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領主 - 第2章
赤虎
嘴裡品嘗着沒滋沒味的肉片,我回憶起電影《英雄》中的片段,在一場激烈的打鬥中,男豬腳的武器都彎成了曲尺……嘿,原來那場景是真實的,青銅器果然不如鐵器,這種刀軟的,簡直不能用來割肉嗎?嗯,似乎我的手勁也有點大了。
嘴裡的肉有點半生不熟,更似乎寡淡無味。我只嚼了幾下就產生一種嘔吐感,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將肉囫圇吞下,趕緊沖那小野人伸出手,指指對方手中的刀---那是我的砍刀---解釋說:「這刀我還不能給你,它是我老闆的,很貴很貴的,我自己都買不起,拿來。」
我這一伸手,那小孩臉上露出惶恐的神情,他跪在地上,雙手捧着刀舉過頭頂。與此同時,年長的漢子見到我的動作也跪了下來,嘴裡似乎說着求情的話。我有那麼無恥嗎?僅僅因為別人動了我的東西,就要對方下跪?
我訕訕的收回手,猛然想到老闆的餐具箱裡有一柄彎月似的刀,那是野外刮魚鱗用的小刀。便趕緊回身取出那柄小刀,隨手遞給跪在地上的小孩,說:「剛才我弄彎了你們的銅刀,這刀子送給你了……唉,回頭我自己給老闆賠……哼哼,算起來,我都弄壞了他一輛車了,還不知道怎麼賠吶!算了,虱子多了不癢吧。」
接到魚鱗刀的小野人欣喜若狂,跪在地上反覆磕頭,大野人端着木盤,磕不下去頭,但也激動地淚流滿面。而我,也不知道剛才對方能否聽懂了,只看着連連磕頭的兩位野人,心中嘆了口氣:「語言不通,害死人啊。」
嘴裡的肉片寡淡無味,還似乎缺少了鹽。我稍稍品嘗了一下,失去了進食的興趣---即使我的肚子很餓:「來吧,這些吃的你們先分了,我沒食慾。」停頓了一下,我小心地說:「這裡了……嗯,離這裡最近的城市在哪裡……難道我真的穿越了?能否儘快送我出山,我要跟外界聯繫上……」
這番話經過我連續努力,野人似乎明白了,吃晚飯,兩個野人收拾好隨身物品,領着我向山外走去。小猴子背起了我的大包裹,手裡揮舞着我的棒球棍,年長的則背着幾卷獸皮,在前面領路,領着我向附近的城市走去。
這一走又走了三天左右,一路走我還一路繼續學習着對方的語言。在這段時間,我的皮膚也逐漸恢復了正常,但隨後,我奇怪地發現,似乎是時光倒流讓我重新回到了少年時代,我身高居然變矮,相貌也年幼了許多。這讓我心中很是恐懼---我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難道,真的時光倒流了?時光倒流後,外面的世界還在嗎?我的父母兄弟還好嗎?
多年後我依然記不起出山的情景,仿佛那是一段夢。由於夢境過于震撼,以至於我下意識地想要把它遺忘,不願意回憶起來。
可能似乎,好像,也許,大概……我們走到最近的獵人村用了三天,初看見那個村落時,我懷疑野人給我領錯了路,或許他們不是把我領向山外,而是領入更深的山溝,因為那座村落的文明程度並不比山中野人高多少,簡陋的泥胚房,東倒西歪的木柵欄,粗糙的工具……
事後回想起來,當時我的心情過度震驚,以至於怎麼回到山上都不知道,影影綽綽記得,似乎,當時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顧發呆了。野人反覆徵詢我的意見,看到我神態不對,又重新領着我返回山中。
等我慢慢清醒,我首先想到的是那輛汽車,也許是想用工作忘記焦慮,也是純粹是為自己尋找寄託,我轉回當初來到這世界的地方,沒日沒夜的拆卸汽車,每天勞累到夜晚,而後背着拆接下來的零件返回山洞,躺倒就睡。
在瘋狂的勞動過程中,我也發現兩個問題,首先是那輛汽車,不知怎地,所有的零件防鏽能力陡然增加無數,仿佛所有的零件都經過「納米」處理了;其次,哦,我的力氣大了許多,很多難以拆卸的零件都能輕而易舉擰松、卸下。最後,我還不能確定的是,似乎我身上確實發生了什麼,我的身高矮了數厘米,從鏡子看,我相貌年幼了許多,現在說我十八九歲,沒人不信。
此外,經過十餘天的反覆學習,我也大體弄懂了對方那種簡單語言,不過,對方依然聽不懂我的問題,我的問題是:「這是什麼地方?」「現在是哪一年?」「你們是什麼人?」竟然有這樣的世界?我身邊兩位野人竟然「完全不知身在何處」。
我已經知道了,現在我處身的世界,生產力水平極度接近原始社會,它應該屬於青銅器時代,語言、文化極為粗陋,很多地方甚至保持着原始社會的痕跡。而山中野人所會的語言,貧乏到令人絕望,也許他們知道問題答案,卻很難把意思表達清楚。
哦,在青銅器時代,有一句著名的話:「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在這樣的社會裡,能知道自己國家叫什麼,已經是非常有學識的人了,更多的人終其一生沒有離開過家園5公里左右。在這樣的時代,不能指望一個平民能說清自己周圍環境。
好吧,這些都是旁枝末節,我首先考慮的是重新返回社會。等我把汽車拆解完畢後,所有的零件都被分門別類藏入山洞。我用車上的零件重新武裝起來---用簡易製作的砂輪機將兩塊鋼板打磨成三把長刀;幾根鋼管斜切,做成長矛槍頭;用簡易的牽引設備製作了兩張簡陋的木弓,帶上最近獵獲的獸皮,武裝好了的我,帶着兩個野人重新下山了……
第二章
日誌三。我在春秋偷着樂
平常與我們交換獵物的小村落,最多也就是個大點的獵人村。
那場我記憶深刻的遭遇發生在一處山坡下,當時,一位中年人正跪在一座墳包前,捶胸頓足哭嚎,而我們的隊列中,大個子野人在前面領路,小野人在我身後蹦跳,我從山樑上走下來。見到此人時,我停住腳步,好奇地打量對方。
這是我見到的第一位「穿完整服裝」的古代人。對方穿的是一身很古樸的衣服:上下連在一起的袍服、高高的冠帽,那衣料樣子奇特,似乎不是用綿布織成的。整件衣服上沒有任何裝飾,也沒有扣子,只是用一根布袋纏在腰間……嗯,我曾經有個朋友喜歡「漢服」,據他說,這種服裝稱之為「漢服」。是漢民族傳統服飾。它最早於春秋中晚期成形,由於這種衣服是上下衣服連在一起的,故此稱為「深」。又由於其下裝是個裙子,故此又稱「裙」---它的全稱是「深衣褥裙」。
……好吧,在現代,它已經被稱為「和服」了。嗯嗯,也就是說:這人打扮的像個「漢奸」。
此人面前的墳包似乎是才建的,上面全是新土,當時,那人正哭得昏天黑地。
我之所以停住腳步,是因為此人身上的衣物穿得很整齊,這是我穿越以來見過的着裝最好的人。平常我所見的都是野人、獵人。為了保暖,他們大多數是用獸皮裹在身上。為了方便行動,他們的衣服上下是分開的,這也說明,無論哪個時代,野人的服裝變化不大,都很接近現代服裝。
經過多天的學習,我已經學會了野人所用的那種單音節語言。此刻站在新墳前,我換成野人的語言,小心地向對方問候,其意思大概是:「先生,請節哀……嗯,順便問一下,這是什麼地方?」
對方抬頭,淚眼婆娑的觀察着我。許久,對方臉色突然一變,脫口而出問了一句---他用的是野人的語言,翻譯成現代話,意思是:「你是誰?從哪裡來?」對方的詢問句中,「你」似乎是用的敬稱,當時我不太了解野人的語言,許久以後,我才知道對方那句原話是「公子從何而來?」。而「公子」這個詞,在當時,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用的。
把野人語翻譯成現代語言太麻煩,我努力用野人語言、現代思維與那人交流:「我『穿越』十萬大山走來,但一直弄不清自己所在的地方,這是什麼地方?……請問這兒屬於哪個國家?那個朝代?」
對方沒有回答我的話,反而提了個問句:「什麼?你又是哪國人?」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對方:嗯,沒錯,黃皮膚,黑頭髮、黑眼睛……對方難道看不出來咱也是中國人?我沒好氣的反問對方:「你是哪國人?」沒想到對方竟然說出了一個令我大驚失色的答案:「我是晉人,這裡是晉國趙城……附近。」
晉國趙城?!對方的答案讓我琢磨了許久,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又問:「請問閣下尊姓大名?」這句話我是用野人的語言問的,哪種語言詞彙笨拙,但大概意思就是那意思。對方倒很客氣,拱了拱手回答:「敝人嬰,名程嬰。」
我按住狂跳的心臟,又問:「這是哪一年?」對方答:「景公後某年!」看到我還在愣神,對方馬上又說出幾個年號,無非是魯國的什麼君多少年,齊國的什麼君多少年。最終對方一句話讓我徹底明白了:「周簡王某年……」
我張大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對方---沒錯,青銅器時代,我早該想到青銅時代了;沒錯,對方身上穿的衣服不是用布製作的,而是一種葛麻;對方發出的都是些單音節字,這種語言如此原始,還有,還有……現在怎會不是春秋?
我抬頭看看天空,感覺一下四周的空氣,現在是春夏之交的時候,因為這裡是山區,天氣還不算是炎熱,空氣非常濕潤,甚至有點微微發冷,但對方一身葛衣,一點沒有瑟瑟的神態,真的很耐凍耶!
嗯,這其實也不能說明對面這人體格強悍到變態。雖然在這個時代,剛剛度過冰河時代的古人確實比現代人耐凍,但其中更大的緣故是因為古代遠比現代氣候溫暖。據說,地球氣候開始變冷是從宋代開始的,自宋代以後,地球的四季分明起來,原先生長在北方的蓮藕、梅樹、竹子等值物才開始向南方發展。
也就在這個時代,大多數西方人穿的甚至比中國人還簡單,比如在地中海,很多人身上只圍着一塊布,而斯巴達人似乎把連「衣服」這個名詞都不知道,那只是一群「穿大褲衩」的男人而已……
我耳中還迴響着對方的反問,許久,我才意識到這位哭墳的程嬰還在反覆詢問我一個問題:「你從山裡來,才出山嗎,沒有見過其他人?」
我點點頭,嘴裡下意識的用現代的話說:「竟然是春秋,晉國、景公後某年,什麼意思?春秋人不太好相處吧……天吶,我怎麼活下來?」
春秋是什麼時代,《過秦論》中說這是個「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勝數」。也有人說這是個最璀璨的時代,中華文明有一半以上的成語出於這個時代,而中華文化在隨後的幾千年當中,不過是反覆重複着春秋時代幾個大思想家的論述。這是一個孔子、老子、墨子、管子生存的時代。嗯?孔子、墨子、老子現在出生了沒有?這可是個問題。
我努力回憶着模糊的時代知識:嗯,這時,阿基米德應該已建立了物理學體系,或許已建立數百年了吧。那麼,初中物理學課本上所學的力學、光學等內容,應該完善了。啊,柏拉圖建立的哲學體系也應該完善。而柏拉圖弟子色諾芬所建立的經濟學、以及他基於希臘雄辯術基礎上所建立的邏輯學也已完成……還有,三角函數、微積分概念誕生。而化學,其體系早在千年前已經出現,但正式的名稱,需等到亞歷山大大帝出生才能確定……
我腦海中拼命回憶着關於春秋時代的一些記憶,卻記不清那些大事的具體年代。或許,我剛才所記得的東西並不精確……當時,身為趙武的我並不知道自己所記憶的歷史知識多麼荒謬,這時代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原始---我所記憶的那些希臘歷史人物,他們的祖爺爺還沒有出生。
此時,我耳中聽到對方反問:「公子原先住在哪國?」
豁然間,我一下想通了---這是春秋,這是個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這時代,信息交流基本靠言傳身受。耳朵沒聽到的事情,也許他一輩子也不知道事情的發生與結束。而歷史書中所說的「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既是說:這是一個小國林立的時代;也是說:當時的語言文字很混亂。
啊,如此說來,這是個穿越人士最好隱藏的時代,由於信息交流不暢,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根本無法了解五里以外的人是如何生活,所以,即使一個人裝束再怪異,所說的語言再怎麼詭異,也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因為他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
穿越是怎麼回事,記得論壇上曾經討論過穿越的內容,有一個灌水者曾談到「疑似穿越者」公輸班的事跡---這公輸班也就是魯班,曾被譽為「木匠的鼻祖」,他在春秋時代製作了一隻能飛翔的鳥,他父親騎上這隻木鳥後,從魯國飛到了吳國。如果這段記述是真實的話,那麼公輸班在春秋時代就造出了依靠人力驅動、能飛翔千里的木製滑翔機,他或許是個典型穿越人士……接下來,他父親的遭遇反映了絕大多數穿越人士可能遭遇的狀況---從木鳥上下來的公輸班父親,被當地百姓當作「妖人」活活燒死。
無數穿越人士前仆後繼穿越到古代,因為顯得與古代人格格不入,大多數被古人當作木柴一類的東西就地焚燒,能夠活下來的只有那些蔫壞蔫壞的穿越者,他們像鬼子進村一樣靜悄悄的潛入人群當中,不引人注意的混跡在芸芸大眾中,並竭力與這個時代融為一體,僥倖活了下去……,所以,穿越第一要素是:千萬別讓自己不像古人。不像古人的穿越者,就是古人的柴火。
想到這裡,我平靜的拱拱手,儘量模仿古人的姿態,回答:「幸會幸會,在下穿行整個大山,也不知道在山中待了多久,故此想詢問閣下,沒想到,閣下說的年月不是我們用的記述年月,我竟然推算不出自己在山中待的確切歲月。」
這番話當然是用古代語言說的,但翻譯成現代語言就是這個意思。春秋時代的語言都是些單音節字,很簡單,同時也難以理解,為了不與現代脫節,我儘量把古人的語言用現代的意思表述。
對方拱手,繼續詢問:「『公子』原先讀過書吧?……看公子的模樣,像是讀過書的。」豈止是讀過書,我讀書讀了十幾年,眼看就要大學畢業了。聽到對方的話,我點點頭。
對方再次拱手:「公子初來我們這個地方,語言不通,不如在下給你幫個忙,我教給公子這裡的語言,還有我們的文字,以便公子能夠安居下來……只是我有點小事,也需要公子幫個忙,不知道公子是否願意幫忙?」
對方提到文字,我這才想起來,秦始皇統一中國後還有一項功績:書同文。在秦始皇沒有統一文字之前,中原大地連各國文字都不相同,至於語言……現代各地方言都來自當時各小國語言,當時的人說「十里不同音」。也就是說:這時,雖然大家都是中國人,但國與國之間的文字與語言完全不同。
我馬上沖對方點頭:「多謝了,在下在山中不知道待了多久,語言文字都可能與你們略有不同,足下這個忙實在幫的太及時了---沒問題,你幫我忙,我也幫你忙,絕對沒問題。」
程嬰點點頭,一指面前的新墳,解釋說:「公子既然是『公族』,應該明白身為家僕的困難……不瞞公子說,墳中埋的是我的『主上』,我族剛剛經過了一場變故,先主公唯一留下的血脈現在就躺在這個墳里,而我含辛茹苦多年,現在什麼都沒了。我等不能沒有了『主上』,沒有了『主上』我們這群人都要散去!可天下之大,我們能去哪裡?我們無處可去,所以……剛才我看你的相貌,無意中發現你的相貌與我們的少主非常相似,啊,就是年齡也像,個頭略有點差異……我懇請閣下冒充一會兒我們的主上,因為最近有個大事,必須由我們的主上出面。等公子辦完了這件大事,我便有時間騰挪了……事後,我等必有重謝。」
我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似乎對我沒害處。雖然理解不了對方那種哭着喊着尋找主人的奴性,但我還是覺得應該幫忙---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何況面前這人顯然是一名春秋時代的貴族大管家,有了對方照應,以後找個安全的地方悄悄潛伏下來,也算是一種策略。
想了片刻,我試探的問:「你說最近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們主上出面,我能聽一聽是什麼事嗎?」其實,我與程嬰的對話進行的並不暢通,隨我出來的兩名野人不時上前幫忙翻譯一下,但這些細節顯然不是主要的,就忽略不計吧。
程嬰看了看面前的新墳,他回答:「冠禮---我們主上即將舉行加冠禮,冠禮後要面見諸卿以及君上,只有經過這次冠禮,君上與諸卿才能承認趙族重立,而我趙族重立了,我們這些依附趙族而生的食客就能繼續生存下去。所以我請你幫這個忙。請你裝扮成墳中這個孩子,去見我們的君上與諸卿……現在時間緊迫,我已經找不到第二個代替者了,若閣下能幫我這一回,我們事後便有時間慢慢尋找一個可以頂替你的人---我保證,這個人一旦找到,我們一定會給閣下一筆重謝,而閣下便可以海闊天空,任意遨遊了。」
嗯,這人讓我冒名頂替,這是好事,我正想頂替一個有名有姓的人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可為什麼對方還反覆強調:事後一定會另找他人頂替?看對方竭力的表白,仿佛後面的條件不提,我會不答應。傻子才不答應,我考慮了半天,馬上爽快的同意:「這點小忙不算什麼,舉手之勞,足下還有什麼要求,請儘管說。」
對方大喜過望,立刻從墳前站了起來,再三拜謝後,回答:「請閣下先去我的別院居住,我需要教導閣下我們的語言,還有一些相應的禮節,時間很緊,大概也就兩三個月的功夫,等閣下熟悉這些後,便去見君上。見過君上後,有一段時間你會待在封地里,我會尋找相似的人來頂替你,而後我們再悄然調換身份,一定神不知鬼不覺。」
他說「待在封地」?---有封地?!原來是個大貴族。有封地的大貴族,美得很。有貴族教導語言、文字以及禮節,保管能天衣無縫的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
我想了想,指了指面前的新墳,詢問:「你們主上叫什麼名字?」
「武---趙武!」程嬰爽快的回答,一邊回答着,他一邊警惕的盯着我,觀察着我的反應。
武,趙武!晉,程嬰……這一切聯繫起來,猛然間我腦海中冒出一個詞來:趙氏孤兒。原來眼前的情景就是著名京劇《趙氏孤兒》的內容。嗯,《趙氏孤兒》的詳細內容是什麼?口口流傳的《趙氏孤兒》是否是真實的歷史?遺憾的是,我只記住那出京戲的大概……
好吧,從今後我就是趙武,我便用「趙武」的名字生存下去。
第三章
「滅口」的危機
一個月後,我這個趙武走到院子,伸了個懶腰,看着院中的幾個僕人在勞作,深深的嘆了口氣。
一個月過去了,我這個趙武才從繁瑣的竹簡文字中脫身出來,幸好我過去有一些古文知識,因此這一個月學的很快,現在已能用古代語言進行交流了---當然,看書更沒問題,只是古代語言一個詞代表多個意思,有點令人頭昏腦脹。……好吧,現在是古人了,我不應該再用第一人稱,就讓我用旁觀者角度開始敘述春秋。
這是山中一個小院,院牆都是用原木砌成,有一人多高,院內的屋子是夯土砌成。從院子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趙武只知道院外不遠處,住了一小隊武士,程嬰對這些武士的存在解釋為:防止別家來刺殺。但在趙武看來,他們的存在也是防止趙武逃跑。
趙武為什麼要逃跑?這又要追溯在他遇見程嬰的那個晚上,當晚,程嬰把他安頓在這座小院中,立刻動身去給趙武請老師,但第二天清晨,趙武醒來卻發現程嬰提着沾血的劍闖進院子,正在追殺趙武帶來的兩個山中野人。趙武立刻揮舞棒球棍攔截,在打鬥過程中,他發現自己雖然不懂招式,但力大無窮,不管對方怎麼要花樣,他只要一球棍打過去,巨大的力量總是打亂對方的進攻步驟,逼迫對方不得不防守,但對方的格擋總是擋不住他的力量。
打不過趙武,程嬰放下劍,解釋說:昨晚回來後,他趕回「原來的趙武」居住的院落,把那些知道趙武病逝消息的僕人全殺了,而「現在的趙武」從山中帶出的兩名野人,是這個計劃的大破綻,為了防止泄露消息,程嬰打算殺掉這二人。
程嬰不理解,幾個奴僕而已,「現在的趙武」有什麼捨不得,他向趙武許諾,事後多贈送數名家僕以補償,但趙武堅持不肯,最終,因雙方語言交流不暢,雞同鴨講半天,程嬰無奈表示放棄追殺……
事後,程嬰真的出去找老師了,但他走後,驚魂未定的趙武猛然想通了---程嬰所謂的「事後放他離開」純粹是個謊言。為了防止泄密,他不惜殺光過去的家僕。按這種狀況推測,自己冒充完趙武后,程嬰為保證不泄密,不會介意再度揮刀……沒準,對方現在的放棄殺野人也是一種緩兵之計,他是去找更厲害的殺手。或者,殺手或許不會立刻出現,但等他出現的時候,趙武死期到了。
天吶,自己孤身一人,而對方確實有產業的大貴族,在這個茫然的世界,對方做點小手腕,也許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也許自己無聲無息消失……難道我穿越來,僅僅是為了冒充一個人,而後無痕無跡的消失?絕不!
輾轉反側的趙武思考了徹夜,兩天後,當程嬰帶着數名老師返回。趙武乾脆表明態度:天下之大,自己也無處可去,如果這次能成功矇混過晉國君主與大臣,對方又許可的話,他寧願一輩子冒充趙武,以趙武的名義活下去。
當時,程嬰詫異許久,而後反問趙武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貌似很傻很天真,讓趙武納悶半天,覺得自己無法理解古人的思維---程嬰的問題是:「公子如果一直頂替我主上趙武,那麼,你自家祖先的祭祀豈不滅絕了?」
這個問題讓趙武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了他原來的世界,他一臉的惆悵,一臉的黯然,一臉的無奈……因為無法理解春秋人的想法,趙武用了許久組織語言,卻發現自己真的無法回答。好在程嬰也沒有繼續逼問,很可能他誤會了趙武臉上的表情,許久過後,他像是明白過來,自以為是的說:「沒錯,以趙武的身份生活,事後重新找一個人祭祀足下的祖先,似乎更加簡單容易---我怎麼沒想到呢?」
事後,程嬰對趙武的態度好了很多,他迅速指示幾名老師全力教導趙武,內容從當時的貴族禮儀與文字到生活小節,無所不包。也是經過他們教導,趙武才知道,「公子」這個稱呼在當時是專屬名詞,專指國王的後裔。
想當初,程嬰張口稱他「公子」,那是一種試探,因趙武當時穿的服裝雖怪異,但布料質地不錯,看得出它們屬於春秋時代高尚用品,並且趙武舉手投足之間帶有一種文化人的自信---而文化,在春秋時代是貴族的專享。當時趙武身邊還帶的兩名隨從---在這年代,兩條腿的人,不是奴隸那就是貴族;能擁有自己的奴僕,定是身份不凡。身為貴族的程嬰不會相信那兩個山中野人與趙武純屬偶然巧遇,而後立即就決定追隨趙武---程嬰理解不了奴隸的思維,正如趙武理解不了他的思維方式一樣。
而這個時代,正是奴隸制往封建制過度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奴隸的生存是沒有保障的,他們既要面臨隨時的追捕,還要面臨野獸的襲擊、生活環境的惡劣,使他們飽嘗生活的艱辛。他們沒有身份,所以不能下山,一旦出現在人面前,就要被人虜獲重新為奴。所以,在山中,兩名山中野人見到趙武身上的寶刀與隨身的器皿,判定趙武出自於某「公族」後,立刻決定投靠。
春秋時代,做奴隸得到的待遇,要比追隨「公子」身後做家僕悽慘的多,哪怕是國家滅亡後的流亡公子,也值得奴隸追隨,所以兩名野人馬上向趙武表達了追隨願望,可惜趙武當時沒聽懂,但他隨後賞賜給兩個野人半瓶酒,以及「割獻」後賞賜小刀的行為,在當時是一個「許可追隨」的禮節。
嗯,春秋時代的酒,趙武隨後也品嘗了,等他嘗過春秋時代的酒,心中直後悔自己竟把半瓶殘酒賞賜給兩名野人---相比春秋時代的酸酒,那半瓶殘酒簡直是天上的瓊漿玉露。
現在的趙武無法解釋自己的身份,既然野人與程嬰都認為他是某國流亡「公子」,他也就爽快默認了。至於他究竟是哪國流亡公子---這時代天天有小國滅亡,在信息交流基本靠口口相傳的時代,程嬰哪有能力追查他是何方神聖。
此後,經過趙武的堅持,這兩野人也算有了正式身份---正式的貴族奴僕身份。有身份了就必須有名稱。春秋時代,人的姓氏還不明顯,基本上,大多數人都叫一個單音節的「名」,而有「名」的基本上都是貴族,普通百姓連「名」都沒有的。不過,即使是貴族,他的姓氏也是模糊的,比如「趙武」,這個名詞是一種尊稱,它的意思是「封地為趙,名叫武的那個傢伙」。趙武不習慣對奴隸單純喊「餵」,這兩名奴隸正式確定為他的從屬後,他給這二人起了名字,年長者稱之為「清」,小孩則稱之為「連(同漣)」,以紀念他在水邊遇到這二位的情形。
當安居下來,兩位野人洗乾淨了,趙武才發現,所謂「年長者」其實年紀並不大,「小野孩」的年紀也不小。兩人都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年紀稍長的人或許接近三十歲,年幼者二十才出頭。只是因為這時代生活條件比較惡劣,兩人的年紀看起來比實際年紀要蒼老。而一直生活在城市中的趙武雖然二十出頭,但穿越造成的時光流轉,以及現代人的保養,讓他看起來很接近十八九歲---這或許就是程嬰讓他冒充趙武時的考量。
小野孩「連」是個閒不住的人,幾天了,他總試圖接近院外的武士,結果對方根本不屑一顧,結果,他只能自己找樂子。現在他愛上了玩泥巴,正興致勃勃地在院裡捏泥,地下扔了一堆廢品,他還毫不氣餒地向下一個作品進攻。趙武閒的無聊,漫步走到連跟前,看着對方的作品,不懂裝懂的點頭表示讚賞。
連做的是一個平底鍋,看得出,他在模仿趙武帶來的那種野外炊事鍋,這小鍋的形狀像一個小泥罐,「連」正在竭力將平底鍋的四壁捏的齊整、圓潤,可惜他的努力常常不奏效,基本上,一地的廢品都是歪瓜裂棗,沒一個形象近似者。
趙武仰天長嘆---他用現代語言在發感慨:「這時代真是『萬惡』,簡陋的生活條件讓每個人都變成了十項全能冠軍,瞧瞧,連山中野人也開始制陶。」
「連」聽不懂趙武的感慨,他舉起手中的泥罐,討好的說:「主(人),你看這形狀合格了嗎?」趙武嘆了口氣,又用春秋時的語言回答:「制陶器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活,想當年我在陶吧里泡了一個月,才學了點制陶手藝,你一個獵人玩什麼陶藝?」
哈,當時趙武在陶吧泡了一個月,是想泡陶吧小美眉,可惜那美眉雖然每次熱情迎接,但現在想來,她歡迎的是趙武的錢包,等趙武空了,小美眉的笑容也不見了。
連一臉純真,茫然的問:「『陶吧』是什麼東西,是專門學習制陶手藝的地方嗎?」趙武嗆了一下,回答:「咳咳,我的話,你聽不懂的地方直接忽略---我告訴你,制陶首先要有陶輪,而後要對陶土進行篩選……」連又問:「陶輪是什麼?『篩選』又是什麼意思?」
趙武歪着頭,提心弔膽的捂住了嘴---他剛才險些將「公輸班」的名字脫口而出。而傳聞中,正是這公輸班發明了陶輪,而且他還發明了墨斗、鋸子、梯子、滑輪等等工具。只是趙武還不知道,這個時間裡,公輸班「穿越」成功了沒有。
想了片刻,趙武這才想起曾經聽過的一個理論:傳聞「公輸班」並不是那些木工機械的發明人,正像漢代的蔡倫不是紙的發明人,宋代的張小泉不是剪刀的發明人一樣。因為在他們之前,已經有類似的器械誕生,只是這些人擅於總結歸納,能把當時存在的一些技術提煉出來,於是,發明這些東西的榮耀就歸於他們。現在,或許這些榮耀能歸於趙武。
「傳聞魯國工匠技術都了不得,他們常使用一些輔助工具,或許魯人知道這陶輪怎麼製作……」,趙武字斟句酌的說,話說一半他禁不住思想拋錨,聯繫到「清」的身上:「我說,你一個山中獵人,不去鍛煉打獵技巧,在這裡玩泥巴幹什麼,『清』到哪裡去了?」
「連」有點遺憾的放下手中的泥罐,回答:「清說,院子周圍的武士很不友善,他想去找一張弓,還有劍---只要我們手中有武器,萬一有變故,還可以抵擋。」
「清」原本是秦國戰仆。晉、秦常年作戰,在十多年前的一場戰爭中,當時身為「兩長(五人為伍,五伍為兩)」的清戰敗被俘,隨後被分配為晉國功臣的奴隸。「連」則是徹徹底底的晉人,但他不是自由民,屬於某貴族的家生奴隸。
晉國的卿大夫之間相互鬥爭是非常殘酷的,也非常頻繁,「清」為奴兩年後,他的主人在鬥爭中失敗,整個家族被滅門。而在那場變故中,部分家奴被拉上戰場,「清」與十多歲的「連」都在其中。隨後,他們被敵對者的軍隊打散,逃入深山自謀職業,「清」擅長射箭,他射的箭準頭非常可觀。而「連」自幼在山區長大,擅長奔跑,於是,在山中巧遇的兩人於是自發的組成了一個狩獵組合:「清」負責射擊,「連」負責追擊受傷的野獸,直追到野獸血液流干,力竭倒地---古代的弓箭威力不高,所以兩人狩獵生活過的很艱難,「連」因為營養不足,所以個子矮小,也因為常在山區奔跑,如今閒下來,總覺得渾身痒痒。
見到趙武不太讚賞自己的手藝,「連」沉默了。過了片刻,他看見趙武眺望着遠處群山,在沉思,他又舉起手裡的瓦罐,解釋說:「主,這裡的肉食實在沒滋味,我記得當初我們相見時你煮的那鍋肉……呲,實在是又香又滑,所以我想做一個相同形狀的鍋,希望這鍋子煮出的肉也一樣香滑。」
趙武的語言學的還不太完善,「連」的詞彙量似乎也不豐富,所以他說的話,趙武只能笨拙的領會成上面的內容。
趙武收回眺望的目光,看到「連」不停地吞咽着,他也咽了口唾液,答:「說起當日的肉湯,啊,連我也饞啊,可惜當初我們太貪心,把那些好調料都快用完了……嗯,我該翻一翻背包了,或許能有剩餘,哪怕找到一枚種子也好。」
趙武想到做到,他抬腿就走,走了幾步,又回身對連說:「去把『清』叫來,我記得一種簡單的製作弓的方法,他不是想要弓嗎,我給他做一個……對了,你把院裡的武士頭領也找來,我吩咐他給你尋幾個好陶藝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