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金手指 - 第11章
聖者晨雷
姿色最出眾的還是韓妤,她雖說在學業上弱了些,在手工上卻極強,每每去繅車上做活兒,比起大人也毫不遜色。不過,她害羞不願多說話的毛病仍未改去,趙與莒用了許多辦法也都失敗了。
進度大體上還是讓趙與莒滿意,他甚至覺得,再有些時日,自己便可以委託石抹家自北方再帶第二批孩童來了。
他正在給幾個進度最快的孩童講除法時,外頭忽然傳來喝罵聲。趙與莒眉頭一皺,趙家家規森嚴,在授課時全家老少都知道不得喧鬧,怎麼還有人敢在外頭喝罵?
跟在他身邊維持紀律的早已不是趙勇,而是換了趙子曰,無須趙與莒吩咐,他便快步推門出去,不一會兒,又滿臉怪異地走了進來。
他是個謹慎的人,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讓孩童們知曉,因此向趙與莒做了個手式。趙與莒抿了抿嘴,見孩童們都有些心神不寧,知道這課很難再講下去,便揮手讓他們自習,自己卻來到門前。
「出什麼事了?」他向趙子曰問道。
注1:指趙汝愚,宋光宗時任吏部尚書,寧宗即位後曾任右丞相。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六、盜賊(上)
「抓着了一個羅村的人?」
聽到這消息時,趙與莒吃驚地張開嘴巴,他雖是有所警覺,卻只擔心山上的磨坊與繅車,根本沒想到這郁樟山莊也會惹來覬覦。
「正是,小人前去認了,那一日這人扯着小的說了半日話,絕不會認錯!」趙子曰低聲回道。
趙與莒背着手默站了會兒,忽地一笑:「既是如此,你便去審審他,試試能否從他嘴中掏出那羅老漢背後之人來。」
趙子曰會意,立刻出了門。趙與莒背手默立了會兒,臉上忍不住再次浮現出笑意來。自那日羅村之人來後,趙與莒曾派人打探,並未查出什麼來,今夜羅村的人送上門來,豈不由他擺布?
被郁樟山莊抓住的,正是那日扯着趙子曰說個不停的山羊鬍子。
他那日見識了郁樟山莊的排場,當時就想着要進來順手牽羊,不過族長羅大有卻灰溜溜地自莊中出來,領着眾人回了羅村,這讓他心中極是失望。加之此時正是農閒時節,他在村中無事,便去紹興府的勾欄瓦子關撲(一種賭博),連賭了數日,輸得鼻青臉腫,便是過冬的衣衫也當了幾件,這才得以脫身。回到家中之後,思來想去,便又打起了郁樟山莊的主意。
他雖是見了那日孩童進莊的聲勢,但在他心中,只以為郁樟山莊母寡子幼,戒備上不會十分森嚴,又自趙子曰口中知曉,郁樟山莊未養狗,便乘夜來做那梁上君子。他進莊之時,聽得四周一片寂靜,只道是莊中人都睡熟了,哪知莊丁得了趙與莒的交待,這幾日子尤其警慎,他才翻牆入內,便被巡夜的發覺,立刻揪住飽以老拳。這廝不夠光棍,被抓後先是哀告求饒,接着哭泣叫罵,這才鬧得莊子裡喧譁不安,攪了趙與莒授課。
「這不是羅村的鄉鄰麼,原是熟人,為何如此相待?」趙子曰是個心思細密的,奉命來問他,想到方才自己來看時他不曾發覺,便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吩咐道:「快鬆綁快鬆綁,這位羅……怎麼稱呼?」
「俺叫羅增壽,排行老五(注1)。」那山羊鬍子被痛打了頓,氣焰早被壓了下去,現在見到一個認出他的,覺得趙子曰態度還算客氣,立刻借梯下樓:「俺不過誤入了你們莊子,為何就把俺當賊綁了起來?」
「誤入?翻牆進來也是誤入?」旁邊一家丁心裡不憤,低聲嘀咕道。
趙子曰只作沒聽到,他年紀在這些買來的家丁中算小的,但為人卻最沉穩謹慎,雖是深得趙與莒信任,做起事來卻仍極是小心。他拉着那羅增壽的胳膊,半拖半請地帶進西院一處空置的廂房裡,點起火把招呼他坐下後笑嘻嘻地問道:「羅五哥,如今已是戍時,你不在家中高臥,來俺們郁樟山莊做甚?」
羅增壽眼睛眨也不眨地道:「俺飲了些酒,乘着月色好,便四處走走,想起那日與你談得投機,便來郁樟山莊尋你說話。」
「羅五哥既是要見俺,讓門房傳聲話兒便是,何苦翻那圍牆!」趙子曰似笑非笑地道:「若是俺認出得晚了,羅五哥叫人送了官,即便未曾刺配流陡,也要吃一頓板子枷號示眾吧?」
羅增壽臉上沒有懼色,乾笑着正要搭腔,趙子曰又道:「加之天黑路滑,若是羅五哥在路上摔上一跤掉入河中,明日起來旁人只道羅五哥是被人推入河裡,豈不又是一場破家的官司?」
這話趙子曰說得陰森森的,讓羅增壽打了個冷顫,他小心翼翼地瞄了趙子曰一眼,卻發現趙子曰面上的笑容早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冰冰瞅死人的神情,羅增壽心裡突的一跳,強笑道:「小兄弟你也莫嚇俺,俺羅五在這左近也是有名的好漢子,豈是吃你幾句嚇的?」
趙子曰搖了搖頭:「羅五哥,俺何曾嚇過你,俺這不是為你着想麼?」頓了頓,他又道:「俺知道你羅五哥是條漢子,只不過羅五哥卻不當俺是條漢子,只當俺年輕好欺耍。」
羅增壽捏着自己的山羊鬍子,轉了轉眼珠道:「這可冤枉俺了,既是如此,俺也不敢高攀你做朋友,俺這就告辭了。」
「路上小心,莫要失足跌入水中啊。」趙子曰端坐着沒有站起來。
這月余以來,他時時跟在趙與莒身後,在他心中,這位小主人比起那些教書先生都要聰明,不自覺中便開始學習趙與莒說話的腔調與行事的手段。趙與莒也有意識教他一些,他人不笨,又是肯揣摩的,知道趙與莒有意栽培自己,更是加倍用功,故此學得極快。這欲擒故縱的手段,趙與莒用來對付李鄴的,現今被他用來對付這羅增壽,只算是牛刀小試罷了。
果然,羅增壽行到門前,推開門便見着兩個趙家的莊客,腳步不由一滯。停了會兒,他苦笑着又轉回來:「小兄弟,究竟如何做你才肯放俺回去?」
「俺們莊子可不曾攔你,你要回去便自回去,只不過離了莊子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也別賴到俺們頭上。」趙子曰道。
羅增壽垂頭好一會兒,趙子曰話語中威脅之意他如何聽不出來,若是直截了當地威脅,他倒沒那麼害怕,就是這種拐彎抹角的話,讓他心中惴惴——這種陰狠的人才是真正的狠人,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有件事俺一直訥悶着。」見他這般神色,趙與莒知道時機到了,便笑着道:「那日你們來俺們莊子興師問罪,想來郁樟山莊與你們羅村一向不曾往來,若真是為了水的緣故,修水壩時你們便會來了。」
他話說到一半又閉嘴不語,只是含笑看着羅增壽,羅增壽低頭尋思,反正這事他又未曾落着好處,族長雖是交待不得亂說,可若是為這事丟了性命未免太不值得。想明白這點,羅增壽乾咳了聲道:「俺來正是要與你說這事,俺們族長內侄在行在豐余堂當二掌柜的。」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六、盜賊(下)
豐余堂是臨安城中一大糧店,與孟少堂的日盛莊齊名,時間比起日盛莊還要久遠,據說靖康之變前,豐余堂原是開在汴梁的,若是從那時算起,足有百餘年的時光了。
如今豐余堂的東家名為黃紹斌,在臨安糧行(注2)里是與孟少堂齊名的頭面人物。只是兩人一向不和,孟少堂瞧不慣黃紹斌倚仗祖蔭,而黃紹斌同樣瞧不上孟少堂小家子氣。孟少堂將「保興」的胡福郎引入臨安糧行,黃紹斌起初是不屑,到後來發覺這「保興」的麵粉別有特色,他既是嫉妒孟少堂慧眼之明,又是覬覦「保興」的「魯班秘法」,在打探出「保興」的東家之後,便絞盡腦汁想着如何將這秘法磨坊搬到自家去,恰好店中有一個夥計姨丈家與郁莊山莊鄰近,他便升了那夥計為二掌柜,由其出面買通他姨丈,也就是羅村的族長與郁樟山莊為難。
在黃紹斌想來,郁樟山莊裡住的雖是宗室,但並非親近皇族,而是連爵位都沒有了幾代的遠支,加上又是孤兒寡母,嚇唬一番便可成事。卻不曾想那夥計去了不過十日便灰溜溜地回來,隨他一起來的,還有「保興」的一封書信。
書信里倒未曾說些什麼,只是「保興」大掌柜胡福郎替東家向黃紹斌問安,至於羅村之事,更是隻字未提。黃紹斌能與孟少堂抗衡數十年,自然不是泛泛之輩,賞了送信人之後也只當啥事沒發生,將那個夥計打發到豐余堂在鎮江的分店去了。
但無論是黃紹斌,還是趙與莒心中都明白,此事不會就此罷休。
在黃紹斌收到胡福郎信件的當天夜裡,孟少堂也收到一封信,他拆開看後,接連道了兩聲可惜。
在一旁侍立的兒子孟正獻聽了覺得詫異,便出言問道:「爹爹為何可惜?」
孟少堂將信件交與孟正獻,孟正獻粗粗一看,那是孟少堂安置在豐余堂里的人寫的,不過是寥寥數語,將黃紹斌算計郁樟山莊不成之事交待清楚。孟正獻見了也說了聲「可惜」。
「若是兩敗俱傷就好。」父子二人相視一笑。
趙與莒雖是知道豐余堂之事不會就此罷休,但此時他也沒有餘力對付豐余堂,能做的唯有交待莊丁們仔細看護,別讓人偷走了磨坊、繅車的秘密。他整日忙碌,便覺時間過得極快,轉眼之際,冬至便到了。
宋時冬至乃一重要節日,不僅朝庭有大朝會宴飲,民間也有諸多熱鬧。女子孩童,都身着華服彩飾上街遊玩,東嶽廟、城隍廟處香火極盛,一般店家甚至會連着三日罷市放假,讓夥計宴飲遊戲。(注3)
對於趙家義學裡的孩童們而言,這也是重要的一天。自從進入趙家義學起,他們每日就繞着郁樟山莊打轉,就連相隔不遠的紹興府城也不曾進去過。雖說在郁樟山莊中日子也過得極充實,但這年紀的孩童,哪有不貪玩的。趙與莒也知道有張有弛的道理,故此早就宣告了的,待到冬至這一日,全體放假,最後一次考試前五名的和平日裡表現優秀的另外三人一起,隨他去紹興城隍廟上香。
因此,當冬至日來時,孩童們都是一臉期待。最後一次考試前五名眾人都知曉了,但另外三人名單還未曾出來,須得當日晨跑之後才知道。考試前五名是陳任、陳子誠、耿婉、歐八馬和一個叫孟希聲的男孩。
「韓妤。」
第一個被點名的是女孩子中年紀最大的韓妤,這並不讓人意外,她雖然害羞靦腆,卻極為自覺,在生活上頗為照顧那些年幼的女孩,況且她的女紅織工是最好的,去繅車輪值時連那些熟練的繅絲女工都對她讚賞有加。
「我點韓妤出去,可有誰有意見?」趙與莒環視眾孩童,如他所料,無一人舉手。
「龍十二。」
第二個被點名的是龍十二,這便有些讓人吃驚了,龍十二自進這義學以來,考試一向是墊底的,他為人又沉默寡語,在眾人之中極不起眼。
「我點龍十二出去,可有誰有意見?」趙與莒再次問道。
底下有些小的聲音,過了會兒,便有一男孩舉手問道:「大郎,龍十二考試向來墊底的,在磨坊、繅車上也不出眾。」
「你說得不錯。」舉手的正是李鄴,他如今早不再欺負別的孩童,為人也穩重得多,只是膽大好言的脾氣始終未改,趙與莒微微點頭,然後道:「不過在你們之中,有誰自問努力超過龍十二者,不妨舉手!」
趙與莒這話一說,眾孩童都是神色一凜。龍十二自知天資不高,無論是學業上還是手工上,都加倍努力,他們每日作息原本就排得滿滿的,嬉戲休息的時間還不到一個半時辰,便是這點時間,龍十二也擠出來用在功課之上,可謂是廢寢忘食。
「我選龍十二,便是要告訴你們,苦心人,天不負,天若負,我不負!」趙與莒雖是年少聲稚,但這番話聽到孩童們耳中,卻是鈧鏘有力:「天資不足,那便加倍努力以補之!」
這些孩童都是經過事的,再年幼的,過了這個年也有九歲,比起後世還在父母面前撒嬌承歡的寶貝自是不同,趙與莒這番話,他們不但聽得懂,而且還牢牢記住了。
「李鄴!」
第三個人選名字一出,立刻譁然,雖是義學裡紀律嚴明,但選這李鄴,仍然讓許多人禁不住出聲,就是李鄴自己,也瞪大眼睛張開嘴巴,滿臉的驚訝。
「我點李鄴出去,可有誰有意見?」趙與莒又問道。
立刻有一大半孩童伸出手來。
趙與莒沒有點人出來問,而是示意他們放下手:「我知道你們都不服氣,李鄴學業墊底,既不象韓妤那般明曉事理,又不象龍十二那般努力刻苦,反倒給莊上惹了不少麻煩。」
他每說一句,便有孩童點頭,說完之後,他有意停了下,然後又道:「不過,你們可注意了,這兩個月來,李鄴可曾惹過一次事情?」
眾人皆搖頭。
「這兩個月來,李鄴可曾欺負過你們?」
眾人仍然搖頭。
「這兩個月來,無論是學業或是做工,李鄴可曾偷奸耍滑?」
眾人還是搖頭。
「那便是了,我選李鄴,便是因為他在改,我要你們知曉,人非聖賢,豈能無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孩童們靜了下來,唯有低低的抽泣聲還在響,眾人向哭者望去,哭的人,正是李鄴。
注1:古人重宗族,往往按族中長幼排序,稱呼時也常以此序稱。
注2:宋時已有比較成熟的工商業行會,行會首領稱為行老。《慶元條法·為政第八》中載:茶坊、酒肆、妓館、食店、櫃坊、馬牙、解庫、銀鋪、旅店,各立行老。
注3:宋周密《武林舊事》中所載。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十七、冬至(上)
冬至節在宋時是極重要的一個節日,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有載:京師最重此節。他說的雖是南渡之前的汴梁,但在現今的行在臨安亦是如此,無論官民,對於這個節日極為重視,甚至有「冬至大似年」之說。
這一日紹興府,雖是店家關門歇業,卻有的是游商小販沿街叫賣,加上耍把式的搖貨郎的牽猴兒的,在城隍廟一帶極是熱鬧。
霍重城拎着一串糖葫蘆,大模大樣地走在街上,背後還跟着兩個莊丁閒漢。
「大郎,這街上的熱鬧咱們都看厭了,前方有處櫃房(注1),何不進去試試今日手氣?」一閒漢走得無聊了說道。
霍重城翻了那閒漢一眼,又看了看另一個閒漢:「你二人便是有三兩個銅錢,也要留着奉養,櫃房這等去處,旁人不知,你二人到我家久了,怎不知其中底細?若是錢多了燒手,便是施與乞兒也算是積了陰德,去那櫃房做甚?」
兩閒漢被他這十二三歲的少年斥責,卻都笑嘻嘻的,沒一個尷尬的。霍重城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咬着牙道:「俺今日出來時應承過俺爹,不去櫃房關撲的。」
兩閒漢只是跟在他身後,也不多說話,當他們走過那櫃房時,一個閒漢將遮着門的布帘子挑了起來,頓時,櫃房裡特有的躁熱和聲浪沖了出來。霍重城身子一顫,兩隻耳朵動了動,鼻翼又抽了抽:「俺說不去櫃房關撲,卻不曾說不去櫃房看熱鬧,罷罷,就依了你二人。」
他雖是如此說,腳下的步子卻是極快,轉身便鑽進了櫃房中,兩隨從的閒漢忍着笑,跟着也進了去。
過了半時辰,三人被人推了出來,霍重城則雙目無神額頭冒汗,就連鼻尖也騰騰地向上冒着白汽。
「俺說了不進去不進去,就是聽你兩個混話!」霍重城埋怨了一聲:「今日回去,若是被老爹知曉了,少不得又要禁足半月!」
兩閒漢也自是面色蒼白垂頭喪氣:「小的只是想過過癮,大郎卻將口袋裡的銀錢全輸了,還將小的身上的錢也都拿了去!」
霍重城呆了呆,然後哈哈大笑:「不錯不錯,是俺的錯,若不是俺自己好賭,你二人又如何說得動俺?男子漢大丈夫,是自己的錯便要認,怎能推託到旁人身上!」
他一邊說一邊四下張望:「你二人的錢,俺定會還……咦?」
他見到一行人魚貫而來,走在最後的,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趙與莒。
自從那次押送李鄴去郁樟山莊之後,霍重城便未再見過趙與莒,如今見到了,他心中一動,想起件事來,便笑嘻嘻地招手道:「趙大郎,趙與莒!」
見過後世繁華的趙與莒,原本對小小紹興府的熱鬧沒有什麼興趣,只是隨行的孩童們卻都不曾經過,聽他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趙與莒心中頗為高興。他帶這些孩童出來,便是讓他們多經歷些世面,多了解些這江南風情,唯有這般,他們才會真正對江南產生歸屬感。
當聽到有人叫他時,他怔了一下,不知怎的會有人認識自己。見到霍重城這才恍然,對這個少年,他也有結交之心,便含笑招手:「霍兄,你也在這裡?」
霍重城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然後笑嘻嘻地拱手:「趙大郎,難得在外頭遇上你,聽聞你極少出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