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風華 - 第14章

聖者晨雷

  這邊人在散場,那邊師師也將今日的收支算了出來,莫看熱鬧挺大,但是扣去開支,今日的收入才是區區的二十文。

  周圍的少年原本都很興奮,覺得自己總算做了一件事情,但知道這結果時,大夥不免有些失望。

  才二十文錢,卻讓這麼多人忙了大半天時間。

  「不錯不錯,賺了不少啊,哈哈哈哈,二十文,二十文,忙一下午,就賺二十文,周銓,你現在果然有出息了!」

  師師才向周銓報賬,就聽得旁邊有人狂笑,正是那個胖少年。

  周銓已經從李寶口中知道,此人姓賈,名達,所住地方離周家不遠,乃是附近一小霸。

  其實他的身份與周銓相似,其父賈奕也是開封府中的一個小吏,只不過並非禁軍出身,而是讀書人。

  讀書人為吏,自然是有些不甘心的,故此,賈達之父賈奕一直在努力鑽營,想要轉吏為官,獲得品級。但此事複雜,不易操作,賈奕如今正在百般鑽營。

  賈達的叫囂,周銓充耳不聞,別的少年卻一個個怒了起來。只不過,賈達的嘲笑也有幾分道理,故此他們更為沮喪。

  「各位,各位,你們瞧瞧,十幾個人,忙了大半日,一共賺了二十文錢,當真是好營生,這位周銓小哥兒,想出這麼個賺錢的方法,當真是聰明至極……我這一輩子還不曾見過如此無聊之人,大半天只賺二十文,哈哈哈哈!」

  胖子賈達不依不饒,仍然在那裡叫囂,他身邊的幾個跟班,也都是嘲笑不止。

  周銓嘆了口氣,看着胖子搖了搖頭:「我這一輩子也不曾見過如此無聊之輩啊。」

  胖子哈哈正樂着,剛想再諷刺周銓幾句,突然間意識到不對:「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這些人在這無聊,好歹還賺了二十文錢,還有比我們更無聊之人,在旁邊看了我們大半日,幫我們捧了人場,卻一文錢都沒賺到,你說那些人無聊不無聊?」

  「啊?」胖子頓時呆了,嘴巴張得老大,合都合不攏。

  他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反駁周銓的話,在他印象中,周銓魯莽暴躁,口舌笨拙,根本說不過他,可今天卻大大不然!

  「我這人最是知禮,賈胖子,你幫我捧了場,我總得給點謝意,喏,這一文錢,給你了。」

  周銓將一文錢直接塞進胖子大張的嘴裡,還很友好地託了一下他的下巴,幫他將嘴巴合攏,然後揮了揮手:「咱們回去吧!」

  「呸呸呸!」賈達把嘴裡的銅錢吐掉,看到那銅錢上鏽跡斑斑,還乾嘔了兩下。等他抬起頭來時,周銓帶着人已經走遠了。

  「我、我、我要打死你!」

  賈達大怒,揮着肥成一坨的拳頭就要衝向周銓,卻被身邊人攔住。

  「別,別,打不過那傢伙,我們打不過!」他的跟班們緊張萬分,真衝上去的話,挨打的八成是他們。

  而就在這時,周銓身邊李寶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賈達一眼。

  這傢伙個頭不高,但目光兇悍,賈達被瞪得一愣,那氣勢頓時泄了。

  周銓在他們這些年齡相當的市井少年中是能打的,但論及狠人,尚不如這李寶。賈達罵了一聲,終究沒有再衝出去。

  「後日再說!」他恨恨地拋下一句,心裡琢磨着如何去召人手,後日周銓再來時給他搗亂。

  且不提胖子賈達,周銓等人回到家中時,已經天色較暗,周父周母都在家中,客客氣氣地讓李寶再吃了一頓飯,等李寶走了之後,周母將門關好,周父則抓起一根白臘杆。

  感覺到氣氛不對,周銓蹭地跳了起來:「爹,娘,你們這是做甚?」

  「聽說你做得好大事業,總得給你留下點記憶。」周儻鐵青着臉道。

  「我又怎麼了?」周銓莫名其妙。

  「你去頑皮打鬧,我不怪你,你去看人家小娘子洗澡,我不怪你,唯獨這賭字……你竟然敢帶着人去賭!老子今日若不抽斷你的腿,老子就不姓周!」

  周銓大驚失色,眼見周儻掄着白臘杆向自己抽來,他慌忙閃躲,逃到了周母身後。

  結果周母只是一個轉身,便擒住他胳膊,也不知怎麼使的力氣,他整個人就被制住,動彈不得。

  「莫要齊打斷了,你只打斷一條,留一條給老娘來打!」周銓正待向母親求饒,卻聽得周母這樣說,頓時呆住了。

第17章

四種人

  「賭之一字,沾染不得,只要沾染,必定傾家蕩產、妻離子散,與其等你日後如此,還不如打斷你的腿,讓你老實一輩子!」

  周儻舉着白臘杆,眉眼中怒氣勃發,可謂痛心疾首。

  他原本以為,周銓經過落水失魂之事後,終於開竅了聰明了,卻不曾想,他竟然會去沾染賭博這一惡習。

  「我沒賭,我不服!」眼見白臘杆子就要掄過來,周銓急得大叫。

  周母終究不會真的讓他被打斷腿,手一松,輕輕推了他一把,周儻這一杆落了個家。

  「你還敢不服,今日你在朱家瓦子邊上做得好事,你以為能瞞得過我?」周儻更氣了。

  周銓初時莫名其妙,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他那彩謎,嚴格來說確實是一種賭博。

  不過,他玩這彩謎,目的可不真是賺那幾文錢。

  「等等,你是說彩謎……我可真是冤枉,做此事真正目的不是賭博,而是看人!」

  「你還狡辯!」

  見周儻又掄起了白臘杆,周銓連蹦帶跳,然後跳到了屋裡,砰的一下將門關上:「沒狡辯,我要得用的人手,這幾日所為,只是看看有誰可用!」

  這話說出來,周銓微微愣了愣,然後道:「分明就是想法子賭博關撲,還敢在這裡胡說八道……」

  「當真是為了看有誰可用,父親身邊有那麼多叔叔伯伯,可孩兒身邊卻無人可用,真要做事情,如何能不找人!」

  因為周銓躲在屋裡,又關着門,周儻打不到他,雖然怒意更盛,但也只能冷笑問道:「那你說說,今天你看到有誰可用了?」

  「孩兒將這世上之人分為四類,第一類是既聰明且勤快的,他們可以委以實事,孫家的孫誠、鄭二叔家的鄭建,勉強可以算得上這一類;第二類是既愚又懶者,這類人,需得用各種方法,驅使他行動,駱十叔家的駱伙兒、卓家的卓遷,便是這一類;第三類則是雖然愚笨卻又勤快的,這等人,應當儘快將之趕走,最好讓他成為對手之友,因為他們每次只會壞事……」

  周銓滔滔不絕,倒還真說了四個今日隨他而去的少年名字。外邊周儻初時還不屑,不過仔細想起這四個少年的表現,孫誠、鄭建還真是伶俐有眼色,而駱伙兒、卓遷,就象足了杜狗兒,明明蠢得要命,還總是四處惹是生非。

  便是他兒子周銓,以往也是這種愚笨又勤快之人。

  「那你自己呢,又是何等人物?」周儻問道。

  「孩兒自然是第四類,聰明且懶之人,這種人只要能識人,將事情分派給聰明且勤快之人,然後讓他們督促愚笨又懶之人去做!」周銓振振有詞。

  「胡說八道,我看你就是既愚且勤之人……開門,再不開門,我今日真要打斷你的腿了!」

  過了一會兒,周銓聽到周儻在外說道,聲音稍緩。他覺得自己這位便宜老子應當是被自己說服了,這才打開門。

  門才一打開,白臘杆子便抽了過來,不過抽的地方不是腿,而是屁股。周銓心知不讓父親出氣,事情便沒有了結,只是象徵地躲了躲,挨了這一杆,然後誇張地叫出聲來。

  「裝,讓你裝,打你還敢躲!」周儻不輕不重地又抽了他兩下。

  「孔聖人說了,小則受之,大則躲之,我躲也是免得老爹你犯錯誤!」周銓嘀咕道。

  周儻臉頓時虎了起來,見此模樣,周銓不敢再牢騷,老老實實站好來,等着聽訓。

  周儻正待再訓,旁邊的周母早忍不住,一把將兒子攬了過去:「好孩兒,原來你是如此着想,都是你爹那老糊塗錯怪你了!你說的對,選幫手夥伴,自然是要挑一挑的,莫象你爹那老糊塗,盡挑些狐朋狗友!」

  「咳咳!」周儻猛烈咳嗽起來,板着的臉也板不住了,他氣急道:「你這婦人知道什麼,慈母多敗兒,你這模樣,我如何教訓兒子。」

  「我兒子沒錯,憑什麼要讓你教訓?你還是先好好教訓自己吧,你瞧瞧,我兒子都知道該如何分辨幫手夥伴,你會啥?」

  周儻氣得額頭青筋一跳一跳的,周銓則是大覺暢快,咧着嘴無聲地笑,不過看到周儻掃來的目光,他心激零一跳:這便宜老子可別拿自己出氣……

  想到這,他開口道:「娘,我爹雖然有些糊塗,不過分辨幫手夥伴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還不錯?我瞧他若有我兒一半眼光,也不會這麼沒出息!」

  眼見周儻面色緩了下來,周銓又說道:「爹他的朋友伴當們,還是挺講義氣的,上回事情,不是說來就來了嘛……」

  周儻臉色完全鬆了下來,有些得意地捋起鬍鬚,見他這模樣,周銓心中又有些不爽,畢竟挨了幾下打,於是他鬼使神差地又說道:「不過我爹雖有識人之明,卻無用人之明,象狗兒叔叔,是個好打手、好護衛,但用來陪我,那可就是誤人子弟了。」

  「小兔崽子,你胡說什麼?」周儻頓時又轉為大怒。

  周母叉腰上前,將他擋住:「我兒子哪裡說錯了,若不是你用人不明,我兒子怎麼會被狗兒那蠢貨帶着掉到河中去?」

  這舊賬翻起來,周儻還待分辯,卻被周母劈頭蓋腦訓了一番。乘這機會,周銓已經脫離了周儻的攻擊範圍,與小師師一起,眉開眼笑地看着熱鬧。

  不過周母終究是要在孩子們面前給周儻留面子,責備了周儻幾句之後,便又笑眯眯地拉過周銓:「好孩兒,你說說看,你今日除了孫誠、鄭建、駱伙兒和卓遷之外,對別人有什麼看法,特別是那個李寶,你有什麼看法?」

  周銓也不隱瞞,將自己對那十餘個少年的看法一一告知。這十餘個少年都是市井子弟,中人之姿,沒有什麼讓人眼前一亮的人物。不過周銓現在也不是要做什麼特別複雜的事情,他們也足夠用了。

  最後說到李寶的時候,周銓神情稍稍嚴肅了一些:「李寶憨實,就是那種愚駑卻勤快的人,所以必須留在身邊盯着。」

  「叭!」周母拍了他腦袋一下,嘴裡笑罵「哪有這般說自己朋友的」,眉眼間卻略略有些得意。

  自家這孩兒,果然是開竅了,有識人之明,勝過他老子!

  「你是哪兒來的這麼多彎彎道道?」得意之餘,周母也有了疑問。

  周銓心裡一跳,這個問題是關鍵,他此身不過是一個市井少年,以前一向愚笨魯莽,比李寶好不到哪兒去,突然間有了這種心智,怎麼會不惹父母生疑?

  「書上看到的。」他沒有想多久,便將原因推到書上去了。

  此時大宋,正是儒學昌明之時,讀書之事,已經被抬得極高,民間對讀書人甚為敬重。故此,先帝真宗趙恆,乃有「書中自有顏如玉」之勵學,而鄞縣汪洙,亦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之童詩。周銓將自己開智,也歸到讀書上,與此時世道風氣正合。

  果然,周母不再細問,只是琢磨着,該給那授課的私塾夫子,送點冷豬肉去。

  但周父卻沒有那麼好糊弄,他眉頭一皺:「什麼書?」

  「呃……我忘了……只記得說項羽叔父項梁,他未起兵之前,在鄉里主持婚喪嫁娶,分派賓客子弟辦事,暗中觀察他們的才能,所以能做到知人善用。」周銓道。

  「那是《史記》之中所載。」周儻盯着周銓,目光有些古怪,好一會兒之後,他繼續問道:「你想為將?」

  這個問題讓周銓難以回答。

  他是一點都不想為將,或許在某些關鍵時刻,他會挺身而出,但並不想把戰場喋血當成自己的終身事業。

  他性子略有些憊懶,想着享受生活,而不願意吃苦。

  不過周銓乃是禁軍世家,雖然到了周侗、周儻這一代,因為種種原因退出了禁軍,可對於軍隊,終究是有感情的。周銓覺得,若自己答得不好,肯定又要挨訓。

  想了好一會兒,他才想到一個取巧的回答:「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兵,我們禁軍世家,自然是想為將……」

  這是個百靈百應的對答,周銓覺得,這個答案,必定可以讓周父周母滿意。因為這個對答,充分展露出他胸懷大志的一面。或許從此之後,父母在他行事時,能夠給他更大的自主和支持。

  但是話還沒有說完,他就感覺到不對。

  有殺氣!

  然後就見周母退後,將剛剛打開的門又關上,而周父再度將白臘杆抄在手中。

  「讓你想從軍!」

  嗡的一聲白臘杆響,這一次抽在周銓的屁股上,痛感可比剛才強烈多了。

  「啊!」周銓慘叫了一聲。

  「讓你想當將軍!」

  又是一下抽下來,周銓雖然已經盡力躲閃,卻還是被擦着,雖然沒有方才那麼疼。他哇哇大叫:「怎麼了,我又怎麼了,為何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