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平調 - 第4章
蔣牧童
衛氏只坐在椅子上,溫柔地笑,放佛沒聽出老太太的話中的譏諷。
倒是對面的六姑娘顧菀,溫溫柔柔地問道:「二嬸嬸,我能去看看五姐姐嗎?自打五姐姐生病之後,我娘就不讓我去看她,生怕打擾了五姐姐休息呢。」
「這孩子,」楊氏尷尬一笑,這才笑着繼續說道:「見天纏着我要去看阿璇。我就是生怕她打擾了阿璇的清靜。」
就在眾人以為衛氏又要拒絕的時候,就聽衛氏淡淡道:「既然薏姐兒想去便去,左右你五姐姐如今也嫌成日在床上休養悶得慌呢。」
楊氏心底嗤笑,誰不知道顧令璇性子古怪,就是和家中姐妹都不喜來往,如今衛氏這是裝什麼大方呢。
所以楊氏也不勸阻女兒,反正最後丟臉的還是二房。
雖說說話的只有顧菀,可這探訪病人的事情,自然也有不想落於人後的。顧蕙自覺是姐姐,自然也要一同去。
倒是顧菀看着旁邊的二姑娘就問道:「二姐可要一起去?」
二姑娘顧蓉是大老爺妾室所出,平日裡沉默寡言的,這會見六妹妹主動邀請自己,一時有些詫異,但還是遲疑地說道:「我素來和五妹妹沒有交往,如今乍然前去,只怕五妹妹會不高興吧?」
一旁的顧蕙嗤笑一聲,帶着教育口吻說道:「都是自家姐妹,二姐何必說這樣的話。」
倒是旁邊三房的七姑娘看着她們,有些顫顫地說:「我也想去看五姐姐。」
等這麼多姑娘帶着人到了院子的時候,碧鳶和碧竹都是有些慌張,連忙進去稟告姑娘,誰知五姑娘竟是大大方方地邀眾位進去坐坐。
待眾人一進後,就瞧見正面擺着一張黑漆雲母事事如意武圍羅漢床,兩旁則擺着琦壽長春白石盆景,對面則擺着紫檁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玻璃槅窗前則是兩把黑漆鋪寶藍坐墊的玫瑰椅,腳上則是鋪着一塊猩猩紅地毯,將那光滑的地磚給擋住了。
這樣華麗精緻的擺設,即便是大太太楊氏房中都不遑多讓,是以幾位姑娘進來後,竟是一時不知說什麼了。
倒是阿璇站起來,笑着招呼幾位姑娘坐下。
六姑娘顧菀是個活潑的性子,如今瞧見她這模樣,便是有些新奇,拉着她的手便誇讚道:「五姐姐這裡,我每回來了都捨不得走呢,端得是舒服呢。」
此時碧鳶領着兩個小丫鬟,將茶點端了上來,紅漆托盤上擺着的是青花纏枝紋茶盅。眾人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後,其中顧蕙便立即詫異道:「這難道是太平猴魁?」
「三姐姐真是好生厲害,竟是一口便嘗出來了,」阿璇適時地捧場道。
顧蕙清秀地臉上露出幾分似笑非笑,口吻中帶着酸味道:「倒是比不上妹妹,居然拿這等好茶招待咱們。」
「自家姐妹,何必客氣,難不成我下回去三姐姐那裡,三姐姐還能拿不好的茶水招待我不成?」阿璇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中。
幾個姑娘這會再看阿璇,都是滿臉的驚奇。不過如今再看她今日的打扮,就更加詫異了,她胎記本就是長在右臉的額頭上,此時她將頭髮往右邊梳,雖說沒全蓋住,但也蓋住了大半。再加上她這樣的相貌,尋常人第一眼瞧見她只會注意她的臉,哪還會看見她額頭的胎記。
「說來五妹妹是被崔家姑娘驚嚇的,這崔家竟是連一點表示都沒有,便是我都覺得實在是太氣人了,」三姑娘顧蕙眼睛微轉了轉,就說道。
一時房中的幾個姑娘,都看着顧令璇。
而阿璇則是看着她,淡淡一笑,所以現在這是要撕了嗎?
☆、第五章
「三姐,你別這麼說,」還是六姑娘顧菀開口說道,她偷偷瞄了阿璇一眼,似乎很是怕她發火。
此時顧蕙似乎也覺得一時說錯了話,可周圍坐着這麼些姑娘,她一時也下不來台,反而死撐着說道:「我都是為了五妹好,都說這崔家是京城來的,我瞧着規矩可見不得比咱們好。」
「三姐可真是心疼我,下回我再見着崔家姑娘,有三姐這般護着我,我定然是不怕的,」阿璇故作感動地說道。
對面的顧蕙一聽,險些嚇出一身冷汗來。阿璇那日是沒參加前面的宴會,自然是沒瞧見顧蕙對崔沅的討好和小心。如今顧蕙說這些,也不過就是想挖苦阿璇罷了。
可誰知她絲毫沒生氣,反而笑意盈盈地說出這等話,實在是讓三姑娘吃驚。
眾人見阿璇今日竟是轉了性般,不僅沒有避見眾人,反而行事說話間都是落落大方,放佛換了一個人般。
其實阿璇從前樣貌也不醜陋,只是她心中太過自卑,待人接物便顯得畏畏縮縮。如今她豁然開朗起來,不僅整個人變得容光煥發,就連額頭上的胎記,瞧着都沒那麼刺眼了。
幾位姑娘主要就是過來看望她的,如今見五姑娘一切安好,所以說了一會話後,便紛紛道別了。
待到了門口,幾位姑娘則是各回各院,各找各娘。
顧蕙其實在院子裡頭就憋了一肚子話,如今一出來便忍不住冷笑着說道:「我看五姑娘這一落水倒是跟吃了仙丹一般,連額頭上那般大的胎記都不在意了。」
「五姐姐,先前因這胎記,連性子都變了,如今能看開自然是好的,」旁邊的顧菀雖是一副小姑娘模樣,可說出來的話卻是頭頭是道。
惹得旁邊顧蕙看了她一眼,便是撲哧一聲,笑道:「小小年紀,說起話卻是老氣橫秋。」
不過走着,顧菀便輕聲哎呀了一下,顧蕙轉頭看她,就見她面紅耳赤道:「我的帕子好像落在了五姐姐那裡。」
「方才才說你老氣橫秋,你這會倒是給我反駁回來了,」顧令薏看着她羞赧地模樣,便笑着說道:「趕緊回去拿吧。」
「那三姐姐先回去吧,」顧菀小聲說道。
「我去母親院子裡坐坐,顧蕙不在意地說道。
而此時在院子之中,碧鳶領着小丫鬟將凳子搬了下去,就撿到一條帕子交給阿璇。只見阿璇一手捏着帕子,一邊抬頭輕笑着問道:「這帕子是在何處找到的?「
「應是六姑娘不小心落下的,」碧鳶立即回道。
不小心?阿璇看着面前的帕子,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只怕未必吧。
顧蕙、顧菀、顧筱,一想起這幾個姑娘的名字,再想想顧令璇,一個是頭上帶草,一個是名中含玉。雖不知顧家這名字是如何起的,可這幾位姑娘單單就是名字,都比不上阿璇來。
「姑娘,六姑娘又折返回來了,說是帕子落在咱們這裡了,」此時在外間的碧竹進來對阿璇說道。
阿璇微微低頭,露出一個果不其然的笑容。
待顧菀進來後,便看見阿璇手中拿着的帕子,便是臉上一紅,羞道:「都是妹妹粗心,走了一半,這才發現帕子竟是落在五姐姐這裡了。」
「這有什麼,我放瞧見這帕子,正要叫人給你送去呢,」阿璇便笑了,又招呼小姑娘坐下。
這會碧鳶上了茶點,這會卻是稻花香的點心。這點心一盒便要二兩銀子,都快趕上姑娘們半月的月錢了,所以就算是顧菀都不捨得自個買去。至於大夫人楊氏,心裡頭只有唯一的嫡子,對兩個女兒雖說也上心,到底不會想衛氏對阿璇這般,看得跟眼珠子一般。
到底是個小姑娘啊,顧菀心中的羨慕還是沒掩住,在臉上露出了些許,只不過沒一會她就笑着說道:「今個來五姐姐里,又是喝茶又是吃點心,倒是讓姐姐破費了。」
「不過是些吃食罷了,最緊要是你們來看我,」阿璇不在意地說道。
正是她這等不在意的態度,讓顧菀心中更是難受。她和阿璇一般大的年紀,又倒是嫡女,可人家招待姐妹們,隨便就能拿出太平猴魁和這樣好的點心來。
顧菀低頭時,阿璇正在看她,她可是一直在等這位六妹妹開口呢。
「其實,我有一事一直沒對五姐姐說,我……」顧菀低着頭,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
於是阿璇溫柔安慰她:「有什麼,你只管同五姐姐說便是,咱們可是姐妹。」
「這,」顧菀看了看站在周圍的丫鬟一眼。
阿璇即可便道:「碧鳶,你去外面幫碧竹一把,順便將我的花也搬到陰涼地方。」
碧鳶出去後,顧菀的丫鬟也跟着出去了,這房中只留下她們兩人。
「五姐姐,都是我不好,那日崔家的姑娘同我說,自從來了信陽之後,卻是從來沒瞧過五姐姐,想瞧瞧未來嫂子。可我知這不合規矩,便沒答應,誰知她竟是又讓丫鬟買通了咱們府裡頭的人,打聽到了姐姐的院子,這才五姐姐你……」小姑娘說的眼睛都紅透了,顯然是傷心極了。
阿璇看着她,半晌之後,才驚訝道:「先前三姐姐就一直提崔家姑娘,我怎麼不知我的落水和崔家姑娘有關?」
顧菀這會眼巴巴地看着阿璇,顯然是沒想到阿璇會說出這等話。
阿璇看着她,臉上露出微微的懊悔,說道:「也是怪我,方才三姐姐在的時候,我就該解釋清楚的。我是自個貪玩,這才落了水,也不知是誰傳謠,竟說這事同崔姑娘有關。」
顧菀:「……」
顧菀看着阿璇嬌艷如花的臉,即便臉上有着那樣的胎記,可依舊美的驚心動魄。可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身影,突然鬼使神差地說道:「我只是擔心五姐姐而已,崔家到底是高門大戶,崔姑娘又是那等高傲的性子。我怕姐姐日後會艱難。」
多體貼,多為姐姐着想的妹妹,阿璇這會想着,她是不是該抹一抹眼淚,好為這姐妹情深喝彩呢。
於是她問道:「可崔家到底是……」,阿璇似乎有些為難,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
「五姐姐性子單純又溫和,所以我才擔心呢,」顧菀看了她一眼,見阿璇似乎也是在認真思考,便覺得自己下的魚餌已是夠了。
誰知阿璇反而又追問了一句:「那依着妹妹看,我該如何呢?」
顧菀心中暗喜,便再接再厲道:「二叔和二嬸那般疼姐姐,將姐姐看得跟眼珠子一般,定是不捨得姐姐吃苦的。」
阿璇感動道:「六妹妹可真為我考慮。」
「我們是姐妹,我自然是想着五姐姐的,」只是顧菀又神色凝重道:「不過五姐姐可千萬別和別人說,這也就是妹妹和你說的私房話。」
阿璇拍了拍她的手:「妹妹只管放心,姐姐知道。」
待顧菀走後,碧鳶便進來了,只是她看着阿璇臉色並不凝重,只以為是堂姐妹之間的私房話。而阿璇突然開口道:「六妹妹可真是個聰明人。」
碧鳶聽了便笑着附和道:「那是自然的,六姑娘讀書是頂好的,聽說連先生都不住地誇讚呢。若是六姑娘年歲再大些,定是咱們信陽府的才女。」
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書讀地多了,便覺得自個謀略計策樣樣在行,都把別人當作傻子一般了。
這位小姑娘方才的一番話,雖說是沒說透,可阿璇豈會聽不懂。她這是在暗示,崔家並非好姻緣呢。
其實阿璇對於崔家也沒什麼好感,光是那位找上門的崔小姐,若不是因為她以貌取人對前身的蔑視,只怕從前的阿璇也不會跳湖。所以這門親事,即便是黃了,她也不在意。
但是顧菀如今卻在她面前玩弄這樣的手段,阿璇只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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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璇身子好了之後,衛氏便領着她一塊去上房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膝下有不少的孫女,各個都爭搶着奉承她,所以對於這個性子古怪的孫女,也只是面子情罷了。
至於衛氏領着女兒來,也是有原因的:「兒媳之前請了廣寧寺的大師為阿璇祈福,這才救了她。所以兒媳打算帶着阿璇到寺中還願,在寺中住上幾日,親自抄誦佛經,以謝佛祖恩典。」
這禮佛上香是大戶女眷的日常生活之一,老太太自個就是個篤信佛學的,這會聽了衛氏的話,便點了點頭吩咐道:「既是這樣,你便帶着她去。不過還願的話,一定要心誠。」
阿璇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是萬分高興。自從來了這裡之後,她除了待在自個的院子外,就只有去過和衛氏的院子,實在是太過憋悶了。
如今能借着還願的名頭出門,別提多開心了。
因要在山上住上幾日,碧鳶一回來便開始收拾衣裳和首飾,至於她要用的,也一一清點着帶上。
阿璇見她拿出搬家的架勢,便立即輕笑着讓她少收拾些東西,她是去還願,可不是去享福的。即便寺廟清苦些,也是應該的。
等阿璇和衛氏離開那日,她們去上房同老太太告別時,其他幾個姑娘多少露出羨慕來。
待阿璇上了馬車之後,衛氏便拉着她坐在自己身邊。等馬車穩當地啟動後,她的心也跟飛了起來般,特別是當馬車穿過喧鬧的街市,旁邊是小販高聲的吆喝,雜耍藝人瞧着銅鑼四處招呼,讓阿璇忍不住想要掀開車簾縫隙,往外頭瞧上一眼。
「阿璇,可是想要看看?」衛氏自然瞧見女兒臉上的雀躍,便笑着問道。
阿璇想了下,還是點了點頭。
衛氏立即笑道:「待從寺里回來,娘親便帶你到廟會上玩玩可好。」
阿璇點頭,原本就嬌美的容顏,此時如盛開一般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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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寧寺是信陽府香火最盛的佛寺,之前阿璇重病在床,衛氏見藥石之力一直不管用,便病急亂投醫,請了廣寧寺的大師為她誦經。誰承想居然就有用了,所以衛氏這次才要親自前來還願。
其實阿璇雖然高興出門,但是一想到這是佛門,她就生怕自個新酒裝舊瓶被人認出來。於是一路上忐忑不已,誰知到了寺廟之後,才知道為她誦經的那位大師,居然在近日閉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