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兵之戈 - 第49章
水千丞
走進大院,阮千宿半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筆直,她頭顱低垂,長發遮住了半張蒼白的臉,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在她眼前,姣姣瘦小地身體被壓在一堆瓦礫下,鮮血染紅了大片土地。
龍薌扭過了頭去,少年的臉上寫滿不忍。
江朝戈走了過去,看着姣姣曾經鮮活的臉上現在只剩下灰敗地死氣,心裡難受不已。
阮千宿用顫抖地手摸了摸姣姣細軟地頭髮,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我趕到的時候,她還沒咽氣。」
江朝戈蹲了下來,大手捏住了她纖瘦地肩膀。這個女人在他眼裡一直很強悍、勇敢,卻沒想到肩膀也是如此地細瘦,好像多施點力就能捏碎,就是這樣一雙肩膀,把無依無靠地自己養活大,在處處受排擠的祁府艱辛求生,一對鴛鴦鉞使得出神入化。江朝戈很少高看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從來沒有重要的女性角色,阮千宿是第一個讓他真心佩服的女人。
阮千宿轉過臉來,雙目血紅,滿臉淚痕,眼神卻如鷹隼般犀利,帶着濃濃地憤怒和仇恨:「我答應她,會給她報仇。」
江朝戈沉聲道:「我們早晚要和冥胤會算一筆總賬。」
虞人殊等人翻開瓦礫、斷牆,挖出來好幾個還活着的孩子,還有受了重傷的何伯。
他們把人放到一間還沒倒塌的屋子裡,看着孩子們痛哭不止,卻束手無策。整個大涼城已經亂成一團,根本找不到醫生,更別提魂導士了。何伯傷勢不輕,勉強用魂力支撐着自己的性命,根本無法救助別人。
江朝戈把納物袋裡所有的藥都拿了出來,那些都是在虞人殊寢宮裡拿的好藥,若是普通的皮肉傷,擦上就能見效,但是傷了內臟、骨頭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何伯把江朝戈叫到了一邊,抓着他的手腕,虛弱地說:「大人,我有話想跟你說。」
江朝戈安撫道:「你現在還是好好休養,有什麼話等你好了再說。」
何伯深吸一口氣,「必須現在說……大人,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找王勤。」
江朝戈愣了愣,這種時候,何伯怎麼會問這個問題,他心裡一下子警覺了起來,「何伯,你是不是知道王勤的下落?」
「你先回答我!」何伯用力過猛,肺部的傷口疼得他臉都扭曲了。
江朝戈頓了頓,「我受一個已逝故友所託,專門來大涼城找他。」
「那位故友,叫什麼名字。」
「孟升。」
何伯怔了怔,閉上了眼睛,一臉哀傷,「他是怎麼死的?」
「死在冥胤會左將軍沈言隨手裡。」江朝戈看着何伯,目露精光,「何伯,莫非你就是……」
何伯睜開眼睛,嘆道:「沒錯,我就是王勤。」
江朝戈皺起眉,「你為什麼一直隱瞞?」
「我對你一無所知,又不知道你的目的。天棱國一直對異界人充滿敵意,尤其是行刺大國師的事發生之後,異界人幾乎等同於罪犯,我在大涼城隱姓埋名多年,是異界人在北方的聯絡人之一,孟升讓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讓我幫你接洽上『初雲』。」
「『初雲』?」
何伯點點頭,「『初雲』就是散布在天棱大陸的異界人組織,成員很少,但彼此牽絆緊密,而且都頗有能力,有些已經滲透進四大家族甚至是皇族。當年行刺大國師一事,我們是被陷害的,我們從未想過要殺大國師,他畢竟是我們回自己世界的唯一希望,我們一直在努力接近大國師,沒想到大國師卻死了……」
「那現在你們有什麼打算?」
「我們把目標放在了大國師的繼任者身上,那個孩子太小,現在還只是代理國師,但我們不會放棄……」何伯緊抓着江朝戈的手,「只是勢態顯然已經超出我們的預想了,今天出現的那個怪物,分明是神話傳說中的上古異獸,大人,你一定知道什麼吧!」
江朝戈沉吟片刻,低聲道:「其實……我在天鰲城見過大國師,在他遇害之前。」
「什麼?!」
「大國師對我們委以重任,希望我們尋找神級魂兵器,並阻止神級魂兵器和魂兵使結契,報酬就是,送我回我的世界,可他還沒來得及兌現承諾就死了,而我們卻被迫踏上了尋找神級魂兵器的道路。何伯,你還知道什麼,任何能幫助我的,一定要告訴我,我這裡也許還有一線回家的希望,未必在尤准身上,而是在一個上古神獸身上。」
何伯激動地說:「我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讓你去獄法城找一個人,他是個比我厲害很多的魂導士,同時也是『初雲』的一員,請他來救救這些孩子們,同時讓他給你引見『初雲』的其他成員。」
江朝戈聽到「獄法城」,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們前不久剛從獄法城拐走了龍薌和阮千宿,狠狠忽悠了祈凌峰一把,現在明着回去是不可能了,暗着也未必安全。
阮千宿走了過來,「那個魂導士叫什麼名字?是不是趙尊?」
「正是。」
「他是祁府食客之一,我熟悉祁府地形,我回獄法城,把他帶出來。」
江朝戈馬上道:「不行,你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嗎?剎血很可能一直在暗中跟蹤我們,一旦你和我們分開,別說去獄法城了,你都未必能走出大涼山。」
「你太小看我了,征塵的速度不是什麼異獸都能追得上的。」阮千宿握緊武器,眼神堅毅。
虞人殊道:「朝戈說得對,你去了只是送死,還耽誤救治時間。」他的目光飄向壬王,拱手道:「壬王大人,若是您去獄法城,一定今天之內就能把那個魂導士帶回來。」
壬王看了虞人殊一眼,面露不虞之色:「人類,你逾矩了。」
江朝戈也為虞人殊捏了把冷汗,不愧是皇子出身,膽子真大,上古異獸也敢使喚。
虞人殊固執道:「求壬王大人幫忙。」
壬王看了柳清明一眼,柳清明只有眼白地雙眸在虞人殊身上停留片刻,用商量地語氣說:「壬王,看到這麼多孩童受苦,我確實於心不忍。」
壬王劍眉微蹙,顯然有些不滿,最後卻是勉為其難地說:「好吧。」
炙玄翹着二郎腿,嘲諷道:「壬王,你居然這麼聽一個人類的話。」
江朝戈唯恐這壬王和炙玄一樣幼稚,激上一句就不幹了,趕緊把炙玄抱了起來,低聲道:「別說話。」
炙玄張了張嘴,最後真的沒說話,只是不滿地撅起嘴。
壬王忍俊不禁,就差笑出聲來,被炙玄連翻數個白眼。
壬王帶着柳清明走了,他有一百個方法將趙尊帶來大涼城,他們一點都不擔心,接下來只能等待。
虞人殊擔憂地說:「不知道大涼城被毀的消息傳到獄法城沒有,很快北方就要炸開鍋,接下去,整個天棱大陸都會知道今天發生的事。」
「我倒覺得未必。」江朝戈道:「北方如此偏僻,地廣人稀,若要隱藏一件事,也並不困難,全看祈凌峰怎麼打算了。」
「你的意思是……」
「祈凌峰一直野心勃勃想進占中部地區,神級魂兵器在他的屬地上出現,對他來說可以是災難,但也可以是一個契機,不要小瞧了那個男人。」
虞人殊嘆道:「天棱大陸的命運……」
虞人殊在感慨自己國家的命運,江朝戈也想感慨一下自己命途多舛,希望那什麼「初雲」,能給他帶來助力。
他們從天亮等到天黑,壬王還沒有回來,眾人圍着傷員忙活了一天,都疲累不堪,紛紛找了個角落休息。
炙玄舒服地窩在江朝戈懷裡,卻翻來覆去不肯睡覺,江朝戈困得眼皮直打架,打了個哈欠道:「祖宗啊,你動來動去我睡不着啊。」
「可我睡不着啊。」炙玄的小手捧着他的臉,「我們被嘯血盯上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什麼?」
「第一,他之前就知道我們在大涼城,冥胤會肯定有眼線在這裡,第二,我雖然現在是這樣的體型,但是五十里內,嘯血還是能聞到我的味道,我們必須離他很遠才行。」
「等翻過北嶽山,我們就拼命往西走,將嘯血徹底甩開。」
「只能這樣了。」炙玄皺起眉,「但是你也不要害怕,我不會讓嘯血殺你的。」
江朝戈苦笑道:「哦?你怎麼才能讓他不殺我?」
「我自然有辦法。」炙玄認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我的,沒有人可以殺你。」
江朝戈抱住他小小的身體,淡笑道:「我相信你。」
炙玄把臉埋在他脖子裡,喃喃道:「身為我的僕人,一定要活得久一點才行。」
江朝戈心裡湧入一股暖流,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
黑暗中,一個輕微地腳步聲朝他們走來,江朝戈一抬頭,月光下,正對上阮千宿清透地眸子。
阮千宿道:「我有話跟你說。」
炙玄摟緊江朝戈的脖子,瞪了阮千宿一眼,「你要幹什麼。」
「很重要的事。」阮千宿續道。
江朝戈剛要起身,炙玄就叫道:「你敢不帶我去?」
「哪兒敢啊,我一定帶你去。」他把炙玄抱了起來,跟着阮千宿走出了屋子。倆人站在一片殘垣斷壁中,陰風陣陣,頗為蕭瑟。
阮千宿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決心:「這個秘密,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告訴別人,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她看着江朝戈,眼眸深邃而堅毅,「我從祈凌峰那裡偷走的,並不是祁氏正統的魂力修行功法。」
第45章
江朝戈略有些吃驚,可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若不是真的干係重大,祈凌峰怎麼會頂着冷酷弒女的名聲找剎血來刺殺阮千宿,不管阮千宿有多少個該死的理由,傳出去總歸對祈凌峰的名聲有影響。他靜靜等着阮千宿說下去。
阮千宿沉聲道:「我的確一開始,是想偷學祁氏的魂力功法,四大家族的魂力功法,無一不是傳世絕學,可那是不傳外姓人的。祈凌峰把我帶回祁府之後,幾乎就沒管過我,我自幼跟着幾個祁府食客習武,魂力功法也是東學西湊,不成系統,等到我想衝破足陽明胃經達到三級魂兵使實力時,我卻發現我怎麼都無法辦到,甚至因為過於急躁,胡亂運行魂力,差點走火入魔。那時候,我意識到我需要一個正統的魂力修習功法,於是我打起了祁氏功法的主意。我足足計劃了一年之久,潛進了祈凌峰放置家傳秘寶的密室里,帶走了祁氏功法的初本。」
炙玄揪着江朝戈的領子,倆人對視一眼,似乎都預感到了什麼。
阮千宿續道:「祁氏功法的初本,是祁氏宗族的始祖撰寫的,這本初本只有祁氏歷任族長可以看,祁氏子弟只能接受口耳傳授,那時候我並不知道,我拿走了一件多麼重要的東西。我拿到初本後,立刻將功法背誦下來,可翻到最後,我發現,祁氏功法除了正統功法外,居然還有一個偏法,那就是傳說中走奇經八脈的修行功法。」
江朝戈一驚,喃喃道:「奇經八脈……」他最早在孟老那裡就聽過魂力走奇經八脈的修行方法,這種修行方法之所以被稱為偏法,就因為一個字:邪。它比傳統的走十二正經的功法,修行速度要快上至少兩倍,而且魂力等級越低的,進步越快,若是配合上等魂藥,能在短時間內達到別人幾年的修為。然而,這種邪法聽上去雖誘人,卻沒有多少人敢嘗試,甚至很多魂兵使聞之色變,就是因為,走這種邪法的魂兵使,大多最後是走火入魔、死於非命的下場。而且,走奇經八脈的邪法,至今沒有一個系統的功法,能讓人安然衝破每一道經脈,魂力等級越高,修為越難以提升,到最後為了追求提升,很多人就會鋌而走險,強行突破經脈,曾經有很多頗有前途的魂兵使,就是因為入了奇經八脈的邪道,漸漸都消失了,從那以後,幾乎沒有人再敢嘗試這邪法。
「你也知道,走奇經八脈的修行功法,根本沒有一本『完整』的,悟性不高的,可能在突破沖、帶二脈時就會走火入魔,高深一些的,能衝破陰蹺、陽蹺二脈,幾乎就已經能達到六、七級魂兵使的實力,少有對手了,可是,從來沒有人能衝破陰維、陽維二脈,也沒有一本奇經八脈的功法可以教你如何安然衝破這最後兩脈,達到九級魂兵使的化境。」阮千宿深吸一口氣,「可是這本祁氏功法裡,卻有。」
江朝戈心臟跳得極快,不管有多少風險,強大的力量聽上去總是無比地誘人,尤其是這種可以投機取巧走捷徑的,「你的意思是,祁氏這本是一套完整的走奇經八脈的修行功法,包括最後如何突破陰陽維二脈。」
阮千宿點頭道:「不錯,當我發現這個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看了不該看的東西,雖然我也很心動,但是我不敢嘗試,因為我聽過、見過太多失敗的例子,成功的,卻一個都沒有。祁氏之所以能雄霸北方,成為整個天棱大陸武力最強大的大貴族,就是因為祁氏的魂力功法是最能快速、有效提升魂兵使實力的,其他家族,比如西方樊氏、東方卻氏,他們的魂力功法有些更偏重魂導士、魂器師的修行,唯有祁氏,是專門針對魂兵使的。可以說,放眼整個天棱大陸,都找不出比祁氏功法更好的魂兵使修行功法,可即使是這樣,祁氏歷任族長都保守着奇經八脈邪法的秘密,既不敢自己修煉,也不敢讓其流傳出去,這足夠說明一些事,那就是他們對這個功法的安全性,也沒有把握。」
江朝戈點點頭:「的確,否則放着這麼好的功法不用,實在可惜。」
「江大哥,我告訴你這些,相信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想把這套邪法告訴你,但用與不用,在你。」
江朝戈深吸一口氣:「你為什麼決定告訴我?哪怕祈凌峰要殺你,你也沒打算把這套功法泄露出去吧。」
「當然,這邪法能致天下大亂,我怎麼可能泄露出去,只是祈凌峰不可能信任我,所以他要殺我,我能理解。」阮千宿白玉般得面龐染上一絲淡淡地哀傷,「我之所以告訴你,並不是因為我想為姣姣報仇,更重要的是,今天看到大涼城的慘狀,想着那怪物無人能阻攔,可能還會摧毀無數個大涼城,甚至,逐漸甦醒的上古十二異獸,不知道有多少個這樣的怪物,我就……」
炙玄撇了撇嘴,「我和嘯血可不一樣。」
阮千宿凝重道:「我以前聽你們說要阻止上古異獸現世,否則會禍亂人間,我還覺得與我無關,可今天……我知道這場浩劫不可能跟任何人無關。」她看着江朝戈,目光如炬,「你是我唯一能信任,並且有能力阻止嘯血的人,只是你現在還太弱太弱,我希望你能強大起來。」
炙玄皺眉道:「那邪法可能害死江朝戈,你安的什麼心。」
阮千宿正色道:「比起邪法,嘯血的追殺要更緊迫、更致命吧。壬王早晚要和我們分道揚鑣,到時候若是被嘯血找到,我們拿什麼保護自己?」
炙玄倨傲地說:「我只要保護江朝戈就夠了,你們的死活關我什麼事。」
江朝戈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聲道:「她說的有道理。」
炙玄瞪大眼睛看着他:「人類走火入魔不是會死嗎?」
「只要我不去衝破陰陽維二脈不就行了。我只希望有足夠的魂力召喚你的真身,要達到什么九級魂兵使的化境,我想都沒想過,但我要是一直像現在這麼弱,反而更短命。」對於他來說,他只想保命以及回到自己的世界,根本不想在這個世界登峰造極,只要不去強行突破這個經那個脈,他不就是安全的嗎。
阮千宿搖搖頭,「事情恐怕不會那麼簡單,否則很多魂兵使在突破陰陽蹺二脈後就可以停下了,為什麼還要尋求提升呢,真到了那個境界,是不會滿足於現狀的。」
「我可以,因為我跟他們追求的東西完全不同。」江朝戈堅定道:「在我的世界,魂力是沒有用處的,我不需要多麼高深的魂力。」他只要能回家!
炙玄深深皺眉,顯然也在掙扎。
阮千宿嘆道:「江大哥,這邪法可能害了你,你要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