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房子 - 第5章

奧爾罕·帕慕克

「好的,」水果店老闆說,「你們想要什麼?」

「民族主義青年要舉辦一個晚會,」穆斯塔法說,「我們在發邀請。」

我從包里拿出了邀請函。

「我從不去這種地方,」店老闆說,「我沒時間。」

「也就是說你不願意買一兩張來幫助民族主義青年嗎?」穆斯塔法問道。

「我上個星期剛買過。」店老闆說。

「你是從我們這兒買的嗎?」穆斯塔法問道,「我們上個星期還不在這兒呢!」

「但如果你幫助了共產主義分子,那就另說了!」塞爾達爾說。

「不,」店老闆說,「他們從不到這兒來。」

「為什麼不來呢?」塞爾達爾問道,「是因為他們不想嗎?」

「我不知道,」店老闆說,「你們放過我吧。我不關心這種事情。」

「我來告訴你他們為什麼不來這兒吧,大叔,」塞爾達爾說,「他們不來這兒是因為他們怕我們。如果沒有我們,共產主義分子也會像在圖茲拉一樣在這兒進行勒索的。」

「真主保佑!」

「是呀!你知道他們在圖茲拉對國民都做了些什麼的,對嗎?據說他們先掀翻了陳列櫃……」

我轉身看了看他家的陳列櫃,有一塊乾淨、寬大、閃閃發光的玻璃。

「後來在他們還是不給的情況下他們又做了些什麼,還要我說嗎?」塞爾達爾說道。

我想到了墳場,如果共產主義分子們總是這麼幹的話,那俄羅斯應該滿是墳場了。店老闆最後大概也明白了——他一手叉着腰,漲紅了臉看着我們。

「好了,大叔,」穆斯塔法說,「我們沒時間。你要多少錢的?」

我拿出票來給他看。

「他會買十張的。」塞爾達爾說。

「我上個星期剛買的。」店老闆說。

「那好吧,行啊!」塞爾達爾說,「夥計們,我們別浪費時間了。也就是說整個市場裡就只有這一家,只有這一家不怕卸玻璃框……那我們就別忘了。哈桑,把這兒的門牌號記下來吧……」

我走了出去,看了看門框上邊的號碼,又走了進來。店老闆的臉更紅了。

「好吧,大叔,別生氣,」穆斯塔法說,「我們的目的並不是要不尊重你。你的年紀和我們的祖輩一樣了,我們不是共產主義分子。」他又轉向我說,「這次給五張就夠了。」

我拿了出來,遞過去了五張票。店老闆伸出了手,像是拿一樣令人噁心的東西似的抓住了邊。然後,認認真真地看起了邀請函上的字。

「我們還可以給發票,你要嗎?」塞爾達爾問。

我也笑了。

「你們不要這麼無禮!」穆斯塔法說。

「這種票我也有五張。」店老闆說,激動地在抽屜里翻着,而後高興地拿出來給我們看。「這些不都是一樣的嗎?」

「是的,」穆斯塔法說,「可能是別的朋友給錯了。但你必須從我們這兒買。」

「我已經買過了呀,你看!」

「再買五張你會死嗎,大叔?」塞爾達爾說。

可老吝嗇鬼裝作沒聽見,用指尖指了指票的一角。

「這個晚會的時間也已經過了,」他說,「是兩個月前的。看,這裡寫着1980年5月。」

「大叔,你想去這個晚會嗎?」穆斯塔法問道。

「兩個月前的晚會我今天怎麼去呀?」店老闆問。

最後,為了這五張票,連我也差點要冒火了。他們在學校里都白教我們了。忍耐只能讓人在生活中浪費時間,沒有別的用處。要是他們就這一問題讓寫一篇作文的話,我可以找到那麼多的東西來寫,即使是那些伺機想讓我留級的土耳其語老師最後也會不得不給我五分的。你看,塞爾達爾也像我一樣生氣了。他突然走過去,一下子抽出了老吝嗇鬼耳朵上夾着的筆,在票上寫了些什麼,連筆帶票都還了回去。

「這樣行了吧,大叔?」他說,「我們把晚會推遲到了兩個月後。你要付五百里拉!」

最後,他拿出了五百里拉。就是這樣,只有我們學校那些愚笨的土耳其語作文老師才會相信甜言蜜語可以引蛇出洞。我也很生氣,想給這個老吝嗇鬼吃點苦頭,想給他使點壞。出門的時候,我突然停了下來,從門口的桃子堆的最底下拽出了一個。但他很幸運——沒有全部坍塌。我把桃子放進了包里。接着我們進了理髮店。

理髮師正按着一個腦袋,塞在水龍頭下洗着。他從鏡子裡看着我們。

「我買兩張吧,夥計們。」他說,手都沒有離開那個腦袋。

「大哥,您要願意的話買十張都行,」穆斯塔法說道,「您也可以在這兒賣。」

「我說過了,留下兩張,夠了,」理髮師說,「你們不是從協會來的嗎?」

就兩張!我突然冒火了。

「不,不是兩張,你要買十張。」我說,數了十張遞了過去。

連塞爾達爾也吃了一驚。是的,先生們,你們也看到了,我要冒火就會變成這樣。但理髮師沒接票。

「你多大了?」他問。

理髮師手底下抹着肥皂的腦袋也從鏡子裡看着我。

「你不買嗎?」我問。

「十八歲。」塞爾達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