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妻難求 - 第26章

素衣渡江

  另一個說:「我能有什麼好事,我昨晚上回了趟家,偏巧我大哥趕車送季公子回府,回來路上翻了車摔傷了腿骨,我大半夜的,又是背人,又是叫大夫的,一直忙活到天亮。」

  雨樓聽到『季公子』三個字,不禁一怔,她抿唇凝眉,在原地踱步。聽那小廝的意思,哥哥昨天是去國公府了,她在那裡時,他不登門,夏宣一走,他偏偏登門拜訪。

  為什麼呢?

  她靜下心想了想,很快有了答案。哥哥趁夏宣不在,去求老國公出手相助,把她還給季家。

  不過結果似乎並不如人意,倘若老國公鬆口放人了,哥哥一定會立即來接她。

  可惜沒有……

  雨樓無心再看雪景,愁眉苦臉的回到了屋內。盯着那盆赤紅的炭火,她怔怔出神,忽然,她想到了什麼,忙命人拿來筆墨紙硯,提筆寫就一封信。然後喚了個小廝進來,吩咐道:「交給老國公爺。」

  那小廝名喚薯兒,是夏宣的心腹之一,嚴格執行主人交給的看守任務。主人吩咐過,不許卓姑娘聯繫季公子,也不許聯繫嫁出去的姑奶奶夏宓。倘若她有信件交給這兩人,一律不允許。

  但……聯繫老國公爺這點,主人卻是沒交代過的。

  「這……」薯兒犯了難:「姑娘您有事非得跟上面說?」

  雨樓沉下臉:「你管我說不說呢,叫你去辦,你去送就好了!」薯兒道:「可奴才是個下下等的人,怕是不能把姑娘您的信遞到老國公跟前。」

  她冷笑道:「你是爺身邊的人,府里誰不認識你?你遞不上去信,誰能遞上去?!少跟我這兒裝蒜!我只問你,你是去是不去?!」

  「可奴才……」

  雨樓把信丟到他面前,厲聲質問:「爺說過,不許我給老爺寫信嗎?」

  「是沒說過。」薯兒辯道:「可國公爺卻也沒講過『允許』兩個字。」

  她哼笑一聲,拾起桌上的筆屏便砸到他身上:「那國公爺說沒說過允許你活着?若是沒特意交代過,你是不是該死?!」

  薯兒被嚇了一跳,趕緊拾起地上書信揣在懷裡:「奴才這就送去。」

  「慢。」雨樓出聲阻止:「我跟你直說,我在信里寫了一件要事。你想看,你可以當着我的面看,我不介意。」

  薯兒臉色大便,忙叩頭道:「奴才只粗識得幾個大字罷了,奴才想看也看不懂啊。姑娘您的信,奴才斷斷不敢偷看一眼,您放一百個心。」

  雨樓道:「你想好了,你不怕丟小命,隨便偷看。」

  薯兒連說着不敢,揣着那封信退下去了。

  她則在忐忑不安中等待消息,她捏着針線,走神發怔,許久沒動一下。

  一個時辰後,薯兒回來復命說信送出去了。雨樓叫他過來,讓他展開手,她不顧男女之妨,破天荒的俯身在他手上和袖口嗅了嗅。

  她在信紙里夾了層脂粉,只要打開,那脂粉會灑拆信者滿手滿袖。薯兒手上無香味,他沒偷看,她放心了。

  雨樓安心的笑了笑。她將夏宣告訴她的話,一點不漏的告訴了老國公爺,扶乩請神作假,他父親是不會原諒他的。

  夏宣百密一疏,大概沒想到她會這樣背叛他吧。

  她笑了笑,記得穿越前看過一檔法制節目,其中專家告訴觀眾:壞人是可以欺騙的,也不用替壞人保守秘密。

  專家說的真對。

  —

  季清遠被結結實實的凍了一回,在家修養。他本以為老國公會好好考慮個三五日再給他答覆,沒想到對方第二天就派人叫他過去了。

  他不顧身體有恙,發着低燒就去見老國公。難得的是,這一次見面不是在修道的小屋,而是亮亮堂堂的客廳。

  出乎預料的是,任鴻也在。他和任鴻是同一年的進士,加上有夏宣這個共同朋友,彼此間也算熟識。

  對任鴻的出現,季清遠有點糊塗。

  這時老國公夏慶庚穿着道袍,虎虎生風的打外面進來,剛一落座就一拍桌,指着任鴻罵道:「你這小王八羔子,你爹見我尚且要恭敬三分,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耍手段!」

  任鴻本能的覺得大事不好,抱着僥倖心理,作揖道:「小侄愚鈍,聽不大懂您的話……」

  「放你奶奶的屁!」夏慶庚吼道:「你和老五那混賬東西一起算計我,你當我不知道?!什麼扶乩,什麼貴妻!虧你們想得出來!」

  任鴻一聽,心道完了完了,對方知道這麼清楚了,死到臨頭了。他虛弱的向後退了幾步,擦了擦冷汗:「這個……我……」

  「你什麼你?!你只管說你做沒做罷!你坦白的話,老子念你年紀小,暫且饒你,如若不然,我這就派人叫你爹過來,問問姓任的,他是如何教導子孫的!」

  任鴻是家中庶子,自幼不被重視,見他爹跟老鼠見貓似的。他雙膝一軟,跪地重重磕了一個頭:「您莫要動怒,這件事是國公爺吩咐我的,否則的話,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糊弄您啊。」

  不管了,眼下保命要緊,只能對不起國公爺了。

  夏慶庚氣的哇哇大叫,平時兒子跟他耍心眼,他都能忍,唯獨忍不了兒子不敬神靈,拿他信奉的道家鬼神算計他!

  為了一個官奴,兒子居然如此矇騙他,他眼中分明沒有自己這個父親,更沒有敬畏的神明英靈。

  不,他可以戲耍他,卻不能戲耍他信奉的神!

  季清遠當下還搞不清楚其中枝節,正思忖間,就聽老國公吩咐:「清遠……你,你不是要卓雨樓走嗎?快去!立即去!」

  季清遠雖興奮,但沒忘最關鍵的一點:「她的奴籍還在,五少爺回來,他張榜抓人,我怕……」

  夏慶庚是個直來直去的人,當即拍桌怒道:「來人,立即上報朝廷,就說在鎮國公府為奴的卓雨樓昨個病死了,屍體已經焚成灰灑了。」

  季清遠激動的鼻子一酸,連連作揖。

  夏慶庚這會恨不得抽了兒子的筋骨,叫了大管家進來,吩咐道:「你帶清遠去老五的外宅帶人,多帶幾個人手,誰敢攔着,統統給我抓回來抽鞭子!」又對季清遠道:「你把你這個妹妹有多遠帶多遠!我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聽到她和夏宣在一起!要是被我發現他們又勾搭在一起了,拿你是問!」

  事不宜遲,季清遠匆匆和大管家上路,直奔桃枝胡同。拍開大門,眾人一擁而入,季清遠直接闖進了正房,連口氣也顧不得喘:「老國公放人了,允許你跟我走了,咱們快走!」

  雨樓像是做夢,半晌才緩過神來,隨後將髮髻和手上的飾品都摘了,捧着放到桌上,對屋內的一個小丫鬟道:「……你保管好,夏宣回來,將這些還給他。」看下周身:「告訴他,我穿走他一身衣裳,這點對不住了。」

  說罷,拔步離去,正如她說過的那樣,走時,不會回眸留戀一眼。

☆、48第四十八章

  夏宣回到京城的一件事便是進宮面聖述職,得到皇帝的肯定褒獎後,他又去面見太后。其實他是不願意去的,他每次見過太后都要倒個大霉。

  太后卻很喜歡夏宣,畢竟從小在她身邊養大的,久別相見,從他在邊塞的生活一直聊到他小時候在宮裡的事情。夏宣臉上賠着笑和她老人家說話,但心裡卻不停的祈禱老太后趕緊放了他。

  他歸心似箭,馬不停蹄的趕回京城,為的是見心上人,可不是為了陪老太太聊家常的。

  夏宣如坐針氈,恨不能靈魂脫殼,離開這裡去桃枝胡同和卓雨樓相見。心中雖急,臉上卻要笑的無比真誠,一副和老太后聊天打從心眼裡高興的樣子。

  老太后越聊越起勁,恰好和夏宣一起長大的康王也在,她老人家記性好,將康王小時候的事也一併講來,還頻頻問夏宣是否記得。

  夏宣心裡淚流成河。

  終於有宮女稟告說皇后娘娘到了,太后才恍然大悟的道:「哀家原本要與皇后商量過年的事,瞧瞧,歲數大了,不頂用了,都給忘了。」

  夏宣和康王立即吹捧了一堆『沒有的事,您老人家記性好着呢』和『我從大同回來,覺得您比去年還矍鑠』之類的話,逗的老人家開開心的放了他們兩人。

  康王今年娶了夏宣姐姐夏宓的大女兒,有了這層關係,夏宣和他就不僅是髮小那麼簡單了,這回沾親帶故,關係更親近了。於是剛一出宮,康王便向夏宣發出了邀請,想讓他到王府坐一坐。

  夏宣此時只怪自己沒長翅膀,無法立即飛回卓雨樓身邊去,哪有心思去喝王府的酒水,笑着推辭道:「我這一回京就進了宮,還沒來得及見我父親,容我先回稟他老人家罷。」

  康王理解的笑道:「原來你還沒回府,那便罷了,改天再請你來府中做客罷。代我向老國公帶好。」說完,進了轎子。

  待康王起轎走了,夏宣嫌馬車太慢,棄了不坐,隻身騎了匹黑馬,直往桃枝胡同去了。

  耳邊風聲和景物呼呼而過,此時各府宅門口的燈籠次第亮起,迎接歸人。他不禁想,雨樓是不是也和這千千萬萬的妻子一樣,等他回去。

  給她這麼長時間思考,她應該能明白自己的心了吧。

  「……」他不僅蹙眉。須臾自信的一挑眉,抿嘴笑道:「這麼久沒陪她,說不定早覺得寂寞了,巴不得我回去。」

  越想越美,一路打馬向桃枝胡同奔去。

  突然,他的餘光發現了一頂行在路邊的官轎十分眼熟,立即勒緊韁繩,讓馬停下,橫在那轎子面前,問轎夫:「裡面坐的是哪位大人?」

  轎夫認識夏宣,這會放下轎子,拱手道:「國公爺,這是兵部主事季大人的轎子。您不記得小的門了?」

  這時轎簾被一雙白玉似的手拉開,露出季清遠半邊身子來,他故意輕鬆的笑道:「原來是國公爺您回來了。」

  夏宣哼笑道:「大路朝天,我偏能遇到你,真是巧啊。我走這段日子,你肯定去求過我爹吧。他老人家答應你了嗎?」

  說真的,季清遠剛見到夏宣,嚇的心臟在胸膛中亂跳,還以為他是來找他要人。但見他還能出口揶揄他,猜他還不知卓雨樓離開了。他面無表情的道:「國公爺,你回府問問不就知道了麼。若無他事,我趕路了。」

  夏宣得意的笑,他讓他爹相信卓雨樓是事關夏家榮辱的貴妻,就算季清遠說破了嘴,他也不會放人的。

  「哎,別急着走麼。」夏宣笑道:「與其跟我相鬥,不如把力氣用在正地方,想想你我如何通力合作,讓她名正言順的進我們夏家的門。」

  季清遠輕笑:「不會有那麼一天的。」說罷,放下轎簾:「起轎!」

  轎夫重新抬起轎子,避開夏宣的阻擋,繼續向通往季府的胡同拐去了。夏宣則甩了甩馬鞭,呢喃道:「攤上這麼個大舅哥,算我倒霉。」

  他奔馳回桃枝胡同的院子,一下馬就去敲院門:「開門!開門!」喚了半晌,不見人回,他就惱了,退了幾步眺望院裡,見裡面黑漆漆的,不像有人的樣子。

  他心中忽有不好的預感,正想翻牆進去,這時候大門從裡面咣當一聲打開,薯兒提着燈籠眯着眼睛往這邊看:「誰呀?」

  夏宣上前一步,舉鞭子就要打:「你聾了嗎?這么半天才來開門!」又指着院裡道:「還是你瞎了,黑咕隆咚的,不知點燈籠掛一掛嗎?」

  薯兒見是夏宣,嚇的腿都軟了,聲音發顫的道:「爺,您什麼時候回來的?奴才扶您進院……」

  夏宣進院子,發現四下寥落,院中積雪都沒掃,再看正屋黑着燈,不像有人的樣子,他突然呼吸一窒,只衝進屋內。

  屋內空蕩蕩的駭人,哪裡還有她溫香如玉的影子。

  「……」手裡的馬鞭吧嗒一聲掉在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人呢?」

  正好薯兒剛跟了進來,夏宣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紅着眼睛質問道:「雨樓人呢?」

  薯兒被提的雙腳離地:「卓姑娘……您走了沒多久,卓姑娘生了一場大病,不治身亡了……」

  「什麼?」眼裡不受控制的湧出,他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什麼時候,哪個大夫看的?屍體在哪裡?」

  反正已撒了謊了,只能繼續撒下去,像大管家的說的,這都是為了國公爺好:「……十一月初八,咱們府里的張大夫看的。屍骨被老國公下令燒了,骨灰填了井。」

  夏宣只覺得一瞬間頭暈目眩,丟了薯兒,連連後退了幾步,看樣子就要跌到。嚇的薯兒趕緊抬了把椅子扶着他坐下:「爺,您節哀,奴才去給您燒壺熱水。」

  等薯兒走了,夏宣木訥的坐在黑暗中,腦海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緩過神來,嘗到嘴裡苦鹹的味道,伸手在臉上一搽,濕了手背。

  他恍惚站起身,走到床榻邊,輕輕撫着保持原樣的被褥,從中尋找她留下的最後氣息。

  都怪他,為什麼要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遠赴大同,如果他陪在她身邊,說不定她就不會死了。

  一定是那些可惡的下人,見她病了,沒有及時給她請大夫醫治。

  他走的那天,折返回來的對她最後的擁抱,竟是訣別。

  夏宣伏在冰冷的床榻上,不一會就哭濕了衣袖。這時薯兒燒水回來,畢竟說了謊,他心虛的安慰道「爺,都是命,人去了,您節哀吧……」

  夏宣惡狠狠的回眸:「是誰下令不給她留屍骨的?骨灰在填了哪口井?」

  「大夫說怕是勞症……」薯兒道:「是老爺下的令,他說怕亂了您在陣前的心,不許奴才們通稟您,都是為了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