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妻難求 - 第27章
素衣渡江
一定父親聽了枕頭風,叫人燒了卓雨樓的屍骨,不給她入土立碑,叫他連個祭奠的地方都沒有。
這是往他心上戳刀子。
他們就是不想自己過的好!
失去卓雨樓,夏宣只覺得生活黯然無光,再無樂趣可言了。他推開薯兒,然後字字泣血的笑道:「……她是自己病死的,還是你們害死的?今天說不清楚,統統別見明天的太陽!」說罷,拾起馬鞭就往外走。
薯兒嚇的丟了魂,他以為告訴國公爺卓姑娘死了,他哭一頓,明天去井邊燒點紙錢便過去了,沒成想,他居然想回府里去算賬,忙攔着:「爺,天色晚了,您先歇一歇罷。」
「滾開!」夏宣氣急,當胸一腳踹翻薯兒,大步向外走。
屋外起了風,捲起雪粒子打着臉,像刀子割肉一樣的疼。走到二門處,想起那日分別就在這裡,腦海里浮現出卓雨樓的音容笑貌,猛然間,喉頭一甜,竟咳出一口血,紅赤赤的落在銀白的雪地上。
薯兒連滾帶爬的追出來,見了地上的血,嚇的沒了主張。
事情的嚴重程度,遠超乎他的想象,再這樣下去,國公爺一條命都要丟了,再瞞不得了。他噗通一聲跪下,抓着夏宣的衣袖哭道:「爺,您別去府里了,也別難過了,奴才跟您說,卓姑娘她沒死,是十一月初八,叫季大人親自接走的。府里的大管家讓奴才告訴您卓姑娘死了,說是為了您好。」
「……」夏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遍。」
「卓姑娘沒死,是被季大人給帶走了。那天大管家帶人來,說奉老爺的命令,待姑娘去別的地方。我們想攔,但大管家帶了許多人來,他又有老爺的命令,我們也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卓姑娘走了。等姑娘走了,大管家把我們叫到一起,要我們統一口徑說卓姑娘死了,還不許我們派人送信給您,說您知道消息,萬一從前線回來,毀了您,也會毀了夏家。」薯兒跪在那,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前後後發生的事全說了:「這院只留了我一個人看着,其他人都被老爺叫回府里了……奴才見不得主子您傷心,實在沒法瞞着了,卓姑娘沒死,您別再難過了……」
夏宣靠着二門,看着天上閃爍的幾顆星斗,又想哭又想笑:「沒死?原來沒死……」引袖胡亂擦了眼淚,就要往外走。薯兒抱住他的腿:「您要去哪裡?您得先看大夫!」
「我找姓季的要人!」夏宣踹開薯兒:「救雨樓回來!」
薯兒再度撲上去:「卓姑娘臨走前留給一點東西,您先看看罷。」
夏宣這才遏制住衝動,抓起薯兒往屋裡回了,把他丟在地上:「她留給我什麼東西了?」
薯兒顫顫巍巍的取出一個包裹:「這是卓姑娘臨走前讓屋裡丫頭轉交給您的……」
夏宣一把搶過來,打開一看,見自己送給她的玉釵和翡翠鐲子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還有其餘的幾樣他後來送她的首飾。她一樣沒留,全都還給了他。
薯兒抖聲道:「……卓姑娘還說,她穿走了您一件衣裳,對不住了……」
「哈……哈哈……」夏宣捏着翡翠鐲子,低頭笑着:「她不欠我的東西……做的好……做的好……當真與我沒有半點感情……」
她對他吝嗇到可恨的地步,她在的時候,連口頭上的溫暖都不曾施捨給他。現在走了,更是不給他一絲一毫的希望。
夏宣嗤笑的望着那對她曾經不離身佩戴的鐲子,突然間猛地擲向地面:「想離開我?那就試試看,你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49第四十九章
想到自己為了她不顧車馬勞頓,興沖沖的往這裡奔,覺得自己不僅是傻,而是傻透了。
此時,他心裡滿滿都是卓雨樓的對他不起。銀白的月光照進來,映在他表情陰冷的臉上,活似玉面修羅。
嚇的薯兒篩糠似的發抖,他咽了口唾沫,等待主人的吩咐。夏宣坐回椅子上,閉眼靜思,過了一會,他睜開眼睛,朝薯兒勾了勾手:「你過來。」
薯兒立即爬過去,乖乖的聽從召喚:「爺……您有什麼吩咐奴才的?」
夏宣拍了拍他的頭頂:「你做的很對,沒有聽我爹的話瞞着我,我念你身不由己,你瞞我的事,我就不計較了。」
薯兒將功贖罪成功,忙不迭的磕頭:「謝主子饒了小的。」
夏宣的話還沒說完,他道:「我要你記得一件事,今晚上,你只跟我說過卓雨樓死了,從沒提過她被姓季的接走了……」
薯兒怔住,很快便反應過來:「是,卓姑娘死了,奴才只跟爺說過這件事。」
夏宣微微頷首:「……你明天出門找幾個和尚來,在井邊搭個靈棚給卓姑娘超度亡靈。然後再去花個千把兩銀子買個漂亮女子回來!做得好了,買的這個漂亮女人就是你媳婦了,隨你享用,做的不好……」他陰森的一笑,拍了拍薯兒的臉:「我就把你燒了填井。」
嚇的薯兒瑟瑟發抖:「奴才一定做好!您放心!」
夏宣情緒大起大落,急火攻心嘔了血,這會冷靜下來,再也撐不住,他淡淡的道:「弄點炭火來暖屋,我今晚上睡在這兒。
一會將馬牽進來餵好,我明早還要騎了回府。」
薯兒見主人冷靜了,不急着回國公府了,鬆了一口氣:「奴才這就去辦。」
爬起來後,瞧見國公爺臉色煞白,忍不住多嘴問道:「爺,要不要奴才去請個大夫來?」
結果剛冷靜下來的夏宣,騰地站起來,便要踢他,罵道:「你這不長眼的東西,你哪隻眼睛看到爺爺我病了?」
好吧,嘴角和衣襟上赤紅的東西絕不是血跡。薯兒不敢再問,夾着尾巴退下了。夏宣則軟胳膊軟腿的晃悠到床邊,一灘泥似的撲倒在上面,想着之前和卓雨樓同蓋一裘的日子,不禁恨的撲騰坐起來,把被褥都扯了,扔到地上,另翻箱倒櫃,找了一床沒用過的新被蓋了。
薯兒拿炭火回來,見主人一頭扎在床里,裹着一床嶄新的被子,動也不動。也不敢多嘴再問,默默的生了火盆,道了聲:「火生好了,奴才在外屋給您守夜。」
等了片刻,不見主人說話,縮着脖退了下去。夏宣根本睡不着,夜晚越是孤寒越是能想起曾經和她在一起的繾綣日子。鼻息一酸,坐起來彎腰把剛才扔掉的被子撿起來,視若珍寶的重新摟在懷裡。
「……就算是虛情假意,我都不在乎,你怎麼還走了……」
回答他的是無邊的黑暗和死寂。這一夜,夏宣不知自己是睡着還是醒着,視線里飄的都是卓雨樓的影子。
第二天早上起來,抄起她梳妝檯上的鏡子照了照,氣色極差,嘴唇像敷了層白粉,又干又無血色。夏宣面容憔悴的回了自家府邸,按照規矩,第一個要去拜見父親。
他想搞清楚,為什麼父親會放走卓雨樓,他應該從扶乩中知道卓雨樓對夏季至關重要。他這一次見到父親與以往不同,垂頭喪氣的模樣,根本不像仕途上剛得了皇帝嘉獎的人。
夏慶庚過了這麼久,還記恨着兒子耍弄他的事,此時瞧兒子為了個官奴,這般頹喪,便故意戳他痛處的道:「老子死了,你能有這一半悲傷,老子在天上也瞑目了。」
夏宣低聲道:「您怎麼會死呢……您一定脫去肉身,羽化登仙……」
「……」夏慶庚盼這一天很久了,不給兒子點教訓不甘心:「你一大早回來,是找老子問罪的嗎?你不用躲躲閃閃的,儘管直接問,老子也直接回答你,你那奴才確實是我下令燒了的!骨灰叫人灑井了。」
夏宣面無表情的嘆道:「……都是命,強求不來……紅顏易老,這個年華逝去也好。我今天請了和尚為她超度亡靈,希望她安息罷。」
夏慶庚一怔,他昨晚上從老四那聽說夏宣回京了,料想他昨晚上就知道卓雨樓死了,本來等着兒子今早上回來朝他吼為什麼要燒掉卓雨樓的屍骨,沒成想兒子只是感慨些命運的無常而已。夏慶庚道:「身為下賤,命該如此!」
夏宣冷悠悠的道:「我昨晚上想了很多,一夜沒睡。或許真就是命吧,我被她牽扯了太多的精力,鬧的進士也沒考上,妻子也沒娶……這一次去大同見到幾個年歲和我相仿的邊將,無不是戰功赫赫的勇士,只差在家世上,如果和我換一下,他們一定早就功成名就了。而我……唉,一直不思進取……」
去邊疆見了世面,就是不一樣了,夏慶庚不禁有些欣慰,激動的道:「我還以為這輩子從你嘴裡都說不出正經話了!」
「……因為卓雨樓,我和清遠也鬧僵了,與姐姐亦不親,和兄弟們也出了罅隙……」夏宣懊悔的道:「我失去了這麼多,實在是得不償失。」
夏慶庚本來摩拳擦掌等着兒子回來找他算他騙他的帳,但此時聽兒子長進了,居然懂事的說出這番話,感動壓過了憤怒,拍着兒子的肩膀道:「你還年輕,明白這些還不晚!」
「……爹……和清遠那邊……半年沒聯繫了,我舍不下這個臉去見他,您能不能讓他過來,我置辦個酒席,你在中間替我說幾句好話?」
夏慶庚爽朗的一口答應:「你有這份心,爹肯定替你辦到!你和他這麼多年的交情,哪能因為一個女人就壞了!」
夏宣裝作心虛的模樣:「他會不會怨我沒照看好他妹妹,不肯賞我這個面子。」
夏慶庚道:「怎麼會,他妹子又不是真……」死字到嘴邊,猛地意識到,趕緊收了回來。
「真什麼?」
「哈哈,沒什麼,沒什麼。你也累了,先回你院休息吧,三五日後,把清遠叫來,我從中給你好好說和說和。」
「是,兒子告辭。」
兒子走後,夏慶庚覺得『卓雨樓死的真值』,兒子終於變正常了。
七天後,夏宣設宴款待季清遠,之所以拖延了七天,主要是季清遠害怕夏宣這廝設的是鴻門宴。但架不住姨父派人來請,可以不給夏宣面子,但長輩決不能得罪,只好硬着頭皮來赴宴。
夏宣一見面就給季清遠請罪:「都是我不好,我沒照顧好雨樓……」說着,嘴唇微微顫抖,難過的低下了頭。季清遠半信半疑的仔細看他的表情,見他只是緊繃嘴角,雙眉緊蹙,咋一看十分悲傷,倘若用心觀察,就能發現這傢伙『乾打雷不下雨』,眼睫毛都沒濕。季清遠被他噁心得不輕,原來卓雨樓死了,他一點沒傷心,看來她在他心目中真是個玩物,他哼道:「據說她得的是勞症,國公爺,您該留心,萬一您也得了,就是她對不起您了。」
夏宣抬頭故作真誠的嘆道:「清遠,你心中有氣,我知道。現在想想都怪我,如果我不阻止你們兄妹相認,她死時身邊起碼有個親人,不至於這麼孤零零的……」
「……」
季清遠狐疑的看着他,心道他究竟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對夏宣還是了解幾分,這傢伙不計較的時候,你拆他骨頭賣,他都能馬馬虎虎的一笑了之,若是他計較了,拿他一根針,他都會睚眥必報。
這時就聽夏宣難過的說道:「……但咱們這麼久的交情,你應該能原諒我犯的這個錯誤吧,斯人已去,你我兩家還要走下去,不是嗎?因為她,你我結怨,拖累了你這個哥哥,我想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給季清遠斟了杯酒:「喝了這杯酒,出了門,你我仍是好朋友,你若是不給這個情面,現在離開,我也不會怪你……」
季清遠相信他明白了,夏宣是見卓雨樓死了,退而求其次,想重新緩和兩家的關係,故意裝作悲傷的樣子,博他的好感。這時有個丫鬟送酒進來,身段窈窕,體態風流。季清遠就見明明神情難過的夏宣居然挑眼上下打量那丫鬟。季清遠忍不住在心中輕笑,還當夏宣對妹妹有多感情,會如何糾纏呢,原來她前腳剛『死』,他後腳就尋找其他玩物了。也對,夏宣本來就是個紈絝子弟,怎麼會對個玩物念念不忘呢。自然是要馬不停蹄的繼續尋找新的玩物愉悅自己了。
季清遠一瞬間心裡輕鬆了許多,像卸掉了一塊巨石。對方早就忘了卓雨樓,他根本不用過多的擔心。
季清遠拿起那杯酒,一飲而盡:「的確,你我重修於好,雨樓走的才會安心。」
夏宣立即作出歡喜的樣子,頻頻給季清遠敬酒,之後還叫了歌姬進來陪酒,摟着一個歌姬的細腰,對季清遠發牢騷:「還是京城好,在大同那會差點憋死我,要女人沒女人,要酒沒酒。現在想想,真不知如何熬過來的。」
季清遠越發瞧不上夏宣了,但以後同朝文官,對方肯修好,他沒必要徹底鬧僵,儘量敷衍對方。
不過季清遠還是留了個心眼,與夏宣喝完酒回府後,差了身邊的親信隨時留意夏宣動向。親信來報,說鎮國公每隔幾天就會去桃枝胡同過夜。這讓季清遠很好奇,妹妹已經不在了,他還去那裡做什麼?
過幾日,下人稟告說裡面住了個妖妖嬌嬌的女人。季清遠鄙夷的想,這麼快就又金屋藏嬌了,果然沒看錯他。或者說,他和雨樓分開這幾個月,對她的感情已經很淡了吧。很好。季清遠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可以去看妹妹了:「在后角門備車,我要出去一趟。」
而季清遠去的目的地,在第二天就被呈報給了夏宣。夏宣一點沒有得勝的快樂,聽完了匯報,他撐着下巴呆怔出神:「……我就知道你還在京城,你哥哥怎麼放心把你擱到視線照顧不到的地方呢。」
薯兒瞧主人興趣缺缺,小聲問:「要備車馬嗎?」
夏宣哼笑一聲,拍桌而起:「當然去了!我還有好些話要問她!」
薯兒心裡叫不好,這是要去捉|奸,自古奸|情必出命案,完了,完了。
夏宣大步走在前,心裡道,卓雨樓,我倒要看看你離開我過的怎麼樣,是不是和你嚮往的一樣!
☆、50第五十章
夏宣在父親面前裝作浪子回頭,洗心革面的好兒孫,在季清遠面前則展現的跟個喜新厭舊的混球無異,隱忍這麼久,為的都是找到卓雨樓。
來到卓雨樓現在住的秋潭胡同,眼看就要抓到這朝思暮想的負心人,他既激動又害怕。
她不是說自己對她是一時熱忱麼?一會見到她,非得好好質問她,他們分開這麼久,他仍舊對她念念不忘,挖空心思尋找她,還是一時熱情嗎?!
夏宣在胡同外的主街上,下了馬,目光恨恨的瞪向胡同里,順着薯兒的指點望去。那是一處尋常的民居,位置在京城裡算是偏僻了,也無任何顯眼之處。從他這裡看,唯有一棵長出院牆的蜀子樹能把它和其他的院落區分開。
他隨身只帶了貼身小廝元茂和知道卓雨樓住處的薯兒,其實他不是沒動過叫人來,直接將卓雨樓搶走的念頭。但臨出門前,還是打消了這個粗暴的想法。
元茂見夏宣久久矗立不動,擔心的問道:「爺,咱們就進去嗎?還是……」瞅了眼街旁的一個酒樓:「先在這裡坐坐?」
夏宣想了想,同意了元茂的提議,先進了酒樓,要了二樓最好的房間,隨便點了些吃的打掩護。他讓薯兒給他撐了窗子,他站在床邊眺望卓雨樓住的小院。
薯兒這時道:「爺,這裡的情況,奴才都打聽清楚了。街坊四鄰說,那院子住了一個上了歲數的婆子和年輕的姑娘,不過那姑娘身體不好,嫌少出門,幾乎沒什麼人見過,平日裡吃菜買東西,都是那老婆子出來置辦。不過,昨天倒是搬來一對年輕男女,好像是那婆子的親戚。」
夏宣斜眼:「你肯定她住在這裡?」
薯兒道:「不會錯,季公子就是進了那家的後院,鬼鬼祟祟的,可神秘了。要不是藏了什麼人,何必那樣。」
這時元茂道:「爺,您要是不放心,奴才裝作賣柴的或者貨郎敲開那家門問一問。」
「……」夏宣氣道:「不夠麻煩的了,虧你想的出來。」
薯兒得意的瞟了元茂一眼,抿嘴偷笑。元茂馬屁沒拍成,正在鬱悶的時候,忽然看到打胡同里出來一個上了歲數的婆子,指着對夏宣道:「爺,那是不是伺候卓姑娘的嬤嬤?」
夏宣冷臉問薯兒:「是她嗎?」
薯兒心裡叫苦,他昨天才跟蹤季清遠到這裡,了解那院的概況已是不容易了,哪能了解的那麼詳細,不禁支支吾吾的道:「嗯……這個……」
夏宣便罵道:「廢物!滾回府去罷!」
輪到元茂挑眉笑了,可惜不等他太得意,夏宣也趕了他走:「還有你,統統給我回去!告訴你們兩個,這個地方的事,只能給我爛在心裡,透露出半個字,你們最好摸摸脖子上有幾個腦袋。」
元茂和薯兒倆個受了威脅,儘管彼此看不順眼,這會倒是齊齊點頭保證絕不泄露半個字,先後下樓走了。
只剩下夏宣一個人後,他煩悶的自己斟了酒,仰脖灌了一口,結果剛含在嘴裡,便苦着臉,全吐回了酒杯里,喪氣的罵道:「這什麼玩意,也難喝了!」掏帕子擦了擦嘴角,坐那想,這偏僻荒涼的京城一角,哪及國公府半點?她生活在這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裡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