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大院 - 第2章

泡泡雪兒



他給了我一膝蓋,語氣透着點粗魯,我很喜歡他這種語氣,我沖他嘿嘿地笑,笑得他也有點不好意思,一張黝黑的俊臉透着點紅,我真想過去親他一口。可我沒那個膽!

「笑什麼笑?再笑斃了你!」

他佯裝嚴肅地恐嚇我,可是我根本不吃這套,我趁他不留神把盆里的水用力一拍,水濺了他一臉,他抹了把臉就來抓我,我拔腳就閃,我倆在沒人的水房裡你追我趕地打鬧成一團……

第2章

從那次之後,我和楊東輝真正開始要好起來。

星期天休息,我又去找他,我好不容易申請到了外出,說想去街上買東西要他陪我去,順便請他吃飯。

他同意了,我們興沖沖地換上了便裝去逛街。我倆都是一米八幾的個,當兵的人穿慣了軍裝,穿平常的衣服走路也都是挺胸抬頭,走路帶風,我也養成了這個習慣。倆帥哥走在街上,很多美女都看我們,不過我猜更多的是看楊東輝,他那天穿了一件短牛皮的皮夾克,水洗白的牛仔褲,太帥氣了。好多女孩都在偷偷瞄他。

我倆去商業街逛了逛,我買了點日用品和茶葉,他也買了點,後來我們去了一個小飯店,說好了我請,可是他堅持他來。他說他好歹也是幹部,有津貼。我剛當兵能有幾個錢,省着點兒,別亂花。

他的語氣,就像兄長對弟弟說話。我有點感動。我們要了啤酒,不敢多喝,怕晚了回去查紀,但是幾杯酒下肚,感覺都更加親近。我打量着他,他喝了酒臉龐有些發紅,那張像刀刻出來的臉更加英俊,性感,我不知不覺忘情地盯着他,移不開眼睛。

就在不久之前,我還只能徘徊在一排宿舍外猶豫怎麼和他搭話,而現在我和他卻像多年的哥們那樣,坐在一起推心置腹地喝酒。人的際遇真的很奇怪,說不清楚,也許就像那句廣告詞說的,緣,妙不可言。

他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也抬起頭看着我。

「看什麼?」

他笑了笑,問我。

「排長,我能叫你聲哥嗎。」

我酒精壯膽,大着膽子說。我想叫這聲,想了好久了。

「你看得起我,就叫。以後私底下,也別叫排長了。我比你大幾歲,你就把我當成你哥。」

他也專注地看着我。我心裡一熱,話就像喝下去的酒,在不斷往上冒。我有點控制不住。

「哥,我到這以後,最高興的事就是能認識你。我敬你。」

我拿着杯子和他一碰,仰脖把滿滿一杯都幹了。他也幹了。我又給他和自己倒滿。

「第二杯,還是敬你。以後只要是你的事,就是我高雲偉的事,你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就是拿刀子架我脖子上我也為你去拼,只要你一句話。」

我一仰頭又幹了。

他把我還要去拿酒瓶的手按住了。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他為我這句話也感動了。

「行了雲偉,別喝那麼猛。知道了。心意哥領了。」

他沒再讓我多喝,自己卻幹了。這頓酒下去,我和他又近了一層。

那天我們又聊了很多,現在我已經記不太清具體的,就記得他在酒意里告訴我,他對我的印象也很好,覺得和我投緣,雖然他帶過很多新兵,但是和我說話不像是和自己的兵,像是和一個認識了很久的兄弟。

那天我們都喝得有點多,回去的時候差點遲到,幸好趕在晚點名前回去了。他是幹部,和我不一樣,要注意影響。我那晚上在自己的宿舍反覆咂摸着他的話,就連一杯白開水都像美酒一樣,讓我醺醺欲醉。

接下來的日子很美好,雖然我調動到警衛連的事情還沒有下文,但是我和楊東輝的交情卻在與日俱增。我們連接到任務在營區里打掃道路,他喊着口令帶着警衛排出操,整齊的隊伍跑過來,他堅毅的臉在軍帽下更加英武,炯炯有神的眼睛帶着威嚴,他邊領跑邊冷酷地喊着口令,在他身後一群戰士高吼着響亮的口號,喊聲震天。他跑過我身邊時看了我一眼,我也看着他,雖然我們沒有語言的交流,但是他的眼神卻在告訴我,他看到我了,他還不被人發現地沖我偷偷地一笑,然後立刻恢復嚴肅的表情,看得我直樂。我就目送着他矯健的背影,暗地享受着他給我的這個笑容。

他站崗的時候就是一道風景,戴着白手套,手握微沖,一身威武的軍大衣裹緊在他的身上,他像天神一樣凜然不可侵犯,經過軍區大門的人們來來往往都用好奇和敬畏的目光望着他,其中也不乏年輕時髦的美女害羞的目光。但是他目不斜視,是最稱職的哨兵。楊東輝站崗值勤的時候,我總是會藉故往門口跑,幹部有什麼事我都主動請求出去跑腿,連部的人以為我很勤快,幹部還誇我,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我的目的,我就是為了去多看楊東輝一眼。

這是冬天,有一天晚上下了大雪,楊東輝主動提出來幹部帶頭站夜裡的崗。我窩在溫暖的宿舍里,看着外頭飄揚的雪花,鵝毛大雪覆蓋了整個軍區,寒風刺骨,想着他獨自在冰冷的崗亭站崗受凍,我就心疼不已。我對班長撒謊說肚子疼,要去門診部拿點藥,就溜出了宿舍,一路小跑,也不管雪地路滑,跑到了中門的崗哨前。

這裡四處空曠,萬籟俱寂,早就沒有一個人影,只有昏黃的路燈照着一個背着鋼槍的挺拔的身影。我遠遠地看着他,眼前紛飛的大雪中一個堅定的軍人紋絲不動地立在崗哨上,他綠色的軍裝和潔白的雪地構成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圖畫,深深地扎在我的心上,再也無法從我的心中抹去。

我踩着雪地過去,他老遠就大聲喝問:「站住!口令!」

「冰山!回令!」

「高原!」

他收回了槍,驚訝地看着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大半夜地跑到這來。

「怎麼了?」

他聲音壓得很低地低頭問我。崗哨是不能隨便說話的,不過因為是半夜,而且中門只有他一個崗哨,他為我破例了。

我看看四周沒有人,從懷裡掏出一個手爐,這玩意兒是通信連的女兵送給我的,關鍵時刻很好使。我把他軍大衣拉開,把這個暖手爐塞進他懷裡,再給他把衣服籠好。這樣他胸口腹部就可以保暖了。

「冷不冷?」

我問他,看着他在寒風凜冽中挨凍的臉,心疼壞了。

他微微搖頭,還是手握着鋼槍,可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卻帶着感激。

他一定沒想到我專門跑出來為了給他送這個。我給他塞手爐的時候,他都愣住了。

「快回去,雪大,外面冷。」

他低聲對我說。

他雖然是命令的口氣,但是聲音低沉,溫柔。我雖然站在雪裡,冷風直往脖子裡鑽,可是看着他,心裡就像燃燒着一盆火,根本感覺不到冷。以前黃舒駿有首歌叫戀愛症候群,我就是那歌里的狀態。

「你還有多久?」

「半小時。」

「我等你吧。」

「胡鬧!你想凍死啊!」

他瞪我。我沒聽他的,進了後面的門房。崗哨後頭有個門房,現在裡面當然是空的。這裡有熱水瓶,白天兩人輪崗的時候,一個在外頭站崗一個在裡頭值班記錄,夜裡只有一個。我抖了身上的雪,現在回宿舍就沒藉口再溜出來了,我摸身上,幸好口袋裡還帶着包煙。我把衣服裹緊,打算等他下了崗給他抽根去去寒。不敢在崗亭裡頭抽煙,煙味兒會被查哨的發現。就坐在窗口,看着窗外的他站崗,這麼看着他,心裡就覺得踏實,平靜。

半個小時一晃就過去了,他跟下一班的哨兵交接好,就趕緊進了門房。我早就在門口迎着他。我一把將他從風雪裡拽進來,關上了門,把風雪關在了外面。

他身上帶着一股冰冷的寒氣,手腳已經凍僵了,他摘下了凝着雪晶的帽子,我摸到他的手,他的手被凍得通紅,像一塊冰。我很心疼,也不顧那麼多了,把他的手拉到嘴邊幫他呵氣暖着,用力搓着,幫他回暖,我做這些的時候他一直看着我,我邊搓着邊問他:「好點沒有?」他點點頭,還是那麼看着我,我想他還是很感動的吧,呵呵。我把倒好的熱水給他,讓他喝了暖暖,他摸着我的身上,我身上其實也凍壞了,摸上去冷冰冰的,他把他懷裡的暖爐拿出來,塞進我的懷裡,我不要,他堅持着非要揣我懷裡。

手爐還帶着他身上的體溫,放在我軍裝里貼着我的毛衣,讓我心裡一陣陣地熱乎。我們一起回連部,在路上他問我:「冷不冷?」

我說:「不冷,這點兒冷,在我老家那就跟玩兒一樣。」

他沒問我為什麼大雪天要冒着凍等他,我倆之間好像已經有了默契,有些話不需要問,放心裡就行了。

我給他煙,我倆一起躲到軍人服務社的門廊底下,這邊有堵牆背風。我倆蹲着抽煙驅寒,我看看他,他看看我,我們一起相視而笑,外頭冰天雪地,這裡卻像春天一樣溫暖,我的心也在春季,一片春暖花開。

抽完煙我們回去,腳踩在寂靜的雪地上,咯吱咯吱響。我們的影子在路燈下一會兒分,一會兒合。他問我手冷不冷,我說有點,他說把手給我。然後他就拉住了我的手,把我的手放進他的軍大衣口袋,他的手也沒有抽出去,就這麼攥着我的手,一直放在他那個口袋裡。他拉着我往前走。

我知道他這麼做只是出於感激,出於兄弟情,並沒有什麼別的意思,但是我還是受寵若驚,忍不住浮想聯翩,和他緊握的手上熱得仿佛要發燙,我默默享受着那股漲得滿滿的甜蜜。我望着他走在前面的背影,手被他緊緊地握着,我心跳得很快,心裡湧起強烈的衝動,我真想一把抱住他,想衝動地告訴他我喜歡他,我他媽的真喜歡他!

他回頭看看我:「怎麼不說話了?」

我:「排長……」

他:「這兒沒人。」

我反應過來:「哥……你對我真好。」

他又回頭看我一眼:「你對我不好啊。」

我:「好啊。」

他:「那不就行了。」

那天一直走到連部外面,他才把我的手鬆開,我才把手從他的口袋裡抽出來。

那天之後我倆都沒說什麼,沒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自從那天之後我們更要好了,楊東輝也比過去更關心我。他知道我想調動去他們連隊,說幫我想想辦法,我跟他說我對他好不是為了這個,不是為了要他幫忙,我怕他誤會我接近他是有所圖。他在我後腦勺拍了一巴掌說,想什麼呢?你是我弟!哥哥幫弟不是應該的啊?

我後腦勺疼着,心口卻滿滿地發漲。

我正式調去警衛連那天,楊東輝比我還高興。我不知道是我家人托的關係起了作用,還是楊東輝也找主官幫了忙,或者兩個都有,總之我成功調去了警衛連。楊東輝親自把我交到馬剛他們班班長手上,鄭重囑咐他說我初來乍到,要班長平時生活上關照我一點。其實不用他說,我和班排長宿舍里的班長早都混熟了,他們都對我不錯,但是楊東輝的這些話還是讓我覺得非常溫暖。

當我第一次抱着鋼槍在崗哨上站崗的時候,我從心底里感受到一種自豪,興奮,驕傲。不僅因為我能夠成為一個站崗放哨的戰士,還因為我實現了心愿。

我深深吸了一口軍區大院的空氣,感覺是這麼美好。我為了接近心上的人,終於成功地和他在一起了,以後可以名正言順地朝夕相處,天天見到他,再也不用在通信連因為想他想得受不了而找各種藉口往這邊跑了。如果楊東輝知道我是為了他才費了這麼大勁甚至不惜動用關係調進警衛連,他會吃驚嗎?我一想到他吃驚的表情,就恨不得現在就抱住他,告訴他,我是為了你才來的!

剛去的那天晚上看新聞聯播,看完後排長訓話,楊東輝站在了一排面前訓話着,他的語言簡潔、有力,擲地有聲,充滿了軍人的魄力,那和平時在我面前親和的樣子很不一樣。他是一個很有威信的排長,我在警衛連打聽過,他的風評是三個排長里最好的一個,在幹部戰士中都很有口碑,聽說也是上頭的紅人,重點培養對象。

我坐在馬紮上熱切地注視着他,火辣辣的視線相信連他都感覺到了,他看了我好幾眼。現在我也是他的兵了,他是我的上級了,可是我卻完全沒有這種概念。他是我的哥,我不想把他當成我的上級。

講話完後,他嚴肅地當着全排的面說:「高雲偉,到幹部室來,其他人解散!」

我是調動來的新兵,排長給專門提點要求、上點緊箍咒很正常,沒人覺得有什麼奇怪,而且我和楊東輝關係不錯也不是什麼秘密,但是我一直比較注意,對幹部和別的戰友都一樣的態度,給幹部抽什麼煙給我那些戰友抽的也是同牌子的煙,所以人緣不壞,沒招什麼議論。而且都知道我本來就是關係兵,關係是上頭的,就不會特別議論我討好楊東輝或者是楊東輝特別關照我這樣的小話。想不到我是關係兵倒在這一點上幫上了忙。

我和楊東輝一前一後上了辦公樓,進了頂樓最裡面的幹部室。這一樓晚上沒有人,只有我們倆上去。他進門打開了燈,我緊跟着進去,把門關上了,然後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在他還沒有轉身之前,我一把從背後抱住了他。

他愣了一下,我沒鬆開手,我心潮起伏,管不了那麼多了。

「……哥!」

我把頭擱在了他背上。他的背寬闊,結實,溫暖。我和他都是大個子,可是卻想把他緊緊擁抱在我的懷裡。

「咱倆終於待一個連隊了!」

我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手臂緊緊抱着他。能順利調來警衛連,成為他的兵,我用一天都沒有走出這個興奮。

他也握住了我的手,轉過了身來,我抬頭看着他,他比我高一點,他也低頭望着我,他的眼睛真漂亮,我真想親上去。他看到我這麼開心,他也很開心地笑了,他說「以後你就是我的兵了,要是不聽話,我照樣訓你,別給訓得哭鼻子了。」

「小看我了吧?排長同志,你小看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傲氣地說。那時候年少氣盛,我的軍事素質是過硬的,只是他還沒有見識到。

楊東輝被我逗樂了。

「還代價。什麼代價?小兵蛋子,你能把我怎麼樣?」

他挑着眉毛,笑得既壞又挑釁,語氣里還很不把我的警告當一回事。

我會讓他後悔的。我忽然就動手了,他反應也非常敏捷,我們倆就這麼打鬧起來,到後來真的用上了力氣,也是都不服輸吧,打着鬧着他就把我掀到了值班的床上。他把我用力摁在床板上,腿也別住了我的腿,一手撐在我的頭邊,他的勁太大了,我的手勁和哥們兒較量的時候從來沒輸過,想不到敵不過他。他邊摁着我邊假裝兇惡地說「怎麼樣,服了嗎?」

「不服!」我大喊。

他就更用力地壓制我,我倆很野蠻地角力了一下,直到我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也笑了,我們倆就這麼出了一身的汗,臉望着臉傻笑着,可是漸漸的,我不笑了,他也不笑了。

他停下了動作,俯視我。

我躺在他的身下,也迎着他俯視着我的眼睛。

那時刻整個世界好像都安靜了,我聽見心臟在劇烈地跳動,屋子裡沉默得有些可怕。我們倆的呼吸聲有點重,楊東輝那時的表情讓我痴迷。他沉默,迷茫,若有所思又遲疑不決。

他放開我,起身要離開,被我一把抓住手臂把他拖到了床上,翻身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沒防備,被我壓了個正着,我失去了理智,開始不顧一切地親他,親在他的臉上,脖頸上……我瘋狂地親他!他躲避着我,我扳過他的臉堵上了他的嘴。

他一把將我推開了。

他的勁很大,我被他推倒在牆壁上,後背狠狠地撞在牆上。他坐了起來,一言不發,整理着凌亂的軍裝,他臉色僵硬,看了我一眼,站起來拉開門走了出去,從起身到離開,沒有說一句話。

我呆呆地坐着,全身的血都是冰冷的,仿佛停止了流動。

我知道我們之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