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徒 - 第2章
游雲之語
如果再往遠了想想,不只是他,所有男孩們心裡都明白,他們不會有誰能活着走出這個集中營。不說有幾個人能從殘酷的實驗中活下來,僅僅出於對實驗成果的保密,或防止人體實驗這個禁忌被外人得知,就足以讓集中營的人滅掉他們所有人的口。
唐雲只是通過行動來緩解內心對死亡和傷痛的恐懼和焦慮,就像籠子裡受到驚嚇的白鼠,明明知道沒有作用,卻依舊會在特製的滾輪上飛奔,但怎麼跑也只是在原地踏步。
隨着訓練,唐雲強迫自己丟下內心裡各種負面情緒,略微鬆了口氣,開始低頭按摩身體上那些淤青,卻不料一眼瞥見了隔板下的那顆「光構結晶」,心臟禁不住狂跳了起來。
「真的,真的開……開始了?集……集中營越獄嗎?」唐雲滿眼的不可思議,他半張着嘴,薄薄的下嘴唇不住哆嗦,拿着結晶的那隻手也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
「洗浴完畢,全體就緒!」
男孩們抱着衣服,一個個光着身子從希爾達這個老女人面前走過,目視前方,如同即將慷慨赴死的勇士。如果誰敢露出害羞膽怯的神色,等待自己的就是一記狠狠的皮鞭。
希爾達僅僅檢查了男孩們的光能引擎,並沒有查的太過分,鷹鈎鼻上架着的小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浴室門口的隱蔽監控,心裡反覆問候着中控組傭兵們的父母。
視頻中控室的傭兵們曾把希爾達檢查男孩們洗浴的視頻錄像發給集中營的其他傭兵們解悶,錄像中那種細緻到近乎強迫症的表情給這些傭兵們單調的生活增添了很多歡樂。
……
……
對於男孩們,洗浴和晚飯是一天中最輕鬆的時候,因為這意味着一整天的實驗已經結束。
沒人知道天啟集中營為哪方勢力服務,居然可以如此不計後果的殘忍。事實上對於天啟來說,這只是一次常規實驗。他們妄圖把用於機甲的光能引擎縮小、改造,同「神經元機械聯結接口」一起植入人體,為他們背後的主子製造機動性更佳的光能士兵。
但實驗進行到一半就再也無法進展下去了。光能的確可以有效作用於人體,但人體和機甲相比實在是過於羸弱。即使相當程度的抑制能量強度,其對人體的負荷依舊令人無法承受。
於是,科學家需要測試人體在各種情況下對光能的承受閾值,需要那些具體的數據來決定這個實驗的成敗。
所以他們搞來了這群男孩充當小白鼠!什麼是承受閾值實驗呢?就是讓男孩們極限的釋放能量,然後觀察被能量燒灼的損傷程度。
第一階段是測試初次接觸能量情況下男孩們的最大承受閾值,於是大量的男孩在極度的痛苦中死掉了。第二階段是培養男孩們對能量的承受能力,逼着他們訓練,長期使用能量,然後再為他們治傷,增強他們對能量的適應能力。如此反覆,於是又有一部分男孩在反覆的折磨中死掉了。
現在是最後一個階段,測試實戰中人體能量承受閾值的浮動上下限。看看戰鬥中什麼樣的情況可以左右身體對能量的承受度。
男孩們經歷的是日復一日的灼傷、骨折、神經受損以及不知道何時就會丟了性命的致命傷。只要能僥倖不死,集中營就會用它的醫療科技為其續命,然後開始第二天的循環。
但無論怎樣,熬到洗浴時間,這一天就算挨過去了,而且,今天並沒有人受到太嚴重的傷,對於男孩們來說,這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成就。
洗浴完畢,男孩們在典獄官希爾達的指揮下,聚在昏暗的食堂里用餐。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能聽到小心咀嚼和刀叉碰觸盤子時的輕響。希爾達沒有發現,男孩們已經分別找到時機,將結晶填裝進了引擎,因為希爾達的注意力很少放在那些真正值得注意的地方。
「為……為什麼一定是我?你們了解我,我做不到的!不要拿這種事兒開玩笑!」唐雲壓低了顫抖的聲音,他一直以為月初的計劃只是個玩笑,是大家合夥拿自己這個老小兒開心。現在居然真的要實施,實在令他不可置信。
唐雲低着頭,手裡攥着的湯勺因為過於用力而微微變形。這個計劃太過殘酷,他捨不得這些像大哥一樣照顧自己的兄弟。他也沒有勇氣獨自面對危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太懦弱了,雖然這種懦弱恰恰充滿了「人」的味道。
「因為你這傻小子體質最好,對能量的承受能力高了,使用引擎後活下來的機會也會大點兒,何況【鐵體】這種東西很適合保命。」
唐雲右邊的胖子不動聲色的小聲說着,就像訴說着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只有微微漲紅的臉暴露出他內心的緊張,事實上他也沒有想到這個計劃居然真的會被變成現實,但想不到不代表他不會把計劃堅持下去。
坐在唐雲左邊的男孩正大大咧咧的啃着麵包,長長的頭髮遮住了半邊臉,有時候甚至會跟着麵包一起混進嘴裡。在長頭髮的掩護下,他的聲音從牙縫裡悄悄的擠出來。
「甭跟我裝孫子,我說是你就是你了。哥兒幾個就你的記憶沒抹乾淨,還記得媽,記得家。我們算什麼?連個屁都記不起來,出去了還能扯出個什麼蛋?」
用餐刀掃了下擋眼的長髮,魏松平用眼角斜着唐雲的臉,想威懾唐小子一下,但眼角上的那道疤卻總給人一種笑眼彎彎的錯覺。
魏松平輕輕搖頭,略微嘆了口氣「有哪個大哥會天天讓小弟替自己頂刀子?這次大哥們替你頂一回大的!」
第3章
魚刺
雖然只比唐雲大兩歲,但魏松平明顯成熟了很多。唐雲看着他眼角那塊明顯由利器所傷的疤痕不知該說點什麼。這是一塊驚心動魄的疤痕,因為如果位置再往下那麼一點兒,恐怕他就瞎掉了一隻眼睛。
唐雲是個敏感的人,不管面前的傢伙裝出怎樣的瀟灑,他依舊能準確的感受到對方心底的那抹悲哀。有人會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嗎?不會!
默默猜測着魏松平童年時的生活,唐雲心下嘆氣,那一定是種很不輕鬆的生活。正是這些,讓他變得成熟嗎?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做自己覺得該做的事,想必就是所謂的成熟吧。
魏松平不僅有着不合乎年齡的成熟,而且天性的喜歡照顧人,在這些少年中很有威信。整個計劃都是在月初時由他制定的,雖然計劃很周密,但並沒有太多人相信真的會實施。
「記得媽……記得家……」
唐雲不由想起了記憶被抹去後反覆夢到的唐家,雖然夢中時常見到那個溫柔的模糊面孔,但夢裡面唐家壓抑的氣氛讓他有些憋悶。
「我只是偶爾夢到罷了……這不是理由!你們怎麼能選我?我根本就做不到……」
「而且你不是說過,人總要掙扎着活下去嗎?你……」
凡事都習慣於逆來順受的唐雲不大會拒絕別人,在月初計劃的時候,他料想這計劃幾乎沒什麼可能實施,就唯唯諾諾的應了下來,沒想到卻變成了現實。由於激動,唐雲的聲音略大,吸引了希爾達的注意。
「閉嘴!安靜!吃飯的時候都他媽給我保持安靜!」
希爾達抽動着鼻子,手中皮鞭猛地抽在唐雲後背,疼的他身體一顫,剛剛吃進嘴裡的一塊土豆卡在喉嚨里,引起一陣猛咳。
男孩們的仇恨就像化不開的濃霧,在集中營食堂內持續蔓延。這種仇恨對於絕望的男孩們來說已經接近飽和,差的就是那一點點火花來點燃這些絕望的火藥桶。
「一堆失敗的實驗品!誰他媽願意給你們當保姆?」老女人希爾達的情緒在男孩們眼中總是無法理解的火爆,每次借小題發怒時都像是自己受到了多大的損失。只有魏松平把老女人那份莫名的殘暴歸結於缺少男人引起的不滿。
「老娘的大好青春都扔在你們這幫小兔崽子身上,兩年了,你們這幫廢物連一次實驗都他媽的熬不過去!害的老娘連續兩年拿不到年底分紅!」希爾達咬牙切齒,又一鞭子沖唐雲抽來,只抽的他跌倒在地,身下椅子碎成幾塊破木頭。兩鞭子過後,希爾達終於露出了某種愉悅的表情。
唐雲一手撐着餐桌爬起身,一手輕輕揉着紅紅的眼眶,揉眼眶時故意抬高了手肘,不想讓一眾兄弟看到自己又要犯那愛哭的毛病。
唐雲覺得心裡難受,覺得委屈、不甘。
這不是因為疼,也不是因為恐懼,甚至根本就不是因為唐雲自己。
一切只因為他知道,就在今天,食堂里的22個兄弟都會為他而死!他承不起這個人情!原本還有周旋的餘地,可希爾達這蠢貨抽過來的幾鞭子徹底點燃了眾兄弟們心中的仇恨。
魏松平霍地起身,一腳踢翻桌子,「哥們兒們!橫豎都是個死,與其被慢慢搞死,不如今兒個成全了唐小子一個,是爺們兒就乾死天啟這幫丫挺的!為我們,也為死去的17個弟兄報仇!」
魏松平的口音里含着不少兒化音,也充斥着不少街邊混混的粗鄙語言,配合着他玩世不恭的嘴臉,反而極有煽動力。
「媽的,拼了!」
「我他媽豁出去了!」
「死就死了,乾死一個賺一個……」
桌椅被眾人砸的稀爛,那些在平日裡本就沒什麼滋味的食品到處飛濺。
希爾達典獄官瞪起她不大的眼珠子,大怒道「你們這幫小兔崽子!還他媽反了!今天一起殺了,留着都他媽是累贅……」
當希爾達掏出軍用的制式手槍時才驚恐的發現,這些男孩們的引擎里都裝着光構結晶,食堂里可沒有實驗室里的那些防護措施,一時間火焰、冰晶、光束……各式能量體飛舞,食堂里如同放起了煙花。
平日裡兇悍的老女人希爾達拖着略微顯胖的身軀轉身就跑,邊跑還大呼着饒命,舉止誇張,宛如小丑。
依計而行還是和兄弟們一起戰鬥?唐雲緊緊攥着拳頭,內心百般煎熬!左右為難之下終究還是沒有動手,其實起決定性作用的還是他逆來順受的性格。
依據計劃,唐雲趁亂鑽進了牆角的壁櫥。蜷縮起身體,閉上眼睛,努力不去猜測外面發生的事情。他就像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唯一控制不住的只有兩件事,顫抖的身體和泛着紅,即將流下幾點淚珠兒的眼睛。
準備赴死的男孩們自然不再顧及身體對能量的負荷,在光能引擎的加持下爆發出極其驚人的戰鬥力,22個男孩宛如22個人肉機甲,綻放着他們生命中最後的光芒。
魏松平早就瞄準了該死的希爾達,右手一指,一面六邊形的能量體直直衝其飛去。就在生死關頭,希爾達居然無比靈巧的往側邊一撲,打了個滾鑽到了成組的組合冰櫃後面。這兇悍的老女人漠視一群少年的生命,卻無比珍惜自己的那一條。
……
……
天啟集中營內毫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帶六瞳面具,包裹動力外骨骼的身影不由一滯,略微把身體縮了縮,這才將耳朵朝向食堂騷動的方向,仔細傾聽。
在他停下腳步的幾秒鐘時間裡,動力外骨骼的外部塗裝便迅速轉化成適合周遭環境的顏色和肌理,把他很好的偽裝了起來。
六瞳面具後的男人露出了一個奇怪的表情,但略微思索之下還是繼續向集中營更深處而去。
影魘刺客團,整個聯邦中數一數二的刺客團,面具就是他們的招牌。而面具上眼瞳的數量則代表着身在刺客團中的地位。但行家都知道,影魘刺客團中的最高級別只有五瞳,這詭異的六瞳又是哪裡來的?
六瞳面具在整個刺客團里只有兩張,分別屬於已經失蹤了4年的二當家和眼前的這個男人——老六。在整個刺客團高層的八位大佬中,只有排行老六和老二的兩人是不參與刺客團運營,不扯政治的純粹刺客。之所以沒有人知道六瞳的面具,原因很冷,因為見過這兩張面具的人沒有一個還活在這世上。
……
……
沒人知道老六的真名,而他的代號也是團中的一個傳奇——魚刺!如果不是他,又有誰能摸到天啟這個神秘莫名的組織?
魚刺耳邊的通訊器輕輕的響起。
「六哥,天啟駐柯米婭基地里剛好藏着他同鐵馬集團合作的賬目,我覺得你還是先把這東西拿到手的好!」
「通過這份賬目有可能查到天啟組織背後的真實身份,能暴漏出它到底為誰做事。」
通訊器的那邊是個滿臉胡茬的肥胖中年人,他懶散的坐在一個環形的工作檯中,研究着一枚制式光構結晶。工作檯上有四條大小不一的機械臂,其中一條正舉着電話,將話筒和聽筒都貼在他的臉上。
中年人一邊隨意的同魚刺通話,手裡卻繼續着自己的研究。
那枚比唐雲這幫男孩子所用的結晶大得多的制式結晶穩穩的懸浮在半空中。以結晶為核心,向外擴散出數條軌道,每道軌道上都有幾個能量球體沿軌道規則的旋轉,乍看之下宛若一個小小的星系,美輪美奐。
中年人對眼前的這些早就見怪不怪了,他一邊同魚刺通話,一邊用戴着特製手套的手頗為隨意的調整着這些能量體的順序。
光構師,聯邦中相當有前途的職業,地位高過機甲士,卻沒有機甲士執行任務時的兇險。報酬高過機械師,卻不用整天同那些髒兮兮的機油污垢打交道。但技術活就是技術活,再好也只是一個技術人員,要跟聯邦上層的政客、議員相比,前途似乎也沒有那麼光明。
取下一枚綠色的能量體,將其放在特製的容器中。這才略微舒了口氣,繼續道。
「我建議你先把這份賬目搞到手,倒不是要跟天啟過不去。」
「只是這樣有兩個好處,一來拿到樣本以後可以直接嫁禍到鐵馬的競爭對手那邊,二來就算你意外暴漏,也可以遮掩此行目的。」
第4章
沉重的面具
魚刺隱藏在面具後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居然寧可直面天啟這種超然存在的憤怒,都不願意暴漏此行目的。刺客團擔心的到底是什麼?擔心暴露委託人身份還是擔心暴露那莫名其妙的目標?魚刺內心很失望的選擇了前者。
對通訊器用細不可聞卻異常堅定的聲音回答着。
「我該怎麼做還輪不到你說三道四,別以為我來找那扯淡的樣本是為了幫老三,我只是想看看這樣本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順藤摸瓜查查老大和老三背地裡在搗鼓些什麼下流勾當!誰想作死跟我無關,但盜亦有道,我不想做個誰給錢就替誰賣命的傻叉!此行目的暴漏與否都是我自己的事,就沖我魚刺的名號還用不着連累到團里!」
的確,魚刺是銀翼星系中數得上的一流刺客,甚至在那個狗屁不通的銀翼刺客榜里排到了第四,以這樣的身份,他做了什麼完全可以把大部分責任攬到自己身上,當然,那些無關痛癢的小連累還是要傳到刺客團的。
也正是因此,自信無比的魚刺才會帶着標明自己身份的面具玩潛入,如果他偽裝成其他身份,一旦暴漏,天啟方面查起來,錯綜複雜的線索反而容易把禍水引向刺客團。自從加入影魘刺客團,他第一次覺得這張面具是這麼的沉重。
刺客團在近期發生了一些列變故,組織內部出了內鬼,老四、老五、老七分別被聯邦政府和擁有百約組織後台的恆興財閥殺死,一個守規矩的刺客團是不可能同時被交戰中的兩方勢力一起絞殺的,除非它犯了這一行的最大忌諱,做了雙面人。
聯邦和百約組織斷斷續續的戰了幾百年,影魘刺客團就是因為自成立之初便始終站在聯邦一邊,才得以生存下來,不然以刺殺、偷盜為生的刺客團怎麼能在法制的聯邦得以存在?現在倒好,一個刺客團同時幫交戰雙方刺殺對方重要人士,然後被雙方圍剿。這種事,在驕傲的魚刺耳中不是難聽,而是下賤。
那個神奇的樣本據說是來自百約,但刺客團中的老三卻不知道從哪得到了消息。尤其老三對魚刺下達的命令不是搶過來,而是毀掉!這讓他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我倒是要看看這樣本是個什麼玩意兒!引各路英雄一起折腰,要是個好東西我就把他直接放到聯邦總統那張鋥亮的辦公桌上去,雖然我對這聯邦並不感冒,但起碼是個聯邦人。」說完這句,魚刺直接切斷了他同老八的通訊。
魚刺的那枚A級結晶【山嵐】就出自老八之手,也是因此,魚刺對老八的態度相比其他幾個老傢伙要好得多。但明顯這次連老八也卷了進去,不能完全信任,不免心中窩火。
但衝動之下還是把自己的一部分行動計劃故意漏給他。所以,這次任務如果被天啟提前知道,那老八的態度也就明了了。
魚刺略微搖搖頭,他不知道自己這次是不是有點過於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