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 第27章
許開禎
白霓猜得不錯,露珠果真活了下來。程雪衣從牧區被抓走後,五斗妹妹也受到牽連,某個夜晚,五斗妹妹搶在工宣隊和造反組織抓她前,抱着孩子翻過幾道山樑,天未亮前來到娘家鄧家山,進了鄧源森家門,五斗妹妹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鄧源森老婆嚇壞了,等明白過來五斗妹妹是為懷裡的孩子,她才穩住神,拉起五斗妹妹,從她懷裡接過孩子說:「放心吧,我就當撿來的一個寶貝,看誰敢從我手裡搶走!」
露珠就這樣成了鄧家山的人,柳條河水庫大壩合龍時,鄧源森不幸學了五斗,被狂野的河水捲走。等大會戰徹底結束,鄧家英母親又因疾病去世,可憐的露珠,這才改口叫鄧家英媽。
那年露珠四歲。
鄧朝露感嘆的不是歷史,歷史是一頁書,翻過去就翻過去了,不管你心裡有多少結,都不能沉在歷史的罪過里不出來。
人是會被歷史淹死的。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鄧朝露突然變得豁達,內心也變得流暢,發誓再也不悲觀不嘆氣不搖頭不糾結,她必須活下去,必須活出個樣來。
不然,她誰都對不起!
她這樣跟外祖母白霓說。
白霓欣慰地笑了。
不久之後,鄧朝露回到了山上。跟白霓相認的那一刻,鄧朝露就清楚,自己未來該去什麼地方,該在哪裡紮根。好在她的工作調動申請還算順利,導師秦繼舟和師母楚雅這次沒難為她,雙雙舉手贊成。導師秦繼舟為此還特意回了趟省里,倚老賣老地跟有關部門講了一通。鄧朝露上山那天,秦繼舟親自下廚,張羅了一桌菜,要為她送行。席間,秦繼舟說了這麼一句話:「你要記住,你是鄧家英和路波的女兒,你在山上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看着。當然,還有你親生母親。」
鄧朝露重重點頭。
現在,鄧朝露站在雜木河畔,河水是一天比一天小了,也污濁了。
鄧朝露的目光盯着金沙河方向,久久不肯挪開。像盯住一個死結,盯住一個巨大的黑洞。
一周後,秦雨也上了山。秦雨回白房子了,他所在的石羊河流域生態治理中心在新一輪機構改革中被合併,跟另一家研究中心合為一體。苗雨蘭從副主任位子上退下來,算是提前到二線。其他人員重新組合,組合不了,下基層。秦雨沒像常健他們去爭,爭什麼呢,他早厭煩了機關這種地方,他是屬於白房子的。父親說得對,離開了白房子,他什麼也不是,閒人一個,將來更是廢人一個。父親這輩子說過很多話,秦雨都聽不進去,這句秦雨認真聽了。秦雨覺得,父親現在說出的話跟以前大不相同,以前的父親偏激、固執、容易極端,現在不,父親變得中庸,變得務實,話語裡也多出一份愛來。
秦雨知道,父親老了,他從別人的苦難里看懂了人生,也看清了世界的本質。
世界的本質。
人就怕看不清看不懂,看清看懂,凡事處理起來就簡單得多。
上山前,秦雨正式向法院遞交了訴狀。他要結束這段婚姻,他已無心去評價這段不該有的婚姻了,人一生總是要有一些混亂,混亂中突圍,困頓中猛醒,是人生另一門必修課。父親不也是這樣嗎,母親更是如此,他們把大半生交給了混亂,到現在才清醒。如此算來,秦雨根本不晚。走點彎路好,吃點苦頭更好。要不,怎麼笑對人生呢?
秦雨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見鄧朝露,什麼時候見。他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需要時間,鄧朝露同樣需要時間,不過他堅信,該來的,一定會來。
母親說得對,人是轉圈的,在世上轉一個大圈,又回到起點。
是的,他又站在了起點。就是那堆瑪尼石,那個大草灘。月光如水灑下來,天地蒙蒙一片,秦雨看到了篝火,火光中映出一張清新的臉,一雙明亮的眸子……
而在山的背後,雜木河水管處,鄧朝露也站在月色下。月色撩人,非要逼人想起些什麼,那就想吧。鄧朝露背對着河,面朝白房子的方向,索性大膽地放開思緒,任它在月夜裡飛起。
飛起。
這時候,河的深處,草原的深處,突然響來一陣緊一陣的腳步聲,緊跟着看到火把,初一看,猶如鬼火,令人毛骨悚然,細一辨,才知是洛巴他們在喊山。
喊山者早已組成一支龐大的隊伍,天天出沒在草原上,出沒在河的周圍。
「醒來喲,醒來——」
「醒來喲,醒來——」
河能醒來嗎?
山能醒來嗎?
還有這高原,這流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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