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腔 - 第14章

水千丞



大厲也附和道,「這玩意兒太噁心人了,你看他哪裡像男的,你說他下邊兒到底有沒有那個東西。」

李文遜惡意的一笑,「誰知道呢,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程秀驚恐的看着他們,「你們……」

大厲一把撲了上去,動手就要去脫他褲子。

李程秀尖叫了一聲,嚇的直往牆裡縮,忍不住哀聲叫着,「邵群,邵……」

小升一皺眉,上去一個耳光把他的呼救打進肚子裡,警告道,「不准再叫他的名字,邵群跟你不一樣,你也配叫他。」

邵群面上露出掙扎之色,眼中一片血紅,跟被急凍了一般盯在原地,死死的看着他。

李程秀看着邵群的無動於衷,心瞬間涼透了,眼淚很快就爬滿了全臉。他無助的縮在角落裡,既驚又怕的看着眼前的四個男生,一個一個都比他高,比他壯,而且那厭惡痛恨的表情,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他始終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了。一切都好好的,怎麼轉眼就這樣了呢。

他沒有勾引邵群,什麼叫勾引,什麼叫勾引呀!

他不是同性戀,同性戀又是什麼,這些人到底在說什麼。

邵群拽住還要動手的幾人,低聲道,「走吧,夠了,走吧。」

李文遜神情複雜的看了他一眼,整好衣服,站直身子。

邵群低着頭,甚至不敢去看李程秀一眼,拼命想把他細碎的哭聲擠出耳朵外,扭頭就走。

大厲「呸」的吐了一口吐沫,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轉身跟在邵群後面。

小升指着李程秀的鼻尖,警告道,「今天的事,如果你敢漏出去一點,或者污衊邵群半句,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程秀渾身顫抖,滿臉是淚,看着他們的背影,終於不甘心的小聲說道,「我沒有勾引你,我不是同性戀。」

邵群忍了又忍,終於回過了頭,看了眼那張淚眼模糊的臉,心裡就驟然收緊,他幾乎是逃也的離開了這個有諸多回憶的小天台。

李程秀眼看着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抱着頭失聲大哭。

那幾拳幾腳的,似乎並沒有讓他們消氣。

邵群從那天起,就一直曠課在家,不肯出來。

李文遜和大厲怎麼都不痛快,就指使了李程秀班裡的人處處刁難他,讓他在學校的日子越發難熬。

他的書桌課本作業簿,全被寫滿了辱罵,上課就有人公然在他背後拿粉筆扔他,老師也無動於衷。

難聽的流言蜚語很快就傳滿了整個校園,他從一個軟弱的娘娘腔,晉升成了妖魔一般無恥噁心的同性戀,雖然那時候,沒有幾個人真正明白什麼是同性戀,但已經足夠給他們刁難他的理由了。每天的上學,已經成了酷刑,他哪怕時時遛着牆根走路,也能無端招致一頓羞辱,讓他在學校都沒法學習。

短短的三,四天,卻是度日如年。

一天晚上放學,他接到了一個同學遞給他的紙條。

攤開一看,署名居然是邵群,要他今天放學後在教學樓等他,要見他一面。

李程秀咬着牙攥緊了字條,心裡翻江倒海,猶豫不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邵群有了一種依賴,直到現在,心裡還在偷偷的奢望,邵群能來救他。可是邵群那天的冷漠,着實讓他心寒,他不知道,究竟該不該去見邵群。

思來想去,他還是留在教室里,看着天色慢慢黑下來。

有一種隱秘的心思,迫使他沒辦法不留下,他對着一室的昏暗空寂,偷偷的幻想,邵群能給他一個解釋,或者一點安慰。

他這幾天一直疲憊不堪,等着等着,就爬在課桌上睡着了。等到被冷的醒過來,一看窗外,天竟然已經全黑了。

看着空蕩的教室,搖曳的風扇,陰森的黑板,平日裡再平常不過的東西,在這入夜無人的校園裡,都顯得如此可怖。

李程秀打了個激靈,想打開燈看看掛在牆上的鐘。

可是過了放學時間,整棟教學樓都已經不供電了,四周一片漆黑寂靜,只有窗外漏盡一點月光。

李程秀趕緊推開門,他看着空蕩的走廊,黑暗的盡頭仿佛永無休止,一路延伸到過去,他還沒走,就已經雙腿發軟,只能扶着牆往樓梯口走。

樓梯間照不到月光,更是漆黑無比,他只能扶着扶手摸索着下樓。

這短短四層樓,平時他都飛速的跑下去,花不了一分鐘,此時卻仿佛是他這輩子走過的最長的路。

四面白牆而被困於黑暗的感覺,仿佛隨時會被隱在暗處的不知名的猛獸一口吞沒,你不知道背後有什麼,身側有什麼,摸索着扶手的手,下一秒又會摸到什麼。人在這時候就會忍不住的胡思亂想,自己便把自己嚇的夠嗆。

李程秀知道自己被耍了,心裡又氣又恨又難過,如今被孤身一人拋在偌大的教學樓里,悽惶無助,任何感覺都被無限的放大了,無論是恐懼還是悲傷。他扶着樓梯走到一樓時,已經雙腿虛軟,淚眼模糊,渾身大汗。

一樓的大門果然已經鎖住了,好在是鐵閘門,李程秀一把抓住大門,把臉衝着縫隙處大聲喊着,「來人啊,有沒有人啊,來人啊。」

他扯着嗓子的叫喊聲,迴蕩在空寂的校園裡,回聲陣陣,更加怕人。

足足叫了有十來分鐘,從校門的方向,終於出現了一絲光亮,一個人提着手電筒小跑着過來了。

李程秀哭着喊道,「校警叔叔,快點放我出去。」

那校警老遠喊道,「你這個同學怎麼回事啊,放學了不回家,怎麼還在這裡。」

李程秀不知道怎麼解釋,只是靜靜的等他過來,給他開了門。

校警拿燈籠一照,嘲諷的一笑,「喲,是你呀。」

許是「同性戀」這個詞兒在當時閉塞的社會環境裡實在太新鮮,太聞所未聞了,是既安全又不犯法的飯後談資,他現在簡直是全校聞名了。

李程秀羞愧難當,擦了擦臉上的眼淚,低聲說,「謝謝校警叔叔。」

那校警抬手看了看表,「都十點多了,你到底是在幹什麼呀,這麼晚不回家。」

「十點多了?」李程秀哽咽道,「我,我睡着了。」

校警當然不信,估摸着一想,也就猜到怎麼回事了。他回身鎖上門,問道,「你怎麼回家呀。」

李程秀愣了愣,「不知道,這個時候,沒有公車了。」

校警點點頭,「當然沒有了,你家住哪兒呀?」

李程秀說了個地方,那校警瞪大眼睛,「怎麼遠?你要走回去,得走仨小時吧。」

李程秀吸着鼻子,點點頭,一時悲從中來,又想哭。

校警擺擺手,「算了,我當回好人,送你回去吧,騎自行車,起碼能快點兒,啊?」

李程秀感激的抬起頭,「真,真的?謝謝校警叔叔。」

那校警看着他白皙的小臉,歪着嘴一笑。

第十三章

「哎,你抱着我腰。」校警一邊蹬車子,一邊扭頭沖李程秀說。

「啊?」李程秀一愣。

「我讓你抱着我腰,我剛才喝了點兒酒,騎車子可不穩啊,摔着你怎麼辦?」

李程秀遲疑了一下,本來抓着車架子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我讓你抱着。」那校警加重語氣,「對,摟進點兒,顛下去了我可不管啊。」

離得近了,果然能聞到他身上有些酒氣,混合着汗臭味,真是刺鼻的很。李程秀皺着眉頭,雙手摟在他腰上。

那校警哈哈笑了兩聲,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背,「這就對了嘛,把你摔着了我不是心疼了,多好的孩子呀。」

李程秀打了個冷戰,心裡有幾分怪異。

兩人一路上,淨是那個校警在沒話找話,李程秀有一句每一句的答應着。

騎了半個小時,那校警嚷了幾聲太累了,倆人就下來走路。往老城區去的路,深更半夜,人煙越來越稀少,連路燈都非常昏暗,能見度不過十米左右,陰森森的怕人。

那校警把手搭在李程秀肩膀上,低着頭給他講他在學校的見聞,臉是越湊越近,身子也越貼越近。

李程秀心裡愈發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總覺得這校警對他的態度,有些奇怪。而且他身上酒味熏人,他實在不願意跟他湊和這麼近。

就在他思索間,那校警的手突然從他肩膀滑到了腰上,輕輕一摟。

李程秀嚇了一跳,連忙想跳開。

那校警卻沒有放手,反而嬉笑像他湊近,「你說,說你是那個同性戀的,是真的不?你告訴我,你放心,我不告訴別人。」

李程秀臉色青白,狠狠推了他一把,「你,你幹什麼。」

那校警突然鬆開車子,改成兩隻手鉗住了李程秀的手臂,臉上突然浮上一絲兇狠,「我大晚上的送你回家,跟你聊聊天你都不樂意啊,怎麼了,問一下不行啊。」說着便去摸李程秀的屁股,還迫不及待的揉了幾下,淫笑道,「其實你這樣的,肯定有男的稀罕……」

李程秀尖叫了一聲,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碰到這種齷齪的事。

他在那校警懷裡拼命撲騰掙扎,一邊高喊着「救命」。

眼看附近有幾戶人家的燈亮了,那校警急眼了,揚手狠狠一個耳光,把李程秀的呼叫打進了肚子了。

李程秀只覺得耳間一陣劇烈的刺痛,緊接着便是不停歇的蜂鳴,此時他卻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一邊哭喊着「救命」,一邊拼盡所有力氣,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

混亂中,罵聲和拳頭如雨點般落到了他身上,他忍着疼痛,手腳並用的往後退。

沒過多久,身上的疼痛停止了,緊接着是混亂的腳步聲和自行車碾行而去的聲音。

李程秀抱着頭,蜷縮成一團,躺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如一具死屍般,許久都一動不動。

細碎的哭聲在沉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悽苦,那哭聲由小變大,悲到極處又嘎然而止,轉為哽咽,眼淚在身下聚成了一個小涸,潮濕的感覺與悲傷並騎,穿透了幽幽夢境。

李程秀哭着從噩夢中醒來,只覺得臉上濕糊一片,腦袋下的枕巾都潮了,枕的極為不舒服。

李程秀動手抹着臉上的眼淚,發現自己連燈都沒關,就不小心睡着了,還夢到了很多他不願意回想的往事,一時間恍如隔世,連夢境與現實都混淆了。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他搖搖晃晃的從床上起來,去給自己倒了杯水。

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喉嚨干啞。

他先把燈關了,然後裹着衣服拿着水杯,看着外面的月亮的發愣。

十四歲的那個晚上,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長的一夜。

當他一邊哭一邊徒步兩個多小時回到家的時候,發現他母親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在鄰居的幫助下把她送到醫院後,醫生忙乎了一個晚上,在他一夜沒合眼的等待下,第二天告訴他,他媽因為酗酒過度中風,已經徹底癱瘓了。

他當時拿着那本薄薄的病曆本,坐在醫院裡嚎啕大哭,哭的簡直是昏天暗地,到最後大概是哭暈了過去。他記得以前自己不管多難,都自覺獨立自強,天道應該酬勤,將來一定會有回報。但當時,他想着家裡的八百四十三塊的積蓄,想着學校里同學那如同看蟑螂老鼠一樣的眼神,想着那個校警可怕的笑聲,打從心底里,想死,想的不得了。

他當時太小了,想不通自己的日子為什麼會這麼難,想不通自己不害人,不幹壞事,為什麼沒有人喜歡他,想不通自己這麼活着,到底算怎麼回事。

他當時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現實也沒給他時間讓他想。

他只是哭醒了,在一個星期內把家裡的老房子低價賣了,開始給他媽治病。而自己的右耳被那校警打出了毛病,他也無暇去顧了。

從那天起,他再沒去過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