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金手指 - 第6章
聖者晨雷
「晚輩自紹興府來,曾隨紹興府宏運莊的孫掌柜拜會過孟老東家,那時晚輩還只是宏運莊的一個小夥計。」掌柜的自我介紹道:「晚輩姓胡,小字福郎,現今竊居這保興廠的大掌柜。」
就象這個年輕的掌柜所說,他原本是紹興一家名為宏運莊的糧店夥計,不過為人聰明伶俐,善於交際,又頗有野心。因為是全氏娘家表親的緣故,被全保長推薦給趙與莒。趙與莒許了他大掌柜之職,又給了他充足的支持,讓他到臨安城開糧店。響噹噹的銅錢流水介花了出去,這些前期投入趙與莒極為捨得,胡福郎又是有幾分本事的,各方各面的關係自然被打通了。
「原來如此。」聽得胡福郎這樣說,孟少堂捋須頷首,覺得自己又找到了這保興的第二個弱點,紹興府雖是靠近臨安,可畢竟只是一府,胡福郎在紹興也不過是一個夥計,卻跑到臨安來當大掌柜……這保興的東家多少有些用人不當。
他卻不知,趙與莒是如何花了五日時間給胡福郎「洗腦」的。
「孟老東家能蒞臨小店,實在是萬分榮幸。」胡福郎的態度仍然恭謹,雖然明知道這位同行來此是來窺探虛實的,他還是伸手將他往裡引:「請,請。」
在胡福郎的引導下,孟少堂被帶到店面後的一進小院,孟少堂發覺這院子倒有一半都放着木製的谷囤,谷囤里都是一包包的麵粉,每個布包外邊還繡着保興兩個字。他點了點頭,心中有些奇怪,象這樣的布包,勢必會增加成本,保興如此行事,哪有什麼利潤可言?
恰好有人打開一包麵粉,他過去抓了一把在手中輕輕捻動,胡福郎見他舉動也不阻攔,只是笑吟吟在旁邊看着。
這麵粉不唯細膩,而且色澤潔白,其中幾乎沒有任何雜質,便是石碾磨常沾上的砂石,也無法看到。孟少堂吃了一驚,賣相如此之好的麵粉,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難怪那些顧客紛紛來此了。
他又捻了一小攝麵粉送入口中,覺得這滋味比起自家賣的麵粉毫不遜色,甚至有過之。他沉吟好一會兒,然後看着胡福郎道:「胡大掌柜,做的好買賣!」
注1:可見於《制度變遷與宋朝小農供給行為研究》來源:中國宋代歷史研究作者:張錦鵬。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八、糧商(下)
「不過是同行賞臉,留了小店一口飯吃罷了。」
「胡大掌柜……」孟少堂捻着須,心中千迴百轉,雖然時間很短,卻生了無數主意。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試探着問道:「臨安聖人腳下,居之不易啊,胡大掌柜雖是各方打點,可生意如此之好,總難免遭人嫉妒。」
「多謝孟老東家指點。」胡福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然後笑道:「小店賣的麵粉價格,絕不會低於各家同行,想來不會搶了同行生意。」
他這番話說得就有些討巧了,雖然保興的麵粉價格不低於同行,沒有採取低價競爭的方式,但是同等價格下,他的麵粉賣相更好,口感更佳,又不短斤缺兩,如何不會搶了同行的生意!因此孟少堂心中微微有些不滿,不過他人老成精,只是打了個哈哈,沒有說出來。
「若是孟老東家不嫌棄的話,小店倒有一筆生意要同日盛莊做。」胡福郎仿佛不知道孟少堂心中的不快,他笑道:「小店願以這個價,將麵粉賣給日盛莊。」
他一邊說話一邊伸出手來,孟少堂心中又是一動,也是伸出手去。兩人在袖子裡筆划了一會兒之後,孟少堂臉色變了。
胡福郎報出的價格,比起如今麵粉的零售價低了一成五,也就是說,保興願意拿出一成五的利潤,來與日盛莊合夥。
此時人們都願意置辦良田,而良田一年的收益,也不過是一成五(注2)。雖然商人販賣的利潤遠高於此,但這其間冒的風險也遠大於此,保興開這樣的口子,只證明一件事,那便是他們讓出一成五的利潤,還有錢可賺。
以如今磨坊出面的效率,孟少堂怎麼也想不通,保興哪裡還有錢可賺。
「孟老東家覺得合適,便可與保興簽下契約。」見他臉上驚疑不定,胡福郎乘熱打鐵:「若是保興不能照約供貨,願五倍賠償!」
孟少堂腦子轉了轉,終於想明白了:「貴店可是有了新的磨麵秘術?」
他一問既出,便知失言,對於作坊和商販而言,這些秘術便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別人是探問不得的。
胡福郎卻不以為意,坦然承認道:「小店東家乃太祖苗裔,博覽群書,在一卷先秦古冊上看到的秘術,傳聞為魯班所留。」
聽得胡福郎有意無意強調了東家的宗室身份,孟少堂心中一凜,原本生起的貪慾立刻煙消雲散了。雖然大宋傳國已久,帝子王孫繁衍昌盛,一些宗室親族早就與平民無異,但若是在宗正寺的牒籍圖譜中有載,便有恩禮(注3),何況如今天子已不再是太宗一脈,而是太祖子孫中秦王(評書中的八王千歲趙德芳)房,對於太祖後裔更是恩厚。
「原來如此,老朽倒是失敬了。」孟少堂含糊地說了一句,既是表達對魯班秘法的失敬,也是表達對胡福郎東家的失敬。頓了一頓,他笑道:「既是胡大掌柜有此美意,我日盛莊豈能不識好歹,我願以此價自保興進麵粉。」
兩人又是籠起袖子一陣筆劃,孟少堂能將日盛莊帶到如今的地步,眼光手段都是上佳的,他不唯沒有壓價,反而把價格提高了些,片刻之後,兩人擊掌微笑,算是敲定了這筆生意。
「有一件事,老朽欲向胡大掌柜請教。」見胡福郎讓人拿筆墨來書寫約契,孟少堂捋須道:「貴店有此妙術,便可以此橫掃行在糧店,卻為何要讓利與我?」
「東家有言,和氣生財。」胡福郎道:「行在之大,大宋之大,天下之大,生意哪是一家能做得盡的,不如與諸同行攜手。實不相瞞,若不是小店聲譽不顯,難以獲取諸位東家掌柜信任,小店便不做零賣,直接將麥粉交由諸位同行轉賣了!」
孟少堂點點頭,明白胡福郎的意思,保興看中的是批發這一塊,而不是零售。雖然批發也會面臨競爭,但此時做批發的尚不多,各家糧店也多是自產自銷,因此競爭的壓力便會少上一些。
「貴東家目光獨到,真奇才是也。」想了一會兒,孟少堂讚嘆道,他心中一轉,保興有魯班秘術,又有如此東家,顯然是無法阻止它的崛起,不如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老朽不才,在行在各大糧店中還薄有人望,願意為貴店幫上一個小忙,邀請行在諸東家掌柜的一晤。」
「如此多謝孟老東家了!」聽到他這樣說,胡福郎大喜過望,心道自己這一年莫非是時來運轉,竟然處處有貴人相助,先是成了大掌柜,現在又交上孟少堂這樣的大糧商!
第二日,趙與莒便得到了臨安的消息,聽到孟少堂如此相助,他也不由得有些慶幸。
這個孟少堂,不是簡單人物,行事乾脆,為人四海,成為臨安糧商之領袖,倒不是偶然。自然,他現在只是表達了善意,若是保興出了什麼問題,他對保興下起手來也絕不會手軟。
想到這裡,趙與莒搖了搖頭,自己的「保興」,不知能否和另一個時空中的保興一般崛起壯大起來。
另一個時空中的「保興」,乃是着名的榮氏兄弟榮宗敬、榮德生的第一家麵粉廠,這也是奠定了榮氏一族「麵粉大王」身份的第一步。趙與莒希望,自己能象榮氏兄弟一般,以「保興」為帶動中華工業的第一步。
「保興」既是有了穩定的銷售渠道,他現在需要的就是大量收購小麥,這事情有胡福郎操持,用不着他過多關心,因此,他又把注意力轉到對孩童的教育上來。
這些孩童到郁樟山莊已經是二月有餘,從最初的不熟悉,到如今的熟門熟路,發生了許多事情。而且,隨着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長了,各人的性格、優缺,趙與莒已經越發地清楚了。
「李鄴。」在這個名字上用鵝毛筆畫了一下,趙與莒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注2:此數據來自《略論宋代民間資本的流向》一文,作者李曉。
注3:可見於《宋史》卷二一五。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頑童(上)
李鄴叼着草莖,趴在溪流邊上,百無聊賴地看着泉水。
肚子咕咕地叫着,提醒着他已經有一夜沒有進食了,他嘆了口氣,轉過身來仰首向天,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當初在中原的時候,餓上兩三日是常有的事情,那時不覺得,可現在,只是一夜沒吃東西,就不願意動彈了。
之所以挨餓,是因為他從郁樟山莊中逃了出來。
他是自願賣身的,原本為的就是圖個衣食,卻沒想到被大老遠地從中原送到江南。送到江南便罷,可江南的這位主人也太難侍候了,自古以來,就未曾聞有強逼着僮僕讀書習字的!
他原本就是個浮浪性子,喜歡的是遊手好閒,厭惡的是一本正經,因此呆了沒多久,便責罰不斷,幾乎日日都被拉出來,作殺雞駭猴的那隻雞。不是因為學業不成,便是因為調皮生事,趙勇在他身上,都抽斷了三根竹鞭。挨罵挨打倒還罷了,李鄴自記事起就沒少挨過,最讓他難堪的是,每次責罰都是當着全體孩童面前,而且還每次都被小翠姐看到。為了給他求情,小翠也被大少爺斥責過數次了。
他最初是想哄得年幼的大少爺開心,自己便可以得個輕鬆的活計,卻不料這位年幼的大少年比誰都難侍候。
肚子再次傳來咕咕的叫聲,李鄴罵了一聲,有些懷念郁樟山莊的紅燒肉來。
郁樟山莊不但平時一日三餐,中午晚上都有犖菜,每月更是有一頓管飽的紅燒肉,至今他吃過兩次,那油汪汪的肉塊咬到嘴裡,讓人恨不得連舌頭一起吞下去。李鄴在中原時也見過那些大戶人家,卻從未聽說有哪家如此供給僮僕衣食的。若是不逼着他讀書識數,那這種生活,幾乎與仙境沒有什麼兩樣了。
他雖然從莊子裡逃出來,卻沒有逃遠,一來是因為人生地不熟,不太敢亂跑,二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想念莊子裡的衣食,特別是想念小翠姐的關照。他母親早逝,父親又是個醉鬼,因此此前從未有人如此關懷過他。
「若是小翠姐知道我逃了,不知是會傷心,還是會象其餘人一般罵我。」
想到這裡,他的肚子越發地餓了。
不過,他又不願意厚着臉皮回去,象這般逃出來的逃奴,主家捉住後,十之八九是打了一頓後發賣。與其去受那個罪,倒不如想法子逃了,這江南富庶之地,便是做花子,也總有口飯吃。
他緊了緊腰帶,從石頭上爬了起來,肚子又開始咕咕亂叫,現在要做的是弄點吃的先墊墊。
李鄴看看四周,沒見到什麼人影,只有遠處有個棚子。隔着溪流的那一邊,是一片瓜田,瓜田裡種着消暑的寒瓜(注1),李鄴曾吃過一回,因此見了不覺兩頰生津。
那棚子裡應當是看瓜人,只要避開看瓜人的耳目,便可偷一個來。李鄴在賣身前也做過小偷小摸的勾當,因此輕車熟入,伏在地上,一寸寸地向瓜田裡爬去。
獵物早已挑好,那是一個大瓜,足有成年人的頭顱大小。李鄴舔了舔唇,他似乎已經感覺到寒瓜的香甜了,當他的指頭碰着那個大瓜的藤蔓時,他把郁樟山莊裡的不快全部忘光了。
就在這時,犬吠聲響起。
「小賊,敢偷我家寒瓜!」
怒咤聲也在這個時候響起,李鄴噌地跳了起來,回頭看了看,卻發現一個少年帶着兩隻大狗,正對他怒目而視。
「這……老爺沒偷,你這小廝哪隻眼見着老爺偷瓜了?」李鄴這不是第一次小偷小摸被人抓住,他早就有了一套應對之策,若抓住他的是個大人,他早就下跪求饒了,但這少年看上去比他還要小些,不過十一二歲左右,與他年紀相當,雖然帶着兩隻大狗,可那有什麼好害怕的!
「小賊!」見他還敢狡辯,那少年立刻急了,他揮動拳頭:「你是討打對不?」
「你來啊,試試小爺可曾怕你!」對於那兩隻大狗,李鄴還有些擔心,可對這個少年,他卻一點都不怕。
少年吼了一聲,眼見就要衝來,突然又停住腳步:「抓住這小賊,狠狠地抽了送官!」
李鄴正奇怪,突然間見兩個歪戴帽子赤着上身的大漢從瓜棚里沖了出來,他心知不妙,這少爺雖然一個人出頭,卻不是一個人在這!他轉身就跑,逃時還沒忘記踹上那大寒瓜一腳,心道我吃不得也要讓你吃不得。
「班定遠,霍驃驍,上!」
那少年在他身後喝道,然後兩隻大狗便狂吠奔來,它們訓練得其實不是很得法,真正的經受訓練的猛犬在奔襲的時候應該是不出聲的,但它們卻一路狂吠,唯恐聲勢不大。
不過,這樣的大狗嚇唬李鄴已經足夠了,他怪叫着加速,這些日子營養跟上了,加之每日又要晨練,因此他跑的速度極快,那兩隻狗一時半會倒也追不上。兩個赤着膀子的大漢雖然喊得震天響,卻未曾真的追來,畢竟這只是偷瓜的小事,值不得為此惹上官司。
李鄴不知自己狂奔了有多久,聽得身後犬吠聲漸遠,他才敢放慢腳步回過頭來。那看瓜的少年和兩隻狗都停下了,沒有繼續追他,他從地上拾起一塊泥巴,用力砸了回去,嘴巴里還不乾不淨地罵了起來。
若不是腹中飢餓,他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壞,至少比起在郁樟山莊裡那嚴厲得近於苛刻的紀律要強。
「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象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精鋼……胸襟百千丈……眼光萬里長……」
覺得無拘無束,偷瓜不成的不快,傾刻間便被李鄴拋到腦後了,他背着手,唱起了曲子。這曲子是夜間學習算數時趙與莒教的,比起上午的識字,李鄴更喜歡算數一些,他現在已經能順利地數到一百,一百以內的加減也能夠勉強算出,雖然比不上陳子誠和陳任,卻也能與龍十二不相上下,並列男童中倒數第一。
「大少爺除了教算術,偶爾還教唱曲子,這曲子好,我唱得最好,可大少爺從不讓我去唱。」
注1:即西瓜,原產於非洲,傳入我國時間有漢時、五代時等說法,無論哪種說法,宋時中原和江南已經有西瓜,這是無庸置疑的。
第一卷、朝為田舍郎
九、頑童(下)
有的時候,趙與莒會給男童展示自己的時間,或是唱他教過的曲,或進說上兩句話,這被當作他對孩童們的獎勵。陳與誠與陳任是最常得到這獎勵的,就連龍十二,因為前日在磨坊里幹得專心,也得了一次,可那個聾子,站在被趙與莒稱為講台的地方,半晌也只哼哼了兩聲。在台下的李鄴既是羨慕又是嫉妒,他早就想上去試試,而不是在這唱給竹子和野草聽。
「小翠姐定然喜歡我唱的曲子,大少爺懂的東西真多……他是富家之子,自然懂得許多東西,若是我出生在這家裡,我懂得會比他更多!」
對於自己的主人,李鄴既是怕,又是敬,還有強烈的嫉妒。雖然在心底他也知道,自己便是生在富家,知道的東西恐怕也是遠遠比不上這位大少爺的。
「他整日介愁眉苦臉,坐在書桌前寫定畫畫,哪有老子現在逍遙自在,哼哼,兩個月里就未曾見他笑過!」想到這裡,李鄴心中總算覺得趙與莒有一處比不上自己的,他心中得意,口裡唱得便更響亮了。
如果腹中不是如此餓的話。
不合時宜的腹中飢鳴讓他泄了氣,左右看看,卻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他定了定神,發覺前方竹林掩映之中有一處莊子,便加快了腳步。在莊子裡討些吃食,應當不成問題吧。
莊子不大,不過住着二十餘戶人家,莊子正北是家大戶,院落與郁樟山莊一般,都是前後四進的。見到這樣的莊子,李鄴不知為何覺得有些親切,他凝神思忖,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是把這當作了郁樟山莊了。
「老爺才不要想那個鬼莊子,老爺如今很是快活,很是快活,比在莊子裡快活多了,便是大少爺也沒有老爺快活!」
帶着這樣的心思,李鄴開始尋找目標,乞討並不讓他覺得羞愧,賣身之前這種事情他也沒有少做。可是如今正是農忙時節,莊子裡靜悄悄的,便是小孩也未曾見着一個。
「要不着老爺就自己拿!」李鄴如此想。他見那大莊子院牆不高,便起了心思,找了棵靠着牆的柳樹爬了上去。
院牆裡種着兩棵棗樹,此時正是棗子紅時,望着樹上的大棗,李鄴再次覺得口齒生津,他左右瞧瞧,見沒有人影,便順着樹枝向院牆攀去。
「小賊,你竟跑到這兒來了!」
眼見就要攀上院牆,突然傳來一聲斷喝,李鄴凝神望去,發覺那帶着狗的少年從一間廂房裡出來,叉着腰瞪着他。
心中大叫倒楣,李鄴鬆開手從柳樹上落了下來,撒腿就往莊外跑去。顯然這莊子便是那帶狗少年的家,他在路上繞來繞去,卻被那少年抄近路趕在了前頭。
「小賊,你逃不掉的!」那少年在院牆內憤怒地吼着。
「來捉老爺我呀!」李鄴一邊跑一邊叫嚷,回頭望了兩眼,見那少年沒有追出來,腳步便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