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鯨 - 第9章
蟹總
「下次吧,快凍出人命了。」
「……」
抗風的衣服給了她,馳見裡面只穿一件薄T恤,還是寬領的。
冷雨鋪面而來,衣服緊緊裹在身上。
李久路:「要不外套還給你吧。」
「穿着,反正都濕了。」
摩托從壹方街駛出,轉個彎兒,老人院沉悶的大門出現在眼前,兩盞孤燈下,密雨如針。
將摩托停牆邊,李久路翻出鑰匙,插入鎖孔的一瞬,門從里側忽然打開。
江曼撐着一把黑傘,神色焦急,見外面站的兩個孩子,先是愣了愣。
「媽。」
江曼反應過來,把李久路一把拽到傘下:「你這孩子,幹什麼去了,給你們老師打電話說晚自習取消,看看時間還早嗎?」她表情明顯帶了慍怒。
「我……」
江曼看着她。
「哦,是沒晚自習。」
她轉向馳見。
馳見不慌不忙的解釋:「過幾天有個老師過生日,所以班長組織我們偷着開班會,後來看雨下太大,就上了會兒自習。」
李久路抬起眼偷瞄他,他鎮定自若,表情變都未變。
江曼問:「真的嗎?」
李久路使勁兒點頭:「我應該事先打個電話,讓您擔心了。」
江曼表情這才緩和下來,忍不住埋怨:「你們班長也是的,都快高考了,只會搞些沒用的。」她看看兩人,終於意識到馳見還站在雨里,連忙道:「快進來吧,這孩子怎麼穿成這樣啊。」
久路:「媽,他來看外婆。」
三人快速跑到廊下,江曼注意到女兒身上的衣服,目光不動聲色在兩人之間掃幾個來回。
「外婆應該還沒睡,快去吧。」江曼笑着說:「路路,把衣服還給同學,你也趕緊進去洗個澡,不然會感冒。」
「哦。」她脫下外套,遞給馳見。
兩人在迴廊里分開,一個進老宅,一個順小路回了房。
外婆在走廊,她手扶窗台,正努力往外張望。
馳見腳步頓了頓:「外婆。」
外婆回頭,起先目光有些茫然,看他走近後,笑容立即堆滿臉:「逢山啊,下這麼大的雨,怎麼還來呢……我又糊塗了?昨天不是才來過?」
「那是昨天,今天又想您了唄。」馳見摟住外婆肩膀,臉蹭了蹭她頭髮:「我們進去吧,小心着涼。」
外婆動作遲疑了下,又望向雨幕:「等等,逢春還沒回來呢。」
馳見哄騙:「我媽在外地,今天雨太大趕不回來了。」
外婆沉默一順,跟着他轉了個方向:「是嗎……那逢山呢?」
馳見臉色不由黑沉,繃緊唇線:「外婆,我不就是嗎。」
「……哦哦,你是逢山,你是……」
馳見哄着外婆進去,房間沒開大燈,一盞壁燈發出幽幽光芒,臨床的馬奶奶睡得並不安穩,許是老毛病犯了,不時傳來壓抑的低咳聲。
幫外婆洗完腳,逗着她說了會兒話,時間越來越晚。
她快睡着的時候,江曼端一碗薑湯進來。
兩人低聲交談,江曼:「把湯喝了,驅驅寒,這衣服褲子是你周叔叔的,等下換上再走,要不這一身濕的,回去路上肯定會感冒。路路這孩子也真是,哪兒能穿你衣服,都是孩子,誰感冒了都不好。」
馳見動作頓了下,衣服沒接,只接了薑湯:「謝謝,江主任。」
「叫阿姨就行,快喝。」
她語氣自帶家長的威嚴,有幾分強勢,這一刻卻是真心實意的關心,叫人不討厭。
馳見捧着海碗,熱氣鋪面,微辣的液體沖入喉嚨那刻,涼氣瞬間被逼退出來。
他一鼓作氣,碗見底時,出一層薄汗。
兩人一同離開,悄悄關上房門。
走廊仍舊燈火通明,此刻卻極靜。
江曼看看窗外:「雨停了,趁這會兒趕緊回去。」
馳見應聲。
她又轉過頭來,欲言又止的說:「今天也多虧你來看外婆,順道送路路回來,要不我們還真是不放心。」
馳見說:「順道而已。」
江曼笑了笑:「女孩子就是麻煩。」她頓幾秒:「你們班那個馬小也,你知道吧?」
馳見不動聲色。
「他之前跟路路是初中同學,兩人關係不錯,他就經常送路路回家,高一沒分班之前,你可能不知道,因為走得太近,被老師叫去提醒了兩次,哎,現在這群孩子,性別界限太模糊,阿姨上學那會兒啊,跟男生說句話都臉紅,更別提一起回家了。」
這話說的再明白不過,聽不懂的是傻子。
馳見:「今天真是順路。」
「阿姨沒別的意思,你千萬別多想。」江曼狀似恍然的解釋:「不是不讓你們交朋友,只是要注意分寸,千萬不能越線。」
馳見插着口袋:「我明白,學業為重,考大學是正經事兒。」
這話取悅了江曼,他沒父母疼愛,難得又懂事,她發現有點兒喜歡這孩子了。
送走馳見,江曼回房去,甜湯已經溫好,她朝樓上喊了聲,叫久路趕緊下來喝。
李久路應道:「就來。」
她擦着頭髮,沖電話說:「我媽叫我,先不聊了。那人是老人院一個奶奶的外孫,順路回來的。」
馬小也那頭亂鬨鬨:「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吧,他們也叫我呢。」
「你別玩兒太晚了。」久路問,「今天你們說打賭,輸了真會去刺青嗎?」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瞬,馬小也說:「在身上刻字可不是小事,哪兒能輕易來,開玩笑的。」
李久路沒再多問,道了聲晚安,掛掉電話下樓去。
江曼煮甜湯是一絕,但幾年前搬到周家,知道周克不喜甜食後就很少做。
今天煮的紅豆圓子湯,圓子軟糯,湯汁清甜。
母女倆難得安靜坐在餐桌前,以往都忙忙碌碌,吃飯像打仗,每個人都爭分奪秒,有自己的事要忙。
江曼給久路盛了第二碗,快吃完的時候,周克從書房裡出來。
他端着杯子,鼻樑上架一副無框眼鏡,白色家居服下,健朗的身材是長期運動保持的。
他去廚房倒滿水,走到久路旁邊:「媽媽煮了甜湯?」
「嗯。」
「味道怎麼樣?」他喝一口水,無事閒聊。
久路攪着碗裡的圓子,稍稍抬頭:「周叔叔,要不要給您盛一碗?」
周克一聳肩:「太甜了,吃不慣。」
之後忽然安靜下來,他靠在桌角,若有所思的喝着水。
江曼拎着垃圾要出門:「工作完成了?」
周克動了動:「沒有,喝口水歇一歇。」
李久路勺子放到碗裡,快速起身,接過江曼手裡的垃圾袋,披了件衣服代替她出門。
雨後空氣清新,院子裡水洗一樣乾淨。
門前是一條單行道,路面鋪着粗糲不平的條石,路燈掩在梧桐樹間,把葉子照昏黃。
這裡一百年前被淪為殖民地,很多建築都是英式住宅。老人院對面也有一間,酒紅色遮陽蓬下,開一扇小小的窗,販賣煙酒汽水。
李久路出了門,抬眼看見對面站的人。
他倚在一旁路燈下,正吸煙。
李久路原地站了片刻,扔掉手裡垃圾,過馬路。
「你還沒走?」
「抽根煙,歇歇。」馳見修長的手指夾着煙,一直看着她走來:「洗完澡了?」
她頭髮散下來,半干狀態,乖順的搭在肩膀上。
久路沒回他的話,問;「你家在哪兒住?」
馳見說:「百花路。」
「那為什麼你外婆要住老人院?」
馳見撥了撥有些潮濕的頭髮,瞥來一眼:「你不願意?不是給你家送錢嗎?」
久路低聲說:「關我什麼事。」
她拿腳尖點着面前的水坑,腳下如小魚吐泡般,泛起圈圈漣漪。
馳見從她腳上移回視線,說:「這兒的環境總比我那兒好。」
久路動作頓了下,沒再問。
想想也是。
老人院無論設備還是服務,在臨近幾個城鎮當中屈指可數,用錢堆砌起來的,自然不會差。
李久路陪着他站了會兒,大雨中走過一段相同的路,這人似乎不再那麼陌生了。
久路想起他對江曼說的話,笑了下:「你撒謊時候一點不心虛,好像真上了晚自習一樣。撒謊是慣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