閡。
花開六朵,各有各的長短之處,可惜他們是男子組合,這麼比喻有點兒太粉紅。
最初雖然一個組合,但誰跟誰都不合,演變成今天這樣着實有趣,只能說凡事有例外,人也難以單純地分好壞。
三八的霍學川,好模樣的方知謹,愛裝逼的謝經年,曾經的快樂小元,混血混蠢了的歐拉,還有好色但仗義的邊梅雪。
體育中心要關門了,他們也不得不離開了,互相拽着站起來,然後拎着啤酒瓶往外走,肩並肩,但沒手牽手。
誰都沒有回頭。
這個圈子畸形又絢爛,多少人前赴後繼想分一杯羹,多少人輾轉其中受盡了委屈。無影無蹤的事兒可以用「據說」來炒得沸沸揚揚,板上釘釘的事兒也可以用關係瞬間抹去。
觀眾看到的未必是真相,真相有時未必被相信,欺辱人的是你,下一次被踩在腳底的可能也是你,沒有誰會長久的紅,但有數不清的人始終無聲無息。
往往第一要素是利益,閉口不談的是初心。
他們已經走下台去,不知以後能走到哪去,會不會就此百年好合不敢說,以後圈兒里碰見是否再爭鬥一番更不敢說。
但今後每每聚首,便都是全世界最好的delete。
前程未必遠大,幸好足夠執着。
下一個六月,但願仍有好結果。
-全文完-
第50章
謝元番外《經年是幾年》
城郊的地下酒吧挺有名,每晚都特別熱鬧,但白天就冷清多了,唱歌的都在家睡覺。酒吧在地下三層,地上是一間破咖啡店,叫「音莊」。
音莊的老闆四十多了仍未婚,就靠着晚上賣酒和宵夜賺錢,因為東西難吃,白天壓根兒沒客人光顧,只有幾隻流浪貓來門口要飯。
下午五點天還亮着,店裡來了今天的第一個客人,老闆在吧檯後頭說:「這麼早啊,又餓醒了吧,還吃套餐?」
那客人穿得簡單,只拿着一盒煙,說:「少擱點兒鹽,咸了晚上沒法唱。」
「放心,鹽不要錢啊。」老闆應完朝後廚囑咐了一嗓子,囑咐完起身伸了個懶腰,「你正好給我看會兒店,坐一天了腰疼,我轉悠一圈兒去。」
沒多久套餐送上來了,端盤子的廚師是個生面孔,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兒,倒是挺白淨挺俊,不像在破廚房做飯的。
「菜上齊了,雞肉玉米飯,荷包蛋,咖啡。」小廚師說完有點兒抱歉,「熗三絲我不太會,所以剝了個柚子改成辣炒柚子皮了,不好意思啊。」
那客人仍盯着對方看,問:「柚子皮也能吃?」
小廚師說:「能啊,涼拌辣炒都行,你要是不愛吃的話我給你掰兩瓣柚子肉,當送你果盤了,但你得跟老闆說我做飯好吃。」
雞肉丁大小不一,米飯也不夠鬆散,荷包蛋糊了,就咖啡味道正確,正確的速溶咖啡味兒。那客人吃了兩口便放下筷子說:「你做這麼難吃還當廚子?」
「我是來當服務員的,老闆說主要打掃衛生和晚上送酒就行。」小廚師在對面坐下,「老闆還說反正也沒什麼人來吃飯,讓我順便幹了,而且我也不覺得自己做飯難吃,我長這麼大都是自己做飯吃。」
說着老闆轉悠回來了,小廚師趕緊走人幹活去,走之前還瞪眼,像是警告客人不許亂說。那客人把咖啡喝了,問老闆:「你招童工啊?」
「二十了,無家可歸我管他住,人家高興着呢。」老闆又回到吧檯後面,「手藝怎麼樣,其實無所謂,反正除了你也沒人來吃飯,就這套餐多練幾次也就好吃了。」
那客人沒說什麼,起身走到後廚樓梯準備下去,瞥見了小廚師拖地的身影,他扭頭問老闆:「他叫什麼名字?」
老闆回答:「元遠,公元的元,遠方的遠。」
元遠聞聲出來,正好看見那客人站在樓梯口,有點兒不明所以。等人走了他去收拾桌子,發現飯根本沒吃兩口,嘟囔道:「這麼挑嘴啊,怎麼長大的。」
老闆說:「店裡可就他每天來吃飯,你得趕緊提升水平,他要是走了這店也就倒閉了。」
元遠擔心地問:「他是台柱子啊?」
「差不多吧,反正基本都是來聽他唱歌的,他走了我把酒賣給誰去。」老闆看了眼漸黑的天,「你不也愛哼個歌麼,跟他熟了讓他教教你。」
元遠點點頭:「那他叫什麼啊?」
老闆回答:「姓謝,此去經年的經年,謝經年。」
到了晚上人越來越多,地下酒吧傳來音樂聲,附近也停滿了車,元遠上樓下樓不停送酒,光小費就收了一厚摞。上交後老闆抽出兩張給他,他揣好繼續幹活兒,特別心滿意足。
再下去時正好是謝經年唱歌,謝經年跟別人不一樣,別人都打扮得一看就覺得搖滾,謝經年就穿着簡單的體恤長褲。
元遠放下酒往外走,聽見了謝經年唱的第一句,他不自覺地停下轉身,抱着托盤開始邊聽邊撒癔症。
「我和你從未計劃過什麼,一直沒有頭緒地活着,即使將來遇到波折,大概也只會買杯酒喝。」
元遠站在原地聽完了整首曲子,他看着謝經年下台,看着謝經年走到邊上翻兜,又看着謝經年朝他招手。
等他走過去,謝經年說:「給我買包煙去,隨便哪種。」
他這才想起來在工作,於是趕緊上樓回到店裡,放下托盤出門尋找小賣部,跑了老遠才找到一個。回來時經過停車的空地,一輛軍綠越野最顯眼。
車上下來倆人往店裡走,看來也是去聽歌的。元遠跟在後面一同回去,下樓時還順便拿了兩瓶啤酒,地下難得安靜,應該是音響故障了。
謝經年在角落的位置喝水,元遠過去把煙遞給對方,問:「音響壞了還能唱嗎?」
「三兩分鐘就好了,正好歇會兒。」謝經年點上煙,一口一口吸着,他抬頭看着元遠有些疲憊的臉,感覺好像很熟悉。
「我跟你以前是不是見過?」
音響突然好了,震耳欲聾的搖滾樂從裡面傳來,淹沒了謝經年的話,元遠捂着耳朵逃走,也沒聽見對方問了什麼。
每晚的熱鬧大概會持續到兩三點鐘,再往後就不是唱歌了,有的酗酒,有的吃糖,到了四五點就走得差不多了。
謝經年三點多從酒吧上來,經過後廚時看見元遠正坐在小凳上吃飯,吃的是那盤雞肉玉米飯,他走進去也找了個板凳,坐下問:「你是要飯的?」
元遠嘴裡滿着:「我是服務員……」
「那你吃剩飯?你不怕我有傳染病?」謝經年表情不算好看,語氣更不算好聽。元遠把飯咽下去,回答:「你沒怎麼碰,我心想扔了浪費,這樣還省我一頓飯錢。」
謝經年看了眼時間,又看看四周,往常老闆把後廚一鎖就走了,吧檯也沒錢,開着門只有幾張桌椅,他問:「不是管住麼,你住哪兒?」
元遠已經吃乾淨了:「外面桌子一拼就行,或者人都走了我去下面睡,睡醒直接收拾。」他說完瞧見門口站着個姑娘,挺時髦,也挺漂亮。
「點餐還是要酒?」元遠起身往外走,走到門口發現姑娘沒在看他。
這時身後的謝經年說:「別跟着我,我不要你。」
姑娘走了,元遠驚道:「你女朋友啊?」
「不是,」謝經年靠着門框,「那丫頭跟着我好幾天了,想做我的果兒。」
元遠問:「什麼叫你的果兒?」
「我的果兒就是跟着我,聽我唱歌,我管吃管住。」謝經年還沒說完就被抓住了手腕,元遠正眼睛發亮地看着他。
「你看我合適嗎?」
元遠挪窩了,他拎着行李搬到了謝經年住的舊民房裡,房子一室一廳,狹小的客廳里都是樂器,更狹小的臥室里只放着張單人床,但也比咖啡館裡強。
最重要的是管吃管住,還能聽歌。
謝經年洗完澡出來直發懵,就這麼點兒工夫元遠把屋子打掃了一遍,還給他泡了碗面,元遠說:「我沒有動你的樂器,壞了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