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妻難求 - 第21章
素衣渡江
這一日傍晚,天空淅瀝瀝的下着小雨,秋霜瞧着外面的雨簾道:「往後再沒熱天頭了,可真快,又是一年了。」雨樓心不在焉的杵着下巴,無精打采的附和着她的話,心想,一會夏宣回來,一定要找他說清楚。
說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就聽外面有小丫鬟稟告說爺回來了,她趕緊站起來去迎他,先把他被雨水淋濕衣擺的衣裳換下來,又殷勤的端了熱茶給他用。
夏宣朝她笑道:「端茶倒水這種事,你以後再不用做了。告訴你個好事,三天後就叫你哥把你認回去。」
雨樓終於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喜不自禁的抿嘴笑了又笑,然後朝夏宣重重的點了點頭:「嗯,我就等三天後。」
離開他居然這麼開心!夏宣下意識的捂了下心口,深吸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道:「其實要接你走,明天就行。」
雨樓立即顯露出殷切期盼的眼神:「那就明天吧。」
夏宣默默的在桌下攥緊拳頭,臉上掛着笑意道:「可我爹三天後才有空,我也搞不懂他什麼時候不用打坐煉丹,他說三天後就三天後吧,你先忍忍。」說着,舉起手打趣道:「放心,這三天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她疑惑的道:「……這和……老爺有什麼關係?」
夏宣道:「是這樣,我姐那個急性子,那天見我不放你,一氣之下把這事告訴我爹了,他老人家便要斷斷這家務事。我和清遠都說不用了,你就是季家的女兒,可他不信,說怕我們兩個毛頭小子搞錯了,這種事馬虎不得,他非要親自把關。」
「……」既然老國公知道了這件事,懷疑她也在情理之中,她無所謂的笑道:「沒關係,我能等。」
夏宣看着她,得意的翹起二郎腿,低頭品茶。這件事不是他姐夏宓捅給父親的,而是他昨天跟父親說的。
他這麼做,自然有他的目的。他都把卓雨樓吃進嘴裡的,豈能吐出來?一想到三天後的事,他就不免得意,不漏痕跡的一陣陣冷笑。
這時負責煎藥的小丫鬟進來,先給夏宣施了禮,然後小聲對雨樓道:「姐姐,您的藥煎好了。」
夏宣明知故問:「什麼藥?」
「避子湯。」
他一擺手,故意輕描淡寫的道:「別喝了,你馬上要走了,小心落下病根,一輩子無法生養。」
雨樓不敢掉以輕心,回道:「一輩子無法生養,總好過這個節骨眼懷孩子。」說完,轉身去喝藥了。
她前腳剛走,後腳夏宣便摔了茶盞,氣的直哆嗦。
☆、40、第四十章
雨樓喝完藥之後,沒有回去找夏宣,反正已經確定三日後由老國公出面主持認親,到時候,她就可以和夏宣一拍兩散了。此時沒必要在他身邊轉悠,萬一這廝臨時起意對她動手動腳的,她反抗不過他,臨走之前還要吃一回啞巴虧,得不償失。
這三天時間,能躲多遠是多遠,避免一切節外生枝的可能。只要不在他眼前晃,他總不好主動到廂房對她為非作歹。
見老國公的前一天晚上,秋霜去夏宣房裡上夜,留下夢彤和她在屋。雨樓命人燒了水洗澡,氤氳水霧中,她手搭在浴桶邊上,不禁開始計劃起未來的生活了。經歷夏宣這一遭,她對男人實在是沒什麼興趣了,從這裡出去後,如果有可能,她帶着妹妹去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開一個繡莊,攢點傍身的銀兩,等雨堰長大了,給她找個好婆家。
這一年的日子,她會徹底忘記,就像從沒發生過一樣。
誰沒個糟心的過去呢,忘記就好,沒有夏宣的日子還長着呢。
一年都忍了,不差這幾個時辰了。她撩了一汪水洗身,高興的哼起了小調。
這時繞過屏風,笑呵呵的來到雨樓面前:「遇到什麼事了,這麼高興?」
雨樓微笑着搖頭:「沒什麼,我不喜歡熱天氣,它過去了,我高興。」夢彤一撇嘴,笑道:「我還當你又因為爺沒找你過去伺候,高興呢。」雨樓心虛的道:「我哪敢。」
這時夢彤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手巾,笑道:「你把身子轉過去,我給你擦擦背。」雨樓不好意思的道:「我自己來吧,你去休息吧。」夢彤道:「我閒着沒事,正好咱們姐妹說說話。」
這一年裡夢彤對自己是很好的,想到明天就要和她分開,雨樓有幾分不舍,聽話的轉過身,低聲道:「……夢彤姐姐,你對我真的很好……」
夢彤見雨樓已經背對她了,透濕了手巾後,迅速從衣袖中抽出一包藥粉撒在手巾上,然後覆蓋在她肩頭的胎記上,一邊和她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什麼好不好的,太外道了。以後咱們相處的時候還長着呢,等爺成了婚,你我還得互相照應呢。」
雨樓心道,真對不住了,你恐怕要投錯資了,我就要走了,沒法和你照應。她沉默着不出聲,夢彤以為她有所察覺,趕緊問道:「怎麼了?」
雨樓微笑着搖搖頭:「……姐姐對我的好,我會記得的。」此話一出,夢彤便有些於心不忍,但畢竟夏宣的命令是首要的,仍舊不為所動的繼續按住她肩頭胎記的部分,待確定敷夠時間了,才恍然大悟的樣子道:「瞧我,只顧說話,都忘記給妹妹搓身了。」拿開手巾,偷偷扔掉,拿了另外一條乾淨的浸濕了給雨樓擦後背,還還不忘和回眸看她的雨樓對視微笑。
夢彤不知道夏宣吩咐她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她也不會多嘴,她是僕人,照主人的吩咐去做,絕對沒錯。
雨樓洗完澡,乾乾淨淨的躺在床上,想到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不禁舒暢的呼出一口氣。
激動的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只穿了一身簡單的素色衣裳,在廂房等待老國公的召喚。她也知道,不管是夏宣的通房丫頭還是季家的私生女,她都沒資格在老國公面前多說話,這場血緣,主要靠季清遠的舉證和老國公的主觀判斷。
不過她是季家女兒的事,事實清楚,夏宣又肯放她走了,必然是水到渠成。
晌午過後,她被一個上了歲數的嬤嬤從夏宣那院叫出來,一路往府里最西邊的院落走去,進了院子先在一處廂房靜候,半個時候後才又被嬤嬤叫走。那嬤嬤挑了帘子叫她進去,她便大氣不敢出的低着頭走了進去,也不敢看這屋內是什麼擺設,都有什麼人。
直到一把上了年紀的男子聲音對她道:「你是卓雨樓吧,把臉抬起來吧。」
她微微仰頭,就見一個身形樣貌和七少爺如出一轍的男子坐在上座,其下左右兩側分別坐着季清遠和夏宣。她看到哥哥十分高興,雖是一瞬,眼神卻流露出千言萬語,倒是不經意掃過夏宣的時候,難以遏制的眉頭一皺。
夏宣自然感到了她的目光,但他一抓衣擺,將怨氣忍了,挑挑眉,裝作若無其事。
倒是夏慶庚第一次看到卓雨樓的樣貌,當即對兒子為什麼對她百般糾纏,有了幾分理解,他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今天叫你來,你也知道為什麼,就不多費口舌了,我下面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回答。」
雨樓將頭重新低下:「是。」
於是夏慶庚便拿了連橋的留下的手書,揪住裡面幾個可以人證卓雨樓身份關鍵處問了問題。這些問題雨樓早就和季清遠對證過,答的十分流利。等問完了這些,夏慶庚捋了捋鬍子,最後一問:「你身上真的有胎記,對嗎?」
雨樓巧妙的答道:「如季尚書手書中記載的那般,確實是右肩有一花瓣狀胎記。」
「好了,你先下去吧。」
雨樓便低頭小步退了出去,滿心期待在去廂房等着哥哥一會接她走。
等卓雨樓退下後,夏慶庚看向兒子:「你有什麼想說的?如果沒有,我就叫你表哥把人帶走了。」
夏宣一本正經的道:「爹,您不覺得卓雨樓回答的太順流了麼?正常人回憶一件事總有遲疑的地方,她倒好,像是講故事一樣。若不是在腦海里演練過,怎麼能回答這麼順?爹,您能記起十幾年前咱們府里的院子都栽了什麼花嗎?可她卻能,還能說出在她家老宅的西角門下種着木芙蓉。」說完,哼哼冷笑了幾聲。
季清遠就知道夏宣不會坐以待斃,必然要掙扎一番,便輕描淡寫的道:「她當年還小,對花花草草感興趣並不奇怪,大人見慣了這些,總要遲鈍些。再說了,人總是對某一樣東西印象深刻,就像總有人對美貌的女子過目不忘。」
夏宣受了諷刺,全不放在心上,他知道就算季清遠說一百句,最後說了算的只有他爹。他只需把精力放在他爹身上,攪亂他爹的思維就行了:「她每一件事都記得這麼清楚就可疑了,回答了這麼多,居然沒有一件是她記不清楚的。我看她不過是想脫離奴籍,利用清遠你尋妹心切,想李代桃僵去過主子的生活。」
季清遠冷笑道:「如果她不是我要找的人,沒有經歷過的事,她又是如何回答上這些問題的?」
夏宣道:「因為是你告訴她的!上次在荷花池,你問她問題時,通通是引導式的,比如你七歲的時候,是否跌傷了手臂?只要有心,一想就是跌傷了,否則對方怎麼會問,於是她就回答跌傷了。」
「我這點常識還是有的,我沒有那麼愚蠢的發問。」
夏宣嘆道:「我當時就在場,記得一清二楚。」當時在場的人唯有他們三人,卓雨樓是當事人,不能作證,夏宣和季清遠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沒法反駁誰。
「……」季清遠不想和對方胡攪蠻纏下去,道:「胎記總不能有錯。」
夏宣等的就是這話,對他爹面色凝重的道:「兒子就是從胎記發現的蹊蹺,覺得表哥可能找錯人了。我跟他說卓雨樓不是他要找的人,他偏不信,所以兒子只要請您出面做決斷了。」
提起這茬,季清遠就一肚子氣,他這件事本不想聲張的,可是夏宣居然把父親有私生女的事告訴了老國公,真叫父親死後顏面無存,於是心中便又記了一筆賬在夏宣頭上。
老國公在成仙修道的百忙中抽空處理這檔子事,早就不耐煩了,便道:「說多少都沒用,驗驗胎記不就得了。來人啊,去看看卓雨樓肩頭的胎記。」
夏宣立即道:「爹,我這就去叫人。」
季清遠一瞧夏宣這麼殷勤,就知道他要動手腳,這府都是他的人,保不齊買通了哪個嬤嬤,有的說成沒有。他趕緊道:「另外請人來驗比較穩妥。」
夏宣裝出焦急的樣子,積極主動要求自己去找人,季清遠越發堅定此事不能叫他插手。爭執間,夏慶庚一拍扶手:「夠了,我派身邊的人去。」
夏慶庚便叫了一個府里的管家娘子周氏去旁邊的廂房,查卓雨樓身上的胎記。
夏宣表現出奸計沒得逞的模樣,低頭頹喪的坐在椅子上。季清遠則向他投去冷冷的目光,鄙夷他的幼稚詭計。
很快,管家娘子周氏進來回話,她說:「卓姑娘肩頭沒看到花瓣似的胎記。」
季清遠一怔,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什麼?你可看清楚了?」
管家娘子道:「回季公子,卓姑娘兩肩的確沒有什麼胎記,只有一片血紅血紅的疹子,很是嚇人,得看大夫了。」
季清遠氣的頭暈,對姨父夏慶庚道:「胎記就藏在那片紅痕後。」
夏宣隱藏好得意的神色,做出語重心長的模樣:「磨盤大的事實放在你面前,你為什麼非要視而不見呢?照你這麼說,任何女子都能是你的妹妹,只不過她們後來不經意把胎記去掉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再糾纏下去,我可要生氣了。」
季清遠怒極反笑,指着夏宣道:「你、你居然玩這樣的手段。」
夏宣一臉無辜的道:「你沒找到妹妹,何必遷怒我。你也看到剛才卓雨樓的樣子了,如果是我強行把她胎記給剝了,她早就哭天喊地向你們哭訴了,但她沒有。可見我沒派人逼迫她,不信你把她叫來問問,就怕她真是你妹妹,我這幾日差點把她供起來。」
「她不哭訴,是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你使了手段。」
夏宣向父親愁眉苦臉的說道:「我表哥太不講理了,卓雨樓沒胎記是因為我做手腳,她沒哭鬧,是因為我做的隱蔽。照他這麼說,全天下的壞事都可能是我做的,不過是沒被人抓到罷了。人人都說文官愛捕風捉影的告黑狀,我今個算是見識到了,不管你到底做沒做,他們僅憑猜想就給你定罪。」
最關鍵的胎記沒法落實,夏慶庚亦不好做評斷,只能安撫季清遠:「清遠啊,你看……不如你回去再找找證據,若真的是這個卓雨樓,我肯定會允許你把人帶走的。但是現在……怕是沒法認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可是……」看到夏慶庚嚴肅的表情,季清遠暫時無他法可想,黯然的拱手告辭。夏宣則追了出去,喜道:「我送送你。」
季清遠眺望了一眼天邊的雲端,笑容冷若寒冰:「文官最不怕的就是爭,有些黨爭一斗幾十年,日子還遠着呢,國公爺,您保重。」說罷,拂袖而去。
夏宣則對着他的背影哼哼冷笑了兩聲,轉身去見卓雨樓,進了廂房,見她伏在桌上,肩膀一抖一抖的發顫。
「……」見她這樣,他不禁有些難受,使眼色讓屋內看着她的嬤嬤出去了,撫着她的肩膀,好聲安慰道:「雨樓……你別哭了,我捨不得你走,雨樓,這幾日我想了很多,我覺得我對你是愛欲,那麼我可以不碰你,只要你允許為止,我們多談談心。」
就聽她埋着頭呵呵笑着,須臾抬起臉,笑看他。
夏宣當自己的說辭有了效果,立即蹲身在她跟前,高興的握着她的手道:「我還以為你會生我的氣,原來沒有,真好,真好。」
她哭過,眼圈還紅着,捧着他的臉,笑靨如花:「你記住,雖然我今天走不了,但無論是明天後天,還是明年後年,只要有機會,我肯定會離開你。至於和你談心……呵呵……我心裡沒你,你要我和你談什麼?」
夏宣乾笑着,自欺欺人的道:「總會有的,我等得起。」
☆、41、第四十一章
在那個管家娘子進來驗證胎記的時候,她十分配合的繞到屏風後,退去右肩頭的衣裳,讓對方檢查,在雨樓看來,她的離開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可是對方卻面色駭然的提醒她肩頭的紅疹該看大夫了。
那處拳頭大的紅痕遮蓋了胎記,讓她有口說不清。她瞬間便明白了夏宣的詭計,等管家娘子走後,痛苦的伏在桌上,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掉。可是不知為何,在聽到夏宣聲音的瞬間,她反倒不哀傷了,心底獨留一片冰冷的恨意。
他只是貪戀她給他的肉體歡愉罷了,為了他的私心,強行把她留在身邊,叫她不得自由。
看着夏宣誠懇的目光,聽他說着軟話,她絲毫沒覺得感動,反倒覺得窒息般的難捱。
「會有那一天的,我等得起。」
聽到他講出這句話,她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用手裡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看他:「……那你就等吧……」
夏宣揣測着雨樓的心思:「這幾天我想過了,你想離開我這,我理解你。你在這裡做僕人,但是跟你哥走了則能做主子,人往高處走,你想越過越好,我明白你。」
「……」她發現自己和夏宣講不通道理,只能說他自我感覺太過良好。
「我今天的確是使了手段把你留下,但想讓你跟我長長久久,肯定不會依靠陰謀詭計。我以後都會對你好,叫你心甘情願的與我在一起,我想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
雨樓放要開口,夏宣立即擦覺到自己話語中的漏洞,馬上補了一句:「除了離開這。」於是她眼中露出一絲嫌惡,重新閉口,沉默不語的冷對他。
他今天做的這事,必然惹惱了她,如果和她擺態度硬碰硬,弄不好會刺激的她不顧後果和自己死拼,最好放低姿態,溫聲軟語的撫平她的情緒:「你不想做奴才,可以,等季清遠那邊消停了,不再咬着我不放了,我就給你除了奴籍。」
言下之意,現在是不行的,只要這個把柄握在他手裡,就算季清遠買通府邸內外把人偷出去,只要他夏宣報官張貼個榜文抓她,別說卓雨樓得乖乖就範,就連季清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