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平調 - 第3章

蔣牧童

  顧璇看着顧應承捧場的態度,不由感慨道,這雙胞胎還真是神奇。明明就只差一刻鐘,兩個人的小臉蛋也是長得一模一樣,可偏偏性子就能是南轅北轍。顧應啟是那種有些跳脫的孩子,性子也活潑,至於顧應承則有點哥哥的模樣,性子也沉穩些,小小年紀便很是進退有度。

  所以顧璇也趕緊捧場說道:「咱們啟哥兒真聰明,竟是一教就會。」

  「碧鳶,去把稻花香的糕點端過來,」顧璇吩咐道。

  碧鳶應了一聲便親自去外頭,將今個二太太特別派人去狀元街買的糕點端了過來。這家叫稻花香的糕點,可是信陽府最好也是最貴的糕點鋪子,據說在信陽府都開了百年了,手藝自然是不用手的。

  甚至不少來信陽府的人,都要買兩盒糕點帶回去當土儀。因着這家糕點每天只做那麼多,賣完就關門,絕對不會多做,因此衛氏特別讓人早早去排隊買了來,就是為哄顧璇開心。

  所以顧璇對於衛氏的心情很是複雜,真是又感動又內疚。她自然是感動衛氏的一片慈母心,說實話她初見衛氏的時候,簡直是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主要是衛氏年輕地實在不像是一個十一歲姑娘的娘。

  可等顧璇知道,她上頭還有一個十六歲的哥哥時,就更加震驚了。

  至於內疚,她如今占據了這具身體,而真正的顧令璇卻是香魂消逝,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此時碧鳶端了糕點回來,剛靠近便是一陣撲鼻的甜香味,再瞧瞧這糕點的模樣,做的也甚是精緻。這兩個小少爺雖是男孩子,可到底還是孩子,如今一聞到這香味,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甚至顧應啟還咽了咽口水。

  碧鳶將糕點擺在圓桌上,顧璇便看着他們兩人,誇獎道:「因為今個啟哥兒背出了先生教的詩,所以姐姐特地獎勵給你們兩個的。」

  「謝謝姐姐,」顧應啟開心地說道。

  顧璇笑道:「快去吃吧。」

  兩個男孩在書院呆了一日,大抵也是餓了,這會抓着糕點便吃了起來,看得顧璇又是一陣輕笑。

  倒是身後的碧鳶,看着顧璇,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本是二太太房中伺候的,只不過她才十三歲,就算是個伶俐的,也不過是個三等丫鬟罷了。這會五小姐失足落水,二太太惱了小姐身邊伺候的人,便各人打了二十板子,再不許她們伺候小姐了。

  碧鳶和另一個丫鬟碧竹就背選中,進了姑娘的房裡伺候,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所以即便知道五姑娘性子古怪,碧鳶也是義無反顧地來了。

  可誰知五姑娘自從醒來之後,性子反而變得柔和了,並不像傳說中那般動不動就斥責打罵丫鬟,對於兩位小少爺也很是喜歡。

  碧鳶心裡自然是萬分歡喜,只盼着姑娘就能像她現在這般才好。

  ********

  待又過了兩日,顧璇終得了衛氏的首肯,能下床走動了。於是這屋子裡的丫鬟如臨大敵一般,將柜子里五姑娘的衣裳找了又找,生怕挑了讓姑娘不喜歡的衣裳。

  顧璇從前家中便有一個專門的衣帽間,一進去就能看見擺列整齊的衣裳和鞋子,全都是當季最新款,中間則是兩列玻璃柜子,裡面都是手錶和配飾,至於真正名貴的珠寶則是放在保險箱中。

  說實話,如今這位五姑娘的衣櫥也挺大,但是相較於顧璇從前那個專門的衣帽間要還是略差些。因為她站在前面巡視了一眼,不過只一眼她便是震驚了。

  因為這些衣裳可都是手工縫製,上面的每一針每一線都是繡娘縫製出來的,她走進了一步,就看見一件大紅暗金繡百花穿蝶的褙子,衣裳上的花朵簡直就跟活了一般,蝴蝶更是繡的栩栩如生。

  顧璇的祖母是位傳統的女性,她很是喜歡雲錦,尋常出席晚宴也多以旗袍示人,那一件旗袍最起碼也多十來萬。可如今顧璇再看看這衣櫥中,隨意一件的衣裳料子都是細滑貼手,上面的刺繡更是比她祖母旗袍的要精緻地多。

  顧璇忍不住眨了眨眼,這每一件衣裳可都是純手工高定啊。她即便滿衣櫃的衣裳,可也是成衣多,至於高定的話她每季也只有個兩三件而已。

  「小姐可是選這件,」碧鳶是個伶俐的,見顧璇盯着那件大紅上裳,便走近另外一個柜子,從中取出一件白色挑金百褶裙。

  顧璇輕輕一笑,便道:「如今也不是什麼大日子,大紅未免太隆重了些,就這件淡黃的吧。」

  碧鳶應了一聲,又趕緊取了衣裳。

  此時顧璇又走了幾步,坐回了梳妝桌前,這梳妝檯上倒是放了不少的瓶瓶罐罐,多是瓷器,不過居然還有玉質地盒子。顧璇因着家庭緣故,對於珠寶還算了解,她仔細看了這盒子,只見盒子通體呈綠色,色澤溫潤,一瞧便非凡品。

  偏偏顧璇剛好認得這種玉,只見她母親曾在拍賣會上以一百五十六萬的價格,拍下一個觀音掛件。這種玉名叫烏蘭翠,她伸手將盒子拿到手中,竟是有她手掌這般大小。待她打開後,便看見裡面裝着的是乳白色的膏狀物,就像是面霜一樣,只是這膏狀物竟是格外的清香。即便她將這玉盒蓋上後,這股清香依舊在鼻間縈繞。

  一開始顧璇便覺得這梳妝檯有些奇怪,可瞧了半晌都沒想起怪在何處。偏偏此時碧鳶捧着衣裳過來,問是先換衣裳還是先梳頭時,顧璇這才明白她的怪異感從何處而來。

  待顧璇微微側身,碧鳶只能看見她的左半邊臉時候,她只看了一眼,就禁不住要失了心魂般。即便五姑娘如今只有十一歲,面容還稍顯稚嫩,可這傾世絕麗的面容卻已見初容。

  若不是那道胎記,碧鳶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這心情便如同那明珠蒙塵,白玉有瑕,實在是讓人惋惜啊。

  「為何沒有鏡子,」顧璇的聲音不大不小。

  可在碧鳶聽來,便從晴天驚雷,她震驚地連嘴巴都微微張開。顧璇抬頭看了她吃驚地一眼,依舊輕聲問:「為何沒鏡子?」

  碧鳶結舌,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好在顧璇也沒打算為難與她,吩咐道:「去將鏡子搬來吧,要不然我梳妝也不好梳。」

  碧鳶恭敬稱是,便躬身退了出去。碧竹正在外頭張羅着,見她出來了便笑道:「姑娘可梳妝好了,碧鳶姐姐手腳便是麻利。」

  碧鳶看着她,半晌才說道:「小姐要鏡子呢。」

  聽罷,碧竹手上提着的銅壺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上,幸虧裡頭沒熱水,要不然就出大事了。

  可是如今也出大事了呢。

  

☆、第四章

  阿璇看着鏡子中的人,久久都沒說話。

  而旁邊的碧鳶和碧竹兩人,也是屏住呼吸,生怕打擾了姑娘,惹來大麻煩。可誰知她們兩等了許久,都不見姑娘作聲。碧竹大着膽子地朝姑娘看了一眼,可是在看見姑娘的表情時,卻有些吃驚。因為姑娘看起來並不生氣,反倒是有幾分迷惑。

  其實阿璇心裡沒什麼別的想法,她只是單純被這張臉震驚了。這張臉着實是驚為天人,即便是這世間最奇妙的筆,都繪不出這般絕麗的面容。幸虧她如今年歲還小,這張臉上還帶着些許稚氣,要不然可真是了不得。

  阿璇靜靜地看着鏡子中的人,竟是怎麼看都看不夠。自從醒來之後,她的腦海之中就放佛被強行塞進了另外一個人的記憶,以至於她一時有些混亂。她也只是模糊記得這身體的前身,就是因為被人譏諷容貌醜陋,才一時想不開去跳湖的。

  至於前身的記憶之中,滿滿的都是對自己的自怨自艾,都是悲嘆自己這般命運多舛,怎能生的這般醜陋。

  所以當阿璇頭一回在鏡子中瞧見這張面容時,心中除了驚喜之外,餘下就是一個感覺,逗我玩呢。

  說實話,即便是在現代這樣發達的整容技術之下,這張臉都是驚艷絕倫的。顧璇前世雖說家世了得,可是一張臉只能稱得上是清秀,若是化妝起來自然也是驚艷眾人的美女。但論起素顏來,差這張臉的距離可不是一星半點。

  於是阿璇又找到了留在這裡的一個理由,即便是為着這面容,她也願在這裡看上一生一世。

  她久久不說話,碧鳶和碧竹兩人嚇得也快說不出話了。最後還是膽子稍大些的碧鳶,見她一直看着鏡子,安慰道:「姑娘,長得可真好看,是奴婢這一世見過最好看的人。」

  結果阿璇稍稍一抬頭的時候,她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似乎是害怕到了極點。

  阿璇笑着看了她一眼,又看着鏡子中的人。因着這是一面水影鏡,所以阿璇能清楚地看見自個的臉,以及臉上的那塊胎記。說實話,這樣一塊胎記確實是影響了阿璇的美貌,但是也沒到她前身那等自卑到需要去自殺的程度吧。

  於是阿璇只能在心中默默嘆息一聲,到底是年紀小,又常年關在這院子裡頭不出去。即便是這正常人,這般下去,都能沒病也熬出病來。

  「你才多大點,便說一輩子這種話,待日後你見識多了,只怕就不會這般覺得了,」阿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烏黑柔順的頭髮,此時長發全都披散在她的右肩上,將那紅色胎記蓋掉了大半。

  這麼一看,竟是又美了幾分。

  碧鳶見她神色如常,竟絲毫沒有因為瞧見自己臉上的胎記而崩潰,欣喜地險些要哭出來。要知道之前五姑娘就是因忌諱自己臉上的胎記,竟是不許自己房中放置任何鏡子。

  如今即便是大戶人家女眷,用得也還多是銅鏡。可阿璇有父母嬌寵着,又因她臉上有瑕,所以父母更覺得虧欠她,一切吃穿用度都是頂頂好的。就像如今她面前擺着的這面水銀鏡子,當初運進府的時候,其他幾位姑娘可是特別來她房中瞧了,一個個別提有多嫉妒呢。

  結果她竟是將這般珍貴的水銀鏡擱置在庫房之中,所以別說六姑娘顧菀想要這鏡子,就連三姑娘顧蕙,都幾次三番地跟阿璇暗示,將這鏡子借她用些時日。

  「即便奴婢瞧了再多的人,可是奴婢就是覺得,肯定沒姑娘長得好看,」碧鳶見阿璇心情不錯,便立即逗趣道。

  旁邊的碧竹見氣氛並不緊張,這心頭的害怕也漸漸卸了下來,同碧鳶一般捧趣道:「奴婢瞧着碧鳶姐姐說的就對,咱們姑娘這容貌可是頂頂出名的,只等着這胎記去掉了……」

  旁邊的碧鳶趕緊拉了她的衣袖一把,碧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話,嚇得險些要跪倒在地上。

  阿璇沒回頭,只是輕聲笑了一下,便扯開話題道:「給我梳妝吧,待會我要去給母親請安。」

  ********

  衛氏正在自己院子中,前些日子她在揚州的娘家送來了幾盆花,都是頂頂名貴的。她生怕丫鬟們不會侍候,這些日子都是親自照料的。

  此時站在她旁邊的秦嬤嬤,見她剪短了旁邊的葉子,便立即道:「太太,可小心些,千萬別剪着手。」

  衛氏稍稍退後一步,點了點頭,這才滿意地將手中的剪刀遞給旁邊的秦嬤嬤。此時秦嬤嬤趕緊收好剪刀,大丫鬟玉瑤趕緊將拿了濕帕子給她擦手。

  「姑娘,那邊的藥可喝過了?」衛氏隨後問道。

  玉瑤立即便笑了,說道:「太太放心吧,方才玉露親自去瞧了,咱們姑娘不止藥喝過了。待會還要過來給太太請安呢。」

  「這孩子自從醒來之後,性子倒是比從前好多了,」衛氏嘆了一聲,心裡也甚是欣慰。

  旁邊的秦嬤嬤立即扶着她的手臂,掀了帘子進了東梢間。不過這一邊走,秦嬤嬤便一邊說道:「太太何必這般擔心,咱們姑娘從前性子不過是略安靜了些。如今遭了這麼一場大難,想必是看開了。」

  這人啊,最怕的就是看不開了。從前的顧令璇就是自憐自輕,只瞧見自己臉上的胎記,也看不見自己的長處。這時間一長啊,整個人的心理都有些不對了。

  所以崔沅的到來,就像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畢竟連自己未來夫婿的親妹妹,都嫌棄她,只怕她就算是嫁過去也沒個好下場。

  秦嬤嬤說這話是開解衛氏的,可衛氏一想到自己的女兒,被人從湖水中撈起來,那慘白的臉色,便氣得渾身直顫。

  她有些埋怨地說道:「我早就和老爺說過,阿璇的婚事不應早定,可他偏偏就是不聽我的勸阻。如今定了這樣一戶高門,這還沒進門,小姑子就能打上門來。」

  衛氏冷哼了一聲,原本溫柔如水般的面容,也浮現幾分惱怒:「這還是從京城來的姑娘呢,怎得這般沒規矩。到別人家做客,有這麼私闖園子的嗎?」

  一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生氣。若不是那個崔沅,阿璇未必會這般想不開。

  秦嬤嬤自然是和衛氏一條心,她也附和道:「可不就是,我那日就瞧着這個崔姑娘雖說禮儀不錯,但是性子很是有些嬌蠻。倒是崔家那位大少爺,着實是個好的,也不難怪咱們家二老爺瞧上了。」

  衛氏點頭,她也知丈夫的性子,若不是他真瞧上了這少年的品性,肯定是捨不得將阿璇這般早就定下。

  「太太,五姑娘過來了,」衛氏還要說話時,就聽玉露掀了軟綢門帘,進來通傳。

  衛氏面露喜色,立即道「趕緊讓五姑娘進來吧。」

  阿璇一進來,就看見此時正坐着的衛氏。如果說阿璇的面容還只是初顯出傾國傾城的話,那麼衛氏就是真的傾國傾城了,她眉如遠黛,眼若星辰,秀氣挺俏的鼻子線條優美,至於那如桃花般艷麗的唇瓣,則是多一分則濃,少一分則淡。

  所以見着衛氏後,阿璇就不奇怪原本這等樣貌了。

  「給母親請安,」阿璇照着模糊地記憶給衛氏請安。

  可就這般簡單的請安,看得衛氏險些眼淚就落下了。從前的阿璇倒也不是不孝,只是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自怨自艾,看不得身邊親人對自己的愛,將自己和其他人中間堵上了一道牆。

  所以這會衛氏高興都來不及,連忙拉了她坐下,牽着她的手仔細看了她的臉色,這才道:「真是娘的好阿璇,如今臉色紅潤了不少,看來身子是大好了。」

  「娘親日日讓人熬燕窩粥給阿璇喝,阿璇若是再不好,豈不是辜負了娘親,」阿璇嬌嬌說道。

  衛氏本見了她這樣的打扮就是稱奇,今日阿璇穿的衣裳是鮮亮的淡黃色,這樣的顏色好看是好看,但是極挑膚色。偏偏阿璇這一身膚色也是隨了衛氏,白的就跟那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即便是再靠近了瞧,臉上都細細滑滑的。

  可當衛氏瞧見女兒臉上的胎記時,一顆心就跟被人突然握住般,竟是痛地險些呼吸不過來。

  其實阿璇一生下來,額頭上這個胎記根本就不大,當初她還特意請了名醫瞧了,大夫也說並不大礙,待漸漸長大就會消失的。

  雖說阿璇長到七八歲的時候,雖然沒有退下去,但也並無大礙。可偏偏就從前年開始,也就是阿璇九歲開始,這胎記就跟不控制一般地開始長大。一開始衛氏還以為女兒是怎麼了,便急急地請了大夫,可是不管是哪個大夫都瞧不出來。

  等她想帶着女兒去揚州找大夫的時候,阿璇便跟瘋了一般,將屋子裡頭的東西都砸碎了,哭着說道,自己已是這般何苦再到處丟人。

  所以再聽到女兒這般嬌聲撒嬌,衛氏心頭如何能不激動。她摟着阿璇便顫聲道:「傻孩子,只要你好好的,娘親做什麼都願意。」

  阿璇在心底暗暗嘆了一口氣,這慈母之心才是她真正無法面對的。

  ******

  待次日,衛氏到上房給老太太請安時,家中的三個太太和幾位姑娘都在。大太太楊氏便是關切地問道:「阿璇的身子可好些了,這孩子自打病了之後,老太太便一直擔心地很呢。」

  坐在上首的老太太也威嚴地朝衛氏掃了一眼,就見衛氏立即淡淡一笑,說道:「昨個她已是能下床了,只是大夫說還要休養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