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風華 - 第5章
聖者晨雷
「小人曾聽說,包公在這大堂之上,有三口鍘刀,乃先帝御賜,第一口龍頭鍘,可以鍘王……可以鍘王公,第二口是虎頭鍘,可以鍘大臣,第三口是狗頭鍘,鍘的是作奸犯科的小人,這三口鍘刀,有先斬後奏之權……」
若周銓說的是別的事情,李孝壽的耐心已失,但他說起這三口鍘刀,李孝壽眼前頓時亮了。
身為酷吏,最恨的就是不能放手施為,打死個把子刁民,竟然還需要私下賄賂行刑的杖者。若他也有這三口鍘刀,別的不說,今日跪在院子裡的那些胥吏獄卒,少不得人頭滾滾!
「據說包公這三口鍘刀,第一口鍘的,便是一位駙馬,此人……」
周銓跪在地上,膝蓋生痛,可是全然不覺,他深知,現在自己的性命,就在一張嘴上,如果不能讓李孝壽繼續聽下去,接下來就有可能被活活杖死!
他滔滔不絕,說個不停,一時之間,開封府大堂之上,就是他說話的聲音。
說得口乾舌燥,卻看到李孝壽的面色轉為陰沉,已經有些不耐,他話題一轉:「不過,包公雖是了不起,小人聽說李公亦毫不遜色於他,小人曾經為一位寓居於京城的學子說過李公英明斷案之事……」
這是周銓從方拙口中聽到的有關李孝壽最著名的一件事例。
前次李孝壽任開封府尹的時候,有位寓居京城的舉子,他僕人欺主,舉子想要將之牒送官府,為同舍書生勸開,於是勸取牒紙,模仿李孝壽筆跡書寫判決「不勘案決杖二十」。結果其仆次日拿着這牒紙到開封府狀告其主,說他冒用府尹之名判案,並且私自用刑。李孝壽將這書生拘來,問清本末之後說「所判正合我意」,真的打了僕人二十杖,然後讓舉子安然脫身。
此事之後,開封府寓居的舉子們拍手稱快,他們的僕人也再無敢欺凌主人者。這讓李孝壽名聲遠揚,也確實是李孝壽最為得意之事。
聽周銓說到這件自己平生得意之舉,李孝壽捻須微笑,突然間覺得,眼前這小郎還算順眼。
不過,也只是還算順眼,這小子拉拉扯扯說了半個時辰,現在該是結束這一切的時候了。
李孝壽咳了一聲,正待下令將周銓拖出去,就在這時,外邊傳來稟報之聲:「大尹老爺,鎮安坊金錢巷的李蘊請求撤狀。」
「撤狀?」李孝壽眉頭一皺。
周銓則鬆了口氣,自己拖延時間之策,總算成了。
到這時,他才感覺到雙膝生痛、背後冰冷。
不過當他微抬起頭來,偷看了李孝壽一眼時,心中的喜悅頓時又沒有了。
此位大尹,眼中凶光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更甚!
對方的殺心並未除去!
周銓心中一寒,口中頓時大叫起來:「多謝大尹,若不是大尹明斷秋毫,小人必受不白之冤,今日小人得以倖免,全是大尹睿智,小人離開之後,必然四處宣揚,大尹果然是與包公可以並稱的賢尹!」
他這一番話說得,讓李孝壽到嘴的喝斥又縮了回去。
李孝壽好權,為此不惜充當蔡京的爪牙鷹犬,但他也同樣好名,雖然明知道眼前這小子是個狡猾之徒,卻也忍不住心中一樂。
「這李蘊,就是狀告周銓之人吧,將她帶上來!」李孝壽緩緩說道。
到此時,周銓懸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自己的這條命,暫時撿回來了!
那位便宜老子,也不知使了什麼方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將李蘊喚來。
周銓心裡,對這位將自己陷入危險之中的李蘊李大娘,也有幾分好奇,因此,當李蘊走進來時,他側過臉偷偷望去。
這是一個四十餘歲的婦人,打扮得倒是風韻猶存,跟在她身邊,則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
周銓望過來時,與那小姑娘目光相對,發覺那小姑娘,正瞪着他,雙頰飛紅,眼中全是痛恨之意。
「民婦李蘊拜見大尹老爺!」
那婦人進來之後,未語先笑,恭恭敬敬向李孝壽行禮,雖然她看似端莊,但眼珠卻飛快地轉了一圈,將衙內情形,盡收目中。
「你便是金錢坊的李蘊?昨日在軍巡鋪里檢發周銓者,便是你?今日出爾反爾,又要撤狀者,仍舊是你?」李孝壽沒有被李大娘臉上的笑容哄住,他厲聲喝問。
周銓心中又是一凜:看來李孝壽還是沒有放棄殺雞駭猴的念頭!
第6章
香車系在誰家樹(6)
李蘊臉上帶笑,眼中卻是恨恨地瞪了周銓一下。
若不是被這小子的父親威脅,她如何會出爾反爾,但所謂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何況是周銓之父周儻咬一口!
周銓只是提出了設想,但周儻見到李蘊時,卻連「證據」都造好了,李蘊心中縱有一百個不情願,卻也知道,若是不從,便是魚死網破之局。
於是,周銓瞠目結舌,看着這個半老徐娘在開封府衙中,將當初狀告周銓的事情,如何說成一個誤會的。
「周家欲為他家小郎選一婢女,這小郎有些心急,闖入我宅中窺看,下仆無知,以為他意圖不軌……」
原本周銓以為,李孝壽還會為難李蘊,但緊接着,他發現自己錯了。
「你這小郎,終究是行為不檢,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在問了李蘊兩句之後,李孝壽還是將矛頭指向周銓。
此時周銓,只有唯唯,雖然心中腹誹,卻不敢說出來。
「既然如此,今日也不能輕易放過你……你不是喜好賣弄些小聰明麼,我這裡出個題,若你解得讓我滿意,你便可以回去,若是讓本官不滿意,那你今日,少不得打五板以示懲戒!」
周銓聽得呆了呆,頓時明白,自己方才那些伎倆,對方很清楚,所以現在來報復了。
「小心眼啊……這位大尹可真是小肚雞腸!」在心中暗暗嘀咕了一聲,周銓卻根本無法拒絕。
「請大尹出題。」他開口說道。
李孝壽捋着自己的鬍鬚,斜睨了周銓一眼,心裡冷笑了一聲。
「當初我奉聖命,賜天寧寺道楷禪師袈裟法號時,道楷禪師出了一個謎與我,你且來猜猜看。」
聽到是猜謎,周銓頓時頭大如斗。
但李孝壽不給他討價還價的餘地,緊接着又開口道:「謎面是『清明月映秋』,我給你一刻時間,將謎底說出來……你們且退至一旁!」
他說完之後,便又開始提取人犯,這一次,他直接從跪在院中的那些胥吏軍士中提來人,問了兩句,便喝令上刑。
周銓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他可真猜不出這個謎來!
他在這裡發急,那邊鬼哭狼嚎的聲音響起,卻是被提上來的胥吏軍卒,給打得血肉模糊。
看到這情形,周銓越發心急,更靜不下心來。他目光四處游移,希望能找到靈感,這一刻,他可真想問李孝壽,能否向場外觀眾求援。
李蘊也退在一旁,她身後的那小姑娘,一雙妙目閃啊閃,看着周銓急得團團轉的模樣,微微撇了一下嘴。
然後她的目光轉到了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身上,眼中閃過不忍之色。
打了兩人,一刻鐘時間眼見就到了,周銓此時仍然沒有想到辦法。他正抓耳撓腮之時,卻看到李蘊身後的那小姑娘,微微嘟起了嘴。
初時周銓沒注意她的這個動作,但後來,他便發現,那小姑娘大大的眼睛在盯着他,但嘟嘴的方向,卻是向着大堂的一個角落。
見周銓盯着自己,那小姑娘雙腮飛紅,眼中波光閃動,黛眉微垂,但旋即鼓起勇氣,又嘟着嘴示意了一下。
周銓這次可以確定,對方是有意在對自己傳遞什麼消息。
他順着那小姑娘嘟嘴指向的角落望去,那邊放着一個燭台,燭台上放着幾枝殘香、半截蠟燭。
此時周銓也顧不得小姑娘年幼,完全是撈根稻草救命的心態,拼命看着那個角落,希望能得到靈感。
但仍然沒有。
他只能再看那小姑娘,小姑娘露出無奈的神色,似乎是覺得他太過愚笨了。
「西……香……活……火?」望着小姑娘的雙唇,在無聲地做着嘴型,周銓又猜了一會兒,終於靈光一閃。
是香火!
和尚出的謎語,謎底是香火很正常。
「清明月映秋」,清掉「明」字當中的「月」,那就只餘一個「日」字,再將「日」映入「秋」字,正好分成香火二字!
「周銓,一刻鐘已到,你可猜出來了?」
幾乎在周銓腦中靈光閃動的同時,李孝壽慢悠悠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人猜是猜得一個謎底,只是……是不是對的,小人沒有把握。」周銓忙收起目光,不再看那小姑娘。
他心裡卻是好奇,小姑娘極聰明,至少比他要強,也不知道是怎麼教出來的。
「你說。」李孝壽道。
「清明月映秋,清去明字中的月,便餘一個日字,日映秋中,可得香火二字,小人胡亂猜的,還請大尹老爺評判。」
李孝壽嘿了一聲,捋須的手抖了抖,險些揪斷了自己的一根鬍鬚。
他早就看出,周銓只是市井小兒,並未讀過多少書,因此,原以為他猜不出謎底。
不曾想這傢伙,卻有如天授一般,竟然破解了他的謎語。
李孝壽甚為自大,未將李蘊身後的小姑娘放在眼中,故此並未發覺她的提示之舉。
他方才答應,只要周銓能解開謎語,便放他離開,現在雖然心中後悔,卻無法食言。
因此,李孝壽冷冷又看了周銓一眼,然後擺了擺手:「既然原告撤狀,本官就當是個誤會,你這小兒,奸猾古怪,再落入本官手中,定不輕饒!」
得了他這一句話,周銓哪裡還敢耽擱,立刻行禮退出。退出之時,他聽得李孝壽又與李蘊說話,但比起與他說話,當真是和顏悅色。
出了衙門,周銓有些茫然,他連此身家在何處都還不大清楚,因此不知該往何處去。好在這時,他聽到有人招呼:「銓兒,銓兒!」
卻是周父、周母來了,這二人早就在門口候着,此時見周銓完完整整地走了出來,都是滿臉歡喜之色。
「都說了沒事情吧,你還想闖入衙門救人!」周儻嘀咕了一聲道。
周母瞪圓了眼睛:「若不是你這賊配軍出的餿主意,我家孩兒哪裡會去監牢里遭罪,可憐的孩兒,才落水還沒好,便又在牢里呆了一夜,趕緊與我回去,我在家中給你燉了只老雞,回去補補……」
她拉着周銓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周銓有些尷尬,畢竟他的心智,遠比外表要成熟得多。
「吳管營,今日之事,多虧了你!」
周儻此時,卻在向立在一旁的獄吏道謝。
「周書手,令郎可了不得,咱們大老爺是何等人物,都被令郎給唬住了!」那獄吏笑嘻嘻地說道,他只不過是個微末小吏,被稱為管營,可是尊稱。
「這話可說不得!」周儻以為他是客氣。
這姓吳的獄吏嘿了一聲,當下將周銓如何編造說辭拖延時間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他雖然不在大堂之上,但也在堂外偷聽,故此說得極為詳細,聽得周儻與周母神情各異。
周母不疑有他,只覺得是自家孩兒聰明,因此眉開眼笑。而周儻卻深深瞅了周銓一眼,目光中既有疑惑,也有意味深長地探察。
周銓知道,自己又需要編造謊言了。
「這些都只是小聰明,不能當真,哈哈,吳管營不要再贊他了。」聽到一半,周儻打斷了吳管營。
「哪裡是小聰明,分明是大智慧,你們可知,大尹老爺最後還要為難令郎一下,出了個謎語,令郎若不能解謎,少不得還要挨杖……」
猜謎之事,也被這獄吏說了出來,周銓頭垂得更低,想來周儻的懷疑會更甚吧。
不過這件事情,倒有理由可說。
「周書手,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了,不過令郎既然安然無恙,我希望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