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山溝去種田 - 第3章
二子從周
又行了一陣,前方出現一個小小的碼頭,青石堆砌,也不知道有多少年頭了。
靠近石階的河水清澈見底,能看見青青的水草在水底搖曳,小魚小蝦不時在草間一閃而沒。
碼頭上方是一個青石鋪就的平台,中間一棵蒼翠的大榕樹,樹幹得五人合抱,榕樹的傘蓋覆蓋了整個碼頭,一部分枝葉甚至伸展到了水面上方。
環繞大榕樹是一圈條石坐凳,幾個老太太在那裡縫補,身邊的簸籮里放着針線,鞋墊之類的東西。幾個老頭則在另一頭,正在殺象棋殺得興起。
第四章
李家溝
小船靠上碼頭,石保全將繩子往石階旁的木樁上一繞,去鄉政府找人了。
李君閣也下了船,信步走上碼頭,習慣性的來到小廣場左邊。
這裡有一口老井,青石板中間開了一個圓口,看進去冷森森的,井邊放着一個長柄木勺,一個粗瓷大碗,那是鄉民放置在這裡,方便過路行人盥洗飲用,由此也可見此地的民風是多麼淳樸。
井口兩側還刻着一副楷體對聯,「文章美酒三日醉,心田古井一般清」,也不知是舊時哪位鄉賢所留,字跡已經有一些磨滅了。
李君閣用長木勺舀了半碗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嗯!還是那麼甜!」
端着粗瓷碗開始大量四周,小廣場周圍的建築都是青磚黑瓦的老房子,門框刷着棗紅大漆,看起來穩重大方。
半邊牆上開着雕花的窗口,彰顯着以前的主人曾經的輝煌。
碼頭對面是一條青石板小路,兩側是一些木板瓦房,今天不逢集,路兩側沒有多少行人,只有幾家用門板擺成台子,上面擺放着一些小商品,多是日用的東西。
碼頭青石板路的盡頭,是一條水泥路,兩側的建築開始變得現代,多是兩層的紅磚樓房。
「喂!二皮!」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傳來,李君閣轉頭,只見一個漂亮的大姑娘站在自己面前,上身是一件淡藕色的衫子,下身一條牛仔七分褲,腳下穿着一雙白色的運動鞋。
姑娘梳着一個馬尾,留海一跳一跳的,長睫毛,大眼睛,翹鼻子,臉型比較圓潤,在那裡看着李君閣笑。
「哈哈哈,瘋丫頭!」李君閣也樂了,張開雙臂,「來來來,好久不見,哥哥抱一個!」
「沒正經!」大丫頭給了李君閣兩個漂亮的眼白,「你咋突然想起回來了?」
「知道你在這裡,我就心急火燎的回來了唄。」李君閣跟大丫頭耍嘴慣了,習慣性的收不住,突然想到人家現在是副鄉長,周圍還有一群老頭老太太斜着眼睛豎着耳朵呢。
趕緊調整了一下語氣,把自己的經歷又跟丫頭匯報了一遍。然後才問道:「你不在大省會呆着,怎麼想起來這裡鍛煉了?」
「我運氣好啊!」丫頭跟撿了寶似的,得意的笑着,「給我們局的名額里有好幾個地方,大家都不願意來,我一看裡面有盤鰲鄉,這是我的老窩子啊,趕緊就搶下來了。哈哈哈,這麼好的地方啊,不來怎麼行。」
「那是那是。」李君閣附和道,「風光秀麗,氣候宜人,山里生的,水裡長的,應有盡有,除了路難走點人窮點,沒毛病。」
「不准看不起自己的家鄉!」大丫頭批評道,「現在情況是困難點,我們不是在想辦法嘛,相信會好起來的!」
「必須的!什麼人窮路難走之類的話,只能自家人說,這不是顯得咱謙虛嘛。外邊的誰敢這樣說,看我不揍死他!」李君閣也笑着附和。
兩人又聊了一些小時候的趣事,都非常開心,李君閣對大丫頭道:「這個周末有空沒?來我家玩,還有兩個朋友也要來,一位你也認識,王從軍,還有一個叫朱朝安,也是我同學。」
「哼,兩個我都認識,豬兒蟲嘛,我們仨烤魚都吃過幾回了。」大丫頭似乎對自己能快速打開人脈有點小得意,拍拍李君閣的肩膀說道:「行,周末我去看望大伯大娘,你負責把吃的準備好,我要吃好的。」說完一吸溜嘴,「哎喲想起你家的好吃的,我都饞了。」
李君閣癟癟嘴,「你們城裡人吃過啥好吃的,烤個紅薯就夠打發了。」
丫頭杏眼圓睜,「不行,要有肉!各種肉!不然我找大娘告狀!」
「好好好,各種肉!」李君閣隨嘴應和着,把大碗塞丫頭手裡,後退兩步,上下來回瞅了幾眼,又壞笑着道:「就怕你吃完又哭着喊着要減肥。」說罷哈哈一笑,趕緊跳上小船。
船開出了一段,李君閣回頭,還看見丫頭在岸上跟他揮舞拳頭。
沿着五溪河逆水而上,又行駛了半個小時,前方左手邊又出現了一個小碼頭,也是青石階大榕樹,不過沒有了小廣場,石階直接鋪上山坡。
榕樹倒是更大,一根粗粗的樹幹直接遮擋了小河上方三分之一的天空。
這根樹幹明顯比其它的樹幹光滑,那是夏天小娃子們玩水的天然跳板,被爬上爬下得多了,一面變得十分光滑。
碼頭上還牽着一根鋼索,鋼索凌空橫跨五溪河,劃出一道軟軟的弧線,中點處離水面只有半米,兩端固定在河兩岸的大石頭上。
碼頭上還停靠着一隻木船,船兩頭分別繫着一根二指粗的麻繩,船上還有一個粗木頭棒子,上面開着一道木槽。
用麻繩把船從對岸拉過來,上船後撿起棒子,將鋼索卡進木槽往後一撥然後鬆開,船隻就會往對岸前進。
這既是村民們橫渡五溪河的工具,又是鄉里娃子夏天裡最喜歡的玩具。
一到夏天木船基本都被娃子們占領了,經常見到一船光屁股娃子在河中間玩耍。
急等過河的大叔大爺一聲暴喝,然後一船娃子像下餃子一樣撲通撲通往水裡跳,才能把船空出來。
鐵皮船關閉了發動機,開始就着慣性向小碼頭滑行,然後輕輕的靠上了榕樹邊的小碼頭,停在木船的旁邊。
李君閣跳下船,熟練的將船固定在碼頭邊的木樁上。
石保全將他的行李背包拋給他接住,自己從船尾拖出一個大竹背簍,將鄉民們托他採買的東西裝上,給村里開小超市的李二毛打了個電話,讓他自己叫人來搬其他東西。
然後兩人踏上青石板梯子往村里走。
往上走一小段,過了夏季的最高水位線後,石板路每走過幾級台階就是一段平路,平路的兩側就是稻田。
稻田裡的水稻綠油油的一片,兩人經過時,田邊草叢中的青蛙就撲通撲通的往田裡跳。
青石路兩側都有一條小水溝,山上的流水從小水溝里細細的流下來,為梯田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走了七八分鐘的樣子,迎面走來三個人,兩男一女,男的扛着扁擔,扁擔頭上掛着一把麻繩,女的背着一個大背簍。
正是李二毛跟他爹李思信,還有李二毛的媳婦張光苹。
幾人連忙着相互打招呼,李二毛說道:「哎喲二皮回來了!咋都沒聽嬸子說喃?這回回來多耍幾天嘛!晚上來我家喝酒!」
李君閣李二毛兩人年紀差不多,也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二毛讀書不行,初中讀完就沒有繼續,不過這娃腦子靈活,在村里開了一個小超市,主要賣點香煙水瓶洗衣粉之類的小東西,然後在自家院壩里撐起一個涼棚,擺了幾張桌子,算是小茶館,村民們有個聚會聊天的地方,日子還過得去。
李君閣連忙開始讓煙,抽出幾根塔山,先敬了石保全一根,然後又敬了李思信一根,喊了一聲李三叔,順便也甩了一根給李二毛。
李家溝人基本都是同宗,往上數幾十代都是一個祖先,同光年間進士慎清公,一般都按照族譜里的排輩稱呼,為了區別親疏,自家的長輩都不帶姓,別家的就帶上姓氏,也是約定速成的鄉俗之一。
李思信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也不知是不是基因突變的關係,生出了李二毛。只見他一邊將扁擔從右肩調到左肩,騰出右手接過李君閣遞來的塔山,一邊數落李二毛:「你娃頭一天到黑就曉得耍,那有頭天回來就不落屋的道理!人家君閣是知書的人,頭幾天都要拜會長輩的。你這幾天不准去找他。」
李二毛還是不敢跟自家老漢兒犟嘴的,只得悻悻地咕噥道:「現在都是新時代了,誰還講究那些個!」
李君閣連忙笑着說道:「李三叔說得是,有些規矩還是要講究的。」然後又跟背背簍的張光苹也打了招呼,說道:「你們也趕緊去挑貨吧,別耽誤了工夫。我這次回來時間長,改天再來你們鋪子喝茶。」
別過三人後,兩人繼續往村子裡走,又走了十多分鐘,地勢又是一變,進入了一個山底小平原,梯田到此消失,直到平原周圍的山體上才重新開始出現。
道路兩側代之以玉米地,紅薯地,和一些蔬菜地,石板路逐漸變寬,路邊開始出現一些人家,再前行三五百步,道路前方陡然聳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頭牌坊。
牌坊是中華特色的建築文化之一,最早由衡門演變而來,即兩根柱子一道橫樑的建築,一般用來標示各個居民區的入口。
後來牌坊慢慢演化為一種紀念碑似的建築,有功勳坊,科第坊,忠孝節義坊等名目,具備宣揚禮教,標示家族先人的豐功偉德的作用,同時還兼具地名標識和祭祖的功能。
李家溝村的牌坊就是這樣一座建築,牌坊雕龍剔鳳,精美非常,還裝飾着瑞草,祥雲等圖案,上面鐫刻着一副對聯:「碧水如練,蒼壁如屏,鍾靈聚三省門第。詩仙在唐,名臣在宋,道德傳百代宗風。」
上聯道明了本地的地理環境和位置,下聯提示了本地宗族的姓氏,並用李白,李綱,老子三個不同時期的李姓名人來抬高自己,制聯之人也算高手。
當地人都管這裡叫慎清坊,卻也沒法考證到底是不是李家先祖慎清公的手筆。
第五章
到家
當年慎清公從盤鰲鄉出發,一路科場得意,高中進士,從此入朝為官,盤鰲鄉李家也由此崛起。
由於盤鰲地處鹽路要津,川鹽到此就算是到了水路盡頭,開始轉由馬幫馱運,因此成為一個大轉運地,商賈輻輳,水陸紛擾。
慎清公告老回鄉之後,不勝吵擾,於是帶着自己一宗躲進了李家溝村一帶,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
盤鰲鄉李家也由此分為兩宗,一宗在慎勤公的帶領下繼續在盤鰲鄉當坐地虎,子孫經營碼頭,貨運,門店等各項營生;一宗由慎清公耕讀傳家,子孫走的科場入仕一路。
根據五溪河流向,慎清公一支被稱為「上河李」,慎勤公一支被稱為「下河李」。
兩宗在封建時代相互依賴相互奧援,其實是一種共生關係,上河李家得到下河李家的經濟支持,子弟得以專心讀書。下河李家得到上河李家出仕子弟的照拂,在經營上可以得到更多的方便。
一直到得現代,兩宗關係才漸漸淡薄,除了族譜還是一本之外,其餘時候,最多在趕集時的茶館裡,聽到兩宗老輩人聊天,就到底哪支在族中更具重要性這個問題爭得面紅耳赤時,才能得知兩宗的關係脈絡。
閒話轉回,過了慎清坊,就算進入了村子的核心區域,小平原中心是白牆青瓦的李家祠堂,祠堂前是一個大打穀場。石保全家就在祠堂附近,兩人在此相互告別。
李君閣繼續沿着青石大道往前,過了村子,在盡頭穿過幾條土埂,來到一口大池塘邊,池塘有四畝多,在鄉下也算不小了。
池塘左手邊上有一個粗楠竹綑紮成的矩形框子漂在水面上,一個中年婦女正站在池塘邊,從身邊一個大籮兜里捧出青草往水裡扔,看樣子正在給水裡的草魚投餵食料,正是李君閣的老娘石素芬。
石素芬見到有人過來,抬頭一看是李君閣,不由得歡喜,拋下青草,一邊在藍布圍裙上擦手一邊高聲喊:「幺娃!幺娃!幺娃你咋回來了?!哎喲你個背時娃兒!都不曉得提前打個電話說!」
李君閣加快腳步小跑過去,大聲的喊了一聲:「媽!」。然後就牽着老娘的兩手直晃蕩,在那裡傻樂。石素芬抽出右手來在李君閣肩上啪的一拍,說道:「你個死娃兒,幾年沒回來了!想死你媽了!」一邊拉着李君閣往家裡走,一邊就摸出手機給丈夫打電話。
「等下等下,魚還沒餵完。」李君閣卸下背包往旁邊一扔,去籮筐邊開始往魚塘里扔草料。「喲!草魚好大根喲!媽,這塘好久沒清了吧?」
石素芬一邊撥號等待接通,一邊跟自家娃說話:「還是你上回離家之前清過了,收魚的來看過兩回,才開四元一斤,說什麼路太遠划不來。我們家的魚塘都是活水,又是吃草料的,跟野生的有啥區別嘛,四塊錢老娘才不得賣!留着給我幺兒吃也好!」
這時電話接通了,石素芬又對着手機喊:「死鬼快回來,幺兒回來了!啥叫突然,幺兒回來你還不高興嗦!趕緊給我從茶館滾回來,少叼兩盤牌要死的說!」
蜀州省男子在外頭大多都雄得起,當年川軍幾個人才一根槍在裝備精良的日本鬼子面前都不服軟不認黃,但是自家在媳婦兒面前卻大多服得下軟,所謂的「耙耳朵」是也。
「耙」在方言裡是「軟」的意思,「耙耳朵」就是說老公的耳朵長期被媳婦揪,都被揪得稀溜軟的,是怕老婆的男人的代稱。
因為這個特點,也養成了蜀州婦女在自家男人面前嬌憨潑辣的性子,聽到老娘跟老漢兒這樣說話,李君閣早就習以為常。
魚塘盡處是一個小壩子,那是自家的打穀場,稱為「敞壩」。敞壩對面就是自家的屋子,呈u字型結構,中間是三間兩層的紅磚房,正對是堂屋,左右各有一間耳房,還有樓梯通到樓頂。
敞壩左邊是青磚青瓦的單層大房,裡面是廁所和豬圈,豬圈裡躺着兩頭豬,還有大量的地方放着各種農具,頭頂還搭了一層木板,木板上面放着各種柴火雜物。
敞壩右邊也是同樣的大房,那是李君閣家的廚房所在,廚房是柴灶,上方掛滿了臘肉香腸之類的煙熏肉製品。
豬圈房的外側是一個小平地,有三棵桂圓樹,樹冠比紅磚樓還高。樹下的小平地被竹篾編成的矮籬笆圍着,裡面兩三放養着兩三隻雞公,十幾個雞婆。
廚房的後面是一間浴室,右側是三棵荔枝樹,也挺高大。荔枝樹樹型非常好看,樹下擺着一個石桌,四個石凳。
荔枝樹跟桂圓樹都是李君閣父母結婚的時候種下的,論年紀李君閣得管它們叫哥了。
魚塘和敞壩之間還隔着幾分土地,也沒空置,上面種着兩株花椒,一株桂花,一株黃桷楠。
樹下種着一些亂七八糟的花卉,什麼月月紅一條鞭之類,倒也怪好看,跟三廂的房屋一起,把敞壩圍了起來。
整個屋子的後邊搭着一個瓦棚,可以從廚房的後門通到那裡。
瓦棚下面是水泥地,如果從廚房後門出來,出門就看到右手邊靠牆擺着冰箱,洗衣機。
還有一張小木桌,放着電飯煲,菜板,菜刀,下面放着幾個挑桶。
紅磚牆上也掛着一些農具,以及斧子,鋸子,柴刀,電工工具之類。還有一大片區域掛着李君閣的各種漁具。
棚子外側擺着一大一小兩個石頭水缸,一個三米見方,一個五米見方,兩根膠管將山上的泉水引入缸中,水缸裝滿後會自動溢出到棚子外面的水溝中,繞過房屋,最後流進屋前的魚塘里。
水缸旁邊是好些個大大小小的土陶泡菜罈子,還有一個很長的水泥台子,上面擺放着一個大菜板,還有一把大菜刀,那是用來切豬草的,旁邊還堆放着一堆青草,紅薯藤之類的青飼料。那是家禽跟家畜的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