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明 - 第15章
拉丁海十三郎
早上,楊映菡依然是跟着哥哥楊銳鋒他們去打柴,一直到中午以後才回來。午飯是小女孩楊凌雪做的,還是乾菜飯,燉魚塊,還有張准從紅石灘帶回來的新鮮烤魚。因為張准忙於訓練的緣故,楊家專門留下楊凌雪這丫頭做飯,以保證張准回來的時候,馬上就有飯吃。
結果,張准吃午飯的時候,楊映菡還沒有回來。當楊映菡打柴回來的時候,張准已經吃完飯又去了紅石灘。晚飯張准回來的時候,楊映菡等人又出去打柴還沒有回來。一直到晚上的訓練結束,扎魚隊全部解散回來休息,張准才看到了楊映菡。
「小丫!」
「生日快樂!」
張准微笑着說道。
楊映菡微微一愣,好像還沒有反應過來。
張准說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不會連這個都不記得吧?」
楊映菡還真是不記得,聞言臉色微微一紅,低聲說道:「我……真的忘了。」
張准說道:「我有禮物送給你!跟我來!」
說着,向自己的狗窩走過去。
楊映菡又是緊張又是忐忑,還有十二分的害羞,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跟了過去。
張准將禮物送到他的面前。
楊映菡頓時兩眼發亮。
風鈴!
貝殼做的風鈴!
彩色貝殼做成的風鈴!
張准將風鈴拿到屋外,高高的舉起來。
海風吹來,貝殼互相撞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楊映菡一時激動得難以自制,又是歡喜又是害羞地說道:「玉麟……」
張准笑眯眯地說道:「喜歡嗎?」
楊映菡害羞的撫弄着自己的辮子,不敢看他的眼睛,呢聲說道:「喜歡。」
張准含笑說道:「既然喜歡,那就掛在窗口吧!」
楊映菡急忙將風鈴接過去。
茅草屋沒有窗口,一條條的裂縫已經取代了窗口的功能,屋頂上的一個個破洞就是天窗,但是,屋檐還是有的,楊映菡就將風鈴掛在了屋檐的下面。
海風不斷的吹盪,貝殼相互撞擊,發出一串串銀鈴般的響聲。
正在空地上玩耍的幾個小孩子,好奇的看着這邊,眼睛裡充滿了羨慕的目光。
很多小孩子都會撿貝殼的,撿回來以後,隨便什麼玩都行,卻沒有人懂得將它串聯起來,做成外表美麗,聲音悅耳的風鈴。不過就算他們知道,大概也沒有這個心情,飯都吃不飽,還談什麼別的?
楊映菡說道:「玉麟,我也送樣東西給你。」
張准滿懷期待。
楊映菡含羞從屋內拿出一個小竹籃。
竹籃裡面裝着的,居然是暗紅色的泥土,泥土上面冒出一顆細細的嫩芽,好像是豆苗,又好像是樹苗。
太小了,實在是難以分辨。
張准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啊?」
楊映菡靜靜地說道:「蘋果樹。」
原來,這是她用自己保存了好久的一粒蘋果種子,培育出來的。窮苦軍戶要吃個蘋果,比吃肉還難,這粒種子多半是撿來的。因為時間短,嫩芽才剛剛從泥土裡面冒出來。本來要等它長大一些,才送給張準的。可是他送了風鈴,楊映菡就將這個嫩芽拿出來了。
張准伸手將竹籃接過來,仔細的看着那小小的樹苗。
蘋果樹?
這蘋果樹種下去,得什麼時候才開花結果啊?
楊映菡滿臉真誠地說道:「老人們說,親手種下一棵蘋果樹,就能保證一輩子平平安安,沒有災難。玉麟,你趕緊選個地方,將蘋果樹種下去吧。」
張准看着竹籃里那小小的嫩芽,心裡有些不以為然,這東西要是真的能夠保佑平安,全國都是蘋果樹的身影了。當然,這麼煞風景的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怎麼說,這也是別人女孩子家的一番心意。於是,他認真的看看四周,看到西面有個小坡,挺適合種植樹木的,便說道:「那邊?」
楊映菡說道:「好。」
兩人來到土坡,張准動手,先將周圍的雜草清理乾淨,連草根都全部拔掉。再用鐵鍬挖了一個洞,然後將泥土和樹苗一起,從竹籃裡面騰出來,再小心的放到洞裡面,然後將縫隙用泥土填滿。最後澆上一點井水,種植的整個過程,就算是完成了。當然,在樹苗的周圍,用竹片圍起來,防止有人不注意將樹苗踩死,那也是必須的。
「好了!」
一切準備妥當,張准拍手說道。
楊映菡雙掌合十,閉着眼睛,對着樹苗不知道默念什麼。
張准同樣雙掌合十,滿臉的虔誠,閉着眼睛,嘴巴里卻是在暗自默念:「樹苗樹苗快長大,明年就掛金疙瘩,最好一枝掛倆……」
忽然間,旁邊有個人影鑽出來,赫然是耗子。
耗子探個腦袋看到兩人,發現不對,急忙縮回去。
楊映菡害臊,急忙轉身離開了。
耗子的腦袋又探出來,又縮回去。
張准向耗子說道:「行了,我都看見你,你過來吧。」
耗子還以為自己做了多大的壞事,撞破了兩人的好事,急忙辯解說道:「我是真的有事。」
張准似笑非笑地說道:「我相信你是真的有事。」
耗子當真急了,發誓似的說道:「我是真的有情況。」
張準點點頭,沉靜地說道:「說。」
耗子走過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聽說,有人準備發動暴亂。」
張准眼神微微一亮,隨即恢復正常。
對於有人試圖造反的消息,張准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浮山所的軍戶們悲慘到這樣的地步,他就不信沒有人試圖起來反抗。彈簧壓迫得越厲害,反彈的力道就越強。陝西的起義軍,已經給了天下人效仿的對象,各地的大大小小的起義,也是此起彼伏。山東更是起義不斷,去年金鄉才發生了聞香教起義。相信浮山所的軍戶們對於起義、造反、暴亂、謀逆等詞語,應該是一點都不陌生了。
問題的關鍵是,大家都在等着別人出頭。自己不想冒風險,卻又想跟着吃肉。這是絕大多數人的從眾心理。跟着楊凱德去鬧餉,那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如果要操起武器,將所有的千戶、百戶、總旗、小旗,甚至是指揮使、知縣、知州、知府、巡撫、守備、總兵什麼的全殺了,有些人還是不夠膽量的。
不過,只要有人首先鬧起來,又取得一點勝利,從眾的人就會很多,到時候,抄家滅族,殺人滅門,那也是沒有問題的。當初的陝西民亂,也是這樣發展起來的。就好像是滾雪球,只要有人滾出了第一步,接下來就是越滾越大了。
歸根到底,還是誰首先站出來的問題。出頭鳥的收穫當然是最大的,只是風險同樣最大。朝廷重點打擊的對象,也是這個出頭鳥。萬一不成功,首先被剁碎的人就是他。因此,沒有一點膽量和實力的人,是不會去做這個出頭鳥的。
後世的研究表明,陳勝、吳廣、張角、翟讓、王仙芝、劉福通、徐壽輝、高迎祥、洪秀全、義和團等出頭鳥的下場都不好,往往是跟在後面檢漏的人獲得了最大的好處。
現在的楊家屯,自從張准展現了過人的本領以後,軍戶們自然而然的將出頭鳥的重任,交給了張准。張准對自己目前的實力非常的清楚,這個出頭鳥暫時是不會做的。
「消息確切嗎?」張准緩緩地問道。
「確切。我還打聽到,主持人叫展迎偉。」耗子神秘兮兮地說道。
張準點點頭,慢慢地問道:「什麼來頭?」
耗子說道:「展家屯的人。」
張准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他相信耗子的信息十有八九是真的。這傢伙,上場打仗是肯定不行的,敵人還沒有到面前,自己就腿軟了,但是,要是讓他去做些三教九流,偷雞摸狗,打探消息之類的,他能將100%的任務完成到120%。從某方面來說,這傢伙也是個難得的人才。
果然,耗子補充說道:「是王世新的一個貼身家丁不小心酒後透露的,說是別看展迎偉人模人樣的,蹦躂不了幾天了。到時候,他全家都要一股腦兒的掉腦袋。」
浮山所領軍屯總共二十五處。其中九處位於即墨縣境內,屯田三萬多畝,分別是趙家屯、葛家屯、李家屯、毛家屯、侯北屯、任家屯、侯南屯、展家屯、浮山所屯。其他十六處位於平度州境內,屯田六千畝。因為平度州實在是太遠,周圍匪患又多,那邊的土地基本上是荒廢了。
從土地的數量來看,其實是不少的,加起來有36000多畝呢,每個軍戶平均拉下來,都有30畝。可惜都被鰲山衛以及浮山所的各層軍官,還有即墨縣、萊州府甚至是山東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各級官員霸占了,又有兵備道的各級官員分一杯羹。普通的軍戶,自然是一分田地都沒有了。
好像楊凱德家,洪武的時候,有田地三十三畝;到正德年間,已經不足三畝;到嘉靖年間,最後的三畝都沒有守住。至於張准自己家,田地丟失得比楊家還早,正德的時候就全部沒有了,以後的百多年時間,都是靠微薄的錢糧過日的,真是好幾代都沒有吃過飽飯了。
第19章
有鹽梟到楊家屯來搶掠
展家屯是其中的一個大屯,有軍戶超過一百三十戶,全部人口加起來,有上千人。他們的土地,同樣是沒有了。展家屯又不靠海,連捕個魚都要跑二三十里路,只能靠嶗山的野菜草根為生,日子比楊家屯還慘,難怪他們對於發動暴亂最為積極。
展迎偉是展家屯的後起之秀,身體條件不錯,能打,身邊有一群兄弟,家裡又是最窮的,想要暴力反抗王世新,非常自然。事實上,浮山所的貧窮軍戶,個個都想反抗王世新,關鍵是有沒有這個能力,有沒有人將他們組織起來。這不,張准才露出一點本領,楊千強等人馬上就靠過來了,李家喜等人更是明白無誤的表示,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幹掉王世新。
「留意一下他們的動靜。」張准不動聲色地說道。
有人率先出頭,自然是好的,即使不能取得勝利,也可以極大的衝擊一下王世新,消耗掉他的部分實力。同時,也可以試探一下各方的反應,方便張准做出判斷。
畢竟,殺王世新,不僅僅是從肉體上消滅一個人,而是挑戰整個統治階層。鰲山衛、萊州府、萊州守備、登萊巡撫、登萊總兵、山東巡撫、山東總兵等官僚,不可能坐視一個千戶被白白的殺死吧?他們肯定是要瘋狂的反撲的。
「好!」耗子答應着,鬼鬼祟祟的去了。
隨後幾天,張准繼續訓練自己的扎魚小隊,將各種刺殺要領,都傾囊傳授,以便在別人發動叛亂的時候,能夠迅速的加入戰場,分得一杯羹。他相信自己的扎魚小隊,真正打起仗來,絕對不會輸給任何對手。
然而,暴亂的消息,很快就沉寂了,展迎偉也沒有了消息。
整個浮山所,再也聽不到任何作亂的消息,寂靜的可怕。
這樣的寂靜很不正常,一定是某些方面出現變故了。
果然,數天後,耗子前來報告,說是打聽到確切的消息,展迎偉「失蹤」了。
「失蹤?是被暗殺了吧?」張准嘴角邊露出一絲絲的冷笑。
「不知道。反正家裡人是找不到屍體。」耗子說道。
他打探到,二月初八的那天,展迎偉前往毛家屯,可能是去聯絡毛家屯的人。他去的時候,身邊還帶了兩個兄弟,都是有點功夫的,還帶有短刀防身。然而,三人早上出門,晚上還沒有到毛家屯。第二天,展家屯的人聽說了消息,急忙出來尋找,愣是沒有找到。
他們在半路上有個叫做樟樹溝的地方,發現有打鬥過的痕跡,泥土的下面還有隱約的血跡,極有可能是展迎偉遭遇了伏擊。但是,展迎偉的屍體,卻始終沒有找到,周圍也沒有目擊者。展家屯的人雖然憋了一肚子的火,卻找不到發泄的途徑。展家屯的人都懷疑是王世新動的手腳,可是沒有證據。
「屍體肯定是扔到大海裡面去了,沒有比這樣的處理方式更加的簡單了。」
張准漠然地說道。
用腳後跟都可以想得到,肯定是王世新派人暗算了展迎偉。其他人沒有殺人的動機,也沒有殺人的實力。浮山所千戶王世新,本來就是非常陰險的一個人,全所的人都在背後叫他閻羅王。使用這樣的手段解決隱患,一點都不奇怪。之所以要採取暗殺這樣的卑鄙手段,是因為他擔心引發更大的動亂。
現在全國各地的形勢,都非常緊張,除了西北地方的起義軍,其他各地也都在醞釀起義。尤其是山東地區,這十幾年就沒有消停過,真可謂是兵連禍結,民不聊生。長期的乾旱,讓這裡的暴動情緒非常的高漲,只要有一點點的火星,馬上就能燃起沖天的大火來。
先是天啟二年白蓮教王好賢、徐鴻儒發動起義,占據兗州府各地,連孟子的後人都被殺了,天下震動。翰林紛紛上血書,朝廷震怒,天啟皇帝嚴令鎮壓,調集重兵進入山東,但是到目前為止,王好賢、徐鴻儒兩人,始終沒有抓到。
然後是崇禎四年,孔有德占據登州府作亂,以人相食。鎮壓的明軍官兵,也都是穿着制服的土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甚至比叛軍還兇殘。這場內亂將登州府搞得是赤地千里,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萊州府的情況稍微好一點,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緊接着是去年,崇禎六年,白蓮教王益倫又在金鄉發動起義,起義軍多達六七萬人,波及附近幾個縣,兗州府再次受到驚嚇,魯王朱以派嚇得頭髮都白了。起義軍儘管很快被鎮壓,王益倫也下落不明,可是卻已經暴露出山東官兵的眾多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