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妻難求 - 第19章
素衣渡江
「家父留着幾封和卓家的通信,其中的幾條線索和我聽大表哥提及的卓雨樓身世極為相似,我便去南京查了查,這一查,幾乎每件事都能印證得上。妹妹養父信中描述的幾件事都能和卓家發生的事對的上。」
夏宣試探着問:「你妹妹身上可有供辨認的記號?」
季清遠摸出一疊紙張:「這裡有我父親和卓家的通信,還有他自省的日記,你可以看看。」夏宣不客氣的拿過來,不怕耗費時間,認認真真的讀了一遍,當讀到姨父懊悔送走私生女,希望以後靠肩膀的花瓣似胎記尋找女兒的時候,夏宣可以肯定卓雨樓就是姨父的孩子了。
「……是她,沒錯。」夏宣高興的說道:「合該雨樓命中有福,卓家剛倒,她就到了我身邊。我原本還擔心娶妻後,她受苛待,現在有你這麼哥哥,就算擺不到檯面上說,好歹是個照應,任誰也不敢欺負她了。」
季清遠面無表情的點點頭,這個世界上誰欺負卓雨樓?怕是只有你夏宣吧。
他和夏宣先到了荷花池邊等待。終於自拱橋那邊走來一個玉色翠葉雲紋錦繡衣袍的女子,放眼望去,仿佛從接天蓮葉的荷花叢中婀娜走來,如花中仙子一般。
夏宣很積極的撮合這次認親,打發走布菜的丫鬟後,率先起身去迎卓雨樓,直接牽住她的手笑道:「快來認識這位季公子,他不是別人,正是你的同父異母的哥哥。」
「……」雨樓受了不少的驚嚇,一時反應不過來,傻呆呆的看向夏宣:「什麼?」
這時季清遠站起來,微微苦笑着道:「你別急,我們慢慢說,我聽國公爺說,你已經知道自己不是卓家的親生女兒了,那麼你應該設想過,或許有一天你真正的親人會來找你,現在就到那一天了。」
夏宣笑着將雨樓帶到桌前,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你哥哥說的對,慢慢說。」見她還呆着,便笑眯眯的將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可不好,嚇傻了。」
她只是單純震驚自己的倒霉,如果她是季清遠同父異母的妹妹,那麼就算和夏宣沒有血緣關係,她也是他的表妹,這輩子想不見到他都難。一想到這點,悲從心中來,不免哭喪起臉來。
季清遠見她痛苦,亦十分自責。如果他能早點找到她,那麼她就不會淪為夏宣的玩物,他和夏宣自小認識,他是什麼樣的人,他清楚的很。別的女子,他管不了,但是骨子流着季家血液的人,怎能給人為奴為婢。
「……您……如何確定我是您的妹妹呢?」
這時卓雨樓低聲的詢問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季清遠馬上道:「我相信我沒有找錯人,我下面要說一些事,你聽聽,看你熟悉與否。」
雨樓默默聽着,越聽越肯定季清遠要找的人,的確是自己沒錯。她心裡百味雜陳,哀然的喚了一聲:「哥哥……」
「嗯!」季清遠重重的點頭,眼中溢滿了笑意。他是父親的獨子,是季家三代單傳的嫡孫,雖在成長的過程中有過表兄弟相伴,但他們畢竟不姓季,不是他至親的人。如今父母離世,唯有眼前的妹妹和自己血緣最近了。
夏宣識趣的起身道:「你們可以慢慢聊,我一會再回來。」說罷,起身離席,摺扇一搖,往拱橋那邊去了。他心情極好,雨樓是季清遠的妹妹,那麼與他的關係也不是一般的近,有這層關係,她想跑也沒得跑了。一會可以和季清遠商量商量,免了她的官奴身份,升做姨娘,她和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庶子,有季清遠做靠山,前景也不會太差。想到這,自己忽然不好意思起來,自言自語的笑道:「怎麼都想到孩子那塊去了,還遠着呢。」
而留在荷花亭內的卓雨樓和季清遠卻沒什麼好心情。尤其是雨樓,兩人地位相差這般大,他是高高在上的官宦子弟,而自己是淪為官奴的私生女:「……我沒想到,我現在這樣的身份,您還會認下我。」
「……你姓季,是我妹妹啊。」
太過疏離,她和季清遠完全親近不起來:「……我的生母是怎麼樣的人?」
雖然父親的日記被銷毀了一部分,但從殘餘的文字中,他能模糊的推測出一些事實。
父親痴迷於那個女子的美貌,酒後不能自持,毀了一個女子的清白,也害了她的性命。
從卓雨樓的容貌上,他可以想象她的生母是何等的美麗動人,以至於讓父親喪失理智,做下那樣的事。當季清遠整理父親文稿時,發現一直尊敬的父親居然有這樣一面。震驚、不齒、鄙夷,最後只剩下羞愧。
她的母親屈辱而亡,她又淪為了夏宣的玩物,季清遠看着卓雨樓,心裡如刀割般的痛。
「哥?」雨樓見他愣神,輕聲喚他。
季清遠回過神來,道:「你的生母……是個可憐人……」難過的看着雨樓:「你也是……你受了太多的委屈。」
雨樓默不作聲的垂下了頭。
季清遠替她難過,在他看來,小妾通房丫鬟們根本就是玩物,不能算是人。所以他的妹妹若以通房丫頭的身份過活,是他不能忍的:「……我們現在兄妹相認了,你有什麼想要哥哥幫你的嗎?」
畢竟不熟,雨樓嚅了嚅動嘴唇,違心的搖了搖頭。
他是見過夏宣對她的惡劣態度的,上一次她丟了風箏,夏宣惡狠狠的把風箏塞給她,叫她去後院避嫌的情景歷歷在目:「不要我幫忙?你願意做一輩子通房丫頭?」
雨樓一聽這話,便忍不住了,眼圈泛紅的看着季清遠:「哥……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你不想在國公爺身邊嗎?你若不想,我會想辦法帶你離開這裡。」去了趟南京,他開始相信大表哥杜瓊所說的話,卓雨樓的確是被夏宣使了手段給霸占了。
雨樓噙着一滴淚光,決絕的道:「如果有朝一日能夠離開他,我絕不會回頭看他一眼的。」——
☆、37、第三十七章
季清遠聽了,亦十分欣慰,不枉費他苦苦尋覓這個妹妹,如果她不想離開夏宣,甘願做鎮國公的妾室玩物,他除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外,也無計可施了。好在妹妹雖然遭受了許多苦難,骨子裡的東西仍舊沒有丟。
「好,好!有你這句話,哥哥心裡便踏實了。」季清遠謹慎的道:「但是這事,我們不能着急,我先和他說說,摸摸他的態度。」
「他會答應我跟你走嗎?」
季清遠溫笑道:「你受的苦已經夠多了,剩下的事就交給我吧。你只需記住一點,現在開始好好活着。」
她對一個剛相認的哥哥要求不多,雖然有血緣關係,但畢竟不是一母所生,又不是一起長大的,他一個官宦子弟願意把自己救出泥坑,她已是感激不盡了:「……千萬別因為我,連累了您……」
「怎麼能叫連累呢,如果我能早些找到你,你何至於……」季清遠說不下去了。
話音未落,就見夏宣從拱橋那邊徐步向這邊走,她和季清遠很有默契的不再談論危險的話題,改成說尋找雨樓的過程。
夏宣回到兩人面前,笑着坐下,道:「我是不是回來的太早了,你們兄妹的悄悄話說完了嗎?」
雨樓不吭聲,夏宣便摟住她的肩膀,笑道:「你怎麼還這般扭捏,清遠是你哥哥,也是我表兄,都不是外人,你不必這麼拘謹。」見雨樓仍舊低着頭,便挑了下她的下巴逗她道:「可真巧,原來咱們本就是親戚,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季清遠見夏宣輕浮的摟着自己的妹妹,心裡不舒服:「雨樓是不是累了,臉色不大好,不如先回去休息罷,改日我再來見你。」
夏宣瞧了眼雨樓,溫和的對她說:「一時叫你全部接受,是困難了點,這樣吧,你先回去休息,等休息好了,你們兄妹再見。」
「……那我告辭了。」她輕輕推掉夏宣的手,款款起身,禮貌的施禮告退。
待她走了,夏宣看着她的背影,歡喜之情溢於言表,難得親自給季清遠斟上酒:「她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好消息,容她冷靜冷靜,往後你們走動的機會多着呢。」
季清遠取了酒盞,卻不喝:「是我不好,如果我早些找到她,她也不至於是現在這樣的身份。」夏宣很是輕鬆的道:「這個好辦,我說她是什麼就是什麼,削去奴籍,輕而易舉。」
「……」季清遠道:「奴籍削去後,她應該有更好的生活。」
夏宣怔了下,又笑道:「你不用擔心,就是你不找來,通房丫頭也只是暫時的,過段日子就讓她做二房,做個有名分的主子。」
季清遠微微抿了點酒水,帶着冷意的笑道:「不還是奴才麼。通房丫頭做了姨娘,誰又能看得起?」
夏宣聽出他話語中的不滿,但只當做季清遠在為妹妹討價還價,不甚在意:「我對她好,誰敢看不起她?就是現在,也沒誰敢給她臉色看。我娶妻之前,必然先打探好,決不會娶我姐那樣的人,給她氣受。」
「你現在是這麼說,等你有了名正言順的夫人,或者再遇到更漂亮的女子,雨樓在你眼中怕就沒這麼惹你憐惜了。一旦色衰愛弛,沒有寵愛和地位,她怎麼活?」
夏宣覺得季清遠是杞人憂天:「自從她到我身邊,我都沒正眼瞧過別的女人,你大可不必擔心她有朝一日會失寵於我。」朝對方笑着承諾道:「我會對她好的。」
「你對她好又能如何?你對你父親的姨娘和庶出的兄弟是什麼態度?早晚你的嫡子對她就會是什麼樣子!夏宥的姨娘還是夫人的庶出妹妹呢,也沒見你高看他一眼!」季清遠道:「至於你大哥,因為他是養在姨媽那裡,才有今日,而他的生母,簡直是生不如死!」
夏宣終於摸出季清遠的真實意圖了,面孔冷了下來:「你究竟想說什麼?她是你的妹妹不假,可做我夏宣的女人,難道委屈她了?不管是卓家的嫡女還是你們季家的私生女,她卓雨樓做國公府的小妾,都是抬舉她了!」
「抬舉?」連季家一併被鄙視了,季清遠怒火中燒:「我就知道你是這麼看她的,一輩子對你卑躬屈膝,做你的玩物,你才甘心!」
夏宣冷森森的笑道:「既然你提起了老七的姨娘,那你應該知道她爹是雲貴總兵,手握重兵,她可比什麼商人的嫡女,人走茶涼的尚書私生女地位高多了,還不是老老實實的當了我爹的小妾,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哪裡覺得我委屈卓雨樓了?」
「你還不明白麼,不是她配不配上你的問題,而是她需不需要配你,不在國公府,她會活的更好。皇帝嬪妃尚且有人不願意做,何況你鎮國公的小妾了。」
夏宣完全可以肯定季清遠是誠心找茬的了:「她不在我這裡活的更好?哈哈,有意思,你倒是說說她這樣的身份和情況,如何活的更好?」
「……我現在是沒什麼能耐,但給她重新安排個身份,將她嫁給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縣令做夫人,還難不倒我。」季清遠不慌不忙的說道:「她能正正經經,富足平安的過一生。」
他估算錯了季清遠的打算,這傢伙不僅不能幫助自己和雨樓的關係,反倒想從中破壞,讓把卓雨樓從他身邊帶走,夏宣嗤笑道:「你沒睡醒嗎?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跟了我,還想嫁給別人?找個不計較她是否貞潔的男人,可比你重新給她置辦個身份難多了!」
「難找,並不意味找不到!」
夏宣怒極反笑,嘲諷道:「你是丁憂三年的半隱居的生活叫你變傻了嗎?別的男人娶了卓雨樓,不管是看上她的姿色還是你的庇佑,等有朝一日她年老色衰或者你朝堂失勢,一準會拋棄她!但是她若在我身邊,我永遠不會苛待她!」說到這裡,他猛地的怔住,須臾笑容古怪的道:「你說了這麼多妾的壞處,做妻的好處,難不成想叫我娶她?」
從剛才卓雨樓說的那句話中,季清遠已經看出她不光是對自己的地位不滿,還對夏宣這個人有很大的怨氣,他亦扯出一點笑意,回敬夏宣:「你願意娶,也得看對方願不願意嫁!」
夏宣像聽了一個笑話:「你越說越離譜了,她親口跟你說的?否則你憑什麼妄加揣測?告訴你,她跟我好着呢!才找到你妹妹,最多當了半個時辰的兄長,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好?怎麼個好法?」季清遠一針見血的道:「是僕人對主人的好?還是男女之間的好?」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夏宣立即聯想起過往的幾次爭吵,她對自己不得不妥協的樣子。忽然間在道出真相的季清遠面前矮了半截,但夏宣不甘心輕易認輸,道:「有什麼區別嗎?我養着她,她願意讓我養就夠了,與你這個外人何干?」
「我是外人?她是我妹妹,做哥哥的不願意讓自己的妹妹做別人的玩物,有錯嗎?」季清遠橫眉冷對的道:「你所謂的對她好,與豢養貓狗何異?」
夏宣底氣不足,便越發裝作強勢:「這世上有個詞叫做『無能為力』,我想正適合送給你。」說罷,拍案起身:「你別鑽牛角尖了,回家好好冷靜冷靜,想一想究竟該為你這個妹妹做什麼!」不等季清遠再說什麼,夏宣便冷哼一聲,拂袖而去了。
他和季清遠從小長大,還沒因為一件事產生過這麼大的分歧,夏宣負氣而去,徑直回到自己的院子去找卓雨樓。
季清遠有幾句一直徘徊在他耳邊,尤其以那句『是僕人對主人的好,還是男女之間的好』為最甚。
進屋時,卓雨樓在桌前做針線,見他來了,趕緊起身相迎。夏宣快步走過去,按她坐下,看着她嬌艷如花的容顏,竟有些酸澀:「我……」
雨樓亦緊張,想必是哥哥跟他說了什麼,心道莫不是想朝自己的發火?奇怪的是夏宣從牙縫裡擠出一個『我』字便再不說不出話來,半晌他長嘆一聲,繼而又笑了笑:「沒什麼,不管怎麼說你今日認了親眷,值得好好慶祝一番,在荷花亭你沒吃好吧,我派人做酒席,你我好好吃幾盞酒。」
因上次和卓雨樓發生口角的記憶實在不愉快,夏宣有些怕從她口中聽到傷人的話,竟沒勇氣繼續問下去。
當夜,他擁着卓雨樓把酒對飲,之後又是一晌貪歡,而卓雨樓對他和往常無異,並沒有認了季清遠這個哥哥而對他有所冷淡。睡醒起來,想起昨夜歡愛,夏宣一個提着的心終於放下,適才重振旗鼓,從後面擁住雨樓笑道:「雨樓,我喜歡你。可你哥卻不信,下次見到他,你親口跟他說,讓他乖乖閉嘴。」
雨樓愣怔片刻,悠悠的問:「您喜歡我?那您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嗎?」
「……」
「喜歡什麼顏色?」
「……」
她此時微笑着回頭道:「如果您跟我哥說,您對我只是愛欲的那種喜歡,他就會相信了。」
夏宣啞然,須臾趕緊解釋:「……不,不是的……我……」
他試圖解釋,可她明顯沒有在聽,繼續低頭穿戴。夏宣絞着勁兒的難受,過了一會,突然扳住她的肩膀:「那你對我呢?是哪種喜歡?主僕之間還是男女之間?」
雨樓想了想,恭敬的道:「自然是主僕之間啊,我哪敢和您妄談男女之情呢?古時,有位男子去世,他的父母不允許他的小妾為他哭喪,因為那樣的話,別人會以為他的兒子和小妾有感情,那是對他兒子的侮辱。所以像我這樣的人,當然不敢有逾越。」
夏宣呆呆的反問:「那、那你偷吻我……」
雨樓道:「奴僕對主人表示感情,自然是偷偷摸摸的了。」她親手給他製造過錯覺,現在她不在乎毀掉它。
這時她穿好了衣裳,跪在床沿上要伺候夏宣穿戴,不知怎地,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她,良久氣急敗壞的推開她:「用不着你了!叫秋霜她們來!」卓雨樓乖順的道了聲:「是。」便退了下去,等她出去後,很快秋霜等人進來伺候了他穿戴洗漱。
一整天,夏宣渾似夢遊,一想到早上卓雨樓所說的話,他就心裡悶悶的發堵,又涼絲絲的發痛。他儘量不去想,甚至給自己鼓氣,感情這種事哪能分這麼清楚,她和他做的男女之事,還能說沒有男女之情?卓雨樓一定是被官奴的身份嚇住了,不敢對他表露心裡的感情。
回去告訴她沒關係,想說就直說。夏宣一合掌:「一定是這樣!」
傍晚時他一回府,就急急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入了二門,聽差的小廝便告訴他一個消息:「爺,大小姐回來了,正在正廳等您呢。」
他大姐夏宓回家了?他一頭霧水,上次不是回絕她了麼,不借卓雨樓給她做繡娘,怎麼又回娘家來了?
才進正廳,就見他大姐端坐在上位拉着雨樓的手在說什麼,瞧他來了,兩人齊齊往這邊看。
夏宓長相雖似生母,但因她性格強勢,眉宇間帶着幾分英氣,不怒自威。她一言不發,只上下打量弟弟。
「姐姐您回來,怎麼不提前派人知會聲?」夏宣瞥了眼卓雨樓:「還有,您怎麼拉着我屋子裡頭的人說話?繡娘,府里有,她不行。」
夏宓哼道:「我今個兒來,不是和你閒扯的,我什麼都聽清遠說了,你麻溜把人家妹妹還回去!」
夏宣像聽天方夜譚:「什麼,還回去?」
「少廢話!你霸占人家妹妹還有理了?」夏宓道:「別人也就算了,自家親戚你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