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紅 - 第4章

奧爾罕·帕慕克

我聽他說話,恐懼地感覺到會有很多人相信他的。為什麼?因為這些話含有巨大的威力與吸引力,不管願不願意,人們都會加以留意,都會想從其他傢伙那兒得到證實。一方面是他正在編纂秘密書籍;一方面因為他支付的錢,有關姨父大人的這類謠言本來已經沸沸揚揚,而畫坊總監奧斯曼大師又憎恨他。我也曾想,就是他狡猾地利用我鍍金師弟兄的誹謗指控來掩蓋事實真相。以前我們是多麼親密啊!

我任由他重複這件讓我們反目的指控,而他也毫不留情,翻來覆去地講。他似乎想刺激我去隱瞞錯誤,就如同在我們學徒時代,他要我隱匿錯誤以逃避奧斯曼大師的責打。當時我覺得他的誠懇令人信服。當學徒的時候,他的兩隻眼睛也這麼會睜得大大的,只不過那時候的眼睛還沒有因為長年的插畫工作而變小。然而我終究還是硬起了心腸,因為他已經準備好向別人招供一切。

「聽我說,」我壓抑住憤怒說,「我們繪製插畫、設計頁緣花紋、在頁面上描繪框界,我們用彩色的金粉塗飾一頁一頁的書頁,最漂亮的圖畫是我們畫的,我們使得衣櫃與箱子更加喜慶。多年來我們一直在做這些,這是我們的工作。他們委託我們繪畫,指定我們在特定的書頁框界裡安插一艘船艦、一隻羚羊或一位蘇丹,他們要求我們畫某種樣式的鳥、某種樣式的人物,從故事中選取某個特定的場景,什麼什麼該怎麼怎麼樣。我們也就照着做了。你看,這次姨父大人告訴我:『這裡,畫一匹你自己心目中的馬。』整整三天,我像前輩畫師一樣,試畫了幾百匹馬,為了想知道到底什麼才是我自己心目中的馬。」我拿出撒馬爾罕紙給他看,上面有我為了練手而畫的一系列馬匹。他興致盎然地接過紙張,在昏暗的月光下湊近研究起這些黑白的馬匹。「設拉子及赫拉特的前輩大師們認為,」我說,「要想畫出安拉所想所見的真正的馬,一位細密畫家必須花五十年時間不停地去畫。他們還說最完美的馬匹圖畫應該是在黑暗中完成的,因為一位真正的細密畫家在經過五十年的工作後,必然已經失明,而他的手卻會記得如何畫馬。」

他臉上天真無邪的目光,就像小時候我所見到的,已經全然沉溺於我畫的馬匹當中去了。

「他們委託給我們,而我們則努力地像前輩大師那樣畫出最神秘、最難達成的馬匹,僅此而已。若他們要我們為他們所要求的東西負責,那是不公正的。」

「這對嗎?我不知道。」他說,「我們也有責任和意志。除了安拉,我不怕任何人。是他賦予我們理智,使我們能夠分辨善與惡。」

非常恰當的回答。

「安拉看見並知曉一切……」我用阿拉伯語說,「他知道我和你,我們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這件事。你要向誰告發姨父大人呢?你難道不相信這件事的背後是蘇丹陛下的旨意?」

靜默。

我想:他真的這麼沒腦子嗎?還是出於內心對安拉的恐懼而失去了冷靜才會這麼胡說八道?

我們在井邊停了下來。黑暗中,我依稀瞥見他的眼睛,看得出來他很害怕。我可憐他。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我祈求真主給我證明,證明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不但是個沒腦子的膽小鬼,更是一個卑鄙的小人。

「往前數十二步然後開始往下挖。」我說。

「然後,你們打算怎麼做?」

「我會告訴姨父大人,他會燒毀那些圖畫的。我們還能做什麼?只要胡斯萊特教長的信徒們聽到有這麼個說法,他們就不會讓我們活着,也不會讓畫坊再存在下去。他們當中你有熟人嗎?收下這筆錢,讓我們相信你不會向他們舉報我們。」

「錢裝在什麼東西里?」

「那裡有一個老舊的醬菜陶瓮,裡面有七十五塊威尼斯金幣。」

威尼斯金幣聽起來頗為合理,但我是從哪兒編出這醬菜陶瓮的?真是胡編亂造,但他卻信了。因此我再次確認真主果然站在我這邊,因為日復一日變得更加貪婪的學徒夥伴,此刻已經朝我指的方向跨步,興奮地開始數着步子。

那一剎那我心中想着兩件事。第一,地下根本就沒埋什麼威尼斯金幣或類似的東西!如果我不給錢的話,那個下賤的蠢貨將會毀了我們。忽然間我很想一把抱住這個白痴,親親他,就像當學徒的時候偶爾做的那樣,但歲月已經使我們之間的距離變得那麼遙遠!第二,我滿腦子在想着到底該怎麼挖?用指甲嗎?我不想這些,要說想的話,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驚慌之下,我雙手抓起井邊的一塊石頭。當他還在第七步或第八步的時候,我追上去用盡全力狠狠砸向他的後腦。速度之快、動作之粗暴,連我自己都嚇得愣住了,仿佛石頭是砸在我的頭上,甚至我都感到了疼。

與其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痛苦,我想還是儘快結束這件事吧。因為此時他開始在地上猛烈抽搐,這更使人感到恐慌。

把他丟進井裡後過了很久,我才想到,自己粗暴的行徑一點也不符合細密畫家的優雅細緻。

5.

我是你們的姨父

我是黑的姨父大人,不過其他人也叫我「姨父」。有一陣子黑的母親鼓勵他稱呼我為「姨父大人」,之後不只黑,大家也都開始這麼稱呼我。三十年前,當我們搬進阿克薩拉依地區外被栗樹與菩提樹遮蓋的濕暗街道後,黑開始經常來我們家。那是我們的前一個居所。那段時間,如果夏天我與瑪赫姆德帕夏一同出征作戰,秋天回來的時候往往會發現黑與他母親來到我們家避難。黑的母親,願她安息,是我亡妻的姐姐;曾經有一陣子,冬夜裡回家時,我會發現妻子和他母親正相擁落淚,彼此訴苦。黑的父親不但脾氣暴躁,還酗酒,他在遠方的小宗教學校教書,但始終保不住職位。當時黑六歲,母親哭,他也跟着哭,母親靜下來,他也跟着安靜。面對我——他的姨父時,總是帶着敬畏。

現在我很高興看見在我面前的他,已長成一個堅毅、成熟而有禮貌的外甥。他對我展現的尊敬,吻我手時的那種認真,贈送蒙古墨水瓶時說「特別用來裝紅色」的誠懇,細心地併攏雙膝坐在我面前時禮貌而端莊的舉止:所有這一切,不但顯示出他是一個符合自己期望的穩重的人,同時也提醒我,自己是一個受人尊敬的長者。

他有幾分神似他的父親,我見過後者一兩次:他高而瘦,雙手和胳膊偶爾會做出略微緊張但還算合宜的動作。他習慣把雙手放在膝上;或者當我告訴他某些重要的事時,他會專注而深沉地望着我的眼睛,仿佛在說:「我明白,我帶着敬意在聽。」或者他會巧妙地踩着我言語的節奏,有韻律地點頭。這一切都恰到好處。如今我已到了這把年紀,明白真正的尊敬不是發自內心,而是源於各種不同的規矩和順從。

那些年間,黑的母親用盡各種理由帶他來我們家,因為她看到他在這裡會有前途。我發現他很喜歡書,這一點讓我們聯繫得更緊密了。依照家裡人的說法,我讓他做了自己的學徒。我給他講設拉子的細密畫家如何把地平線清楚地抬高到頁緣的上方,從而在設拉子創造了一種新的風格;給他講每個人都描繪馬傑農由於苦戀雷莉而落魄地在沙漠中遊蕩時,偉大的貝赫扎德大師則描繪他漫步於一群試圖生火、煮飯或行走在帳篷間的婦女之中,以此來突出表現馬傑農的孤獨。我還給他講,許多插畫家描繪霍斯陸瞥見赤裸的席琳在瀰漫月光的湖裡沐浴那一刻時,想當然地為這對愛侶的馬匹和衣服塗上顏色,這些人甚至沒有讀過內扎米的詩,這是多麼可笑的事;我告訴他,一位細密畫家如果沒有用腦子細心地閱讀過他所繪畫的文章就拿起畫筆,那麼他的動機除了貪婪之外,別無其他。

現在,我高興地發現黑擁有另一項必備的優點:如果不想在細密畫和藝術上感受失望,你就千萬不要把它看作是你的職業。無論你擁有多麼高的藝術技巧和天賦,要尋找金錢及權力就到別處去,如此一來,當發現自己的才華和努力得不到同等的回報時,你才不會因此而憎恨藝術。

黑在為伊斯坦布爾和外省的帕夏們、有錢人製作書籍那段時間,接連認識了所有大不里士的插畫家和書法大師。他講述了這些藝術家們的貧困潦倒及心灰意懶。不只在大不里士,在馬什哈德與阿勒頗也一樣,許多細密畫家因為貧困和懷才不遇已經放棄了書籍繪畫,開始畫起單張圖畫,畫一些可以吸引歐洲遊客的新奇玩意兒,甚至淫穢的圖片。他聽說當年阿巴斯王在大不里士簽署和平條約時呈獻給蘇丹的手抄繪本,早已被拆散,這些圖畫被拿去用在了別的書上,而印度君王阿克巴正為了一本龐大的新書撒出大筆金錢,大不里士和加茲溫城裡最優秀的插畫家們拋下手邊的工作,群集湧進了他的皇宮。

告訴我這些事情的同時,他也輕鬆地穿插了其他故事:譬如,他帶着微笑講述着馬赫迪的有趣故事,或者薩法維王朝的一個傻王子作為和平談判的人質被送到烏茲別克後,三天內就引火自焚,使得對方顯得十分緊張。儘管如此,他眼中隱約閃現的陰影告訴我,雖然我們兩人都沒有提起,但那個使我們雙方都感到害怕的難題尚未解決。

如同每一個時常拜訪我們家,或聽過別人談論我們,或者即使很遠但也獲悉我有一個美麗女兒謝庫瑞的年輕男子一樣,黑也很自然地愛上了我的獨生女兒。也許當時,我並不覺得事態嚴重到需要留意,因為許多人從沒親眼見過就愛上了我的女兒——美人中的美人。不同的是,黑不但可以自由進出我們的屋子,受到家人的接納與喜愛,更有機會親眼看見謝庫瑞,他得了相思病。他沒能如我所願壓抑住自己的愛意,反而犯下了錯誤,像是向我的女兒敞開了他內心的烈火。

結果,他被迫不得再踏入我們的家門。

在他離開伊斯坦布爾三年後,我的女兒,正當她青春年華之際,嫁給了一位土耳其騎兵。而這位滿不在乎的士兵,在兩個男孩出生以後便離家出征作戰,從此再沒回來。四年來,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我猜想黑知道這件事,不只是因為這種閒話在伊斯坦布爾蔓延迅速,同時也是在我們兩人偶爾的沉默中,從他直直望着我眼睛時的目光中,我感覺他早已知道了一切。甚至此刻,當他瞥向攤開在書桌上的《靈魂之書》時,我明白他正側耳傾聽她的孩子在屋裡跑動的聲響:我知道他心裡清楚,兩年來我的女兒帶着兩個兒子住回到了父親的家裡。

之前我們沒提到過這棟在黑離開期間我蓋的新房子。很可能,黑就像任何一個決心朝富裕和聲望之路發展的年輕人一樣,認為談論這種話題不甚禮貌。雖然如此,一進屋,我就在樓梯口告訴他,因為二樓通常比較乾燥,搬到二樓對我關節痛的毛病有好處。當我說「二樓」的時候,感到有點莫名的羞慚,但是聽我說:賺錢比我少很多的人,就連一個只有一小塊領地的土耳其騎兵,也很快就能建造起兩層的樓房。

我們來到了冬天我作為畫室用的房間。我發現黑感覺到了謝庫瑞就住在隔壁房間,於是趕緊進入了真正的主題,告訴他我為何寫信到大不里士,邀請他返回伊斯坦布爾。

「正如你與大不里士的書法家和細密畫家一起所做的一樣,我也正着手編纂一本手抄繪本。」我說,「我的客戶,事實上,正是社稷的根基,榮耀的蘇丹陛下。由於這本書是個秘密,蘇丹隱瞞了他的國庫大臣支付我報酬。我和蘇丹畫坊里的最優秀的細密畫家一個一個地說好了。我讓他們有的人畫一條狗,有的人畫一棵樹,有的人我請他繪製頁緣裝飾及地平線上的雲朵,有的人則負責畫馬。我想透過我所描繪的各種事物呈現蘇丹的帝國全貌,就好像威尼斯大師們在畫中所表達的那樣。然而,與威尼斯畫家不同,我的作品不是描述財富,而當然是反映其豐富的內心世界,它將表現蘇丹帝國的種種喜悅及恐懼。如果我最後讓人畫上一張金幣,它的目的是在貶低金錢;我加進了死亡與撒旦,是因為我們害怕它們,雖然我不知道謠言是怎麼說的。我想要藉由樹的不朽、馬的疲倦和狗的粗鄙來體現榮耀的蘇丹陛下與他的帝國。我要求我的那些代號為『鸛鳥』、『橄欖』、『高雅』及『蝴蝶』的畫家們根據自己的愛好選擇自己的題材。即使是在最寒冷、最嚴峻的冬夜裡,蘇丹的畫家們也常常會把他為書本繪製的圖畫拿來給我看。」

「我們究竟在畫哪種圖畫?為什麼我們要用這種方式畫?我現在不能全部告訴你。不是因為我想保守秘密,也不是因為我不能告訴你,而是因為我自己也不很清楚它們將會呈現何種意思。不過,我非常清楚它們應該是哪種圖畫。」

信寄出後四個月,我從我們舊居的理髮師那裡聽說黑已經回到伊斯坦布爾,接着邀請他來家裡。我知道,我的故事當中有把我們緊密聯繫在一起的一種傷感與幸福。

「每幅畫都是在說一個故事,」我說,「為了美化我們閱讀的手抄本,細密畫家描繪出最鮮活的場景:情人們初次見面;英雄魯斯坦姆砍下邪惡怪獸的腦袋;當發現所殺的陌生人竟是自己的兒子時,魯斯坦姆悲痛欲絕;為愛而迷失心智的馬傑農,遊蕩於貧瘠而荒蕪的大地,置身獅子、老虎、雄鹿與豺狼之間;一場戰役前夕,亞歷山大來到森林裡,想用禽鳥占卜戰爭的結果,卻目睹一隻巨雕撕裂自己的山鷸,他傷心難過……我們的眼睛,在讀累了這些故事的文字後,可以看看圖畫歇一歇。如果文字中有些內容我們費盡心機也想像不出來的時候,插畫便能立刻幫助我們。圖畫是故事的彩色花朵。然而,一張沒有故事內容的圖畫是不可能存在的。」

「以前我是這麼想的,」我接着說,語帶遺憾,「但這卻是可能的。兩年前,我以蘇丹使者的身份,再度旅行到威尼斯。我詳盡地觀察了意大利大師繪製的肖像畫。我完全不知道這些圖畫出自哪些故事、哪個場景,只是單純地觀看,並努力從畫面上萃取其中的故事。有一天在宮廷里,我意外看見一幅掛在牆上的畫,頓時目瞪口呆。」

「那張畫裡似乎是一個人,一個像我一樣的人。當然,畫中的人不像我們,而是一個異教徒。儘管如此,我越看他,就越覺得我和他很相像,雖然事實上他跟我長得一點也不像。他有一張圓圓的胖臉,沒有骨頭,一點顴骨也沒有,除此之外,他也沒有我這樣堅挺的下巴。雖然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我,但不知道為什麼,我越看圖畫,就越覺得心怦怦直跳,仿佛那是我自己的肖像。

「引領我參觀皇宮的是一位威尼斯紳士,告訴我這幅肖像是他的一位朋友,和他一樣是貴族。在他的肖像畫中,加入了所有他生命中的重要物品:背景中一扇打開的窗戶外是一座農場、一個村落,以及一片糅合各種顏色、看起來很寫實的森林。這位紳士面前的桌子上,放置着一個時鐘、書籍、時間、邪惡、生命、一支書寫筆、一張地圖、一個指南針、裝滿金幣的盒子和其他東西,零零碎碎,誰知道呢,還有和許多畫中一樣的一些我所不明白但能感覺到的東西……畫中還能看到邪靈與魔鬼的陰影,除此之外,還有站在父親身邊美麗如夢的女兒。

「這幅圖畫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修飾或補足哪一個故事?在觀看這幅作品的過程中,我逐漸察覺,它所蘊含的故事便是他自己。這幅畫不是哪一個故事的延伸,就是為他本人而畫的一幅作品。

「我永遠忘不了那幅令我目瞪口呆的畫。我離開皇宮,回到暫時客居的屋子,一整夜都在思索着那幅畫。我,也想要被人用同樣的方式畫下來。不,我沒有那個資格,應該被如此描繪的,是蘇丹陛下!應該描繪蘇丹陛下與他所擁有的一切,這一切要能展示出他的帝國並包圍起他。我想,這本手抄本可以依此構想來繪製。

「意大利巨匠筆下的貴族肖像,讓你可以一眼看出這個人是誰。即使從沒見過此人,如果人們要你從人群中把他找出來,藉助肖像,你就能從幾千人當中把他找出來。意大利畫師們發現了此種繪畫的技巧,使人們能夠分辨個別的人物——無需仰賴他的服裝或勳章,純粹透過他獨一無二的臉型。這便是人們所說的『肖像畫』。

「你的臉孔只要曾經用這種方式畫出來,那便沒有人能忘得了你。而且就算你身在遠方,凡是見到你肖像的人,都會感覺到你仿佛正在他身旁。那些不曾活生生親眼見過你的人,即使在你死後多年,也會好像面對面地看見你,仿佛你就站在他們眼前。」

我們沉默了許久。外頭一絲凜冽的光線,從前廳一扇面向街道的小窗上半部滲入;這扇窗戶下半部的百葉窗從未開啟過,最近我才拿一塊浸了蜂蠟的布把它封死。

「有一位細密畫家,」我說,「為了製作蘇丹陛下的秘密手稿,也和其他畫家一樣常悄悄地來我這裡,與我一起工作到清晨。他最擅長的是鍍金。這位不幸的高雅先生,有一天晚上從這裡離開後,再也沒有回家。我擔心他們可能已經把我的鍍金大師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