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領主 - 第3章
赤虎
在包裹里翻檢了片刻,趙武找出一些有用的種子,也從那個餐具箱裡找出幾把刀叉---如今已經不需要顧慮自己的老闆了,所以這些物品可以隨意使用了。趙武查看了餐刀,感覺這刀雖然並不鋒利,但想必以它的材質、鋼火,也要勝過現在這時代的青銅器,磨一磨用來切肉,是個很不錯的工具喲。
正琢磨間,院裡響起腳步聲,趙武趕緊收拾好包裹,轉身面對門口端坐。
進來的是趙武的文字老師與禮儀老師,一個名叫師偃,一個名叫師修。雖然都姓「師」,但這兩人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因為「師」並不是他們的「姓」,只是對兩人職業的一種尊稱。程嬰給趙武請來多位老師,但其餘的老師似乎沒什麼身份,教完趙武相應的知識,立刻從莊園消失,那些老師來來去去,只有師偃、師修一直不換,似乎這兩人身份較高。
兩人當中師偃似乎是領頭人,他五十多歲,長的乾瘦乾瘦的,一進門,他撅起山羊鬍問趙武:「『主(上)』,聽說你需要尋找陶藝師傅,還要專門找魯國工匠---再說,真要燒陶,何必那麼麻煩,主上需要什麼陶器,只管吩咐奴隸們做去,沒必要親力親為啊。這麼做哪裡像個領主、像個貴族?」
師修年紀更大點,身為禮儀教師的他對貴族規矩更為在乎,但他對上下尊卑把持的比師偃好,師偃那裡嘮叨,他只敲邊鼓,在一旁頻頻點着頭,囉哩囉嗦給趙武講着一些「榜樣」,看似沒有直接指責,但卻讓趙武更難受。他反覆說得不過一個意思:作為一個「負責任」的貴族,其行為應該是如何如何,而不應該親自動手與奴隸混在一起玩泥巴……
第四章
煮出一鍋好湯,難(上)
趙武不耐煩的跺跺腳,用現代語言低聲嘟囔:「不過是想煮一鍋好湯,至於講這麼多大道理嗎?景公如何喝湯,惠公如何長大的,桓公如何飲食,跟我有什麼關係啊……得,看我的忽悠大法,身為一個『負責人』的現代人,我不能學會本山大叔的幾成功夫,白看十多年『春晚』了。」
趙武在地上轉了幾個圈子,心裡組織好語言,而後用春秋話回答,只一句就讓師偃閉嘴:「你們說的道理我已經知道了---那麼,我現在做的,對趙氏有沒有利?」
純粹是出於年輕人的好勝,趙武本來準備了滿肚子的反駁話,準備大辯論一場。現在看到大家突然不說話了,趙武反而感覺很失落,仿佛蓄滿力量的一拳打在空處,讓他心裡憋得難受,他張了張嘴,心想:果然,人世間唯有利益才是政治永久的驅動力。什麼貴族風度,什麼社交禮儀,有了足夠的利益,一切都是狗屎!
嗯,兩位老師都是很固執的人,不容易放棄原則,怎麼一下子都不開口了,難道這裡面還有其他的秘密,難道我所做的事,利益大的超乎想象,使得他們冷靜下來一想,馬上可以認定什麼該放棄,什麼該保留?!
算了,如今咱也算是一個有封地的大莊園主了,何必跟底下人客氣,太客氣了,就不像古人了……趙武馬上很有氣勢地擺了擺手:「我還需要幾個農民,最好是那種精通種植花草園藝的農夫,你速速給我找幾個來……」
不等兩位老師回答,趙武拿起一份書簡,做出埋頭讀書的樣子,不再搭理其他人……稍停,腳步聲悄悄響起,兩位老師悄然退下。
片刻後,程嬰又領着兩位老師跑了進來,劈頭就問:「我剛才聽說……現在時間緊迫,『主(上)』不好好學習,操心陶藝的事做什麼?」
趙武放下手中的書簡,直率第坦白:「湯啊,就為了一口好湯!啊,這裡的伙食太糟糕了,我的僕人清認為是餐具太糟糕了,他想給我製作一口瓦鍋。---就是這樣了!」
程嬰沉默片刻,轉身叮囑師偃:「主上吩咐了,還不快去找人來。」
師偃點頭答應着,程嬰轉過身來指指趙武手上的竹簡,問:「主上的口音聽起來還有點怪異,還要多加練習……實在不行,請主上儘量少說話,這也算是一種應對技巧。現在時間緊迫,主上還是多練習一下吧,下臣就先告辭了。」
趙武忽然想起一事,他趕忙又喚住了程嬰:「等等,先等等,我剛才站在院裡……」
趙武才說幾個字,程嬰連忙揮手讓兩位老師退下,回過身來,他放下了端着的架子,語氣隨意的說:「公子在外人面前說話太隨意,有些事還是私下裡說,比較好。」
趙武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然後走近窗前,一指遠處的山樑,問:「我聽說這裡是晉國……我看到遠處山上半邊山樑是黑色的,那黑黑的東西是什麼,不會是煤炭吧?」程嬰扭頭眺望了一下,輕輕搖頭。
趙武誤會了,以為對方搖頭是個否定動作,趕緊解釋:「讓院外那些武士幫我撿幾塊石頭來,我打算看看?」
程嬰扭過頭來,馬上回答:「沒問題,公子只要不出這莊園,下面的奴僕任你指使……我這兩日要回趙城一趟,回頭我叮囑他們一聲,讓他們聽你指揮---以後公子有事,只管吩咐下人們。」
趙武輕輕點點頭,又抱怨:「我可不是一個嚴肅的人,老這麼嚴嚴肅肅的說話,受不了啊……嗯,以後我們之間說話,是不是可以隨意點。」
程嬰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他看着趙武,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且等公子真正學會了晉語再說……說起來,公子說的話雖不是晉語,但每每能發出不同之音,似乎你們的語言,遠比晉語還複雜,這讓我很好奇---公子原先在那個國家,從小受的什麼教育?……嗯,這個問題公子不用回答,因為你的回答我聽不懂!嗯嗯,真是期待啊……」程嬰說罷,若有所思地起身告退。
接下來幾天,趙武竭力在為自己的伙食改善而奮鬥。
春秋時代沒有現代意義上的鍋,煮飯用的是三耳的銅鼎,鼎底下架了堆柴火燒水。鼎很大,散熱面積多,要煮熟鼎里的東西,火必須足夠大才能讓湯不降溫,所以煮食的時候,鼎外熱浪翻滾令人不能靠近,等鼎里的湯煮沸了,撤去燃燒的柴火,湯表面已經浮了一層煙灰,讓人看見就沒有食慾---鼎沒有鍋蓋。
改革膳食水平是一項系統工程,趙武首先從改革炊事工具做起,他先是在院子裡指揮人砌起一個爐子---這時代還沒有發明磚,為了砌爐子,趙武不得不先發明制磚技術。做泥磚胚要先用模子,這時代沒有鋸子,無法用木板製作磚模,趙武又不得不發明鋸子---就是找一柄上好的銅劍,用修車工具里的銼刀銼出細齒,用於切割木頭。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把木板鋸好,趙武又鬱悶的發現這時代沒有釘子,木板之間的連接依靠榫卯,或者乾脆用草繩一捆,為此,他又不得不發明釘子---就是將青銅棍一節節鋸斷,一端磨尖,當作簡陋的釘子……泥坯制好了,趙武又苦惱的發現這時代還沒有燒磚技術。這時代的人製作房屋,土牆一般採用夯土技術。為此,他又不得不召集一群陶工製作小磚窯---這年頭磚窯也沒有發明,什麼世道啊!
納悶……沒有舒適的、優渥的閒暇生活,那老子,墨子、孔子,又是怎麼創造出思想巨著的吶?
總之,為了解決一頓飯的問題,趙武進行了一項大的系統工程。為了儘快完成這些瑣碎工作,儘快吃到可口食物,趙武不得不引入流水線概念、分段施工概念……他將建磚窯的陶工分成數個班組,一人負責一段牆壁進行施工。按說程嬰找來不少人,在現代,這樣一支施工隊,人數足以蓋起摩天大廈,但在春秋時代,他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蓋起了一座小型磚窯。
還得順便說一句,當時篩土的篩子也沒有發明,製作泥胚時,奴隸們採用蹬踏的方式,用腳踩拌泥漿,以便泥漿充分拌勻---為此,趙武又不得不發明……
第四章
煮出一鍋好湯,難(下)
一個月過後,小磚窯蓋好。又出現了鐵鍋問題……最終,趙武細細算了一下,這一個月時間,他以平均每天兩三件的速度發明新工具,將整個制磚與餐飲行業所需的工具全部配齊,就連鏟子也沒有放過---春秋時代的鏟子,與現代人所見到的鏟形古錢幣一樣,既笨重又不方便。
小磚窯生火了,磚窯里燃燒的就是趙武找到的黑色石頭---煤炭,他站在磚窯邊,望着窯內被燒成通紅的磚胚,不滿的嘟囔:「不過是一個爐子的用磚量,竟然讓幾百號人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據說,磚窯要燒好幾天,這個時間是陶工們按照制陶的時間估算的。趙武站在爐邊看了片刻,等不及磚燒好,耐不住性子,轉身返回屋裡。
趙武沒有注意到,他剛走程嬰就出現了,後者還帶着師偃,兩人挨個檢查趙武這一個月的工作量。師偃一邊檢查,一邊評價:「這麼多新工具,我有的聽說過,有的我連聽都沒聽過……看來這公子出身陶藝大匠世家……啊,他還懂一點木匠技術、鐵器冶煉技術,這就難猜了。這年頭,人都對自家技藝看得很緊,傳子不傳婿那種,有誰會教授別家子弟?他竟然身兼三門技藝,罕見!古怪!」
春秋時代,有知識的人都是人才,公輸班雖然是製作木工工具的木匠,但照樣屬於高科技人才,受到列國爭相聘請,所以程嬰對趙武出身大匠的身份倒沒有鄙視心情,他又領着師偃走到磚窯邊,師偃看着通紅的爐火,好奇的說:「我們日日伴着這黑石,倒不知道這黑石竟然能燃燒,真是好東西。」
程嬰猶豫的說:「或許這位公子家鄉也有這種黑石,他們日常都用這石炭生火,所以知道這石炭的用法也未可知。」
師偃扭頭看了看山區:「這位公子是從西南山區方向走出的,那方向,有數的大國有秦國、狄國、西戎,等等。我聽說秦國正在着力開拓西戎,自秦穆公以來,秦國大肆伐戎,滅國十二,拓土千里---這人的語言不是秦語,或許屬於某個西戎小國。我猜測,他是因國家被秦所滅,祖宗絕了祭祀,便逃入群山躲避,直到最近才走出山中……」
程嬰馬上問:「你怎麼看?」
師偃想了想,又回答:「看相貌,這人不像是西戎人,還是中原人的相貌,但皮膚太白淨,不像風吹日曬的西戎人。我仔細看了,這人以前至少懂一種文字,他們的文字和我們同出一元,都是方方正正的字體。另外,我估計他們的語言文字也很完善,因為我每教給他一個新詞,他都用自己原來的語言,在新詞旁邊注釋---無論我說出什麼新詞,他都能找見相應的文字注釋,這說明他國家的語言與文字非常完善。這樣的人,放在那裡都屬於公族吶……或許還不止如此,據我所知,中原很多公族(公子哥)都沒受過如此完善的教育---真是妖孽啊!」
程嬰想了片刻,輕輕吩咐:「我今日冒險告訴了你真相,但你所聽到的、所見到的,一定不要告訴其他人---也包括師修。」
師偃馬上問:「你決定了?」
程嬰沒有回答,他望着爐火沉思,師偃想了一想,馬上又說:「還有一事我要特別提醒你,這人在建磚窯的時候,把人手分成幾隊,恍若在指揮軍伍,我猜此人以前一定受過完整的『公族』教育---非常完整,不僅知道如何制陶,還知道如何指揮軍隊,如何製作兵器……你應該看看他給自己手下製作的那雙桑木弓。我還聽說,他在尋找鐵匠,準備製作鐵兵(器)。這樣的人,我們不知道還則罷了,知道了還錯過,簡直是罪孽,所以我認為:把他留下來,哪怕不當做趙武留下來,對我趙氏也有大用!」
所謂「趙武製作的桑木弓」,不過是「趙武」昔日泡論壇的時候,看到某人貼出的一組照片。那組照片介紹了如何利用簡單的牽引裝置,手工製作桑木弓的技巧。趙武發明了木工工具後,順便製作了一台這樣的設備,純用人力進行牽引,給「清」與「連」製作了兩張桑木弓,弓弦則使用他從車裡的一段救生索。
程嬰沉思良久……
趙武不知道院中這番對話,他現在正忙着上自己的課。目前,課程已經進展到了模擬訓練部分,程嬰找來了幾名僮僕,與趙武進行一對一的練習,每天,整個下午都被這種練習占用。
等程嬰重新走到趙武房內時,趙武還在練習,一名僮僕模仿晉國君主端坐在上方,趙武在師修的指導下,一遍一遍訓練着應對禮儀,其間,但有一點不標準,師修馬上命令趙武重新來一遍。
程嬰進入房裡是帶着笑容的,他一揮手,幾名女子抱着一大堆竹簡翩翩走進來,程嬰指揮這些女人將竹簡堆放在地下,他笑着解釋:「主上年紀漸長,身邊也該有些女姬伺候了,我找來一些女子伴讀,希望主上能好好享受……地上這些竹簡,是先君生前的文章,請主上好好讀一讀。」
趙武詫異的望着程嬰,他感覺到一向冷冰冰的程嬰今天的口氣多了一點親切的味道。趙武腦筋一轉,馬上厚顏提出要求:「我來這麼久了,很想要出去轉一轉,不知能否得到許可?」
程嬰沒有半點猶豫:「沒問題,主上想去山裡轉轉,儘管去轉,只是山里野獸兇猛,主上記得帶上足夠的護衛。」
只能去山中,不是城裡---說明趙武的自由還有限制。
隨後,程嬰又輕輕補充一句:「主上製作的弓箭十分粗陋,明日我找幾個木匠來,主上指點他們一下,也好製作出更完美的弓矢……還有鐵匠,我趙氏不缺鐵匠,回頭我多找幾個鐵匠來,把主上製備的那些器物都複製出來……」
原來是看中我製作弓箭的手藝,所以才給我有限自由。趙武恍然大悟,他繼續提要求:「我在山中還留有一些昔日物品,很想帶出來,能給我準備一些大床單嗎……」猛然間,趙武想到這年頭還沒有床單,他又立刻解釋:「要成匹成匹的布,布的幅面越寬大越好!」
程嬰答應的很爽快:「我今晚回城一趟,明日一早讓他們送來。」
程嬰說「今晚回城……明日一早讓他們送來」,這意味着趙城離此並不遠,但為什麼這裡顯得如此荒涼,從沒有路人從此經過,也沒有鄉人過來窺探?趙武心中想到,嘴裡隨口問出這個問題。
第五章
一個春秋人給現代人的教育(全)
程嬰咧嘴微笑:「你忘了,我趙族才經過一次滅族慘禍,原先的趙地封領被大夫祈奚享用,雖然不久國君又把趙城還給了我們,但趙族已大傷元氣了---那祈奚歸還趙城之前,把趙城所屬的農夫都帶走了,幸好他看不上我們的匠人,使我們僥倖保留一點元氣……」程嬰回答完,像是怕趙武再提什麼難堪要求,他連忙起身,行禮告辭。
隨着程嬰匆匆閃出屋外,師修後腳一揮手,指點一名豎子(童僕)上前挑出一竹簡,嘴裡吩咐:「主(上)現在識字已不成問題,唯獨對字詞的發音還有點不准,今後,我先讓小豎(童僕)誦讀這些竹簡,請主上耐心傾聽,那裡聽不懂只管問,如此教學相長,定然……」
童子馬上展開竹簡,誦讀:「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
這篇文章說的意思是:晉文公一回國,就教化百姓,過了兩年,就想對外用兵。子犯(狐偃)說:「請先等一等,百姓還不知道什麼是『道義』,他們還沒有安居樂業」……於是,晉文公便致力於便利百姓,讓百姓安居樂業。又過了一年,他再次打算對外用兵,狐偃又說:「請先等一等,百姓還不知道什麼是信用,還不能十分明白信用的作用。」於是,晉文公便要求做買賣不求暴利,明碼實價,杜絕假冒偽劣以及「山寨」產品,讓百姓看到「有信(用)」的好處。兩年後,晉文公再問:「行了嗎?」狐偃說:「百姓還不知道秩序,還沒有對秩序產生應有的恭敬。」於是,文公便任命官員來制定法規。等到百姓知法守法之後,然後,狐偃才同意國君徵召百姓,組成軍隊征伐四境……
這段文章讀完,師修解釋:「文公的變革措施,都是我趙氏先祖趙衰制定……」
據說,當年文公歸國後,趙衰便抱着一大堆竹簡去見文公,他這樣告訴文公:「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晉國改革開放的指導思想就是四個字:『全盤齊化』---我們在齊國流亡那段日子還真沒有白過,我把齊國的典章制度全部搜集到了,我們只要參考管子的治國思想就行了。」
而管仲治國思想的核心理念是:「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讓老百姓先富起來;「政之所行,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政策的制定首先要從老百姓的角度出發,要讓老百姓安樂、安全、富足;政策實施之前,要廣泛聽取群眾的意見,有利於百姓的堅決去做,不利於百姓的法律就堅決廢除。絕不能靠恐赫百姓,靠欺騙老百姓,靠蒙蔽封殺,或者自認為「代表了」老百姓的意志,就隨意驅使百姓。
說完這段話,師修指一指屋外熊熊燃燒的黑心小磚窯,誇獎說:「我趙氏才逢大變,如何重興家業,這是個難題,但祖宗已經給了我們啟示---我的意見是:先祖有現成的成功例子在那裡,我們何必麻煩去找尋,就按先祖三個步驟走:富民---誠信---法治。」
趙武納悶了:難道,咱在春秋就「改革開放了」,不是說「改革開放」是「偉大黨」的創舉嗎?怎麼……這可是在2600年前啊?2600年前的「改革開放」---什麼世道!
師修繼續夸:「主上組織制陶、發明各類工具,研究新工藝……這些,看似玩耍,但對庶民有用,庶民學會了,等於有了致富手段,這就是『富民』的步驟,深合先祖治國之策,甚慰我心……嗯,你先把這些竹簡看完,竹簡上還有歷代趙氏先祖確定的律法……我認為,趙氏振興,有這些律法,足夠了。」
趙武隨手撿起一卷竹簡,看過之後他認為:不光春秋時代有這些法律足夠了,二十一世紀,有這些律法也足夠了。
趙衰是趙武的祖爺爺,趙盾是趙武的爺爺,這兩人似乎是法家思想的開創者,他們在春秋時代便確定:法律條文必須明確公布出來讓人人都知道,這才能被稱之為「法」,否則,悄悄隱藏起具體條款,等人違反了才處置,那不叫「法」,叫「迫害」,叫「折騰」,叫「逗你玩兒」---明示,才可稱為」法「;明行,那才叫」執法「。這是中華文明中,「法」這個字的「最本初」之意。
其中,趙盾還明確表示:法律還沒有公布之前有人觸犯了,不能去懲罰他(法無明令則為行)。否則,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就會沒有安全感,進而引起社會的動亂。這樣的政府不叫有信用的政府。
趙盾還表示:法律一定要公正,要制度明確(同罪同罰);法律的執行,必須「殺有罪,不寬赦」;法律條款一定要硬邦邦沒有彈性,這才讓貪官惡霸鑽不到漏洞,而有彈性的條文不能稱之為『法』(同罪異罰,非刑也),這種任由自己隨心解釋的東西只能稱之為『霸王條款(一夫(獨夫)之令)』;而執行刑罰一定公開執法,民眾就會知道遵守---「權威明示於眾,法律就不必一再重申」。
換成今天的說法,意思是:執法要公開、公平、公正,要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聽說這句話是現代某個「偉大」發明的。這說明什麼?說明春秋時代的趙盾就知道「隱蔽執法」,「釣魚式執法」是不對滴,而且他們的國君還把這一點向全國百姓明確頒布,讓當時的庶民人人都知道自覺抵制「釣魚式執法」!
趙武聽着童僕誦讀的內容,感慨萬千……他不知道,趙武名義上的孫子趙鞅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鑄造刑鼎的人,而且他製作的是一尊鐵鼎,這是中華第一鐵鼎。這個趙鞅也是中國第一個明確將法律刻在鼎上的政治家。此後的法家便紛紛照貓畫虎,將法律鑄造在各種各樣的鼎器上公示百姓,而只要如此公示律法了,現代人便將他們稱之為「法家」。
翻檢着這些春秋時代的思想,趙武一邊看一邊感慨,因為思想觸動過大,他竟忘了招呼那些伴隨竹簡而來的女姬。這讓女姬們很怏怏不快,也讓師修頻頻讚賞。他立刻用老師的身份,吩咐女姬們居住在下屋,嘴裡嘮叨:「主上最近有大事,等過了這陣子,主上若不親近你們,我來訓斥他。」
什麼,竟有這樣的好事?……性福啊?貴族的生活真腐化……我喜歡!
趙武急忙伸手,想抓住點什麼。沒想到那些女姬聽話的很,師修一吩咐,她們馬上起身,潮水般向外退去,連趙武伸手都無法阻止……
第五章
一個春秋人給現代人的教育(下)
第二天,程嬰自己沒來,他派人用馬匹駝過來十餘匹布,搬動這些東西不用趙武動身,可明顯的,那些女姬得到了特別叮嚀,她們低眉順眼地工作着,期間,竟無一人抬眼看看趙武,而趙武看着戰馬旁邊搬布的少女浮想聯翩,啊,個個都擺出一副任君品嘗的模樣,他竟然能看不能上手,實在是……鬱悶!
一旁的師偃見到趙武望着戰馬發呆,他走過來驕傲地炫耀:「我趙氏先祖在商代的時候就給商王駕車,在(周)穆王的時候,先祖造父曾給周穆王御戎(駕車),與穆王一同西遊,後來穆王把先祖留在身邊,把先祖的兄弟分在西方---那位就是秦國君主。再後來,(周)天王身邊發生宮廷爭鬥,我趙氏先祖離開天王身邊,來到了晉地,成為上國公卿---從上古時期到現在,我趙氏從不缺戰馬,也不缺養馬牧馬技術,今後你要執掌趙家,首先要學會熟悉馬性---將來或許你會為國君御戎,這駕車技術也是非學不可。」
難怪後來的趙武靈王首先把騎兵技術引入中國,原來趙氏一族有數千年牧馬的經驗積累,不過……
趙武指着戰馬,問:「這上面怎麼沒有馬鞍,難道沒有人單獨騎馬嗎?」
師偃撇撇嘴,倨傲的回答:「以前也曾有人這麼單獨騎馬的,這叫『單騎』。軍中稱為『先馬』、有『走馬』和『馬射』的說法,但如今,大多數馬都是用來駕車的。至於你說的馬鞍,我恍惚聽過這東西,大約是齊地公子哥為了『單騎』舒服製作的小玩意---不過真要貪圖舒服,坐車豈不比單騎舒服多。」
趙武沒有覺察到師偃口氣中那濃重的嘲諷意味,他指了指馬,又問:「嬰(程嬰)走後,這莊園應該是以你為首吧?……嬰大概吩咐你了吧,我打算出去轉轉!」
師偃點頭:「嬰確實這麼說過,但你不要走太遠,出了莊園,一定帶足隨從---現在的晉國,對於趙氏來說,可不安全。」
趙武點點頭:「山區無法行車(戰車),我準備單騎走走,還要帶着『清』跟『連』去,可是那群武士恐怕不會聽『清』的,請你交代一下,我打算出遊幾日,從山中帶回昔日的物品。目前唯有『清』與『連』識路,所以,武士們必須聽從清與連的指揮。」
師偃答:「沒問題---主上這幾日看書看到深夜,也該休息幾天了,散散心了……嬰送來了二十匹戰馬,兩輛輕車。主上雖然不打算用車,但駕車技術卻必須練會。」
趙武低聲用現代語言嘟囔:「也就是看到那粗製濫造的兵車,我才必須取回自己東西。這戰車居然沒有車軸,車輪是直接鑲嵌在車架上的,如此一來,車身的全部重量都在車輪上,這樣的戰車……」
當日中午,趙武都沒顧上休息便急忙吩咐清與連帶領武士向山中走去---師偃曾要求趙武帶足人手,但現在趙族衰敗了,湊不齊符合身份的扈從。最終,師偃勉為其難的給趙武調撥了五百名武士。他對這點人手感到羞愧不已,但趙武對此的感覺卻大不一樣。
五百人,這讓見慣了現代小公司員工數的趙武暗自咂舌不已,按現代標準,有五百名保安人員,那得是跨國公司了,年營業額總得在數十億以上---趙氏居然對這樣的人手感覺不滿意……這是個什麼時代啊!
趙武吃驚的神態全顯露在臉上,讓師偃心中很是鄙視一番,等趙武領人走後,師偃還不肯罷休,向師修嘲諷說:「小家子氣啊,一看就是小國君主的後代,沒見過咱晉國公卿的派頭,這才五百人……」
師修晃着白髮蒼蒼的腦袋,不滿的打斷師偃的話,譴責說:「今後他是你我的封君---你怎能如此不恭。」
師偃搖頭,脫口而出:「還沒決定呢……且等他通過冠禮再說。」
師修驚問:「什麼?你這話什麼意思?」
師偃立刻掩飾:「我是說:他必須在冠禮上讓國君認可,才能重獲領地,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