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風華 - 第9章
聖者晨雷
汴京城中,繡吹鵝做得好的正店不少,但若是饕餮大師的話,就知道做得最好的,卻是春明坊南襪幼巷中的郭駝子家。
十四叔二話不說,直接離開,片刻之後,周銓聽到院子裡腳步聲大作,至少有十餘人走了出去。
又過了許久,方才伸頭進來看的那漢子笑嘻嘻進來:「小子,算你聰明,可惜啊,聰明得還不夠!」
他臉上帶笑,眼中卻是凶光畢露。
「你們找到呂壽了?」周銓問道。
「找着了,雖然還沒有抓着人……遲早他會落到我們手中。」那漢子笑眯眯地說道。
他一邊說,一邊走向周銓。
就算是師師,也看出他不懷好意,小臉嚇得慘白。
「我與你們有約定,你們得了消息,就放過我們……」周銓也瑟瑟發抖,但在背後,他已經暗暗抓緊了繩索的活結。
「小子,所以我說你聰明得還不夠呢,你見到了我,見到了十四,還想活着離開?」
那漢子一邊說,一邊繼續逼近,在他的袖中,一柄短匕隱約可見。
周銓心中一凜,對方利刃在手,又極為警惕,哪怕他猝起發難,也未必能成功!
「別,別傷害我們!」
此時師師嚇壞了,向着那漢子叫道,那漢子目光被她引去,見着這小姑娘楚楚可憐,卻無半點憐憫。
相反,一種別樣的暴戾,讓他轉變了目標,向着師師行去。
「這小娘倒是個美人胚子,雖然還小了些……不過既然要死在這裡,何不給我樂一樂?」
漢子邪惡的聲音,仿佛是來自九幽的惡咒,讓師師心驚膽戰,同時也讓周銓怒髮衝冠。
極度的恐懼,隨着那漢子的逼近,讓師師瑟瑟發抖,她控制不住尖叫起來,而這尖叫聲,又讓那廝心中的暴戾更甚。
師師非常絕望,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四歲之時,父親死在監牢之中,尚不懂事的自己,只覺得窒息,哪怕站在空曠的院子裡,也喘不過氣來。
一隻粗魯的大手狠狠揪住了她的衣襟,師師尖叫、啼哭,想要掙脫,但是她人小力弱,哪裡是一個成年人的對手!
她被粗暴地推倒在地上,眼前一片黑暗,除了那漢子扭曲的臉,什麼也看不到。
就在她無法呼吸,人都要昏厥過去時,突然間,那漢子口中發出咯咯的怪聲,眼睛上翻,鬆開了她,胡亂舞動着匕首,在拼命掙扎。
然後師師就看到了周銓的臉。
周銓身量高大,就算是站在那漢子身邊,也只是矮了半個頭,此時周銓用原先綁着他的麻繩,狠狠勒在那漢子脖子上,勒得那漢子向後仰去,張嘴伸舌,一口氣憋在胸中,進出不得。
那漢子揮動匕首,卻都被周銓靈活地躲開,他也硬氣,直接將匕首貼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想要將那麻繩割開。
此時師師仍然是滿心慌亂,無論她有多聰明,都只不過是十歲的小姑娘,能做的也只有哭喊。眼見那麻繩就要被割斷,那漢子將重獲自由,她更是害怕。
但就在這時,她看到周銓猛然前撲,一隻手狠狠按在了匕首之上。
鮮血狂噴出來,澆了師師一頭,而那個漢子渾身發抖,目光中的兇狠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哀求。
周銓卻沒有任何遲疑,乘着那漢子手中無力,抓住匕首一抹,那漢子發出咕咕的異樣聲音,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確認對方已經斃命,周銓劇烈地喘着氣,將還在哭喊的師師拉到了自己身邊:「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師師仍然在瑟瑟發抖,但周銓的聲音她還是聽到了,撲入周銓懷中,她突然間覺得,自己不是那麼害怕了。
將匕首藏在袖中,另一隻手拉着師師,周銓悄悄來到門前。
門外並無他人,那些人都離去了。
「呂壽從奉宸庫中盜出來的金玉事關重大,而這夥人在京城中的人手不足,所以只留下一人看守和解決我們,其餘人都應該去找呂壽了。」
周銓深呼吸了兩下,讓自己稍稍放鬆,然後低聲對師師道:「跟緊我,若有什麼不對,我會拖住他們,你自己逃出去求救吧。」
在他身後,師師緊緊拽着他的衣裳,聽得這話,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亮晶晶的眼中,又有淚光浮動。
兩人一前一後,悄然向外,好在再無別人阻攔,他們順利地出了這院子。
站在門口,發覺這是一處無人的小巷,兩邊都是破敗的院落,周銓左右望了望,然後從地上抓起塵土,在自己臉上,還有師師臉上都抹了抹,掩住二人面上的血跡。
帶着師師出了小巷來到正街,周銓自己並不知道所處的位置,倒是師師,說他們如今在外城。好在這裡雖然偏僻,還是給他們攔着了一輛油壁車,兩人鑽進車廂之中,請那車夫直接將車趕到周銓家去。
到得家裡,迎面就看到周儻鐵青着臉,院子內,十餘條漢子或蹲或立,一個個愁眉不展。
而在周儻身邊,則站着一個老人,白須飄飄,不怒自威。
那老人身後,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兒,約摸九、十歲的樣子,目光雪亮,看到周銓與師師進來,也不畏生,炯炯有神地盯着。
「小郎回來了!」
「太好了,小郎回來了!」見到周銓,院子裡的漢子們都歡呼起來,便是周儻,也鬆了口氣。
他向周圍揮了揮手,那些漢子捺住好奇心,一個個離開了院子,而那個白須飄飄的老人快步來到周銓身邊,一把抓住了周銓的肩膀:「血腥味兒?」
第11章
街頭戲鼓,不是歌聲(4)
這老人年紀至少有六十,但手勁奇大,周銓力氣算大的,可是在這老人手掌之下,卻連掙都掙不得。
他一說「血腥味兒」時,周儻與周母的神情就一動,將最後一個漢子也趕出了院子後,周母直接將門關起,拉着周銓便進了屋。
「怎麼回事?」老人與周儻緊跟着進來,周儻問道。
周銓也不隱瞞,將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周儻神情更為深沉:「你確定,他們是去了襪幼巷郭駝子家?」
「那問話之人在這事情上反覆確認了五回,他自己沒注意,我注意到了。另外,從他們離開,到最後來殺我們滅口的人來,時間並不長,如果不是確認那處地方,他們也不會急着殺人滅口!」
「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周銓提到殺人滅口,旁邊的老人氣得鬍鬚都顫了起來。
「我這就去報官。」周儻道。
他邁步要走,卻被周銓攔住。
「報官只能打草驚蛇,他們能知道我與方拙關在一間牢房之中,開封府中必然有他們的人,而且,呂壽可是從奉宸庫中夾帶出了不少金玉之物。」
周銓說到這裡,就沒有繼續說,但他相信,他這個便宜老子明白他話中之意。
周儻想了想,抬頭望着那白須老者:「大兄,你的意思呢?」
「朝中儘是奸佞,如今的大尹更是奸賊鷹犬,你報上去,只會引火燒身!況且諸賊在朝,那些金玉,也不過是被他們用來殘民害人罷了!」白須老人捋須道。
他年紀分明比周儻大許多,但兩人應當是同一輩份,故此周儻稱之為大兄。周儻對他甚是敬重,聽得此語,點了點頭:「小弟知曉了……既是如此,還要有勞大兄。」
「自家人,理所應當!」白須老者道。
「我去把狗子他們也喚上!」周母眼中有些擔憂,但她卻知道,家中大事,終究還是要男人作主。
「好……銓兒,過來叩見你大伯父!」周儻此時才想起,兒子尚未與大兄見禮。
那白須老者年紀很大,周銓向他參拜見禮,卻被他一把扶起。然後,白須老者看着周銓,神情中有些責怪之意:「老幺,你怎麼沒將自家的手段都教給銓兒?」
周儻面上有些尷尬:「銓兒打小性子暴躁,我們周家如今就只剩他這一條根兒,我怕教多了,他會好勇鬥狠,故此只讓他學了些健身強體之術。」
「哼!」白須老人哼了一下,然後神情突然一凝:「你是怕他……象鍥兒一般麼?」
周儻沒有回答,但那神情,卻分明是默認了。
「鍥兒雖死,卻是在與夏賊之戰中為國捐軀,雖死……猶榮!」白須老兒嘴角微微下彎,口中如此說,卻再也不提讓周銓學習他父親的「手段」了。
周銓還是有些茫然,此前他旁敲側擊,只知道自家父親並無兄弟,但這位「大伯」,眉宇間與父親還有幾分相似,而且兩人交談時,還很親近。
他究竟是誰?
沒有多久,杜狗兒等人便又被周母叫了回來,只不過這一次來的人不多,只剩三人。
周銓對這三人都有印象,顯然,他們是周父周母眼中最靠得住的。
周儻沒有解釋什麼,只是道:「三位兄弟,有些事情要做,都準備停當,帶好傢夥。」
杜狗兒三人也不問話,只是應諾了一聲。他們出門而去,周銓有些急了,因為他卻被留了下來!
就連白須老人身邊的那個小跟班兒,此時也夾着個包袱跟上去了。
「大伯,爹爹,我也要去!」他叫道。
周儻皺眉想要搖頭,那邊白須老人卻回身道:「那就來吧,老幺,我觀這孩子是個有內秀的,你且帶上他,如今世道,若不多些見識經歷,以後怎麼立足!」
聽得白須老人這樣說,周儻只能點點頭,於是周銓便跟了上來。
杜狗兒不知從哪弄了輛油壁車,這麼一堆人乘車,便趕往襪幼巷。
襪幼巷所在之地,貼近開封內城南邊保康門,原本是外地入京的讀書人聚居之處。當周銓下了油壁車時,正值傍晚,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輝澆灑在這一片建築之上,讓這裡顯得安祥而又平靜。
郭駝子店所在的小巷之內,小聖公眯着眼,看着已經灰濛濛的街道。
此時夜幕降臨,巷子裡少有人往來,正是動手的時機!
「動手吧。」小聖公道。
旁邊的十四叔向着周圍揮了揮手,頓時,兩個身手敏捷的漢子,直接翻圍牆進了郭駝子店對面的一院子內。
他們翻牆入內之後,打開了院門,其餘漢子立刻擁進去。
片刻之的後,裡面傳來悶哼聲。
左鄰右舍聽得聲音,才一開門,便被人堵住:「皇城司辦事,諸位緊閉門戶,勿受驚擾!」
那些鄰居們頓時縮了回去,看到這一幕,小聖公笑了起來:「明日裡,烏台那邊,少不得要彈賅皇城司了。」
十四叔臉皮抽了抽,斜睨了一眼旁邊戰戰兢兢的郭駝子一眼,皇城司背這黑鍋沒有關係,不過這個郭駝子,只怕也要被小聖公滅口了。
他心中其實有些不忍,但小聖公位高權重,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就非他所能更改。
就如同被關的周銓一般,以十四叔的想法,饒周銓一條性命,結個善緣也好。但小聖公卻不允許,非要遣人回去,讓看守殺了周銓。
想到周銓,十四叔目光微微閃動,然後,他看到了周銓的伯父,那白須飄飄的老人。
一見那老人,十四叔臉色就大變:「他怎麼回來了……糟糕!」
小聖公不明就裡:「怎麼了?」
「事情有變,小聖公,我們……」
十四叔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周銓伯父拋開手中的一塊麻布,露出了麻布下的刀來。老人三步兩步,不僅步伐大,而且速度奇快,兩個呼吸間就衝到了那座院子門前。
門口留了兩人,見老人來,他們一左一右夾擊,可老人身影如同猿猱般敏捷,從他二人中間穿過去。
「抓住他!」小聖公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