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 第18章
許開禎
「水有問題。」他說。
「真有問題?」路波問。
「有!」他回答得很肯定。
「那……」路波就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
「山里!知道嗎,山里!」張興儒像是嚼着硬硬的草根說。
「什麼山里?」路波莫名其妙。
「唉!」張興儒嘆息一聲,他認為路波很笨,有些事是明擺的,怎麼就看不出來呢。於是他細說起來,說一半,路波叫了起來:「不可能,他們要幹這樣的事,天理不容!」
老支書張興儒苦苦一笑,他從沒覺得路波愚,那一刻,他覺得這個滿肚子學問一腦子正義的人有點愚了,他怎麼就不信呢?還天理不容,這些人,啥事做不出來啊——
路波最終還是將信將疑,他跟張興儒達成協議,暗查。張興儒對這座山熟悉,溝溝坎坎全熟,天空中飛過一隻鳥都能辨認出是不是這座山裡的。查出來再找冶煉廠,查不出來,暗暗咽肚裡。
沒想,還真讓張興儒查出來了。冶煉廠的確幹了天理不容的事,他們做的污水排放系統是假的,故意讓老百姓看的。真正的污水,真如張興儒所說,暗中排進山洞,再由山洞分流,變成地下水,神秘地不知去向了。
「怪不得牛羊會死,原來他們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伙狗娘養的,良心讓狼吃了。」路波憤憤不平。
於幹頭湊上來說:「還有更狠的,他們在山洞裡打井,用高壓水槍,把水壓到地下幾十米深處。可憐下游的人,吃了這樣的水,咋活啊。」一向被人罵作無人性的於幹頭,說話間竟哽咽起來。
「看看去!」路波再也聽不下去,決計上山看個究竟。
怎麼會讓他們看呢?路波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張興儒幾個人偷偷摸摸找「水」的時候,就引起人家警覺,等路波他們上了山,人家早就埋伏好了。路波還算有點腦子,指示張興儒他們,白天別,這麼多人直接找過去,人家不提防才怪,等天黑,一個一個摸過去,反正山里情況他們熟,就算閉上眼,也能摸進那幾個洞。於是在張興儒家吃飯,閒扯,等天黑得差不多,提上手電筒,鬼一樣,往廠子方向摸去。
他們想順着源頭,把整個暗中排污的管線全找出來。結果剛到廠子邊就挨打了。
祁連冶煉集團位置在南營鄉西北方向,距離鎮子有五公里,當初是想建在鎮子裡的,但鎮子裡的人不同意,怕這麼一個龐然大物建那兒,沒幾年,鎮子就活不成人了。建成後,跟流域群眾發生過不少衝突,幾次停產,幾次整頓又重新投產。後來市里搞國企改制,將它賣給了省里的龍騰礦業公司,其實礦業公司早也改制了,老闆姓田,人稱田大公子,意思是公子哥出身。整個流域的人都知道,田公子有個好父親,曾是省里的二號人物,這些年退了下來,但退下來就一定能閒着嗎,不可能的,發揮餘熱。也有說市里本是不想賣的,但賣不賣由不得市里,也由不得吳天亮。賣時,吳天亮還不是書記,市長。賣了不久,原書記到省里工作,職務更高,吳天亮也因「賣」而升,挪到了書記位子上。
廠子通往山洞的小路上,早就埋伏了二十幾號人,料定今晚有人來「搗亂」,剛見着黑影,領頭的保衛科長就喊:「打,給我往死里打,打死我負責。」
於是噼噼啪啪,路波他們根本沒反應過來,也根本沒有時間跟人家辯白,一頓亂棍之下,五個人全躺下了。路波傷得最重,中間他喊出了自己名字,說他是雜木河水管處處長路波。哪知人家說,打的就是路波。結果,他頭上開了三個洞,兩根肋骨斷了,右腿三處骨折,更嚴重的,他的胃部出血,估計是被打成了胃穿孔。
連續事發,吳天亮再也坐不住了,電話一個連着一個,催命似的。家裡的亂事一大團還沒理順,老婆還在那兒大喊大叫呢,谷水又出了這樣窩火的事,打的都還是跟他有關的人,吳天亮哪能忍住?抓起電話就打給市公安局長,命令公安馬上去南湖:「我要兇手,膽子也忒大了!」
電話打完,吳天亮收拾一下,本想安慰安慰妻子,說幾句體貼話,女人嘛,幾句好話也就暖過來了。又一想,算了,這人最近是瘋了,因為女兒,今天跟這鬧,明天跟那吵,整得雞犬不寧。昨天還跟親家母楚雅吵翻,兩個很少紅臉的女人竟然粗言相對,就差大打出手了,哪還有什麼斯文相。
讓她先涼一涼,找找自己身上的不足!
從省城到谷水,大約四小時車程,吳天亮告訴司機,直接去南湖,說完,眯上眼睛,鄧家英被打,路波又出事,不是好兆頭啊。吳天亮最近心緒很是不寧,總感覺有什麼大事要發生。會是什麼大事呢,自己又說不出來。可他還是覺得很不安,聯想到兩天前省里一位朋友跟他說過的話,心裡越發亂起來。朋友在省政府辦公廳,算是省領導身邊的人,兩天前找他,說一起坐坐,喝喝茶說說話。吳天亮當然不能拒絕,你在下面算一方諸侯,到了省里,就是「下面來的」,況且朋友跟他關係一向不錯,欣然去了。結果一場茶喝下來,喝得吳天亮心事重重。
坦率講,吳天亮不是一個把官位看得太重的人,更不是官迷。到了這把年紀,再貪圖官位就實在沒啥意思。這一生風風雨雨的,也領略了不少,早已心累,想早一點退下來,享享清閒,跟老朋友們聊聊過去,拉拉家常。但朋友說的不是這,上面可能有讓他下來的意思,但不是體面得下來,也不是正常下來。朋友說兩件事他沒處理好,一是流域治理,尤其冶煉廠的事,處理的不積極不智慧,該抓的沒抓起來,該壓的沒壓下去,弄得不但市里被動,省里更加被動。另一件事,他女兒這次惹出的動靜太大。「他是怎麼教育孩子的,弄得滿城風雨!」這是朋友轉告給他的,省里主要領導在一次內部會議上發出的批評。
為女兒的事讓他下來,他認,不管怎麼說,孩子到今天這步,是他的問題。最近他也在檢討,在反省。但因為流域治理,尤其冶煉廠,讓他下來,他憋屈啊。
為這個冶煉廠,他費了多大週摺,由當初堅決反對到後來妥協,再到後來苦口婆心做工作,他幾乎把一半精力都熬在這家企業上了。可結果呢?吳天亮不敢想下去,有些事,你是左右不了的。
至於流域治理,吳天亮就只能長嘆了。他承認,他這個頭沒當好,沒當好啊。在他任職這幾年,流域缺水現象一年比一年嚴重,不只下游,上游鬧水荒也不是什麼新聞。但流域治理是個複雜的工程,龐大極了。植被不是一年兩年破壞掉的,傳統的經濟耕作模式遲遲不能改變,新的農業模式尤其是節水型農業無法有效推廣,好些種植技術農民不接受,又不能硬性推廣。吳天亮吃過硬性推廣的虧,是在當副市長時,給沙湖一個村推廣了地膜種植,結果塑料鋪上去,農民就再也不管了,說是縣裡市裡的事,跟他們沒關係,害得他天天打電話催促農業部門,要他們下去看,下去催,就算求爺爺告奶奶,也要把農民的積極性給催起來。目前雖說這點技術已不算技術,地膜種植已成了家常菜,但想想當年的艱難,吳天亮仍然倒吸冷氣。農民的交道真不好打啊,可農民的困境又實實在在擺在眼前,幾十萬人要吃飯,要發展,僅靠原來那些地的產出,根本養活不了。人口不斷增加,農業負擔一年比一年重。下游沙湖縣七十年代不到二十萬人,現在增加到四十多萬將近五十萬。上游龍山更是讓人頭痛,那些山區早就不能養人,啥年代了,吃水還要拿驢馱,馱一趟水兩三個小時,有時甚至半天工夫。天不下雨,一村人臉都不敢洗,可天越來越不下雨……
所有這些,他這個當書記的,都要思考,都要解決。但怎麼解決?不錯,鄧家英路波他們說得都對,秦繼舟說得也對,節水,保護植被,恢復生態。下游不能再打井,不能再開發農田,甚至不能再種植熬水量大的農作物。種啥呢,什麼作物不熬水?經濟作物發展了這些年,收入是比傳統作物高,可熬水並不能降下來,而且土地板結情況更為嚴重。去年一度時期,有專家建議沙湖引進棉花種植,吳天亮一開始也心動,但打聽來打聽去,最後還是放棄。
都是因為水啊。
生態治理哪是一朝一夕的事,幾十年破壞掉的東西,一夜間能恢復過來?更大的矛盾還在發展與治理的衝突,農民要增收,地方要增稅,經濟要增量,上級要增速,要GDP,作為地方大員,他不能不顧發展只談治理。但西北這疙瘩,沒啥能源,有的也是些高能耗高污染的礦山。也許是他吳天亮無能,也許是他思想不夠解放,也許……
吳天亮也許不下去了,巨大的壓力、懷疑還有恐懼,還有不知從哪來的憤怒聚齊了勁地折磨他,摧毀他,要讓他在瞬間崩潰,瞬間瘋掉!
車子駛進沙湖縣城,這中間吳天亮接到幾個電話,有醫院方面的,向他分頭報告鄧家英和路波的受傷及治療情況,都很糟糕,都不是輕傷,兩人都沒醒過來,還處在昏迷中。尤其鄧家英,身體本來就弱,這次差點就把命丟在井裡。縣醫院院長說:「我們不敢擔這個風險啊,求市領導儘快做出決定,趕快轉院吧。」吳天亮批評一句,人都那樣了,怎麼轉,一定給我上最好的治療措施。院長唯唯諾諾地應承着,吳天亮心卻懸得好高好空,同時祈禱,家英你要挺住啊,一定要挺住……後來是市裡的,市長打了幾個電話,說他已趕到冶煉廠,田老闆不在,在香港還是北京,公司的人也說不清。集團副總以上的領導一個也沒,只留幾個部門負責人,一問三不知,誰也不承認打了人,一口咬定不是他們幹的,肯定是黑吃黑。
「黑吃黑?」吳天亮火了,哪有這樣說話的。
「他們反倒告了一大堆的狀,說自從重新開工,周遭群眾不斷盜竊,大到偷原輔材料,偷機器零部件,偷設備,小到鑽進工人宿舍偷,見什麼偷什麼,公司一半精力用到防盜上,哪還能顧着生產。前段日子就有兩個村的村民為偷盜互相打架,這次的事指不定也是這樣。」
「扯淡!」吳天亮罵了一聲,掛了電話。後來市長又打過來,說冶煉廠放假了,索性不生產了,問吳天亮怎麼辦?吳天亮沒好氣地說:「想咋辦咋辦!」
結果沒過十分鐘,省里電話來了,帶着質問的口氣:「企業環境怎麼創造的啊,當初你們可不是這樣承諾人家,別的管不了,難道群眾偷盜行為市里也沒辦法?」
打電話的是省人大主任,田老闆父親的老戰友,老同事。
惡人先告狀,轉移視線,轉移目標!本能地,吳天亮就想到另一層,路波這次,打可能白挨了,挨了打還沒地方申訴!
吳天亮在醫院耽擱了一小時,他不能不看鄧家英就去南湖。鄧家英的情況比他想得嚴重許多,步子一邁進去,就再也挪不開了,臉上更是充滿了驚駭。
「家英,家英,鄧處長,老鄧——」吳天亮俯身在床前,連着叫了好幾遍,鄧家英靜靜的,除了胸脯在微弱地起伏,其他,都是僵的。
「家英,我是吳天亮,你醒醒啊。」吳天亮越發急,一把抓過值班醫生,「不是說沒這麼嚴重嗎,怎麼會這樣?」
值班醫生嚇壞了,他還從沒見過市委書記呢,只顧着看書記長什麼樣,跟電視裡看到的是不是一樣,哪料到吳天亮會跟一般人一樣,又喊又叫。
「她受傷過重,估計是腦震盪,幸好顱內沒出血,估計一下兩下醒不來的。」
「估計,什麼也要估計,還要你當大夫做什麼?叫院長來!」
院長就在身邊,不過被縣長還有縣裡領導的身體擋住了,也有點讓吳天亮的氣勢嚇住。聽見吳天亮喊,院長從人堆里往前鑽了鑽,探出半顆頭來。
「書記,我在。」
「情況到底有多嚴重?」吳天亮斜瞪了一眼院長。
「這個我們也不好說,從幾米高處摔下來,下面又是石頭,能活着抬回來,已經不錯了。」
「官腔,你們滿口都是官腔!」
吳天亮發泄夠了,終於冷靜,叫來院長還有兩位主治醫,把縣長孔祥雲也叫了過來,一番合計,決定轉院,直接送往省人民醫院。
「你親自護送過去,安排好一切再回來,她要有個三長兩短,孔祥雲,你知道後果的。」
縣長孔祥雲臉早成了絳紫色,他知道牛得旺給他闖下了什麼禍,對吳天亮只顧着點頭,哪還能說半個不字。
「跟家屬說了沒?」吳天亮又問,見大夥愣神,反應不過來,又道,「跟她女兒小露說了沒?」
「沒有。」孔祥雲回答完,低下了頭。吳天亮想了想,這事真還不能告訴小露,先瞞一瞞,情況好點再告訴她,遂道,「聽着,這事先不要聲張,對哪兒也不能講起,尤其她女兒,哪個敢亂講,自己負責。」話還沒落地,外面傳來一片吵鬧聲,好像有女孩子跟人吵架。吳天亮心裡猛一驚,以為是小露來了,沖秘書說:「快去看看。」不大工夫,秘書周亞彬進來說:「是省里晚報、晨報的幾個記者,吵着要採訪。」
「亂扯淡,這事有什麼採訪的,讓他們走!」
周亞彬「嗯」了一聲,疾步出去了。這邊吳天亮手機又叫響,看了下號碼,沒接,可電話頑固地響,吳天亮只好走出去。
「你在哪?」電話里傳來妻子苗雨蘭極不友好的聲音。
「我在下面,檢查工作。」
「下面,誰的下面?」苗雨蘭很損地問。
「苗雨蘭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心裡比誰都清楚,女兒成了這樣,你不管,跑去照顧別人的女人,吳天亮,你狠啊。」苗雨蘭那張嘴一旦打開,就再也控制不住,什麼話難聽偏揀什麼說。吳天亮先是耐着心,女兒的事對他們夫婦打擊都很重,苗雨蘭這段日子幾乎跟瘋子沒啥區別,他能理解,可等苗雨蘭說出「她是你老婆還是我是你老婆,吳天亮,有種你就跟她過一輩子!」這樣的話時,他就不能忍了。
「苗雨蘭我警告你,有些賬我一直沒跟你算呢,你給我小心點!」不等苗雨蘭再攻擊,吳天亮壓了電話,叫上司機,出發了。
他要去南湖,要親自見一見支書牛得旺,同樣有一筆賬,他要跟牛得旺算。
車子駛出縣城沒半小時,離南湖還有段距離,出事了。不是吳天亮出事,是南湖那邊出事了。
南湖村一村兩千多口人圍住了前去辦案的警察,不但拒不交出駱駝等人,還愣說他們壓根就沒打過井。市公安局帶隊的副局長到井上去看,傻眼了,那口井居然填了,井的地方栽了一棵老胡楊樹。
「狠啊,你們。」副局長知道遇上了硬骨頭,一時發愣地看着村支書牛得旺。牛得旺「嘿嘿」笑着,邊笑邊很享受地點了煙抽,「噗」一口,煙霧漫住了他那張得意的臉。
熱浪滾滾,九月末的沙漠熱死個人,雖是在村子邊上,田地間,那股子熱還是熏得人想叫喚。
「沒出事嘛,真沒出事嘛,南湖這地方,有我呢,多少年了,哪出過事。」牛得旺說着話,邁着逍遙自在的步子回村里去了。副局長無計可施,村民們越聚越多,已經里三層外三層把他們圍了個嚴實。他掏出電話,請示局長,局長火了:「你還磨蹭什麼,馬上帶人!」完了又告訴副局長,市委吳書記已經往南湖趕了,再不帶人,很被動。
副局長豁了出去,這時候他是不能再猶豫的,於是一聲令下,強行進村,要帶走駱駝等人。禍亂就是這時開始的,先是駱駝的女人撲上來,還有駱駝七十三歲的老母,撲過來就抱住副局長的腿,長一聲短一聲地哭喊:「天老爺啊,不讓人活了啊,要抓你先抓我啊——」有幹警看不過,過來想把她拖走,結果駱駝的媽一頭朝年輕的幹警撞去,幹警身手敏捷,輕輕一跳,躲了過去,駱駝媽用力過猛,剎不住車似的一頭撞到了一棵沙棗樹上,鮮血直流。
「打人了,警察打人了。」不知哪個叫喊了一聲,人們嘩地就朝駱駝媽圍過去,駱駝媽一邊天呀地呀地叫,一邊雙手抹了頭上的血,臉上、身上四處塗起來。人們被血嚇住,更多的人開始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殺人了。」喊着喊着,就聽人群外傳來一聲更大的喝。
「打!」
這一聲像號角,很快,南湖村的村民們掄起了鐵杴、榔頭、木棍,反正手裡有什麼就抄什麼,警察跟村民就這樣干將起來。
吳天亮趕到時,打鬥還在繼續,警察完全呈退縮的態勢,躲在一個瓜棚後面,藉助小小的瓜棚掩護自己。村民們則在慶祝勝利。鄉長慌張地跑到吳天亮面前:「書記,對不住啊,這村的人,惹不起。」
吳天亮掃了一眼現場:「牛得旺呢?」
「犯病了,躺炕上吃藥呢。」鄉長說。
「這病犯的是時候啊。」吳天亮一邊說,一邊拿出電話,這時候他不能軟,要是軟了,以後工作還怎麼開展?他打給縣委書記:「你不在現場?」書記一聽他來了現場,慌了:「我馬上到,馬上到。」
兩個書記並沒阻止這天的械鬥,相反,群體事件在他們到來後又一次升級,已經被激起來的南湖村民誰的話也聽不進去,打紅了眼似的,以為上面真拿他們沒辦法,再次抬翻了車子,其中就有吳天亮的專車,還把縣裡兩名幹部也打傷了。吳天亮忍無可忍,下了命令。
「再派警力來,凡是持械鬥毆行兇者,抓!」
又轉身跟縣委書記說:「勞駕你,給我把牛大支書請到市委去!」
第26章
秋天來了,旱了一春又暴熱了一夏的草原,看似要緩和下來。天陰了幾日,又在人們的祈盼里雲開霧散,一場大風之後,草原先其他地方有了涼意。
秦雨他們剛從雪嶺上下來,身上還穿着防寒服。雪線又往上移了好幾米,比之秦雨在白房子上班時,上移的幅度更加可怕,而且速度一年比一年快。照這幅度移下去,怕是過不了多少年,整個馬牙雪山就不復存在了。雪嶺一消失,祁連山冰川還有凍土層也將慢慢瓦解。
這不是危言聳聽,這是秦雨他們這次科考中最真實也最急迫的感受。
形勢逼人啊。下山時,秦雨重騰騰地說了一聲。
這個三十歲的男人,這個夏天出人意料地成熟起來,人們驚訝於他的變化,更驚訝於他對世事人情的看法。這中間發生過兩件事,一是秦雨把所里最有威望的老葉打發回家了。老葉一心想討好他,一路上都是秦雨說什麼他便點頭同意什麼,完全沒了以前的主張,後來他還暗示秦雨,他有本書,算是他這輩子的心血,想和秦雨共同署名。
「你媽對我有恩,我這人知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以後啊……」未等他把以後說出,秦雨便黑了臉。
「您回去吧,此行太辛苦,我怕您老身體吃不消。」
老葉以為是開玩笑,沒想秦雨很認真,第二天,老葉便被打發了回去,走時秦雨送給他一句話:「科研不是人情,你這人情我受不起。」
老葉臉紅得沒地方放。
老葉的走給了有同樣心態的常健致命一擊,打那天起,常健說話便格外小心,再也不敢笑出一張諂媚的臉來。倒是不愛說話的書呆子郭子洋話多起來,秦雨大小事兒都跟他商量。第二件事,秦雨跟洛巴吵翻了。洛巴發起了一場規模浩大的「喊山」活動,學他父親的樣子,集結了一大隊人馬,整天像給山叫魂似的,幾百人跪在那裡,長一聲短一聲。秦雨見圍觀者越來越多,就找洛巴談。洛巴說,山的魂沒了,只有這樣,才能把山魂叫回來。秦雨先是嘲笑洛巴無知,接着又罵他愚昧。洛巴不為所動,繼續着他的「喊山」,而且越發神聖。秦雨就去找宋佳宜,以為這個來自南國的富家女子能阻止洛巴,沒想到宋佳宜跟他說了這麼一句:「我喜歡喊山,它真能讓人靈魂甦醒呢。」說完當着秦雨的面,很虔誠地跪下去,學洛巴教她的樣子,喊起山來。
喊山聲中,秦雨感到了大地的震顫。
但他還是不贊成洛巴這樣,他要洛巴尊重科學,只有科學才能救得了流域,救得了這座山。洛巴對他的說法很是不屑,輕蔑地說:「你帶着你的科學回去吧,你們都走了,這山就清靜了。」這話惹惱了秦雨,兩人激烈爭吵起來,宋佳宜看着秦雨吵架的樣子,發出別有意味的笑。這個時候,宋佳宜跟秦雨已成了很好的朋友,宋佳宜了解了秦雨跟鄧朝露還有吳若涵之間的故事,不罵他負心郎了,不過對他跟吳若涵的婚姻,也不看好。
「遲早會分手的,不信走着瞧。」宋佳宜說。
「婚姻像一個套,有人是死套,一次就下死了,一輩子不得活,有人是活套,還有機會逃出來。」宋佳宜又說。
秦雨對這些充耳不聞,那段日子,他的精力還有心思真是全熬到工作上了,他在山上白房子裡跟老前輩范院長促膝談心,范院長語重心長跟他談了許多,最後鄭重跟他說:「回來吧,只有這裡,你才有所作為,這裡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白房子。」
秦雨的心,好像有點動了。
接下來,這個一直不被別人看好的年輕男人,開始變得瘋狂,以從沒有過的工作熱情還有嚴謹的工作態度,投入到這次考察中。范院長聞知秦雨趕走了老葉,主動跑來說:「我給你補窟窿吧,不會連我這老頭子也趕走吧?」秦雨受寵若驚,連着說哪能哪能,巴不得您繼續帶帶我呢。一行四人,就這樣愉快地上路了。
對於妻子吳若涵惹出的那檔子沸沸揚揚的事,山上並沒有多少人提起,不提起並不是這事不新鮮,關鍵是怕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