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 第12章
許開禎
秦雨推開門,原以為會碰上鄧朝露,一看沒,正要鬆口氣,卻見背對着門的是老丈人,一時愕在了那。鄧家英趕忙說:「是小雨啊,快進來。」
鄧家英住院後,秦家人一個也沒來過,手術前還想秦繼舟怎麼也會來一趟,可是沒有。術後這段日子,她一直在想,他為什麼不來呢?楚雅當然不會,指不定還幸災樂禍呢,秦繼舟不來,實在是想不通。現在看到秦雨,心裡怨氣一下沒了,急着想從床上下來。秦雨趕忙走上前,按住她的身子說:「阿姨你別動,動不得的。」
吳天亮掃了秦雨一眼,半天不見自己女兒進來,眉頭擰在了一起,後來一跺腳出去了,跟秦雨一個字也沒說。
秦雨臉有些蒼白,這個已經三十歲的男人,到了鄧家英面前,仍然顯得像個孩子。鄧家英並不介意,在她眼裡,這一代還沒長大呢。
「小雨你快坐,快讓阿姨看看,都多久沒見我們小雨了。」鄧家英極力顯出熱情來,生怕自己臉色一冷,讓秦雨有別的想法。
說實話,對秦雨這個孩子,鄧家英是滿意的,十二分的滿意。她不是沒那樣幻想過,兩個孩子還小時她就想,將來讓他們成雙成對,多好啊。可惜等他們長大,就再也不敢抱這幻想了。人生總是要發生一些變故,有些變故可以改變掉許多東西,有些變故甚至會成為人心上一個坎,再也越不過去。
秦雨顯得很忐忑,顯然,這麼晚才到醫院來,他自己也是有內疚的,甚至不敢去問鄧家英的病情,兩手侷促地放在腿上,一時不知做啥。
「小雨你坐啊,怎麼瘦了,結婚了反倒瘦了,是不是新娘子不給你做飯?」鄧家英語無倫次,本來是想祝福的,結果話出口卻成了譴責。秦雨臉已經很紅了,越發不知怎麼回答。後來他說了句:「阿姨你要挺住,現代醫學條件很好的。」
「沒事,阿姨真沒事的,就盼着你們好。快過來,讓阿姨看看,我們小雨都成專家了,阿姨真替你高興。」
一番熱情後,秦雨的不安漸漸消失,說話也自然起來。鄧家英問:「你爸還好吧?」秦雨搖頭道:「我爸不在單位,去了哪,我們找不到。」鄧家英哦一聲,秦繼舟去下面,她知道的,路波跟他提過,沒想他還沒回來,遂岔開話題,談起了秦雨工作。
一談工作,秦雨立刻話多起來,也流暢許多,告訴鄧家英,他跟同事最近拿了一個方案,等鄧家英出院,先給她看。鄧家英興奮地說:「今天咋不拿來,阿姨急着呢,你吳叔叔剛才還逼我交方案呢。」關於流域治理,秦雨是有一些好想法的,鄧家英跟他探討過,他的思想遠比他們這一代前衛,看問題更深刻。說完忽覺得不對,笑道:「看我這腦子,現在應該叫爸。」
秦雨的臉嘩地暗了,好像爸這個字刺痛了他。
正說着,門砰地被推開,鄧朝露風風火火闖進來。
「你跑來幹啥?」她劈頭就問,不等秦雨說什麼,手指住門說,「走,馬上走,這裡不歡迎你!」
「小露!」鄧家英驚惶失措地叫了一聲。
「你走啊,看熱鬧是不,這裡沒你看的熱鬧!」誰也沒想到鄧朝露會這麼瘋狂,她從來不這樣的,這天卻是瘋了,居然就撒起了野。聞聲趕來的秘書周亞彬想勸她,鄧家英沖周亞彬說:「把他請出去,離我遠點!」
秦雨落荒而逃。
吳天亮緊步趕來,問發生了什麼事?鄧朝露竟沖吳天亮也吼:「走開,你們都走開,我媽不需要你們同情,不需要!」
說完,奔進衛生間,唏哩嘩啦就哭了起來。
天這時候黑下來,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第17章
秦雨拖着憂傷的步子離開了醫院。他不該來,真的不該。走在街上,秦雨腦子裡反覆閃着鄧朝露的面孔。她發怒的樣子,罵他的聲音,一遍遍折磨着他,讓他本來就恐慌的心越發不安。他是早就該來看望鄧阿姨的,住院的第一刻,他的步子就應該趕到。可是沒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拖這麼久,難道僅僅是因為她跟父親,或者是母親?都有,但都不是阻止他的真正理由。那麼是什麼呢?按說,作為晚輩,他是沒有道理去仇恨上一輩人的,無論鄧阿姨跟父親有過什麼,跟母親有多大的仇恨,到了他這裡,一切都應該忘掉,只記得他們是長輩就是了。何況鄧阿姨對他那麼好,小時的關懷就不提了,大學畢業工作之後,鄧阿姨給他的幫助還有關愛,尤其工作上的支持,是無人能比的啊。
但他卻遲遲將腳步送不到醫院裡。
這裡面可能有吳若涵的因素,他不想隱瞞,新婚妻子吳若涵的確警告過他,膽敢去醫院獻殷勤,讓他吃不了兜着走。怎麼個吃不了,秦雨沒去想過,可能吳若涵還在吃醋,也可能是在開玩笑,但他提醒自己,沒必要在這事上惹吳若涵生氣。畢竟他娶了她,她現在是他的妻子。
除此之外呢,還有什麼更重要的原因阻止着他?思來想去,還是鄧朝露。
秦雨現在搞不清了,自己對鄧朝露,究竟是怨,是恨,還是愛?
他是沒有理由怨她恨她的,恨她什麼呢,難道就因為她是鄧家英女兒?似乎站不住腳。但他又確實不希望她是鄧家英女兒。她要是姓張,姓王,隨便姓什麼,只要跟鄧家英沒有關係,情況可能完全相反。
完全相反啊——
白房子北邊山谷里多年前那一幕,驀就跳了出來,一下就把他拉到久遠中。篝火燃起來,篝火中那張青春的臉,那雙明亮的眼睛,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最後,他將頭磕在路邊電杆上,死勁地磕。
回到家,吳若涵剛剛洗完澡,披着睡衣對鏡化妝呢。這女人有潔癖,一天洗三次澡還嫌不夠,有時候半夜都往衛生間跑。或者有自戀情結,喜歡泡在浴缸里看着自己的身體不出來。總之,她跟秦雨的生活習慣格格不入,這是婚前所不知道的。但秦雨並沒有馬上厭煩,他在努力地習慣。
婚姻就是習慣,這是母親告誡他的。
看見秦雨,吳若涵叫了聲親愛的,問他去哪了,這麼長時間。秦雨無精打采說了句,加班唄,還能咋?吳若涵馬上反問:「加班,你在哪加的,我剛跟向敏聯繫過,她說你根本沒在單位。」
秦雨暗自懊惱,怎麼編謊越來越沒水平?向敏跟他一個研究室,典型的長舌婦加是非女人,一個誰見了都躲的主兒,偏是跟吳若涵親密得很,兩人有事沒事總愛湊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她們哪來那麼多共同語言。向敏的丈夫在國外,她屬於留守女人。
怕吳若涵糾纏,秦雨裝累,慢吞吞地往書房去。沒想到吳若涵喊了一聲:「你先站住!」秦雨只好停下,目光乏困地看着新婚妻子。
「說,是不是去看你丈母娘了?」
「你說什麼?」秦雨着實驚訝,吳若涵已經不止一次這麼挖苦他了。
「不對,叫丈母娘不準確,應該叫她……算了,叫什麼你心裡最清楚,說吧,是不是去了醫院?」吳若涵捋了下頭髮,朝秦雨走過來,睡衣半邊裸下來,露出半片飽滿的胸。
秦雨本想說,我就去了醫院,不能去嗎?但又怕吳若涵鬧個沒完,只好道:「你亂說什麼,我跟趙工去他們單位,核對資料。」
這個謊話騙過了吳若涵,吳若涵邊裹自己的胸邊說:「我就說嘛,我老公怎麼會無情無義呢,這個向豬,淨說醋話,差點讓我把醋罐子打翻。」
秦雨目光無神地盯着妻子還算性感的身子看半天,搖搖頭,進了書房。
他們住的是三室兩廳,單位修的,內部價,有苗雨蘭為他們張羅,這些事根本不用秦雨操心,只管享受便是。可秦雨顯然不是一個貪圖享受的人,苗雨蘭很多苦心到了他這,一句領情話都換不到。為此苗雨蘭頗有意見,已經不止一次在女兒跟前抗議了。這件事上吳若涵倒是站在秦雨這邊,她沖母親說:「不是你相中的嗎,怎麼現在又反悔了?做人要大度點,別那麼斤斤計較。跟自己女婿過不去的人,遲早會讓女兒討厭的。」
「敢?!」苗雨蘭白一眼女兒,抱起一堆髒衣服進了衛生間。女兒結婚後,她主動當起了保姆,女兒家務活向來不沾手,她不能讓秦家說三道四,只能委屈自己。
這是題外話,不管怎麼,苗雨蘭是如願以償了,把秦雨搶到手,是她這輩子幹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每每想起鄧家英母女絕望的目光,她就興奮得全身發抖,好像自己重新獲得愛情一般。
吳若涵跟進書房,嬌媚地斜倚在門框上說:「老公,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剛才出版社打電話了,同意我倆署名。」
「什麼?」秦雨剛剛擱在椅子上的屁股彈起來,吃驚地盯住妻子。秦雨有一本書要出版,這是他多年研究的成果,吳若涵一心想分享這成果,不管秦雨怎麼反對,還是堅持要將自己的名字合署上去。這樣不勞而獲的事,她也能做得出,而且理直氣壯。秦雨是個非常嚴謹的人,尤其學術方面。別的怎麼讓吳若涵都行,獨獨這件事他不能答應,而且覺得可恥!
「幹嗎這樣看着我,要吃人啊。」吳若涵莞爾一笑,順手將睡衣往上拉了拉。這睡衣也真是,老往下掉,老把她半片酥胸外泄出來。見秦雨還傻瞪着她,吳若涵丟下一句:「說好了啊,你的就是我的,不能對我小氣喲。」說完,一步三扭地往客廳去了。很快,她打電話給向敏。向敏正閒得無聊,一聽吳若涵約她去女子會館,馬上興奮地答應下來。兩人約好半小時後見面,還在電話里很響地吻了一聲。
秦雨恨得牙齒咯咯響,一月前就發生過類似的事,吳若涵將他兩篇沒來及發表的論文掠為己有,發在了一家權威雜誌上,而且只署了她一個人的名。現在吳若涵又打他專著的主意。而她自己,結婚到現在,連書都不碰一下,整天就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玩。
不一會兒,吳若涵打扮得亮麗光鮮地走了,秦雨走出書房,呆呆地站在客廳。這是他的家嗎,他真有了家?看着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秦雨不止一次地恍惚。自己真的跟她結婚了,真的要跟這樣一個女人過一輩子?
對婚姻,秦雨有自己的幻想,他希望自己的妻子溫柔、賢惠、漂亮而且好學,事業上能成為他的幫手,生活上能成為賢內助。這要求或許高了,但他真渴望能找到這樣一位美麗、賢淑的女子,能跟她走完一生一世。不可否認,秦雨對鄧朝露動過心。祁連山白房子那個多情之夜,不只是在鄧朝露心裡種下了愛情,在他心裡同樣也留下了夢幻。此後,一個美麗的倩影總在他眼前閃現。山上那些孤單的日子,是那個影子伴着她。他沒想到,當年在他眼裡那個醜小鴨,竟出落得如此清新、如此脫俗,宛若仙女令他青春的心蠢蠢欲動。後來鄧朝露畢業,在父親手下讀起了研究生,有事沒事,秦雨總要找一些話題跟她套近乎。鄧朝露有時躲閃,有時目光痴痴地望着他。有時熱,有時卻又冷冷的。那是愛情嗎,秦雨覺得是,又覺得不是。因為他實在捉摸不透那個外表清秀、文靜的女孩子心裡怎麼想。一段時間,大約是鄧朝露讀博那年吧,秦雨曾想大着膽,明白不誤地問她一次。但是母親發現了他的心思,及時地阻斷了他的「野心」。
母親說:「小雨你要聽好,你可以愛任何一個女孩,就是不能愛她。她是誰你知道嗎?」秦雨說:「她是鄧阿姨女兒啊,小時候還跟在我屁股後面叫哥哥呢。」說這話時他心裡是甜蜜着的,小時候的很多場景又在他腦子裡出現,他奇怪一個拖着鼻涕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女孩怎麼會出落的那麼搶眼。是的,搶眼,那段時間只要鄧朝露一出現,他的雙眼立刻放光,瞳孔都能放大好幾倍。可是沒想到,母親聽完他的話,冷冷一笑:「小雨你太天真太善良了,都怪媽,把善良遺傳給了你,你這樣子媽真是擔心啊。」
「媽,到底怎麼了,你想說什麼?」秦雨怪怪地看住母親。
母親楚雅不陰不陽笑一聲,嘆道:「小雨啊,很多事媽都沒告訴你,就怕你分心,影響工作,影響我們小雨的事業。不過現在你大了,有些事也該讓你知道。」說着,楚雅坐下來,一本正經地,坐在了秦雨對面。她的坐相是很受看的,有派,也有領導幹部的范兒。秦雨曾經開玩笑說,他的父親像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更像個佝僂着腰鑽古紙堆里的學問家。而他的母親卻頗有風采,怎麼看怎麼像領導。那天的母親果然就擺出領導的架勢來,雙腿併攏,用手撫撫垂下來的頭髮,還嫌這麼不周正,又往端里坐了坐身子。
「給媽倒杯水。」她說。
秦雨趕忙倒過一杯水來,一邊欣賞母親的風姿一邊可憐巴巴說:「講啊,媽。」楚雅咳嗽一聲,這也是她習慣性動作,不管在家裡還是在單位,只要楚雅鄭重其事講一件事時,就會先咳嗽一聲,清清嗓子,然後條絲不亂地把它講出來。可是那天楚雅卻突然間亂了思維,好像這件事不知該從何講起,或者這件事實在是太難講了,讓她羞於啟齒。總之,她在咳嗽完後,用水潤了潤嗓子,仍然不說話,自個像是突然間迷亂到什麼中去了,以至於剛才還容光煥發的臉,倏忽間陰鬱下來,向來明亮的眼神,也在那一刻變得暗滅,變得痛苦變得讓兒子心驚了。
秦雨嚇了一跳,慌張地撲向母親:「媽你怎麼了,媽你別嚇我。」秦雨雙手抓住母親,使勁搖她,嘴裡不停地追的問。楚雅緩緩伸出手,握住兒子的手,她的手有幾分冰涼,這更讓秦雨不安。
「媽——」秦雨又叫一聲,手掌拭了拭母親額頭。母親的額頭居然也冰涼,且有冷汗滲到他手指間。
「媽,到底怎麼了,你可別嚇我啊。」秦雨的聲音完全失真了。
「別急,小雨,媽沒事的。」楚雅掙彈着說,同時用手掌傳遞給兒子一種力量。
「媽只是不能想起那些事,那些事雖然過去這麼些年,可媽一想起來,就要窒息,要死。小雨,媽真要死了,媽活不下去了。」
「媽——」秦雨大聲喚着母親,努力着想將母親抱到床上去,他甚至要打「120」急救電話了,楚雅制止着他:「你陪媽坐會,千萬別離開,媽不能沒有你,你要是離開媽,媽就什麼希望也沒了。」
「不會的,我怎麼會離開你呢,真的不會,媽你別嚇我啊。」
「可是你要愛她,你居然要愛她,愛那個孽種。你知道她是誰嗎?」楚雅似乎厲了一聲,旋即聲音又變得極其虛弱,「媽不能說,媽真的不能說,不過你千萬要記住,離她遠點,越遠越好。你聽見沒?」
「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我不能愛小露,媽你講清楚啊。」秦雨鬆開母親,他沒想到,母親會反應如此強烈,如此痛苦,他必須搞清楚真相。
可是沒有真相,直到現在,母親也沒告訴他真相,只是一個勁警告他,膽敢愛上小露那個孽種,她就死給他看,讓他再也享受不到母親的愛。
秦雨不能失去母愛,不能。這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小,他就跟着母親長大,母親是他的一切,遠比父親重要。有時候,母親甚至比他還重要。於是秦雨妥協了,答應母親不再想那個女人。
「不,她是孽種。」母親固執地糾正着,想讓他親口將這兩個字說出來。秦雨說不出口,但母親顯得遠比他頑強,似乎他不那麼稱呼鄧朝露,她的痛苦就減輕不了。終於有一天,秦雨咬着牙說:「好吧,我再也不想那個孽種了。」
楚雅甜甜地一笑,臉上閃出少女般的羞澀狀,情不自禁地居然吻了一下兒子額頭。
一度,秦雨以為母親有了病,不是身體,是思想,或者靈魂。秦雨在大學裡接觸過一些西方書籍,也聽同學們談起過人世間比較怪誕比較荒唐的那種愛,後來他讀弗洛伊德,幾乎就要肯定母親阻止他跟小露相愛,是心理問題了。可是母親很快給他帶來一位女孩子,是母親系裡公認的美女。那位女生的家在江南水鄉,外表遠遠勝過了鄧朝露,而且有着顯赫的家庭背影,她父親是江南那邊一個市的市長。母親說:「跟她接觸接觸吧,她身上有你喜歡的東西。」
看着母親大大方方的樣子,秦雨才知道自己錯了。母親不是因為他擔心的那個原因,這點上他真是有點猥瑣或者下作了,怎麼能那樣想自己的母親呢?責備完自己,秦雨卻又茫然,母親到底是因為什麼反對他跟鄧朝露呢?
直到兩年前,秦雨從祁連山回來,母親跟父親吵了架,父親一怒之下搬到研究所小二樓去住。夜裡母親跟他訴完苦,也睡了。秦雨睡不着,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好久,起身去了父親書房。
父親的書房是很少容許他進去的,母親也一樣。這個家裡總有一些奇特的現象,母親可以在別的方面為所欲為,可以對父親發號施令,甚至根本不把他當回事,但獨獨對書房這條規定,母親卻遵守得比秦雨要好,而且一再叮囑秦雨:「那是你爸的私人領地,千萬別進去,免得他狼一樣嗥叫。」那晚,秦雨忽然來了興趣,鬼使神差的,就進了書房。
他發現了一個秘密。
那是放在書架上層暗蔽角落裡的一本書,秦雨拿它的時候,上面落着厚厚一層塵,以至於灰塵飛揚起來,迷了他的眼。等他拿毛巾將塵灰擦淨,才發現那是一本很舊的書,紙已發了黃,是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出版的一本水利工程知識普及讀本。秦雨覺得好笑,父親藏着這樣一本書有什麼用呢,難道他對那個年代還抱有懷戀?可是等他打開書,看到兩張照片,他傻眼了。
書里藏着兩張發黃的照片,一張背景是龍鳳峽,那條峽谷對他來說已是再熟悉不過,儘管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照片,他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條峽谷。隱隱約約,還有那條大壩。而在堤壩下游,一片相對開闊地帶,河邊站着兩個人,一個是他父親秦繼舟,一個是鄧阿姨。
他們並排站着,臉上是那個時代特有的表情,堅定、充滿信念,但是,父親跟鄧阿姨眼裡還有另一層內容。那內容秦雨眼裡也有過,是喜歡上鄧朝露那陣子,他最愛流露出的內容。
這張照片還沒怎麼刺激他,等看到另一張照片,秦雨的面色登時成了灰白。
照片上三個人,父親、鄧阿姨,鄧阿姨懷裡還抱着一個小女孩。這張照片是在照相館照的,父親正伸出手指,幸福地逗着那個女孩。
女孩就是鄧朝露!
秦雨絕不會認錯,儘管女孩只有一歲多的樣子,可她眉下那顆紫色的美人痣出賣了她,秦雨猛就想起鄧朝露那張臉來。
按時間推算,那時候秦雨應該四歲。四歲的他跟母親生活在省城,那是一段非常清苦的日子,而且艱難,而他的父親,怎麼也不願意回來。
不回來原來是有原因!秦雨手一軟,那張照片落在了地上。
那天起,他就知道再也不能對鄧朝露有任何想法了。不,應該有,是恨。
恨就那麼順理成章生了出來,在他最需要父親的時候,父親卻躲在祁連山,打着一個堂而皇之的旗號,說是要將青春還有才華奉獻給那條河,奉獻給那座山……
無恥!那晚他這麼罵了父親一句。隨後,他才猛醒,為什麼父親在他面前總是缺少熱情,為什麼父親一直要將鄧朝露留在身邊,原來如此!
第18章
流域治理再次被提上日程,據說是副省長下去檢查,對各項工作都不滿意,而下游的旱情越來越嚴重,已經危機到沙湖縣四十多萬人的生存。副省長黃國華要求省里各方都動起來,密切配合,精誠協作,上下齊心,正視問題,打一場抗旱救災的戰役。
秦雨他們也一下忙了起來,省里要求科研部門深入下去,再做調研,拿出幾個像樣的報告來。經過競標,秦雨他們的生態治理中心拿到了《石羊河流域環境改善與生態修復研究》項目,課題由他負責,這是中心副主任、他的岳母苗雨蘭在會上指定了的。當然,就中心目前科研力量看,這項目也只有他能負責得了。另一重點項目《祁連山水源涵養區生態環境保護和綜合治理規劃》被鄧朝露所在的北方大學水文水資源研究所拿到。項目公布那天,研究所副所長章岩跟秦雨說:「這下又能給你丈母娘爭光了,你丈母娘眼光就是好,知道儲備人才。」秦雨無言地笑笑,對父親的這位女同事,秦雨的感覺跟別人不同,有人說章副所長太有野心,從來不把科研當科研干,而是當向上爬的階梯。秦雨煩那個爬字,但不煩章岩。因為他比別人更懂得,科研不是在玻璃瓶里搞的,你得走出去,走出去就意味着科研要帶某種色彩。他倒是很煩父親,父親這一生,是把科研搞僵化了。或者說,父親是讓科研綁架了。
一番準備後,秦雨他們離開省城,往流域去。
離開省城的前一個晚上,秦雨跟吳若涵吵架了。小兩口本來親親熱熱,吳若涵還表現出不舍的樣子,一口一個老公,叫得非常纏綿,非常動情,讓秦雨徒添出幾分傷感。畢竟這是婚後第一次分開,秦雨心裡也有些捨不得。後來吳若涵拿出紅酒,非要跟他喝。秦雨接過酒杯,目光朦朧地望着妻子。有時候他覺得這是夢,不怎麼真實,怎麼真就娶了吳若涵呢,一點也沒猶豫。有時又覺得自己很幸福,有這麼漂亮可人的嬌妻陪着,還有丈母娘疼愛,世界真是對他充滿了微笑。不過這種幸福感很短暫,尤其眼下,秦雨老覺得生活跟自己開了個玩笑,這玩笑開得有點急,開得有點太隨意。但具體哪裡不妥,又一下兩下不能明辨。所以吳若涵對他態度好時,他的心情就能明亮一陣,一旦吳若涵那張臉變冷或變了顏色,秦雨就有種掉進水簾洞的感覺,好像生活一下把他淋濕了。
這晚的吳若涵態度不能說不好,秦雨明顯感覺到了,一想此次下去,至少要在流域待上個把月,秦雨就有種對不住妻子的內疚。撇下新婚妻子,畢竟不是什麼好事。他伸出手,攬過吳若涵。吳若涵很給力地配合着,雙手鈎住秦雨脖子,一口一個老公,叫的十分親熱。屋子裡的氣氛似乎比平日暖些,而且越來越暖,秦雨忍不住地吻住妻子,說了句捨不得離開的話。這話他是打內心說出的,不管他對吳若涵多有意見,也不能阻止離別時的相惜。他摟住吳若涵,摟得很緊。吳若涵也極力配合着,坐他腿上,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如果這樣下去,這晚應該是美好的,甚至熱烈的。可是,可是這種感覺很快被吳若涵打碎。
就在他們互吻着往床上去時,吳若涵突然說了一句話:「老公,我打算去趟國外,正好這段時間你要下去,我跟向姐已經商量好,明天就走。」
這句話震住了秦雨,讓秦雨既意外又吃驚。
「去國外?」秦雨猛地推開妻子,怔怔地看着她。
「是啊,一直想去的,就怕你不許。向姐老公已經答應,他可以幫我們聯繫單位。」
「我們?」秦雨越發驚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