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 第41章
聖者晨雷
蕭白朗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也是,十一郎今後必是宰相之才,自然不能為這區區俗務所羈絆。」
「宰相?不,宰相亦非我之志。」葉暢笑眯眯地道。
「嘶!」蕭白朗倒吸了口冷氣,看着葉暢的眼神就有些恐懼了。
如果宰相都不能滿足葉暢,難道說……他的志向竟然是天子,是大明宮中的那張寶座?
「造反什麼的我也沒有興趣,我的志向……是總設計師啊。」葉暢哈哈大笑起來。
總設計師,決定大唐乃至華夏未來的道路與命運,豈不比當一個皇帝要更讓人激動?
「總設計師?此為何職也?」
「以後你就知曉了。」葉暢起身道:「家兄之事,便拜託你了,如今,我還要去拜謁賀公,今日之事,我有些過份了。」
蕭白朗並不知道葉暢為什麼說自己有些過份,但現在他對葉暢已經有一種發自心底的信任,當下恭敬將葉暢送下酒樓,葉暢走前還與那些光着腦袋大吃大嚼的傢伙們一一招呼,順便將心不甘情不願的善直也拉了出來。
「這麼急着走為何,還未吃夠啊。」
「和尚,天色都這麼晚,再不走便連路都看不清了。」
「反正就在這坊中,又不懼宵禁,便是吃到夜半三更也無妨啊。」
「話雖如此,今日傷了賀公,總得去道個歉吧。」
二人現在有一些默契,和尚雖憨,卻不傻,知道葉暢待身邊人是真好,因此哪怕葉暢不燒飯做菜,他也是賴在身邊。他們出了老吳記,經過覃勤壽的店鋪,向着賀知章府行去,因為已經夜深,巷子裡除了他們再無人影,葉暢手中的燈籠昏黃的光芒,也只能照亮一點點地方。二人深一腳淺一腳,還得當心別踩到溝里去,正說話間,突然和尚猛然抓住葉暢,一把將他攬了過來。
「喂喂,和尚你這是什麼意思,便是想要娘兒們,也不該找我……」
葉暢只道是說不過他的和尚動手,嘴裡還開着玩笑,卻在這時,聽得一聲「嗡」響。
他手中的燈籠早被和尚奪去,一把擲出,就在這嗡響聲里,那燈籠逆飛回來,然後狠狠釘在巷子旁邊的牆壁之上!
借着燈籠的余火,葉暢看到,一根羽箭的箭尾在那邊劇烈顫抖。嗡嗡之聲,隨着尾羽的震顫發出,在這樣的夜裡,仿佛是遠處傳來厲鬼的哭聲。
葉暢的臉色頓時慘白,方才的腔調也立刻止住。
這一箭是沖他來的,若不是和尚反應靈敏,很早就判斷出有人襲擊,那麼這一箭將貫透他的胸口!
死亡,離他曾是如此之近,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後,葉暢還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遭受着致命威脅。他便有多出一千三百年的智慧與見識,在這人類最早發明的武器之一面前,仍然是不堪一擊。
葉暢畢竟不曾真正經歷過這種事情,因此,在最初時,他嚇得手足無措,根本不知該做什麼好。還是善直,一把將他按在牆上,同時飛起一腳,將燈籠踢滅。
周圍一瞬間暗了下來,然後又一聲弓弦響,葉暢隱約覺得有什麼東西貼着他的臉飛過去,牢牢扎在牆上。他終於反應過來,「啊」的一聲慘叫,叫得既響亮又短促,仿佛他中了致命一箭。
同時,他緊緊抓住了善直。
對方有弓箭,而且射術精湛,即使善直再驍勇善戰,也不可能在敵暗我明的情形下討得便宜。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是讓對方自己接近過來。
善直聽得他慘叫,嚇了一大跳:「十一郎,你怎麼了?」
但葉暢伸手抓住他,用力在他手上按了按,和尚曉得葉暢必是有什麼鬼主意,反正知道他無礙就行,便也不出聲了。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聲音很快就消失了,聽那動靜,絕對不只一人,應該是有七八人才對。
「噓。」葉暢輕聲說了一句,讓善直保持安靜,過了會兒,又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善直對葉暢更為佩服,雖然初時葉暢嚇壞了,但當他冷靜之後,對敵人的預判,當真是十分準確。
「摸黑走。」又待了一會兒,葉暢低聲道:「咱們速速去賀府。」
「是什麼人?」善直問道。
他知道葉暢到長安城才六七日,這麼短的時間裡,是誰如此仇視葉暢,乃至於要在這裡安排一場刺殺!這可是動用了弓箭的刺殺,消息傳出去,京兆尹韓朝宗都有可能受追究!
善直不知道這背後牽連會有多廣,卻知道這種暗中的敵人對葉暢是多大的威脅。
「不知道,我來長安才這麼些日子,哪裡得罪了什麼人?」
「你得罪的人還不多?」和尚冷笑了聲,葉暢可就是一個移動的仇恨發生器,才到長安城,先是招惹了蕭白朗,然後還與盧杞、元載,今日又惹了一位玉真公主身邊的貴人,讓當今天子的第二十九個女兒蟲娘不快,更何況他兄長的事情還牽連到了咸宜公主。
平均下來,葉暢幾乎是每天惹一個強敵啊。
這些人都有可能對葉暢下手,盧杞、元載因為葉暢的緣故,在長安城中名聲掃地,玉真公主身邊的貴人被葉暢當眾批評不通世務折了顏面,蟲娘小姑娘一個性子不定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就是蕭白朗,和尚並不知葉暢給他畫出的大餅,只知道現在蕭白朗與足球之名都將傳遍長安,葉暢對他幾無用處,雙方的舊怨到了可以清算的時候。
葉暢有些鬱悶地嘆了口氣,確實,他惹來的麻煩不少。但他總覺得,與諸方的矛盾並不是什麼生死大仇,而且每次他都是被迫反擊,幾乎沒有哪一次是他主動招惹來的。
「究竟是誰,竟然如此器量偏狹,為着這點矛盾,竟然想取我的性命?」他鬱郁地想。
這個敵人,如果不找出來的話,他會非常危險。
就在他們穿過巷子走回賀府時,在宣平坊的一隅,一家普通民宅的門被推開,三個人走了進去,而民宅院子裡,已經有七八人先在了。
「是否得手了?」有人問道。
「聽得慘叫,是否得手卻還不確認。」後來的三個人中有人道。
「那廝勾連權貴,竟然連玉真公主都見着了,現在只希望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前一人又道:「無論得手與否,在京城中,你們都不准再妄動,節帥的事情,既然已經辦妥,你們明日一早就出京北返。那廝的事情,由我來處置!」
「奚達恂,你是不是在長安城與唐人呆一起久了,呆得膽子都沒了。方才那一擊,若是沒有得手,我們還要再來一次,就不信那廝命總是如此之大!」
「你們懂個什麼,你知道當朝宰相是誰麼,是李林甫李哥奴!此人心狠手辣心思縝密,你們還動了弓箭,若是事情鬧大,你們這不是替節帥清掃麻煩,而是在招惹天大的禍患!」
眾人這才不語,奚達恂緩了緩:「節帥是大唐邊將,你們也是大唐軍士,卻不是如往常在自己部族裡一般可以率性行事,若是記不住這點,你們此次回去之後便不要再回來了!」
「是!」眾人低聲應道。
第52章
兄仇弟恨牽撲朔
長安城在清晨的灑水聲中甦醒過來。
因為灰塵大的緣故,每日早上,都有專門的水車出來,給各條街道灑水。
「貓兒,貓兒!」
推着水車的漢子歪過臉,便看到一顆明晃晃的大光頭在衝着他笑。那漢子有些不樂意地將水車放下來,向那漢子吼道:「五郎,你這廝好生不夠義氣,有足球這般好戲,竟然不喚我來!」
「你每日介要掃街澆水,哪有時間與我們一起訓練?那些時日裡,我們可是從早到晚,沒日沒夜,要不如何能得入貴人法眼?」
昨天下午的事情,對方現在就知道了,蕭白朗一點都不意外,這廝消息靈通是出了名的。
「有那好事,誰還在衙門裡執此賤役?」賈貓兒哼了一聲。
若不是家中有老娘要贍養,他也不願意做些這樣的勾當。好男兒志在四方,整日城如同僕役走狗一般的生活,豈可久為之!
「所以如今我不就來尋你了,你過來,過來,我要介紹一位貴人給你。」
「貴人?」賈貓兒神情一動,然後道:「可是那位夕陽無限好的葉十一郎?」
「好小子,你倒是聰明,一猜就中!」蕭白朗笑道:「你隨不隨我來?」
「自然要的!」賈貓兒有些激動,他自覺並不比蕭白朗差,如今蕭白朗可謂一個下午間便名動長安,原因不過是遇上葉暢,聽聞這位葉十一郎不僅是詩家百變手,更是市井風流子,賈貓兒隱約覺得,自己遇上他,將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他回頭看着與自己一起灑水的同伴,再看了看那輛水車,然後上去便是一腳,將水車上的木桶踢破了一個口子,那水嘩嘩流了出來。賈貓兒拍拍手:「奶奶的,老子侍候這輛破車兩年,如今總算出了口惡氣……蕭五郎,以後我貓兒就隨你混了!」
「有我一碗麵,就少不得你一碗湯!」蕭白朗拍着胸脯打保票,想到昨夜葉暢說的每年十萬貫的進益,他便覺得自己腰杆筆挺,一把攬過賈貓兒,便湊在他耳邊小聲嘀咕道:「葉郎君可是給我交了底,那球賽若是經營得好,一年能有幾萬貫的收益,賊老天的,咱們兄弟終究有翻身發財一日!」
「什、什麼!」
饒是有心理準備,賈貓兒也嚇了一大跳,那可是幾萬貫!整個長安城中,家產幾萬貫的不少,但家裡能拿出幾萬貫現錢的,只怕不會超過一百戶!
「沒騙你,葉十一郎算了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是知道貓兒你嘴緊,這才跟你說的,若換了別人,我哪裡敢說!自然,這筆收益,咱們不可能能獨得,分到咱們兄弟手中的,最多也就是幾千貫上萬貫,但比起如今咱們全部家當也就是百十貫,可不要好多了?」
「有風險?」
「咱們在市井裡混,還怕什麼風險?最大的風險,不過是有人貪心吞了咱們的份子,但我是這樣想的,第一年,旁人不清楚這一行當深淺,自然不會動手,要讓咱們探探路,第二年他們也要熟悉了其間的過程才會動手。撈了兩年,咱們就選一權貴,將手中的份子獻上去,安生帶着這兩年的收益去做富家翁!」
賈貓兒聽得心中大動,一年能賺個一兩百貫,他就已經很滿足了,有這錢,在遠些的地方買上個小莊子,傳諸子孫的家業都有了。長安這地方,好是好,但真不是人呆的。
被蕭白朗帶着拐進了旁邊的光德坊,二人徑直走進一家酒樓。一般來說,這個時分酒樓是不開業的,但他們這城狐社鼠自有自己的門路,酒樓的掌柜輕易也不願意得罪他們。
因此,這個時候酒樓上面,就只有一桌有人,那桌上坐着一個少年郎,見到蕭白朗與賈貓兒來了,起身拱手。
賈貓兒忍不住眯着眼,打量着這位聲名雀起的葉暢葉十一郎來。
他才十六七歲的光景,膚色是健康的麥色,眉不長,按相術來說是短夭之眉,但眼睛卻烏黑髮亮。懸鼻,方臉,嘴抿着時有些小,但笑時或者說話時,就正好。這是一個相當清俊的少年郎,又能寫出「夕陽無限好」那般的句子,放在西市去,那些花街柳巷裡的姐兒們,只怕恨不得和水將他咽了。
賈貓兒不敢多看,只覺得這位少年郎身上氣勢,絲毫不比那些王侯世家的子弟弱。他拱手彎腰,向着葉暢便行禮:「小人賈貓兒,拜見葉郎君!」
「不必多禮,既是蕭五哥的兄弟,那便是我葉某的兄弟。」葉暢笑道:「我性子最喜結交英雄好漢,與蕭五哥便是不打不相識,聽聞賈大哥乃是西市裡的好漢子,賈大哥與賈昌家的事情,也聽蕭五哥說了,當真是好男兒!」
賈貓兒與賈昌還有些親族關係,賈昌發跡之前,兩家多有往來,賈昌馴雞之初,還是與賈貓兒學的。賈昌發跡後,有人勸賈貓兒往投,賈貓兒卻以大丈夫豈可因人成事為由拒絕。
這背後究竟是什麼內情,就不足為外人道也。
「郎君繆贊了。」賈貓兒淡淡地回道。
葉暢頓時明白,他與賈昌的關係只怕並不睦。葉暢也不說破,只是笑吟吟地與蕭白朗討論今後如何組織聯賽事宜。昨日兩人說得還很粗,今天就細緻了,除去雙循環升降級的聯賽,還有主客場淘汰制的杯賽,這就讓比賽數量又多出不少。
賈貓兒一直在聽,聽得葉暢一筆筆算賬,最後算出,聯賽加杯賽,每年的收益全加起來應當有十二萬貫左右,與之相比投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禁不住心蕩神馳。但他明白這裡是長安,這樣的一塊大肥肉,所有人都會上去啃一口。
因此,他忍不住道:「這筆錢,只怕還需要上下打點。」
「那是自然,某曾向蕭五哥建議,全部收益分為十份。一份用於足球戲的宣揚推廣,一份用於那些兒童足球——足球要從娃娃抓起,此為總設計師所言也。」葉暢說了個冷笑話,蕭白朗與賈貓兒不懂,他自己哈哈大笑起來,然後又道:「兩份打點京兆尹,在他的地盤之上行事,請他行個方便,必要時,還得請出差役兵丁看場,免得雙方球迷打起來。一份獻與道觀、寺畝,許多時候,少不得假借他們之名。」
聽得他豪氣地將收益就這樣攤出去,賈貓兒當真是咂舌,這可是六萬貫,一眨眼功夫就沒有了!
雖然是紙面上的六萬貫,可是以賈貓兒的判斷,此事絕對能成。象是鬥雞,每年在長安城中,也不要帶動幾萬貫的收益,更何況這個參與面更廣也更容易引發風潮的遊戲?
「玉真長公主、二十九貴主合起來送一份,為道觀香火錢,若是有門路,再往太真真人那邊送一份為脂粉錢。剩餘三份,則由聯賽出力方各按貢獻來分。我建議以一份為管事費用,一份返還各家球隊,半份用於其餘打點,剩餘半份存起,以備不時之需。」
他說得條理分明,雖然說只是「建議」,可是蕭白朗與賈貓兒都只有點頭的份。特別是賈貓兒,現在明白為何蕭白朗會尋他來參與此事,聽聞賈昌之妻潘氏善舞,得太真真人歡喜,若能走通這門路,有了太真真人的支持,那麼便是有了大唐天子的支持!
這樣一來,各路牛鬼蛇神都打點到了,他們管事的只分一份,看似不多,卻可以長遠拿下去——誰敢搶有太真真人、玉真長公主和京兆府衙門份子的生意!
想到這裡,賈貓兒的心頓時火熱起來。
葉暢從他的目光中判斷火侯已到,當下不動聲色轉移話題:「賈大哥,這足球戲要推廣來,卻不是容易之事,必須耳目靈便才可。聽聞賈大哥在西市便沒有不知曉的事情,某有一事,恰好想問一問賈大哥。」
「葉郎君只管問,西市的大小事情,便是一時半會某不知曉,最多半日,某也給你打聽出來。」賈貓兒大聲道。
「蕭五哥力薦賈大哥,我信得過蕭五哥,自然也信得過賈大哥——實不相瞞,我有位堂兄為府兵番役,進京之後卻橫死於西市,我此次進京,為己揚名倒在其次,首要之事,卻是迎回他的靈柩。但回去之後,他留下孤兒寡婦,我總得能給他們一個交待,知道那位堂兄是為何而死。」
葉暢緩緩說來,賈貓兒凝神傾聽,神情漸漸嚴肅:他在長安廝混這麼多年,自然知道,在西市中橫死可是大事,京兆尹是要追究的,而且葉暢這話語,分明是對京兆尹的結論不滿意。
那麼這背後,牽連只怕甚廣。
「據聞殺我堂兄之兇手,乃是咸宜公主駙馬楊洄府上的一個名為楊富的管事,他誣我堂兄為盜……不知此事賈大哥能否打探清楚?」
賈貓兒皺着眉,好一會兒不語。
他在衡量利弊,一邊是每年能分幾百貫的利益,另一邊,則是有可能得罪威宜公主府。
「貓兒,你還想個啥,那楊富不過是駙馬府的一個區區管事,花上幾貫錢,長安城中有的是人願去砍了他的腦袋!如今只是讓你打聽一下此事真相,你有何可猶豫的!」旁邊的蕭白朗此刻自然幫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