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鯨 - 第7章

蟹總

  「就來。」梁旭高喊,轉過頭,看了久路一會兒,似乎心情很低落的嘟噥:「這兒就你跟我,不是你,難道還是我自己?」

  李久路無言以對。

  「梁旭。」

  梁旭尋聲抬頭,這才瞧見樹旁還站着一個人。

  「見哥!」他吃驚道。

  馳見走出來,「開個玩笑。」

  「……你乾的?」

  馳見挑起嘴角,點點頭。他笑的時候,門牙虛虛挨着下唇,一副壞透了的樣子。

  梁旭卻出乎意料鬆了口氣,未見生氣,反倒捂着紙巾笑起來:「我說嘛,她不能這麼對我,好麼,這得粘掉多大塊皮,見哥,你太他媽陰險了。」他把水瓶朝他擲過去。

  瓶口打向鐵欄,水滴在陽光下連成一條弧線。馳見手插着兜,繃直胳膊側身躲了下,大部分濺到他後背上。

  梁旭往前走兩步,「來游泳的?」

  他點頭:「出來剛好看見你上體育課。」

  「對,踢球呢。」他說着,忽然想起來:「不對啊,你們認識?」

  隔着鐵欄,馳見與李久路對視一眼,誰都沒應聲。

  操場那幾人又在叫梁旭,罵聲此起彼伏。他不耐煩的回了句,沖馳見,「見哥,等回頭我去店裡咱再聊。」說完踟躕幾秒,管李久路要了張紙巾:「對不起啊,錯怪你了。

  梁旭跑遠,地上還留着染血的紙巾。

  「你們是認識的?」

  「路路?」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李久路閉上嘴,馳見又叫:「路路?」他目光停在她臉上:「我聽江主任這麼叫你。」

  「……」

  「全名是什麼?」

  李久路沒有告訴他,「你們既然認識,還看着我捉弄他?」

  「想聽你之後怎麼解釋。」

  「……」李久路臉不自覺燒起來,她發誓,這是一次衝動且不成熟的報復,非但沒起到震懾作用,還差點無法收場。

  如果「粉泳褲」沒出現,她更不知怎樣和梁旭解釋。

  久路問:「那為什麼又幫我?」

  他輕輕嘖了嘖嘴:「不太忍心。」

  李久路稍稍怔然了幾秒,抬起頭來,這是兩人最近距離的一次接觸,他個頭很高,身材要比同齡人稍微結實,單眼皮,睫毛短而稀疏,鼻樑卻又直又高挺。

  久路不喜歡他嘴角的弧度,只要很淺淡的彎上來,就會不自覺吸引別人目光,社會氣息太重,也太輕狂。

  她問:「為什麼不忍心?」

  馳見不由抬了抬下巴,意外她的直白,語塞片刻,反倒不知如何作答,目光上下擺動,仔細審視着她。她看上去十分嬌小,小小的鼻、小小的嘴,一雙大眼,目光純粹。可他有種錯覺,她溫順卻不容侵犯,身體裡似乎藏着一股勁兒,並不像表面那樣簡單。

  馳見:「怕你為難。」

  他一句帶過:「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呢。」

  她低下頭,腳尖蹭着地上的泥土,這時,操場遠處響起哨聲,久路回頭望了望:「我該集合了。」

  馳見也抬眼:「行,那回頭見。」

  李久路撿起地上沒開封那瓶水,走出幾米遠,又回頭:「你什麼時候去看你外婆?我把泳鏡還給你。」

  馳見還站在原地,目光碰個正着。

  「沒事兒,不急。」他說。

第6章

  馬小也生日,在一個雨天到來。

  課間休息,站在教學樓前看房檐的水柱,空氣驟然濕冷,說話間似乎起了白霧。

  這樣的天氣,對原本計劃好的聚會,多少有些掃興。

  直到晚上放學,雨沒見小,所以晚自習臨時取消,同學走光,座椅都反扣在桌子上。

  二班趙輝他們來喊人,再加上三班的,一伙人浩浩蕩蕩出了校門。

  學校離百花路不遠,幾個有車的男生載着女生,女生從後面為男生打着傘。

  青春的年紀,即使在雨里發着抖,也感覺冷的很愜意。

  久路拉着馬小也衣角,雨傘高舉過頭頂,細弱的手腕內側迸出一條青筋。

  馬小也和梁旭並駕齊驅,前車輪不時靠近、遠離。

  她左肩被雨水淋濕了,上下牙齒打着顫:「沒聽你說莫可焱會來啊?」

  馬小也稍微側頭,速度慢下來:「她本來不知道,這些天梁旭在班級里瞎嚷嚷,估計全高三都知道了。之前不是一起打過檯球嗎,關係也不錯,就叫上她了。」

  雨打在傘面上,使整個世界都顯得很吵鬧。

  李久路:「她檯球打得好嗎?」

  「挺好,上次還贏了我。」

  「你和這種會打檯球、愛說愛鬧的女生玩兒得來嗎?」

  「嗯。」馬小也這聲很輕,被雨聲掩蓋,隨後馬上反應過來,側頭說:「一般吧,沒有個女生樣兒,太粗魯。」

  自行車拐了一個彎兒,馬小也:「怎麼忽然問這個?」

  「沒什麼。」

  他們去了百花路中最氣派的黑龍飯店,這裡有貴賓包間和宴會廳,專做當地傳統菜色,在鎮上算是很體面的飯店。

  馬小也爸爸提前定了包間,一共十三個人,又叫服務員多加兩把椅子。

  久路剛想坐下,雙肩被梁旭托起,往左帶了兩步,將她按坐在莫可焱旁邊:「女生和女生坐,別影響我們喝酒聊天。」

  二班趙輝煞有介事抬兩箱啤酒進來,在每個男生前面擺了兩三瓶:「今兒可說好了,面前的酒誰不喝完誰孫子。」

  「看來你得先叫,沒跑兒了。」有人機智的說。

  趙輝笑罵幾句,又把兩大瓶百事推到這邊來:「你們喝可樂?還是喝酒?」

  莫可焱正和旁邊女生聊天,聽到他的話轉頭:「可樂。」

  「呦,你可不像是個喝可樂的人,來,喝酒。」趙輝笑着調侃。

  「繞了我吧。」莫可焱誇張的拱拱手:「長這麼大,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就唯獨懼怕喝酒。我酒精過敏。」

  「你還有這毛病?」趙輝撐着桌子:「要不少喝點兒?」

  「犯病了,你送我去醫院?」她向後梳了把短髮,額頭光滑潤白,上挑的眼尾流露出與年齡不符的風情。

  趙輝不信:「你別忽悠我,能多嚴重。」

  「我是迅髮型,除了皮膚紅腫發癢以外,喉嚨水腫,嚴重了能休克。」

  「我靠!」趙輝嚇得張大嘴,趕緊把啤酒收回來:「那你還是別喝了。」

  李久路聽他們說着話,這種場合,她一般不開口,也無話可說。

  正式開席以後,更看出差別來。

  莫可焱和對面男生打成一片,同其他女生也有說有笑,唯獨不與久路交談,連眼神也沒甩過來一個。

  這種相處模式就顯得有些刻意,其實心中關注和排斥並存。

  某個瞬間,莫可焱忽然沉默下來,看一眼李久路:「你和馬小也什麼關係?」

  她語氣輕飄飄,今晚第一次正視她。

  久路喝着杯中額可樂,目光依然很淡,沒答話。

  莫可焱不耐煩:「問你話呢,什麼關係?」

  「為什麼告訴你?」久路輕輕答,是聽不出情緒的語氣。

  這是兩人今晚唯一一次對話。

  包間裡亂亂鬨鬨,吵得像鬧市。久路中途去走廊透口氣,大雨轉成綿密小雨,從開着的窗戶飄進來,細細涼涼。

  回去的時候,馬小也和莫可焱正隔着圓桌叫板。

  馬小也:「上次你贏我,是撿個大便宜,我那天狀態不好。」

  莫可焱:「就你藉口多,待會兒吃完比一場,不過這次有賭注。」

  「怎麼來,全聽你的。」

  「誰輸就往身上刺青,敢不敢?」

  「一言為定。」

  其他人拍手叫好。

  梁旭不嫌事大,端着酒杯指兩人:「在座這麼多人作證,你們倆不許反悔啊。」他大聲嚷嚷着:「輸的來找我,我有哥們干刺青的,技術一流,還能打折呢!」他得意的挑眉。

  李久路深深看他一眼,他下唇已經結疤,方方正正一小塊聚在中央,說話時,糾着嘴,顏色要再艷點兒,臉再白點兒,跟日本藝伎別無二致。

  當時怎麼就心軟呢!應該把他整張嘴都封起來,讓他再也說不了廢話。李久路想。

  她沒等飯局結束。

  馬小也送她到樓下:「真不跟我們去打球?」

  久路搖搖頭:「我不喜歡那個莫可焱。」

  「……什麼?」

  「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