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風華 - 第6章
聖者晨雷
李蘊李大娘橫眉豎目,站在他們身後。
「我家孩兒雖然無恙,但他平白遭人誣陷,受了驚嚇不說,還壞了名聲。李大娘,都是廂坊之中有頭有臉的,你紅口白牙,就想將此事揭過?」
瘦削的周儻此時昂起頭來,目光灼灼,盯着李蘊,神情同樣不善。
「咳,師師,把事情說與他聽。」李大娘咳了一聲。
她身後跟着的那個小姑娘,臉色漲得通紅,既是羞窘,又是憤怒,嘴辱蠕動了一下,似乎不想說話。
「說!」李蘊催促道。
「那日……那日我正在沐浴,他……他爬在樹梢上……」
李蘊反覆催促,那小姑娘淚眼汪汪,終於承受不住,哽咽着說道。
這話說出來,周銓恨不得要用頭去撞牆。
自己竟然就是去看這樣一個小姑娘洗浴?這豆芽菜般的小丫頭片子,有什麼好看的,自己這具身軀的前主人,當真是個無賴!
同時,周銓心中又有些感慨。
這小丫頭片子心終究善良,從她的目光來看,是深恨自己的,但方才在大堂之上,卻是得她提醒,這才猜出了李孝壽最後的謎語,讓自己安然脫身。
「這事是我不對……」既然得了這具身體,就要承擔這具身體的因果,周銓長嘆了一聲,向那小姑娘長揖。
「銓兒!」周儻有些不滿,但周母則用異樣的目光看着那小姑娘。
「方才在大堂之上,孩兒能猜出府尹的謎語,多虧了這位師師姑娘指點。男子漢大丈夫,有錯要認,有恩要報。」周銓低聲說道。
周儻神情微微一松,而周母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她拉了周儻一把,使了個眼色,周儻眉頭一動,然後對李蘊道:「李大娘,借一步說話!」
第7章
香車系在誰家樹(7)
「你們究竟商量何事?」
當周儻與李蘊達成協議,然後那個淚眼汪汪的小姑娘跟在周母身後,來到周銓身邊時,周銓開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了。
「沒啥,從今日起,師師就是你妹子了,你要好好護着你妹子,若是有人欺負她,就拿起槍棒狠狠揍他!」周母得意洋洋地道。
李蘊李大娘原本是有些神情不善的,不過這時又恢復了雍容,臉上還堆起了笑:「師師,非是為娘心狠,實是周家極有誠意,從今往後,你就好生照顧你的新父母。周書手,周大嫂,我家師師可是知書達理聰明多智,你們要好好待她……」
「什麼你家師師,當我們不知曉嘛,師師原本是染房王寅之女,可憐的孩兒,打小沒有了爹媽,放心,來我們家之後,我就是你親媽!」
周母牽着那師師的小手,萬分憐惜地說道,幾乎就是一瞬間,她就化身慈母,讓那位師師小姑娘忍不住,摟着她失聲哭了起來。
「這是喜事,哭啥,如今你嫁入好人家中,樓里的姐妹們,還不知有多羨慕你呢!」李大娘在旁邊勸道。
「什、什麼?」周銓呆了呆,這才九歲還是十歲的小姑娘,要嫁入他家,豈不是說,這個小姑娘,就是給他找來的小媳婦?
這怎麼行,他可不是戀童癖,對九歲的小姑娘也下得了手!
想到這裡,周銓立刻表示反對。
「這個家,現在還輪不到你說話。師師是我們養的女兒,長大後你們能合得來,那便合在一起,合不來的話,我自會備好嫁妝,擇個好人家,將她風風光光嫁出去!」
周儻嚴厲的聲音,讓周銓只能將自己的意見縮回去。
這位便宜老爹可不是什麼易相與的人,若是多說,惹發了他的疑心,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又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周銓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你……呃,我妹子的閨名叫師師?」
「是。」
「姓王?」
「原是姓王,但被李大娘收養之後,就改姓李了。」
小姑娘沒有理會周銓,回答他的是周母。這個答案,讓周銓渾身一震:「李師師……李師師……不會這麼巧吧?」
在監牢之中,他早就從方拙口中套出,如今自己身處宋朝,前一個皇帝廟號哲宗,當今天子乃是先皇之弟。
所以,他當時已經明白,現在是北宋末年,正是大昏君宋徽宗趙佶在位,看慣了水滸的周銓,如何會不知道此李師師!
不過現在看來,自己的便宜父母,似乎將未來的傾城美女拐來了,宋徽宗與周邦彥這二位,應該不會再為了她爭風吃醋鑽床底了吧?
「奴既離了李媽媽,從此姓王、姓周都可,唯獨不再姓李。」一直拉着周母衣角楚楚可憐的師師,此時開口道。
「姓王好,就姓王!」周儻乾脆地說道,臉上還有些欣慰。
「姓王就姓王,不過,這稱呼可得改了!」周母笑吟吟道。
王師師抹了抹淚,向着周儻、周母盈盈下拜:「爹爹、娘親。」
拜完二老之後,她偷偷看了周銓一眼,又向周銓福了一福:「哥哥。」
這一聲微不可聞,周銓也有些尷尬,手足無措地還了禮,喚了一聲妹妹。
他心中滿是好奇。李大娘分明是將師師當作一棵搖錢樹在培養,不知他父母究竟使了什麼手段,竟然能從李大娘那裡將師師要來。
見他們一家子其樂融融,李大娘先行離開,周銓向路旁小巷子裡招了招手,那黑臉漢子杜狗兒涎着臉,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身旁還跟着輛油壁車。
「周大哥,大嫂,銓哥兒,還有師小娘,請上車!」
周母仍然不給他好臉色看,自己上了車,回身來拉師師時,卻發現自家孩兒已經先行一步,幫助師師上車了。
周母呵呵一樂,這孩子,果然開竅,知道心疼小媳婦了。
他們正待出發,卻見着衙門外晃着的一個衙役又笑嘻嘻湊上來:「周書手,周小哥兒,且慢行,我有一件事情,還要煩牢周小哥兒。」
周銓當然不認識這人,但是周儻交遊廣闊,卻知道這衙役身份有些不同。
此人姓杜,雙名公才,是開封府衙役中的一個小頭目,論及身份,還不如周儻,但他背後的靠山,卻遠非周儻所能及。
因此他回身行禮:「原來是杜班頭,不知杜班頭有何吩咐?」
「我家有個遠房親戚長輩,最喜好聽評話故事,我正想着討好他,方才在府衙之中,聽得令郎說起包公軼事,特別是那三口鍘刀之事,覺得正好說與他聽。方才聽得有些疏漏,所以還請令郎再說一遍。」
這倒不算什麼大事,周銓當下又說了他後世《包公案》中的一個故事,他說得雖然簡單,但也聽得對方如痴如醉。
周銓並不知道,在那油壁車中,師師小嘴微張,滿臉驚愕。
自從四歲起,師師就被收養,至今已是六年。
她生性聰慧,又敏而好學,現在雖然年幼,但已經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所以才能猜出李孝壽的謎語。
「他不是一個毛躁小子麼,怎麼能說得如此好的評話?」
心中驚奇,對周銓的印象,免不了有所改觀。
周銓說得口乾舌燥,那個杜公才滿意地放他們離開,待周家一家子走後,杜公才臉上的笑容微斂。
「這周家的小哥兒,倒是個妙人。」他喃喃自語,然後看看左右,徑直拉了匹馬,向着外城而去。
這幾乎是穿過大半個開封城,好半天功夫,他才到了外城城北廂景龍江北岸。
此地原是官家即位之前的端王府,如今正在大興土木,故此塵土瀰漫。杜公才到了這裡,三彎兩拐,進了一座棚子。
他在周儻面前泰然自若,可到了這兒,神情就極為恭敬了,大老遠就下了馬。
這邊有幾個白面無須之人守着,看到他並未阻攔,因此,他直接走入了棚子之前。
「小人杜公才,求見楊提舉。」
不一會兒,棚子裡傳來一個尖尖的聲音:「呦,杜公才怎麼來了,莫非南衙那邊有什麼事情?」
說話的是一個臉很瘦但身軀還算健壯的人,同樣面白無須,一雙眼睛甚為靈動,時不時地閃過狡黠的光芒。
當今天子寵幸的宦官,正奉命提舉龍德宮修建的楊戩。
「今日倒是有件有趣的事情,小人覺得或許楊提舉愛聽,便來稟報了。」這杜公才諂笑着道。
「說。」楊戩淡淡地吐出一個字。
杜公才完全沒有受到輕視的羞辱感,他躬着腰,將今日開封府衙中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
「好,好,今天這事情有趣,你做得好,不過那呂壽的蹤跡,還沒有找到嗎?」
楊戩最關心的還是呂壽之事。
這個呂壽,在奉宸庫任庫吏,而奉宸庫所藏,儘是金玉等貴重之物。楊戩希望找到他,可不僅僅是為了這些貴重之物,因此,他的話語聲中,不免就有些急切。
「李大尹今日在衙門裡立威,杖責數十人,但依舊沒有消息。」杜公才道。
「當真是廢物……我不是說你,而是李孝壽這個蠢貨!」楊戩憤憤地罵了一聲。
他向旁邊的小太監示意,那小太意拿出了個香囊,就要賞與杜公才,杜公才卻沒有接。
「為提舉辦事,當不得賞!」杜公才眼中閃動着野心的光芒。
「哈哈,你這人聰明,會辦事……如今我提舉龍德宮,過些時日,替你走通關節,在六部補一個吏員吧。」楊戩微一琢磨,頓時明白了這杜公才的心意。
杜公才大喜,也顧不得顏面,咕咚一聲就拜倒在地:「多謝楊公,多謝楊公!」
楊戩得意地笑了笑,揮手將他屏退,起身轉了轉,眉眼動了起來。
「雖然沒有呂壽的消息,不過……今日南衙的事情,倒也可以用上一用。李孝壽這廝是老公相的人,老公相啊……」
此時世上,被稱為「老公相」者,唯有一人,便是蔡京。
一想到蔡京,楊戩臉上的得意笑容頓時斂起,只覺得背脊有些發寒。
這老傢伙精擅權謀,實在是一等一的危險人物!
哪怕楊戩這般在當今官家面前說得上話的大璫,對其都甚為忌憚。會陰謀詭計,他不怕,但會陰謀詭計又沒有底線的人,着實可怕。
這老傢伙雖然被斥遠居於杭州,但楊戩很清楚,官家對其寵信未絕,時常遣使問候。
「雖然不可細言,但那市井小兒的包拯故事,倒是可以說與官家聽聽,聊解官家閒悶!」放棄了藉此事直接攻擊蔡京的打算,楊戩有了新的想法。
當今大宋官家天子趙佶,是個妙人,楊戩他們這些近臣,為了討他歡喜,當真是無所不用至極。
趙佶既能風雅,亦好市井,甚至有潛出大內,在市井中流連之舉。他除了喜歡歌舞樂音,也喜歡聽評話軼事,楊戩琢磨着,雖然不能用南衙之事直接攻擊蔡京,卻可以將事情本末說與官家聽,表面上是說包拯軼事,實際上卻是給李孝壽上點眼藥。
第8章
街頭戲鼓,不是歌聲(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