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小領主 - 第5章

赤虎

  趙武有點不知所措,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嚴格的臣下之禮,他扭捏的說:「算了,隨口說出來的話,何必當真---嗯,我就不當真。」

  程嬰瞪了師偃一眼,拱手對身邊的師修說:「修,你準備相應的器物。」師修點頭答應。

  趙武跳下馬來,好奇的問師修:「這冠禮……周禮不是說:二十才加冠麼,怎麼你們好像很隨意,仿佛隨便哪一天都行?難道有什麼突發變故,使你們……?」

  師修垂首回答:「雖然說,按周禮『二十才加冠』,但也不是十分嚴格的,譬如魯襄公,12歲就『冠』了。我趙氏今遭大亂,這加冠之舉,定需要諸卿的許可。程嬰一直在操作此事,若諸卿一致贊同,我們便隨便挑個日子,便能給主上加冠。主上,我趙氏才經劫難,這次冠禮倉促了一點,也簡陋了一點,請主上將就點。今後我趙族能否昌盛,全看主上了。若主上興我趙族,今後主上的後人加冠,一定會諸卿雲集,齊來祝賀,不會像今日這麼賓客寡少。」

  趙武聽了這話,有點惶恐,又有點心中竊喜,他望着程嬰,目光又從師修、師偃臉上掃過,按捺住心臟的狂跳,輕聲問:「你們決定了嗎?」

  程嬰跪下,師偃與師修也緊跟着跪在他身後,三人叩頭在地,恭敬的回答:「一切拜託了。」

  回到屋中,師修、師偃分立兩邊,作為這場冠禮的見證人,趙武按照禮節盤坐在屋子中心,程嬰跪坐在他身後,親手替他戴上頭冠,而後程嬰回到趙武身前,俯首在地,恭敬的說:「請正位。」

  「正位」又稱「上位」,封建領主正式接掌家族,稱「上位」,國君繼承家業稱「登位」。

  趙武依言走到屋子上手的座位上,盤膝跪坐。程嬰直起身子,高聲唱叫:「諸臣拜見!」

  隨着程嬰這聲喊叫,一隊隊奴僕邁着小碎步,低着頭走進屋內,跪在趙武腳下,向趙武祝賀冠禮,這些人當中有圉某(yu,同御,圉意為養馬的奴)、豎某(豎是守藏司職的奴隸,是童僕一類的奴)、隸某(隸是監督「奴」勞動的奴隸小頭目)、胥某(胥xu,意為領地內主管收稅的小官吏,屬於領主臣屬)、黎某(黎是指住在農村的務農平民,是自由民,多為功勳士兵後代)、皂某、仆某(仆是主管打掃家務的)、台某……等等。

  這一大群奴、仆、隸拜見之後,趙武一個都沒記住他們的相貌與名稱,因為這些人都跪在地上,連臉都不敢抬。而趙武整個過程就像泥塑土偶一樣,保持着端莊的態度坐在上位上,一言不發。

  接見完後,圉某重新返回屋子,低聲報告:「車馬已經齊備,請主上登車。」

  這次趙武坐的是廣車,這是一種軍中衝鋒專用的戰車。廣車旁邊衛護的是兩輛軘(這個字現在已不存在,意思相當於「屯」,是專門用於防守的戰車)車。三輛車的位置是廣車突前,軘車一左一右,稍稍落後於廣車。三戰車每車後有七十名持戈戰士。這種戰車與現代的戰車不一樣,它沒有車軸,車輪是直接安裝在車身的,整個車身的重量全部壓在車輪上,所以春秋中,車輪斷裂導致「猛將」意外喪身的事例比比皆是。

  趙武站在戰車邊,看着戰車發呆,他記起了「戰國策」上無數的記錄……嗯,他似乎還想起,兵馬俑里的戰車似乎也很少有車軸。趙武的腿有點發軟。

  程嬰走上廣車為趙武御戎(駕車),師偃、師修披甲持戈持弓為趙武的「車左」、「車右」。一名叫做「鮒」的家族私兵頭目登上其餘兩輛戰車為「典尉(車馬護衛)」。

  等所有的武士就位後,程嬰高喊一聲揮動馬鞭,戰車隆隆開動。趙武沒防備,馬車一開動的時候,他身子稍稍後仰,師修馬上提醒:「主上,注意儀態,請端坐!」

  趙武趕緊正了正身子,一手扶着車上的橫木,端坐在車中心,他偷眼瞥一瞥身後那浩大的陣容,偷偷吐了吐舌頭。沒想到緊接着聽到的一句話令他大感羞愧,只聽師偃望着車後感慨:「趙氏衰落了,宗主冠禮,竟然只出動了三輛戰車,我以為我們至少能湊足一百輛。」一百輛,那該有七千五百人,這規模又該多麼龐大。聽了這句話,趙武不禁為自己剛才的小家子氣感到慚愧,他正了正身子,心中琢磨:「冠禮耶,這是春秋時代的大禮,不知道今晚的宴席上會有什麼美食,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美女任我品嘗,好期待!」

  今晚沒有宴席。

  戰車開進趙城的時候,趙城的百姓聚集在街道兩旁,看着他們的領主緩緩入城,沿途,馬車經過的時候,所有的領民都跪倒在地上叩首,趙武從沒有享受過如此的尊崇,他心中有點沾沾自喜,但師修、師偃不停的在左右提醒他保持端莊,他只好打消了沖百姓揮手,呼喊「同志們幸苦了」的口號。

  帶着一種「我胡漢三回來了」的心情,趙武返回了趙城的程族府,一路所有的奴僕都跪地呼喊,這些奴僕喊得整齊,一下子讓趙武聽清了他們的呼喚,他們呼喚的是:「恭迎家主上位!」

  

  第八章

山寨「趙武」的初次路演

  

  趙武坐上城主的位置---也是家主的位置,程嬰一擺手,幾名女姬走入屋內,手裡捧着晉國的公卿服裝,這時,程嬰躬身告退,沒等趙武反應過來,座位底下已經見不到男人了。幾名女姬跪坐在趙武腳下,趙武愣了半天神,才想起來是怎麼回事,雖然秀色可餐,但:「(程)嬰,這就完了?我肚子還餓着呢?」

  女姬們在偷笑,擺出任君採摘的媚態,卻無人回答趙武的問題。

  餓着肚子干那事,有點慘!沒興致。趙武返身,放下身調,含着怪大叔的微笑詢問女姬:「我的晚飯呢?應該有個宴會吧……沒有宴會,總不成---連晚飯都沒有吧?」

  女姬跪地匯報:「家主明日要朝見國君,今晚要絕食、沐浴,誠心占卜……」

  趙武火了,他嗖的站起來,大喊:「慘無人道!本來這地方一天就吃兩頓飯,讓人成天老餓得慌,現在還不讓吃晚飯……哪有這麼折磨人的!奶奶個熊,我不管,拿飯來,誰敢餓着我,我跟他翻臉。」

  女姬們咯咯笑着,一名女姬回答:「家主,今晚上不知有多少人窺視主的行止,等着尋找主的錯失……這吃飯的事情,能忍則忍了吧?我趙氏終究是待罪之族,主不會想為一頓飯,丟了家主之位吧?」

  趙武看了看這名說話的女姬,用小指挑起對方的臉,怪大叔換上狼外婆的微笑,甜蜜蜜的問:「乖,如此聰明靈巧,叫什麼名字?」

  那女姬笑盈盈的回答:「婢女舂巧,以後還望主以後多多垂憐。」

  趙武起身在原地轉了個圈,自言自語:「我以後當然會垂憐你---咱現在是有房有地有車有兵馬的大封建領主,目前單身一人,還沒有生下接班人,換我們那的語言,俺現在是金牌鑽石王老五……乖,拿金牌王老五換一頓肉包子,值不值?……什麼,你不知道肉包子是什麼?那饅頭呢,幾個饅頭一碟鹹菜也行……唉,絕望,我這個『金牌鑽石王老五』頭銜,竟然換不回幾個饅頭,這什麼世道!」

  趙武拼命解釋半天,又是哄又是騙,幾個女姬似乎聽懂了趙武的話,她們雖然生起爭寵之心,但還有點膽怯。舂巧左右瞧了一下,低聲解釋:「我或許能去廚房,倒是能偷出一些肉脯來,但萬一被人察覺到奴婢偷盜,奴婢不免是個死,家法森嚴,恐怕家主那時攔也攔不住---趙氏執法,向來不變通的。奴姬萬一死了,怎麼算?」

  趙武眼珠轉了轉:「我不是要沐浴嗎?你們去廚房提熱湯,順便偷幾個饅頭總行吧,隨便藏在身上,帶進來偷偷塞給我,這不一切OK!其實,我猜那些家臣也不一定會攔,我難道不是他們的家主,我餓着對他們有什麼好處,誰那麼不識趣……」

  趙武在這裡誘騙女姬,屋門外、牆角邊,師偃與師修蹲坐着竊聽,師偃搖頭嘆息:「主上剛才使了好幾種技巧啊,又是哄,又是詐,再加上恐嚇,許諾……這種種智慧,用在一個饅頭上,為一個饅頭折騰,他難道不知道,奴僕私自去廚房偷東西,就是死罪。」

  師修搖搖頭:「依我看來,這位公子哥養尊處優慣了,恐怕耐不得飢餓……也不知道他原先是哪國公子,如此嬌生慣養,難怪彼國都亡國了---好了,不說了。明天他還要見公卿與國君,而我趙氏現在處於緊要關頭,萬一他因為飢餓出了岔子,也是趙氏的損失,我看,我們不妨悄悄幫他一把。」

  師偃想了一下,答:「程嬰已經讓我們帶來的武士護在院子周圍,我看可以讓廚房的人離開,讓女姬們去廚房燒水供主沐浴,這樣,讓她們偷竊起來方便。」

  師修搖頭:「廚房裡的食物都有記錄,即使沒有人在,記錄也在。女姬們如果偷竊,事後定會被察覺……我看這樣吧,你去廚房吩咐,將所有的食物都收藏起來,我去尋找幾塊肉脯,悄悄放入廚房,事後我倆再打掃一番,便不會有人知道私藏食物的事情了。」

  師偃點頭:「如此,你我分頭行事!」

  師修走了幾步,停住問:「你說,我倆如此費心,是不是為了饅頭?」

  師偃仰起臉:「吱,我倆豈是為了饅頭,我倆是為了趙氏!」

  師修點頭明白:「原來我倆尋饅頭,不是為饅頭花心思,而是為趙氏;而那小子為饅頭操勞,那是真的『為饅頭』!」

  院門口,程嬰持劍盤坐在地上,他仰起臉來,痴迷的仰望着漫天的晚霞,嘴裡自語:「這或許是我見到的最後一個夕陽,這世界,真讓人戀戀不捨。」才發完感慨,師修閃身走出院子,程嬰懶懶的沖師修點點頭,隨口問:「你出來了,院裡還有誰守衛?」

  師修笑着回答:「其實,主上的身手也非常可觀,至少你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們只要在主上屋裡放好武器……我以為,我們無需如此擔心。」

  程嬰懶洋洋的回答:「也對,今後該給他請一個劍術老師了,我看主上的劍術不成章法,像是不曾有師承,唯獨仗着力大欺人而已。」

  師修連忙附和,又解釋:「師偃還在院子裡照料,我獨自出去轉轉。」

  程嬰仿佛看穿了師修的企圖,他漫不經心的提醒:「那些女奴不見得個個可靠,再者,莊中的武士也不令人放心,而我們從山中帶來的武士雖然可靠,但誰知道他們的嘴是否令人放心,也許,他們會無心中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嗯,你不妨去我屋裡轉轉。」

  師修得到提醒,出了院落他直奔程嬰的屋子,發現屋裡已準備好了一個布袋,裡面放滿了食物。那布袋做成長條狀,可以當腰帶束在腰上。師修趕緊脫去外袍,將布袋捆在腰上,重新穿好外袍,走了幾步路,發現並無破綻,這才反身走回趙武的院落。既然程嬰提醒那些女姬並不十分可靠,師修決定親自將這些食物送上,他瞅了個空子,趁女姬不在趙武屋內,悄悄閃進屋內,將腰帶遞給趙武,低聲提醒:「主上,那些女奴多來自諸卿贈送,雖然也有些我們的家養女奴,但她們的嘴並不牢靠,請主上(吃的時候)務必小心。」

  趙武得到提醒,馬上說:「既然這樣……我光着身子洗澡,不喜歡女人在旁邊看着,你在門外幫我攔住她們,等我洗好了,再請她們進來。」

  師修點頭答應着,閃身堵在門邊。等趙武在裡面吃飽了,師修閃身進了屋內,仔細查看了地上,打掃乾淨所有的痕跡,這才放女奴進來服侍趙武更衣,他還站在趙武身邊,板着臉掩飾:「主上沐浴的時候,不習慣有人伺候,今後趙氏家規就這麼定了,凡主人洗澡時,奴僕不得靠近左右。」

  緊接着,師修又低聲自語:「沐浴的時候,人都渾身赤裸,最利於刺客行刺,看來,我們確實要加強守衛力量……」

  師修這麼說,是因為春秋戰國時代,確實是刺客最猖獗的時代,這是個最講究個人拼殺技巧的年代,連國君都屢屢死在刺客劍下。春秋之後,刺客逐漸受到君王的圍剿,他們渡海去了日本,成為後來的「忍者」。

  女姬們聽了師修的話,都很惶恐,她們小心翼翼,唯恐觸碰到了趙武的身體,從而引起誤會,等趙武更衣完畢,她們又立刻惶恐的告退,多一刻都不願停留,而當時,趙武吃飽喝足,正旗杆高豎,興致勃勃……沒人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趙武重新登上兵車,向晉國國都新田城趕去。

  從趙城往新田要走三天,路上,趙武只喝了一點點蜜水,半點食物都沒有機會吃---這種絕食的習慣起源至晉文公,晉文公歸國後,所有隨同他流亡的功臣都得到了賞賜,唯獨忘了介子推,後來經人提醒,他才尋訪到介子推,但介子推已經背着母親進入綿山中。文公隨後得到別人的建議,放火燒山,以逼介子推下山來,沒想到介子推拒絕下山,抱着母親在山中被燒死。

  事後文公很懊悔,他下令:從此以後,在他放火燒山那天,晉國禁止舉火---這就是清明節「寒食」的來歷。後來,他又將介子推抱的那棵樹砍伐下來,做成木履,以示紀念,由此,「足下」便成了晉國最尊敬的稱呼。由於晉國當時是強勢文明,於是清明節、寒食、足下這些名詞推廣至全中華。

  自寒食節之後,晉國也便多了一個規矩,罪臣面見國君的時候,為表示崇敬,要沐浴、絕食,即使偶爾進食,也不能舉火。

  按規矩,在路上趙武是可以吃食品的,只要寒食就行了。但程嬰害怕有人抓住這點惡意挑刺,所以堅持趙武一點食物不吃。當然,他也假意沒有察覺師修不停的給趙武塞一些點心、肉脯---即使這些食物都是由他本人預先預備好的。

  進入國都,趙武第一個見的是晉國第四順位正卿、上軍佐韓厥。路上程嬰解釋:「你祖父趙盾昔日撫養了韓厥,又一手提拔韓厥成為正卿,這次趙氏大難,仗義直言者唯有韓厥,你的這次冠禮也是韓上軍佐一手安排的,所以我們先去見見他,看他怎麼安排。」

  韓厥早就在等候趙武,一見他們這一行人抵達,他趕緊招呼:「你們不該先來見我,該去先見執政……這樣吧,我讓兒子『起(韓起)』陪你們去,等你見過所有公卿,最後再來見我。」

  韓起應聲跑出來,這是個三十多歲,接近四十歲的中年人,雖然是軍人,他身材卻不是雄壯的,反而是瘦長文靜,但一張嘴,趙武就知道這廝不是個好鳥,他說:「哈,武已經長大了,長的如此俊美,該迷死妓館的那些女娘了,怎麼樣,逛過幾次妓館?新田知名的女優認識幾個,回頭我領你去轉轉,有這麼俊美的少年在,那些女娘該不巴結死我。」

  韓厥對於兒子的口無遮攔似乎毫不在意,也許,這時代貴族的風尚就是如此,他含着笑,頻頻催促說:「快去快去,休得耽誤了時辰。」

  趙武接着去見的是晉國第一正卿、中軍將、晉國執政欒書。他似乎早就等着趙武來拜見,站在元帥府台階上,一見到趙武下戰車,他也走下台階,迎着趙武讚賞:「美哉!昔吾事莊主,華則榮矣,實之不知,請務實乎。」這話的意思是:真是個美少年啊!我曾經是你父親莊主(趙朔)的老部下。你外表已經夠漂亮了,但不知道才能如何,希望努力加強自己的才德啊!

  趙武的父親趙朔諡號「莊」,故此被尊稱為「趙莊子」,或者「莊主」。

  欒書當年曾參與剿殺趙族,但他和趙武父親趙朔的關係還是相當不錯的。他討厭的是趙同和趙括,當時發難也是針對他們的。現在的欒書已經是國家的執政,從這番話里可以看出,他對趙武的態度還是真誠和愛護的。

  趙武接下來見的是上軍將,晉國第三正卿中行庚(荀庚),他的評價是:「美哉!惜也,吾老矣!」他在說:真是個美少年啊!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你將來輝煌的那天了。

  中行氏出身荀氏。荀氏本出自「先氏」,因「先氏」祖先一支因功獲得封地荀,故別立宗族為荀,後來晉國改「上中下三軍」為「上中下三行」,荀氏一支擔任過「中行軍」主帥,便成為「中行氏」;而得到封地「知(也稱智)」的荀氏一支,則別立宗姓為「知氏(智氏)」。

  隨後,趙武馬上見到了中行庚堂弟,智氏當家人、下軍將、晉國第五順位正卿荀罃(ying,罃這個字現代寫為罌,罃字則在字庫中難見,今後便用的『荀罃』代替)一見趙武,也讚賞說:「我家那英俊小子,要努力呀!作為趙衰、趙盾的後代,如果到老還只是個大夫,難道不是個恥辱嗎?……如果你能學習祖父趙盾的忠誠、學習曾祖趙衰文才,這樣事奉國君,一定會獲得成功的!」

  荀罃封地為知(智),故此別立宗族為「知(智)氏」,所以又被稱為知罌(智罃)。智罃稱趙武為「吾家俊小子」,是因為趙武聘定的正妻是荀罃嫡長女。

  知氏與中行氏是一家人,他們立場基本一致,都看好趙武未來的前途。

  隨後是新軍佐、晉國第八正卿士燮(xie,音協,意為調和、協調),他對趙武的評價是:「從今以後你要時時警戒自己啊。你長得如此英俊,簡直帥呆了,那一定是深受上天的寵愛。明白的人受到上天寵愛,會更加謹慎;糊塗人受到寵愛,則是驕橫無禮……古代的聖王是最痛恨驕傲自大的啊!」

  士氏了不得,他同時是中國許多姓氏的起源。士燮封地為范,故也被稱為「范燮」,所以他是中國范姓的起源。而「士」也不是他的姓,其家族在堯帝時被稱為「有陶氏」,故此其宗族中有一支現在還以「陶」為姓。後來,其家族某人曾為太甲帝御龍,被太甲帝賜其為「御龍氏」。到了周王朝時期,其家族曾被封為唐杜國(杜國),故此他又是唐氏與杜氏的起源。

  而現在,他被稱其為「士燮」,這其實是一種尊稱,因被滅國後的杜伯逃入晉國擔任了「士師」---也就是大司法官---而「士燮」這稱呼的意思是:「士師(大法官)的後代、名叫燮的傢伙」。

  看得出來,士燮自己就是個謙謙君子,見到趙武免不得要嘮叨得多一點,但他的話還是善意的。

  晉國是典型的軍國主義,四支軍隊的正副官員就是八名正卿,文官沒有,全是武官管事。其順序為:「中軍將」為第一執政、稱「元帥、元戎」;第二順位正卿為「中軍佐」郤錡;第三卿為上軍將中行庚(荀庚);第四卿、上軍佐韓厥,下面依次為下軍將荀罃(智罃)、下軍佐郤犨(chou)、新軍將郤至、新軍佐士燮(xie)。

  見完了這些人,師修輕聲提醒:「下面我們該去見『三郤』了。昔日,你(趙武)爺爺趙盾提拔了三郤的祖父郤缺(音『稀缺』),但到了三郤這一代,因郤家想爭取更多的卿位,也想着討好國君,便在趙氏蒙難時成為攻打趙城的主力軍,我們將他們放在最後拜見。是因為放在最後見面,前面諸卿已表明態度,三郤也不敢過分為難。」

  師修的猜測很精確,不過,「三郤」雖然沒有為難趙武,但態度並不友善。

  中軍佐、晉國第二正卿郤錡(xiqi、音『稀奇』,錡是古代的一種三足烹飪器皿,也是一種鑿子的稱呼)評價說:「真是個美少年啊,但要說壯武,和我這個老同志比,就差多了。」

  下軍佐、晉國第六正卿郤犨(犨chou、音愁,指牛的喘息聲)一見趙武,不屑地淡然說:「年輕人來我這裡求職的很多,我該怎麼安排你呢?」

  新軍將、晉國第七正卿郤至不咸不淡地說:「嗯,好吧,你覺得誰比你強,就對誰好一點。」

  在這裡,郤錡所說的「和老同志比」,郤至所說的「誰比你強」,都是指他們自己,他們的話語中都飽含威脅。郤錡話中的意思是:雖然你很強,但畢竟不如我。郤至話的意思是:我比你強,所以你要對我恭敬點。

  整個接見過程中,程嬰一語不發,韓起在旁邊不停的插科打諢,緩解着緊張氣氛,但沒用,三郤態度傲慢,似乎全不把韓氏的存在放在眼裡。整個過程中,趙武的舉止倒是一板一眼,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接見完畢,程嬰出了三郤的官衙,坐在車轅上發了半天愣,韓起倒是理解,他勸說:「終究還是要見那個人的……現在去吧。」

  程嬰點點頭,舉起了馬鞭,韓起跳下車,悠悠閒閒的說:「我先回父親那裡,等你們見完她,我請小武去妓館逍遙---對了,我還約了士匄(匄gai,通『丐』,他是士燮(范燮xie)之子,故此也稱范匄)、魏相(魏家當代家主魏錡之子。因封地為呂,又被尊稱為呂相),我們來個暢飲通宵。」

  韓起約的這兩個人,等於晉國的「太子黨」一族,這些人都是當代晉國正卿的接班人,而韓起之所以把這些人一呼及至,是因為他父親韓厥除了擔任王宮警備司令外,還擔任「公族大夫」,即專門負責管束「太子黨」、為「太子黨」開方便之門、並為他們事後擦屁股的「中央辦公廳主任」。

  與這些人交往,對趙氏的興起大有幫助,因此程嬰不能拒絕,趕緊舉手謝過韓起的安排。

  趙武的馬車繼續走向宮城,車馬拐過街角,趙武才敢小心的詢問:「見誰?該是去見國君了嗎?」

  

  第九章

令人發抖的大「秘密」(上)

  

  程嬰陰着臉,低聲回答:「去見你母親。」

  趙武的母親名叫趙莊姬,兩位老師給趙武介紹家族史的時候,對趙武的母親絕口不提,趙武這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的母親還活在世上,《趙氏孤兒》的故事裡,趙武的母親是個勇敢的母親,她奮不顧身掩護了趙武,並把他託付給程嬰,但現在,為什麼程嬰、韓起談起這位母親,臉色都如此怪異?

  趙武的母親名叫趙莊姬,但這個名字一點都沒有該女人的所有成分,這稱呼的全部含義是:趙莊子的女人。

  王宮後院,趙莊姬正在與宮娥們玩耍,程嬰領着趙武恭恭敬敬的走了進來,趙武在程嬰的指點下,向這名貴婦行禮。由於程嬰事先沒交代,趙武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按照程嬰的指點,一點不敢錯漏的行禮如儀。

  見到趙武進來,趙莊姬停止了玩耍,她細細端詳了一下趙武,輕聲自語:「跟嬰長的一模一樣,要是嬰見到你長成……」

  門邊響起一聲咳嗽,韓厥披甲闖了進來。他主管宮廷守衛,所以在宮中暢通無阻。只見他大步闖進院中,如臨大敵的用一聲咳嗽打斷了趙莊姬的話,而後持劍在手,站在趙武身邊,恨恨的盯着趙莊姬。

  趙莊姬馬上也咳嗽了一下,伸出手來遮住嘴邊,仿佛像把剛才的話吞回去。韓厥的舉止很無理,但趙莊姬卻沒有斥責,她停了一下,又沒話找話說:「兒子長大了,為娘也在宮裡住厭了,今後你正式掌管封地,便替為娘修一座小院,我也好享受一下兒子的福分。」

  韓厥一聲咳嗽,阻止的意味十分明顯,趙武用目光看向程嬰尋求答案,程嬰毫不猶豫躬身答應:「主母吩咐了---我們這就興建小院,國君那裡……」

  趙莊姬馬上接話:「國君今日接見衛國國君(衛定公),恐怕沒工夫見你---國君那裡我去打招呼,你且放心。」

  程嬰叩首:「臣下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