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 第17章

許開禎

  鄧家英的身體情況很不好,縣醫院幾個大夫做完檢查,建議立即轉院。「我們不敢耽誤,她的身體也不容耽誤,還是轉院治療吧,縣裡條件實在差,這病,拖不得。」完了又告訴沈力嬌:「再不能讓她工作了,得對她負責!」沈力嬌嚇壞了,可又做不了主,電話請示毛應生,毛應生不在單位,因公去了省里。他在電話里說:「先做說服工作,讓她本人同意轉院,我馬上聯繫這邊醫院。」

  但是鄧家英堅決不同意轉院:「我的情況我知道,這些天是累着了,輸點液,休息一下,不用驚慌。另外別四處亂說,嚷得滿世界都知曉。」

  沈力嬌跟隨鄧家英多年,對鄧家英的脾氣真是熟得不能再熟,鄧家英不願做的事,誰也沒有辦法,只好聽從安排,在縣醫院暫時治療。

  錯就錯在這一步。到了晚上,縣裡來了人,要求替換沈力嬌,鄧家英由他們照顧。沈力嬌不敢,鄧家英見沈力嬌累了一天,也不忍心,說:「你還是回賓館休息吧,我這裡不留人,一晚沒事的,明早你早點來。另外,回賓館也不是讓你只休息,關井的事,我心裡還是疑團重重啊,今天的場面你也看到了,你回去再好好想想,看怎樣才能拿到真實數據,並想辦法制止。」

  一談工作,沈力嬌就不敢不聽從了,這次下來,她是主角,這點離開處里時就強調得很清楚。此次流管處要拿的這份報告,必須真實、客觀,實事求是,同時又能從專業角度給省、市提出建設性意見。這是鄧家英在處里工作會議上多次強調過的,怕副處長毛應生太軟,不敢觸碰省市的規定,鄧家英才讓敢于堅持原則的沈力嬌擔綱此次重任。沈力嬌自然不敢辜負鄧家英。

  沈力嬌走後不久,鄧家英打發走縣裡的人,想一個人安靜安靜。誰知就在這當兒,一個人縮頭縮腦進了病房。

  來人是王瓷人,龍山搬遷到北湖的移民,鄧家英認得的,女兒鄧朝露也跟她多次提起過這人。王瓷人以前是民辦教師,教了幾十年,轉不了正,年齡大了,學校把他除了名。王瓷人本來就覺得不公,上訪過,不頂用,但心裡存下了積怨。搬到北湖,又遇三不管的境況,不平和牢騷就更多,目前已是龍山和沙湖兩個縣都煩的上訪者。

  王瓷人進來後,先沒急着跟鄧家英打招呼,里里外外看了會兒,連衛生間也沒放過。鄧家英怪怪地盯着他,以為他是找人。「你進錯病房了吧?」她說。

  「沒進錯,我就是沖你來的。」王瓷人確信病房裡沒「埋伏」,才坦然坐下,拉開了話頭。

  「我是王瓷人,你見過的,也聽過。今天我在南湖看見了你,也知道他們把你送進了醫院。」

  「找我什麼事?」

  「上訪。」

  「我不接待上訪人員,再說上訪的事我也處理不了。」鄧家英邊觀察邊說。

  「我不要求你處理什麼,也不解決什麼,只要求你把我的話聽完。」王瓷人一點不亂,看來他對上訪對如何跟陌生人說話已經很有經驗。

  「是北湖的事?」鄧家英來了興趣。

  「南湖。」

  「南湖什麼事?」

  「他們沒關一眼井,新井倒是打了不少。」

  「這我知道。」

  「你只知道一半,拿廢井冒充關停數,對不?」

  「對。另一半呢?」

  「他們在沒有井的地方關井。」

  「什麼?沒有井的地方怎麼關井?」

  「花一到兩千塊錢,在根本沒井也沒水的地方,造個假,看上去跟關掉的井一模一樣。」

  「你是說?」鄧家英激動了,從床上跳下來。

  「你不能激動,你身體有病,我不能害你,你得答應我,不激動,我才講給你。」

  鄧家英又退回到病床上:「行,我答應。」可內心,還是激動。王瓷人說的這事,她是第一次聽到。

  這晚,縣醫院這間病房裡,看似老實巴交的龍山移民王瓷人,跟鄧家英足足講了一個多小時。許多鄧家英並不知情甚至想都想不到的事,都從老實巴交的王瓷人嘴裡道了出來。包括縣鄉村三級如何聯手造假,包括為什麼不讓北湖村民打井,移了民卻不讓打井,原來就是造成水荒,給省里壓力,迫使省里採取別的辦法救助谷水市,救助沙湖縣。王瓷人說,市縣現在的目的根本不是關井壓田,而是南水北調,最差也是逼省里給沙湖縣引黃河水。說到中間,王瓷人拿出一大摞表。鄧家英真是服了這個老實人,他居然把沙湖縣六個鄉鎮五十二個村子跑了過來,將這些村子關井壓田的真實數據及造假情況一一列到了表上。鄧家英捧着這些表,簡直有點震撼。一個搬遷戶尚能如此,他們呢,他們做了什麼?她一邊看表,一邊不停地跟王瓷人說謝。

  「我得謝謝你啊,太謝謝了。」

  王瓷人說不用謝,你能掌握情況就行。

  看完表格,鄧家英心裡就不只是震驚,而是難受到家了。按王瓷人提供的數字,再推算全縣,井不但沒關掉一眼,反而比去年底又新增出一百多眼。也就是說,下游沙湖縣仍在大面積開採地下水,所謂治理,不過一紙空文!合上表格半天,鄧家英感覺心裡空落落的,好像什麼東西被王瓷人掏走了。對關井數造假她能理解。問題是,流域治理的呼聲越來越高,省里更是重視,連中央最高層都驚動了,他們怎麼還敢亂開採,亂打井。要知道,早在去年八月,市里就通過了一項決議,下游沙湖縣機井是要審批的,必須報到市流域治理綜合辦公室,經相關會議批准方能新打機井,而且要在水利部門監管之下。可她看到的情況和王瓷人說的一樣,簡直就是失控嘛。

  王瓷人一番話讓她徹底明白過來。

  「現在打井根本不需要報批,上面說了,報也不批。於是村里就不報,直接打。」

  「難道縣裡不管?」

  「縣裡裝看不見,其實是默許,你打你的,我裝看不見,出了問題,責任由村里擔,上面概不負責。還有一點,以前打井是批的,一口井縣裡補貼三到五千,現在好,這筆錢也省了。」

  「那……你們北湖為什麼不打?」

  「我們不是不打,而是根本打不了。一來,南湖在上游,他們又是老住戶,水路在哪,他們清楚得很,他們在有水的地方全打了井,把水截斷,就算我們打了,也是枉然。二來,牛得旺是土皇上,他不讓打,移民沒人敢打。」

  「不打井,你們喝什麼,拿什麼澆地?」

  「買!」

  「從哪買?」

  「從南湖買,從牛得旺手裡買。」

  「你是說,他們賣水?」鄧家英眼珠子都要驚出來了。

  「不只牛得旺賣,在沙湖,賣水的村子多了,這是老營生了,當過村幹部的都知道。」

  「……」

  懂了,這下徹底懂了。老營生,怪不得人們都說,村書記是皇上,他想讓誰喝水,誰就有水喝,還有水賣,他不想讓誰喝,誰就得渴死。看來,沙湖不只是一個過度開採的問題。

  王瓷人走後,鄧家英失眠了。醫生再三強調,要她好好休息,不可激動更不能勞累。可是,她不能不激動。王瓷人反映的情況真是怕人啊,地下賣水鏈,嚴重的地方保護主義,政府推卸責任,將矛盾轉嫁到下面……想到最後,鄧家英出了冷汗。

  「不行,我不能住院,我要去現場,要阻止!」

  鄧家英出事了。

  第二天天剛亮,還不到七點,鄧家英一人離開醫院,跟誰也沒打招呼,對沈力嬌也沒說,租了車,直奔南湖。她怕自己的行蹤被孔祥雲他們知道,那樣她就什麼也做不成了。車子在鄉村公路上奔馳半小時,拐進沙漠,清晨的漠風鑽進車窗,打在鄧家英臉上,鄧家英感覺到一絲涼快。但她的心真是涼快不下來,流域治理談了多少年,各種方案不知拿了多少,口號喊了幾籮筐,實質性問題一個沒解決。不但沒解決,現在出現更複雜的情況,有人攪渾水,想把問題本末倒置。有人急於轉移視線,把問題扯到別的方面去。鄧家英知道,流域治理不是一揮而就的事,更不是一紙紅頭文件就能解決了的。但必須有這個意識,能認識到問題的根本所在。如果一直這麼稀里糊塗下去,啥藥也治不了。她今天去就是想給那些還糊塗着的人當頭一棒,讓他們猛醒。自己不能斷自己的後路,更不能為了自己的小利,毀掉整個流域的未來。

  鄧家英的目光透過半開着的車窗,盯住遠處依稀可見的那條河。鄧家英記得,自己剛參加工作,到沙漠地區參觀時,那河是有水的。包括今天要去的南湖,那時還長着蘆葦,游着野鴨子,鄧家英還在湖裡撿過野鴨蛋呢,可好吃了。時過多年,河早已不是河,如果不憑當年的記憶,你連河的形狀都看不到,曾經是河的地方,如今要麼是農田,被看似蓬勃的景象覆蓋,田頭還有高科技農業示範區的牌子,要麼滿眼黃沙,一片乾涸。

  河早已斷流,被吞噬,被消亡。太陽從遠處的地平線噴薄而來,大漠瞬間變得有了生氣。鄧家英突然讓司機停車,想下去走一走。

  腳步踩在柔軟的沙土上,鄧家英想起了一些事,想起了路波。八十年代,上級有意讓她到沙湖縣工作,擔任水利局長,那時路波處境並不好,在龍山另一座水庫當庫管處副主任,整日酗酒,醉了就睡,就罵人。有一天還跑到老書記柳震山家,質問為什麼要給他平反,不讓他死在那個年代。氣得柳震山把鄧家英叫去,讓她給路波做工作。有些工作能做,有些真是做不得啊。鄧家英知道路波心病在哪,但又取不掉。誰能幫死去的人復活呢?那個時間,鄧家英整天惦着的就一件事,幫路波找到女兒。對了,路波是有過一個女兒的,是跟當年縣劇團的頭牌演員程雪衣生的,這事當年鄧家英並不知情,運動結束後很多年,鄧家英才聽說。那場運動,路波不但失去了父母,還失去了跟他相伴不久的妻子,他們唯一的女兒,在程雪衣神秘失蹤後也不見了,縣裡有兩種說法,一是說孩子也死了,但路波不信,堅稱女兒還活着。還有一種說法,雪衣失蹤前將孩子送給一個沙鄉婦女,苦苦哀求着把她帶大。每每想起這些,鄧家英就有一種長淚難流的痛。對路波女兒的下落,鄧家英相信後一種,沒理由,就是相信,她不相信雪衣和路波的女兒會夭折,上帝不會那麼絕情——

  鄧家英愣是要把那次機會讓給路波,幾次找老書記柳震山,讓她看在路波當年為興修水庫做出巨大貢獻的份上,不要對他太苛求。

  「給他一條路,讓他活下去吧。」鄧家英沙啞着嗓子說。

  「我不給他路?」柳震山憤憤不平。

  「讓他去當這個水利局長,他能勝任,他的水平還有能力您是知道的。」

  「不行!」柳震山態度很堅決,「他一天不振作起來,我就一天不能把權力交給他,這人,得拿狠法子治!」

  那次機會,鄧家英沒要,最終路波也沒得到,到沙湖縣擔任水利局長的,是苗雨蘭。鄧家英現在想,假如那時她去了沙湖,情況會不會是另一種樣子?

  老了,真是老了,常常想這些毫無意義的問題。鄧家英甩甩頭,伸手捋一下被晨風吹亂的頭髮,原又回到車上,跟司機說走吧。

  牛得旺們天不亮就起來了,幹這活就得起早,趕工呢。昨兒個村支書牛得旺看見了鄧家英們的車,為防變化,牛得旺連夜開了會,要求村民們爭分奪秒。「如今打一眼井容易嗎,不容易啊,東拼西湊找錢不說,還要擺平各種關係。關係你們懂嗎?」牛得旺突然瞪圓眼睛,問村民。村民們啥也不懂,不能懂,只管聽支書的就是。

  「好吧,駱駝你看緊點,三個工日後必須完工,下周省里還來人呢,不能讓人家說三道四。」

  叫駱駝的馬上點頭道:「支書你就放心吧,今天干一天,明天完工。」

  鄧家英趕到現場時,駱駝正吆喝着五六個農民,加緊幹活。現場還有請來的技術員,自然是縣水利局打井隊的。鄧家英打發走出租車,疾步朝打井處走去。還未到跟前,就聽駱駝喊:「哎,那是誰,井上不能來女人,走開,走開你聽到沒?」

  鄧家英沒理,繼續往井上去,駱駝急了,當時他並不知道來人是鄧家英,以為是到沙鄉串親戚的婦女。駱駝姓劉,原名叫劉洛,一條腿有點問題,走路老是左腿拖右腿,合起來就是洛拖,沙漠裡最值錢的就是駱駝,這樣一來,他便有了一個貼切的外號「駱駝」。駱駝是村支書牛得旺的跟班,在村里管錢的事。村支書不在時,他就代行支書的職責。

  「喂,聽到沒,喊你呢,停下!」見鄧家英不聽勸,駱駝大了嗓子。

  鄧家英抖擻精神,繼續往前去。駱駝急了,撲上來阻止。鄧家英說讓開,駱駝說憑什麼,沙漠是你的?鄧家英反問:「是你的?」駱駝呵呵一笑:「你還說對了,這沙漠還真就是我的。」鄧家英看出他是無賴,不理,沖前面打井的喊:「停下,我有話要說!」

  爭論由此而起,鄧家英喊停,前面打井的人不停,鄧家英衝過去,強行命令他們停下,並告訴自己是流管處的,這樣私自打井不但違犯政策而且違法。那些農民只顧低頭幹活,根本無視她的存在。駱駝知道來人是流管處長後,並不怕,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鄧家英:「有本事你就讓他們停,你要是能讓他們停下,我叫你姑奶奶。」說完,蹲一邊抽煙去了。鄧家英見阻止不住,就跟他們講政策,講來講去,反把自己講糊塗了,自己跑來是做什麼,就為了給他們宣講政策?

  「停下!」鄧家英撲上去,一把奪過打井者手裡的工具,同時沖技術員講:「你是不是不想要工作了?」

  這話嚇住了技術員。這天的變故也是由技術員引起的,如果他不理睬鄧家英,駱駝可能不火。可他理了,緊跟着又猶豫,對打井的人說:「要不,先停下?」這話一出,駱駝馬上翻臉。駱駝罵了一句技術員,衝過去就對鄧家英下手。這個動作嚇壞了技術員,也嚇壞了那些打井的人。但是駱駝才不怕呢,支書早就跟他說過,誰敢攔,就打,南湖這一畝三分地,支書說了算。

  鄧家英被打成了重傷,可怕的是,駱駝不但一個人打,還惡狠狠地沖幾個農民說:「工錢想要不想要,這女人敢壞我們的事,打,打了工錢加倍。」一聽工錢加倍,那幾個人也耐不住了,駱駝管他們工錢呢,不聽駱駝的,一分錢要不到,支書那裡更要挨罵。技術員急了,撲上來護鄧家英,結果推搡中,鄧家英失足掉進了井裡。

  井已打了五丈多深!

  這個早上,村支書牛得旺就站在離井不遠處,斜披着他的衣服,叼着煙,笑眯眯看完了這一切。鄧家英失足掉進井裡後,支書牛得旺咳嗽一聲,朝遠處吐了口痰,背着雙手回家吃早飯去了。

  炊煙已經升起,早上的炊煙跟黃昏時迥然不同,讓人猛然想起「大漠孤煙直」這樣的句子。田跟沙漠間,幾隻羊在吃着綠,兩隻母雞在廢舊的城牆上撲扇翅膀,沖空蕩的沙漠發出「咯咯」的叫,一隻黃狗懶洋洋地趴在村里光棍五奎家的院門前,等待太陽照到它身上。遠處,十幾峰駝踩着駝鈴,悲悲壯壯地往西去了。

  井口處,幾個打井人突然木呆。

  天地在那一刻奇奇怪怪地有點靜。

  鄧家英是被王瓷人救上來的。駱駝這貨,真是個二貨,見鄧家英掉了下去,竟然當沒事人似的,雙手一背,回家去了,就當井裡掉進了一把管鉗,就當井裡掉進了一塊石頭。其他人見駱駝走了,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該繼續打井還是該先救人。好在這時候北湖的王瓷人跑來了。

  王瓷人料定鄧家英會來,否則就不到醫院去見鄧家英了。這個多少有點文化的中年人,看問題還是有點深度的。而且他斷定鄧家英會一個人來,於是這天早上,王瓷人吃過早飯,啥也顧不得做,就往井上跑,可惜晚來一步。等他連喊帶罵跟打井的幾個將鄧家英從井裡拉上來時,鄧家英的氣息已經很弱。

  她流了不少血,呼吸艱難,怎麼叫也叫不醒。

  「還愣着做什麼,快叫車,往醫院送!」

  

  第25章

  

  蹊蹺的是,這一天,路波也出事了。

  路波本來是退下來了,退下來的路波打算生活在谷水城,好好陪陪年老的白霓。「哪兒也不去,就陪着您。」這是路波跟白霓說的。「陪我有什麼用,你得去找她。一天找不到,我這心,不安啊。」白霓說着又要哭。路波急了,他知道這個她是誰,就是自己的女兒。白霓能活到今天,某種程度是心裡有份牽掛,要是這份牽掛沒了,不知道八十多歲的白霓還能挺過去多少日子!

  「我找,找,一定給您找回來。」路波唏噓成一片。

  「不是給我找回來,是給你自己,難道你不想她?」

  一句話問住了路波,他不想嗎?他想的心都要爛了,可想又能怎樣啊……

  路波離開了谷水城,離開了城西那片棚戶區,那座小院子。路波沒地方可去,站在海藏寺門前那棵古樹下,路波抬頭四望,曾經自以為熟悉的谷水城,突然間變得那麼陌生,那麼無情。蒼蒼茫茫啊,他看不到下一步要走的方向,看不到哪裡還能收留他。路波在城裡是有房子的,可那房子他很少去住。太空蕩了,沒有妻子沒有女兒,家能叫家?不能叫!不能叫家的地方,跑去做甚?

  路波恓惶半天,猛一抬腳,竟又往山上去了。看來這輩子,只有山上才能接納他,也只有山上才是他真正的家。但是路波這次錯了,腳步還沒到山上,就被人半道截住,還不止一撥。

  第一撥截住路波的,是於幹頭和五羊,後面還跟着一夥子人,不是那些冒充「笨波」的人。路波看見,南營村老支書張興儒也在裡面。

  「什麼事老張?」路波問。

  「出大事了老路。」於幹頭詐唬道。路波沒理於幹頭,生怕他又小題大做,目光對着沉悶着的張興儒。這也是當年修過水庫的,不過那時他還是毛頭小伙,跟路波他們不在一個年齡段上。路波是後來到了雜木河才跟張興儒認識的,提起當年的事,張興儒也能講一點。

  「路處,你過來一下。」張興儒沖路波使眼色。等到了一個安靜處,張興儒說:「找到他們排水的地方了,太黑心了,就算你老水利,也想不出那麼損人的招。」

  「找到了?」路波顯出些許的驚訝。

  路波跟於幹頭包括老支書張興儒之間,是有秘密的。幾個月前,市里一紙批文答覆了路波等人對祁連冶煉集團的質疑,路波他們的質疑包括三大方面六個問題,核心有兩個,一是冶煉集團的污水排放,二是冶煉集團開爐後的空氣污染。市里曾給出幾個結論,都是請專家論證檢測過的,路波他們不相信,繼續上訪,向省裡面甚至中央反映。結果市環保局還有發改委聯合召集評估,最後給出一個權威結論,說祁連集團改制後,企業加大治理方面的投資,嚴格按國家標準降低能耗,減少污染,對檢查中發現的若干問題一一採取了切實有效的措施,目前已徹底整改完畢,經專家組驗收,符合生產標準。

  也就是說,改制後的祁連冶煉集團又生產了。路波是個不安分的人,不用於幹頭他們蠱惑,自己先就耐不住,越過山頭,翻過山樑,過了兩座橋,藏在山下,看。

  看什麼呢?看冶煉廠的污水排哪了,伸上天的幾個大煙柱里是否冒黑煙。路波驚訝地發現,重新生產後的冶煉廠真還就沒了污水。以前流往山間小溪或溝谷中的幾股又臭又髒的污水不見了,排水口處的幾支白塑料管子裡,流出的全是清水!煙雖然還冒,但也確實沒以前那麼黑那麼刺鼻。

  路波最先以為,上面說得對,冶煉集團的確下了狠功夫,投了大資,把困擾多年的污染問題解決了。不久後的一天,老支書張興儒鬼鬼祟祟來了,所以鬼鬼祟祟,是不想讓人們看見他又跟路波攪和在一起,對路波不好了。張興儒進門就說:「鬧鬼了,排出來的明明是清水,怎麼我那個村的羊全死了,牛也死不少,眼下豬都開始死了。」

  路波嚇壞了,這可比於幹頭他們說得嚴重。

  「會不會是瘟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