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 第16章
聖者晨雷
「小畜牲,賤種,老娘跟你拼了!」
劉氏披頭散髮,還赤着一隻腳,猛然沖了進來,一頭撞向葉暢!
葉暢沒有想到,劉氏竟然還會殺個回馬槍,他倒是閃開了,可劉氏收不住腳,一頭撞在了葉淡身上,頓時將這位葉家的宗長撞成了一個滾地葫蘆!
「當!」
不僅僅是葉淡在地上滾,那些銅錢、金鋌,同樣在地上滾,特別是金鋌,直接就滾到了劉氏面前,劉氏一見金鋌的樣式,頓時想起,這就是她藏在床頭木箱子中的那些壓箱金之一!
她一時間沒有想到,這是自己拿出來給葉楝買竹子的,而是向着金鋌撲去。但旁邊的小淳明猛然衝過來,一腳踩在她的手上,痛得她哇的一聲叫。小男孩多靈活,便在她叫喊的時候,將金鋌搶到手,又飛快地跑到了葉暢身邊。
金鋌便交到了葉暢的手中。
「小雜種,小畜牲,那是我的金子,我的!」
劉氏也不知哪兒的氣力,立刻翻起來,她正準備撲上去,好不容易爬起來的葉淡氣極喝道:「大膽,你這潑婦!」
葉淡心中那個怒啊,劉氏要撞葉暢倒還罷了,可是將他這一把老骨頭也撞倒在地,險些去了他半條性命,這可不能忍!
他這一聲喝,劉氏倒是定住,沒有再向葉暢撲過去。那雙有些浮腫的眼睛在二人身上轉了轉,然後又想起自己進來時見到的情形……
劉氏突然怪笑起來。
葉淡心中覺得有些不好,這個婆娘莫非是得了失心瘋?
「好,好,我道你這個老不死的為何偏向這小畜牲,原來老不死的與小畜牲是一夥……小畜牲用妖法偷我家當,而你這老不死的則收取贓物……好,小畜牲,老不死的,你們都等着,都等着我父親來抓你們見官吧!」
劉氏說完,竟然掉頭就走,再也不顧二人了。
她來得突然,去得果斷,只留下葉淡與葉暢在這裡面面相覷。
「這潑婦莫非是發失心瘋了?」葉淡唉呀唉呀地抹着老腰道。
「我看……還是問一問,長支發生什麼事情了,這婆娘突然來,我覺得不對勁兒。」葉暢心裡卻有種不祥的預感:「她走時說的那話,我覺得不象是虛張聲勢。」
「你說的是,十一郎,你的心思越發縝密。」葉淡又贊了葉暢一句,向外一看,正見着有人在探頭探腦,當下大喝了一聲:「宋家的,進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進來的是長支的一個僕婦,她是跟着劉氏跑來的,劉氏走時她撇了腳,跑不動結果被葉淡抓住。葉淡這宗長積威日久,她的主人又不在身邊為她撐腰,更重要的是,在場的還有葉暢!
她用既驚且懼的目光看了葉暢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過來,跪下向葉淡磕頭,然後又向葉暢磕了一個頭。
「究竟是怎麼回事?」葉淡問道。
「老爺,是……是我家娘子回去看了那箱子,箱子裡的地契還有壓箱金……都,都被十一郎用仙法攝去了!」
她說這話時身體發抖,看都不敢看葉暢。
葉暢愣住了,而葉淡也愣住了。
「什麼?」葉淡又追問了一句。
那僕婦這下子口齒稍便利了些,當下將情形說了出來。原本劉氏被葉暢嚇唬,跑回去檢視自己的箱子,她們這些僕人健婦自然也跟了回去。結果劉氏進屋之後不久就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叫聲,然後捧着個箱子沖了出來。眾人看那箱子中,發覺裡面竟然只剩餘一些身契和廢紙,而原本塞在箱子裡的地契、壓箱金銀,全部都不見了。
「呃?」葉淡轉過臉,看着葉暢,眼神中就有些驚懼了。
葉暢也傻了眼。
他只是嚇唬劉氏,哪裡真有五鬼搬運之法,他來的這個時代可是盛唐,而不是聊齋或蜀山!但這個時候發生的這種巧和,讓他當真有口難辯,劉氏失了地契和金銀之事,非得落在他的頭上不可!
「啊哈哈哈……十一郎,你那在山谷結廬之事,還得從長計議,從長計議……」葉淡忽然打了個哈哈,然後又唉喲了一聲:「我這老腰實是受不得了,得去請藥王觀的道長看看,十一郎,你先忙,我先走了……」
他一邊說一邊就外出,腿腳活泛靈便,哪有腰閃着的跡象,轉眼之間,便從葉暢面前消失了。
葉暢愣愣地立着,好一會兒長嘆了一口氣。
原本只是想搬到村外去,方便自己行事,若是能在這個時代邀得遇仙隱士之名,那當然就更好,可是不曾想,演戲演過了,反倒給自己惹來了一身嫌疑……
此時大唐天子李隆基篤信道教不假,但是同時對那些假道士假神仙,特別是以妖術禍亂民間的人下起刀來也不慢,自己這一次,看來真是惹上大麻煩了啊。
撓了撓頭,他喃喃道:「不行,不能讓宗長就此脫身。」
讓還是一頭霧水的淳明、響兒收拾好家裡,葉暢立刻向着宗長家行去,恰好將宗長堵在了家門口——葉淡正準備去藥王觀避上一避,被葉暢堵着了,臉色便不是很好看。
葉暢接下來的話,讓他的臉色更不好看了。
「叔祖,我想起一事,叔祖有大麻煩了!」
「什麼麻煩?」
「方才那潑婦走時,似乎誤會了叔祖,只怕她已經將叔祖視為侄孫同夥,甚至以為正是叔祖幕後指使小侄攝去了她的地契金銀。她這一去,必是回娘家搬援軍。侄孫是不大清楚她娘家父兄的品性,但從她身上來看,她娘家父兄只怕是既貪心又凶蠻吧?」
葉淡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那就糟了,侄孫當真連累了叔祖!」葉暢懊惱得頓足捶胸:「她父兄必然會藉此生事,一來可將叔祖宗長之位和村正之職弄到三房長支伯父頭上去,二來若是讓他們尋找下口的對象,家中甚貧的侄孫,哪裡比得上咱們吳澤首富的叔祖?」
葉淡悚然動容:的確如此!
這些年他可是一直都感受到了劉家的壓力,他謀奪村里那些外姓小戶的田產,劉家又何曾不想將他的田產吞了?
對劉家來說,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了,借着葉暢,死死咬住他,那麼他便是安然脫身,只怕也要破財消災!
「這當如何是好,這當如何是好?」葉淡頓時慌了:「十一郎,你惹的禍事,你既然有那五鬼搬運的手段,何不讓那潑婦閉嘴?」
「叔祖,我若真有那手段,還用得着與叔祖商議請人建屋麼?」葉暢嘆道:「完了完了,叔祖乃是我們葉氏砥柱,若是叔祖倒了,我們葉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遲早都要被那姓劉的吃下去,連骨頭都不留一根!今後祖宗祭祀,只怕連冷豬肉都供不起了!」
「不成,不能這般!」葉淡想到這個後果,頓時覺得,自己不能躲了,他在門前直轉:「當如何是好?」
「侄孫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替叔祖分憂。」葉暢待他轉了五六圈之後,才開口。
這個時候,葉淡完全忘了,此事原本是葉暢的麻煩,他已經認定,此事若是不能處理妥當,那麼對他來說將是巨大的災難。
他的災難,就是葉家的災難,因此要動用葉家一切資源與力量前去解決。
「十一郎,你既然有辦法,為何還不說,莫非要等到我來求你?」這個時候,他說話也帶有幾分怒火了。
「事情倒是不難,叔祖報官,只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就是。」葉暢道。
「啊?」
「叔祖搶先報官,只說他家失竊……不知縣令與縣尉,叔祖對哪一位熟悉些,其人性情如何?」
第20章
翻雲覆雨巧借力
修武縣尉元公路這些時日甚為歡喜,因為一位好友在省試落第之後,恰好來看望他,兩人都是喜好詩歌的,少不得悠遊林泉,吟詩題字。
大唐重詩,便是科舉,也少不得有做詩這一項。他的這位好友於詩道頗為精湛,但科舉一直不得志,便寄興於山水,週遊中原形勝之地。
「元兄當是悠閒,讓人心生羨慕啊。」
「區區百里之地,又值太平盛世,無甚公務,自然悠哉游哉。不過如今還不是忙時,天氣旱了許久,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們便都得去想法子勸民抗旱了。」元公路嘆道:「民生甚苦,我也沒有幾日清閒了……錢兄來這修武,別處可以不去,唯有覆釜山不可不覽,竹林七賢隱逸之所,孫神仙煉丹得道之處,錢兄到了,必然又能得幾首佳句!」
「有此佳處,自當一去……」
那錢兄的話還沒有落,一個差役匆匆走過來,神色有些怪異。
「何事?」元公路有些不快。
「稟少府老爺,吳澤陂的村正前來狀告……狀告……」
說到這,差役有些猶豫,卻不知該如何措辭為好。
「吞吞吐吐做甚,若不是什麼要事,便讓他們去尋里正處置。」元公路不滿地道。
大唐里正權力可不小,鄉間爭訟之事,往往他們就可以決斷,而且若是有盜賊欽犯之類,他們還有權緝捕。元公路正招待着朋友散心,沒有什麼心思處置公務,因此便想將事情推到下面去。
「不是狀告,而是吳澤陂出了件離奇的案子。吳澤陂葉氏一家主婦所藏箱匣里的金銀、地契,突然間不見了,那村正便來此稟報,請少府老爺查案。」
「突然不見?那必是內賊。」元公路道:「令里正去緝案就是,何必報我。」
「元兄且去問問,究竟是何情形,小弟我也見識一下元兄少府之威和明斷秋毫的本領。」那位錢兄卻起了興趣,向元公路調侃道。
元公路聞言大笑:「既是如此,便……便召吳澤陂的村正來見我。」
不一會兒,葉淡便被帶到了元公路面前。見他白髮蒼蒼,元公路免了他的跪,然後便問起事情經過。葉淡也不隱瞞,將事情經過說完之後,元公路也來了興趣:「那個葉暢,竟然真有神術?」
錢兄嘴角浮起冷笑,什麼神術,定是裝神弄鬼惑亂人心的騙術。
「小人問了,十一郎堅稱自己並無神術,只是鄉鄰因他遇仙之事,卻是疑得藥王仙人傳授他神術。」
「遇仙?」元公路興趣更增:「什麼遇仙?」
於是葉淡便將葉暢被掃帚星砸中之事說了出來,這一次旁邊的錢兄終於忍不住,哂然一笑:「鄉野愚夫,為江湖術士所惑,那葉暢乃是欲擒故縱也。」
葉淡有些驚愕地看了他一眼,在葉暢與他商議的計劃中,原該是他自己對葉暢的「遇仙」之事表示質疑的,現在這話卻被人搶着說了。不過他心念一轉,情知此時要冒些風險,因此開口道:「這位郎君說的是,小人也以為如此,只不過……十方寺里的首座大師卻說,十一郎是星宿下凡,仙人點化。」
「這又怎麼扯到十方寺了?」元公路越發覺得事情有趣。
於是葉淡又說了葉暢尋泉引水之事,待聽說葉暢以毛竹造虹渠引水,元公路頓時想到一事:「說起此事,前些日子縣令曾與本官談起,我修武有小民獻虹渠引水治旱之技——莫非就是這位葉暢?」
「正是十一郎。」
「如此說來,倒是有功於民了,此人現在在何處,是否與你一起來了?」
「正在門外。」
「帶他進來,本官聽他分說。」
聽得這一句話,葉淡鬆了口氣,到這一步,他的責任已了。劉家與官府胥吏關係非同一般,最怕就是他們瞞上欺下,事情不到縣裡這一途就由里正解決。
到了縣尉這一層,葉暢說他自有辦法。
「難得有這等趣事啊,那少年遇仙之事,你覺得是真是假?」錢兄向元公路問道。
「真假一問便知。」
不一會兒,葉暢便被喚了進來。元公路與錢兄都很好奇這位傳說中曾遇仙的少年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一看,不禁眼前一亮。
葉暢身長約是六尺,體型微瘦,眉清目朗,面色雖然稍有些深,卻是那種健康的麥色。他走路的步伐不疾不徐,既不讓人覺得他要見官而緊張前趨,也不是那種入意拖泥帶水。最讓元公路與錢兄注意的,還是他一邊走手中一邊搖晃的東西。
因為速度恰到好處的緣故,那東西正能讓元、錢二人看清楚。
以葉暢的性子,實在是不願意向人下跪,因此他走到二人面前,卻沒有有急着跪下去,而是「啪」的一聲,收起了手中的東西。然後,他才雙手相交,拇指高翹,做出要先揖後跪的姿勢。
「且慢,且慢,你手中東西,讓我看看。」元公路不等他完全施禮,便大聲說道。
葉暢的心頓時也放了下來,如同葉淡介紹的那樣,這位元縣尉是那種性子急又好風雅的人物。既是如此,那麼自己的計劃就可以施行了。
他將手中的東西又「刷」的一聲打開,然後呈了上去。自有差役上前接過,遞送到元、錢二人面前。
「原來是一柄腰扇,弄成這模樣,倒是別出心裁。」那姓錢的人笑了起來。
「正是,當初魏武帝喜好此物,史中有載。」元公路點頭道:「但在扇上畫竹題字,卻是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