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色煙柳滿皇都 - 第2章
一半是天使
沈氏帶着乘了一個多月的牛車才抵達京城。在盤纏差不多用盡之後,終於比照帖子上的地址,在城南一條寬闊無比的街巷盡頭找到了這「柳府」。
薄日下閃着光芒的紅底黑漆匾額上,「柳府」二字是顯眼;綿延整個街道的青石高牆也讓人看不到邊。敲開厚重的黑漆銅釘大門,迎接母女二人的並非是久別重逢的喜悅,而是繞路人領到後院小角門躲藏而進的尷尬。
一如從前,柳芙沒有見到傳說中兒時經常背着上山摘果的爹爹,只有一個神色肅然自稱陳管家的中年男子匆匆而來,說讓母女兩個暫時在月苑安頓,等「老爺」自會相見。
沈氏還沉浸在即將和分別多年的重逢的喜悅中,自然沒有這高門大戶中所暗藏的一絲異樣氣氛。但已經預知一切的柳芙卻忍不住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柳冠傑若有心,早就應該親自回到蜀中的山村里接母女上京,而非是拖了整整八年,只寄來一封薄薄的書信,讓一對孤兒寡母獨自跋涉尋親。
心中清楚明白,柳芙,能不能與柳冠傑相認,相認,這還是兩說之事。特別是這個衣着考究的婢女言談中所透露出來的信息,更加讓多了幾分肯定。
對方稱呼為「柳」,並非「」,還說她是伺候跟前的。這個「」顯然並非的母親沈氏,而是柳冠傑在京另取的妻子胡氏。
暗嘆一口氣,柳芙努力將眼底的仇恨和厭惡掩蓋住,至少她已經經歷過了一次被親生父親放棄的痛苦,再經歷一次,或許應該就沒那麼痛了吧。
......
同樣梳洗一番,神色中掩不住欣喜的沈氏正站在院門口等着柳芙。
細潤白皙的肌膚,柔和如風的微笑,柳芙重新看着熟悉的母親,卻年輕時候的她,好像身上並沒有一個普通農家婦女應該有的風霜和粗糙。八年來獨自養育,卻讓她充滿了自信,魅力十足。
笑着扶着母親,柳芙乖巧地跟在身邊,默不作聲。心底卻暗暗發誓,要讓母親的笑容永遠留在臉上,不再整日以淚洗面,獨盡殘生。
「前頭拐角就是老爺的書房,兩位慢行,此處是不許丫鬟靠近的,自有小廝在前頭相迎。」悠香也是一路無話,只偶爾指點一下路徑,再順便側頭打量一番沈氏的模樣。夜色的暖燈下,極度探究的眼神雖然掩飾的極好,卻逃不過柳芙的眼。
沈氏看了一下廊燈下剛勁有力的「和風閣」三個大字,認出那是柳冠傑的親筆,臉上的歡喜藏都藏不住,趕緊從懷裡掏出盤纏里僅剩的一小串銅子兒,遞給了悠香多謝姑娘領路,這是一點意思,你收下拿去買些胭脂水粉吧。」
悠香毫不意外的推卻了您真是客氣了,奴婢只是做好份內之事,怎敢亂收您的銀......您的好處呢。」
柳芙這丫鬟不過是看不上那一串銅錢罷了,走到沈氏前頭,仰頭故作天真道母親,既然這位不收,您不如給她您做的荷囊。那可是縣城裡的錦鴻記都要花一兩銀子收賣給富貴人家的好玩意兒,既體面,姑娘家也喜歡的。」
「錦鴻記?」悠香眼裡閃過一抹驚色,隨即看向沈氏,似乎在等着驗證。
「這好。」沈氏話雖如此,還是把銅錢放回袖兜,又從另一個袖兜里取了一個嶄新的荷囊出來只是隨手繡繡的小玩意兒,正好來了京城就送去錦鴻記的分店,卻落下一個,本來說留着隨便裝些小的,就看姑娘合不合眼吧。」
接過荷囊,就着清冷的月色和廊檐下的暖燈,悠香臉色略微一變,也沒有客氣地歸還,又福了一禮便轉身退下了。
章二
似是故人來
和風閣是一處全由竹造的院落,淡雅寧靜。即便是在濃郁的夜色中,也無法掩飾那種撲面而來的清新氣息。
「芙兒,就要見到爹爹了,高興麼?」沈氏的話音有些許的哽咽,即便是一旁有人上前來迎接,也沒得讓她的眼神挪開半點,只直直盯着那間透出黃光的書房。
「娘。」輕扯了扯沈氏的袖擺,柳芙這才對着上前迎接的年輕男子笑道這位大哥稱呼?」
「在下名喚陳果,乃是老爺長隨。」男子二十歲不到的年紀,一身青灰常服,腰間一個囊帶繡着「柳府」二字。人看起來很乾淨,並無陌生人那種疏遠的距離感,更沒有悠香那種一直帶着探究和不明意味的眼神和這就進去吧,老爺候着呢。」
總算有個知情的人了!
柳芙輕輕扶了沈氏,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兩人就這樣相依偎着,步步往那間透光的書房而去。
月色混合着昏黃的的燈光,勾勒出兩抹細長遠拖的身影,印在和風閣冰涼的青石板上,讓站在她們背後的陳果總感覺有種風吹而散的不確定感。
......
帶着幾分急切的心,悠香匆匆回到常盈院。先是刻意去了小廚房取來暖着的一盅參茶,這才提步往正房而去。
「,悠香姐了。」
一個青衣小丫鬟挑了帘子,一邊往裡通秉,一邊笑容勉強地迎了悠香進屋。
「墨香,梳洗了沒?」悠香停下來在門邊問着若是沒有,你先去備好熱水和香胰,一會兒我來。」
「是,悠香姐。」墨香只瞄了一眼悠香手上的參茶,領了吩咐就乖巧地出去了,也不多問,顯露出大宅門裡婢女的良好素質。
拖着參茶,悠香步履輕巧,見紗簾隔間後斜斜倚在貴妃榻上的正抬眼盯着的胡氏,也不耽擱,臉上掛着平日裡常見的笑意就徑直往裡而去,奴婢把參茶先給您端來了。不如一邊潤着嗓子,一邊聽奴婢回稟事宜。」
「說吧。」接過參茶,胡氏也不喝,只把玩着杯蓋,如杏般的丹鳳眼就這樣睨着身前半跪的悠香,話音平靜,卻帶着幾分清冷。
悠香就細細說了她如何從陳管家嘴裡套出沈氏母女是在月苑暫時落腳;如何與陳管家周旋得知老爺夜裡在和風閣要見這母女二人;如何搶了差事送沈氏母女去和風閣,順帶觀察兩人到底是何模樣心性,等等。
「總而言之,奴婢覺着那沈氏不足為慮。雖然身子比我們北方女子玲瓏些,皮膚卻蒼白無色,一看便是鄉間村婦,並無......並無半分氣質可言。另外那個女兒,雖然容貌間可見遠勝常人之姿,但身子瘦小,弱不勝衣,神態憨楞,比起大的溫婉機敏差遠了。只是......」
胡氏當然前面的話只是悠香不想她擔心,當聽到「只是」二字時,明白真正需要擔心的來了,那細長的掉梢眉隨即一抬不過?」
悠香沒有直接回答,先接過了胡氏久久未曾動的參茶盅放好,這才掏出沈氏送與的荷囊您看,這是沈氏賞給奴婢的荷囊。」
寶藍色的錦緞做料,上面繡了一對鵝黃的儷鳥,正依偎在一隻綠柳枝上交頸而鳴。這荷囊無論是從配色、構圖還是繡工上,均為百里挑一的上上之選。
胡氏出身國舅府,見識不比尋常閨閣婦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此物絕非尋常鄉間僕婦能有的手藝。
胡氏不動聲色的收了那荷囊,冷聲道除非是世族女子,否則哪裡去學這樣頂尖的女紅功夫?你去找白管家,讓他親自去一趟蜀中,一定要將這和柳冠傑以前的事情打聽清楚。我只給他一個月的,若查不出個子丑寅卯,就讓他滾回胡家去,我的陪嫁再也用不着他打理了。」
......
和風閣內,隱隱的抽泣之聲從窗隙間透出,不過瞬間又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的竹葉聲給淹沒。
立在門外,柳芙雙手抱胸,只覺得這秋夜寒風有些割臉。
「,不如在旁邊的暖閣歇會兒,老爺和令堂一時半會兒定然說不完的。」
陳果守候在旁,透過月色臉色柔和地看着柳芙,只覺得這小姑娘眉眼間的神態和柳冠傑何其相似,甚至那唇邊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也同樣散發着幾分讓人無法讀懂的奧妙。
「陳管家,你我爹爹會和娘親說話嗎?」。
斜斜地看着陳果,柳芙本不想多言一句,可一如八年前一樣,柳冠傑在看了一眼之後便讓陳果將帶了出來。她實在很想,柳冠傑見了多年未曾謀面的髮妻,到底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