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房子 - 第6章

奧爾罕·帕慕克

「協會裡誰派你來的?」他問,「你火氣太大了。」

我說不出話來,看了看穆斯塔法。

「大哥,別介意,」穆斯塔法說,「他還是新來的。不認識您。」

「顯然是新來的。夥計們,給我放下兩張吧。」

他從兜里掏出了兩百里拉。我的兩個夥伴立刻就把我忘在了一邊,和他說妥了,差不多都快要親他的手了。也就是說只要你認識了協會裡的人,你就能在這兒稱王。既然這樣又何必要買呢!我抽出兩張票遞了過去。但他並沒有轉身接。

「就放在那兒!」

我放下了。我想說點什麼,但我沒說。

「再見了,夥計們!」他說着,用手裡拿着的洗髮水瓶指了指我。

「這人在念書呢,還是已經工作了?」

「高二留級了。」穆斯塔法說。

「你爸爸是幹啥的?」

我沒說話。

「他爸爸是賣彩票的。」穆斯塔法說。

「要小心這隻小豺狗!」理髮師說,「這人火氣太大了。好了,你們走吧。」

我的兩個夥伴笑了。我呢,也想說點什麼,正要說「別折磨你的徒弟,不行嗎」,但我沒說。我看都沒看他那徒弟就走了出去。塞爾達爾和穆斯塔法笑着,說着,但我不聽你們說,我在生氣。後來,穆斯塔法對塞爾達爾這麼說道:

「算了,他還知道自己是個理髮師。」

「豺狗!」

我沒說什麼。我的任務就是背這個包,到了地方把票拿出來。就因為他們把我從天堂堡壘叫來,給了我這個任務,我才跟你們在一起,你們和這些店老闆站在一邊,嘲笑我,笑着說那個詞,我和你們沒話說,我不說話。我們進了一家藥店,我不說話,進了一家肉店,我不說話,在食品雜貨鋪以及後來的小五金店和咖啡銷售店、咖啡館裡我也這麼不說話,一直到走完整個市場我都沒說話。從最後一家店裡出來時穆斯塔法把雙手插進了兜,說:

「我們有資格去每人吃一份肉丸子了。」

我沒說話,也沒說「他們給這錢不是讓我們吃肉丸子的」。

「對,」塞爾達爾說,「我們有資格去每人吃一份肉丸子了。」

但一坐進肉丸子店,他們就每人要了兩份。他們每人吃兩份的情況下,我也不會只吃一份。在等丸子的時候,穆斯塔法拿出錢來數了數,有一萬七千里拉。之後他問塞爾達爾:

「這傢伙為啥板着個臉?」

「他在氣我們叫他豺狗。」塞爾達爾回答說。

「蠢貨!」穆斯塔法說。

但我沒聽見,因為我在看牆上的掛曆。後來丸子上來了。他們邊吃邊聊,我悶聲不響地吃着。他們還要了甜點。我也要了萊瓦尼甜食,我很喜歡。後來穆斯塔法拿出了手槍,在桌子底下把玩着。

「給我玩玩!」塞爾達爾說。

他也玩了玩。他們沒給我,說笑着,後來穆斯塔法把槍別在腰上,付了賬,我們起身走了。

我們無所畏懼地穿過市場,走進寫字樓,一言不發地上了樓。一進入協會,每一次都一樣,我有點害怕。就好像我在作弊,傻乎乎地心慌,害怕被老師看見,而老師看到我心慌好像也明白……

「整個市場都弄完了嗎?」他問。

「是的,大哥,」穆斯塔法說,「您所說的地方都弄完了。」

「都在身邊吧?」

「是的。」穆斯塔法說。他掏出了槍和錢。

「我只把槍拿走,」他說,「你把錢交給澤克里亞先生。」

穆斯塔法把槍交給了他。英俊的男人走了進去。穆斯塔法也走了。我們在這兒等着。有一陣,我在想,我們在等什麼。我忘了我們在等澤克里亞先生,仿佛我們在這兒等着,卻又不等什麼似的。後來,來了一個和我們一樣的人,給我們遞煙。我不抽煙,但我接了過來。他拿出了一個火車頭樣的打火機,點着了香煙。

「從天堂堡壘來的理想主義者朋友是你們吧?」

「是的。」我說。

「那裡怎麼樣?」

我想了想他到底想要問什麼。煙有一股很臭的味道。我好像變老了。

「上面的街區歸我們。」塞爾達爾說。

「我知道,」他說,「我問的是海邊,圖茲拉共產主義分子們的。」

「沒有,」突然我回答說,「天堂堡壘的海邊沒有什麼。那裡住的都是有錢的上流社會。」

他看了看我,笑了。我也笑了。

「就算是吧,」後來他說,「但也說不準呀!」

「上面的街區歸誰,海邊也就歸誰。」塞爾達爾說。

「是的。他們也是這樣占領圖茲拉的。你們千萬要小心。」後來我想了想共產主義分子們。我想着他們,一本正經地抽着煙,和我們說話的人突然這麼問:「你是新來的,對嗎?」不等我回答就走進了裡面的房間。

他都沒給我機會說些什麼!塞爾達爾點了點頭。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馬上就知道我是新來的?當我說那裡住着上流社會時,他為什麼笑呢?塞爾達爾也站起來走進裡面的什麼地方去了,這一下就剩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兒了,塞爾達爾把我一個人撂在那兒,就好像是為了讓進進出出的人們知道我是新來的似的。我望着天花板,抽着煙,想着一些重要的事情,我的神態讓那些進進出出的人們一見到我就明白我在想重要的事情——有關我們行動的問題。有這麼一本書,我看過。就在這時,穆斯塔法從房間裡出來了,和一個人貼了貼臉,也就在這時,突然所有人都退到了一邊——澤克里亞先生,是的,是他來了。很快,他走進房間時朝我看了看,我也站了起來,但還沒有完全站起來。後來,他叫穆斯塔法進去。他走進去以後,我在想他們在裡面談了些什麼,後來,他們出來了,這次,我站了起來。

「很好!」澤克里亞先生對我們的穆斯塔法說,「需要的時候我們再通知你。做得很好!」

接着,他看了我一會兒,我很激動,以為他會對我說些什麼,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突然打了個噴嚏,又上樓去了。有人說是去黨部了。後來,穆斯塔法和剛才與我們說話的人悄悄地聊了聊。我突然想他們在談論我,但想錯了,他們肯定是在談政治,談一些重要的事情……我沒有看他們,免得讓他們以為我在聽,以為我是一個愛聽牆腳的人。

「好了,夥計們,」後來穆斯塔法說,「我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