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宋 - 第1章
赤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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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精校】《興宋》作者:赤虎
簡介
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
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
這是創造的時期,這是毀滅的時期;
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
但總的來說,這還是個最好的時代。
身處於這個燦爛的時代,快樂地賺錢,幸福的追逐,暢快的愛戀,享受人生,就這麼簡單。
楔子:那一場風花雪月的故事
雲台山、桃花塢前,正是桃花盛開的時候,漫山遍野的桃花開得正艷。
今天是三月三,女兒節。
真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紅」,如今桃花叢中正有一隊宋朝仕女、七八個人圍着幾株桃花樹散坐着,相互傳遞着杯盞,輕聲細語歡笑着。
「女兒節」是宋朝未嫁女子約會情郎的日子,這六七名女子當然帶齊了男伴,她們三三兩兩地閒坐,男伴則圍在他們周圍獻殷勤。有歡聲笑語在男伴手上品嘗水果的,有親熱幫男伴擦汗遞手帕的,也有兩兩圍坐在一起,只管把柔情蜜意的話低低傾訴。
好一幅仕女嬉春圖。
諸位男伴當中,數一名身材胖乎乎、臉上帶着彌勒佛似憨笑的傢伙最有威風,他帶了足足二十餘名家人,另外還有六七名頭戴范陽帽,身披軍襖的軍漢伴雜其中。有這些穿制服的人存在,這夥人便堂而皇之把住了整個桃林,使得閒人都不敢靠近。
歡聲笑語中,鼓聲軟軟地響着。桃花樹下,一位蒙着雙眼,身材瘦削,很有點嬌憨態的鵝黃衣衫女子,用細胳膊有一下沒一下敲着小鼓。鼓聲隆隆中,諸位女子手中傳遞着一朵絹花,每個接到絹花的人,活像接到火炭一樣,趕緊把手裡的絹花傳遞給下一位女伴。
但也有人不在意,絹花傳遞到一位身材豐滿,臉龐圓潤,連手背上也有着嬰兒般可愛的肉窩窩的大眼睛姑娘時,她顯得不慌不忙。先是嬌媚地拿起鮮花,假意嗅了嗅並不存在的香味,而後在同伴的催促當中,才笑着將花朵遞出。
鼓聲恰在此時停頓。
「哎呀!」坐在她肩下面那女子趕緊縮手,臉上帶着歡快的笑,推了推身邊的男伴,說:「這花兒我可沒沾手,還是你來吧——詩詞對你來說就像我繡花一樣,小事,我還正想聽一聽你的大作。」
那位持花女孩鵝黃春衫上披着嫩綠褙子,臉上帶着媚媚的微笑,鮮嫩的仿佛一隻只煮了七分鐘的雞蛋,她稍稍扭動身體,頭上的金步搖便與胸前的飽滿一起顫動,令人耳熱心跳。偏她還斜了一眼眾女:「我不信,這女兒節里,你臨出門的時候沒提前找幾個捉刀人,早早寫下幾篇詩詞袖在懷中?這會兒還不念出來,讓我們聽聽閣下的佳作。」
她這一斜拋眼神的動作,現代人稱之為「拋媚眼」,端的是勾魂攝魄,令旁邊的男伴們看的直吞口水。
被她調侃的女孩啐了一口:「哎呀呀,魯班門前不耍刀,李白墓前題不得詩。有你這個海州第一才女坐上座,我就是提前一年,找上十個捉刀人,嘔心瀝血做出的小詞,也比不上你隨隨便便的小句子來的鮮活。我說,素珍你還等什麼,好多日沒聽到你的新詞了,快快拿出來讓我等享用。」
被稱作素珍的姑娘收起了鮮花,旁邊伺候的男人們見到這場爭論塵埃落定,立刻發出一聲狂熱的歡呼,那聲音未免有點聲嘶力竭,活像粉絲聽說偶像準備開口一般。眾人叫喊中,那位帶着很多伴當與軍漢的小胖墩,更是用痴迷的目光望着拿花的女子,嗓門甜膩膩的說:「褚妹妹,我可是憋了好幾天,就等着聽你的妙詞了。」
拿花的女孩姓褚,名叫褚素珍——名義上她是小胖墩的女伴。
褚姑娘咯咯笑了,笑聲像黃鶯般清脆婉轉,用這樣的嗓音,當個歌星足夠了:「其實,咱這些人在三月三這天,無論做多少詩詞,都比不上李易安那首『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桃花樹下,眼紅的花瓣片片飄落,真正是落英繽紛。
正在這充滿動漫感的氣氛中,一名女子接嘴說:「不如今兒你也吃個大醉,仿作一首『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行鷗鷺!』」
「且讓我想一想——」褚姑娘沉思起來:「如此佳境,做不出好詩來,未免對不起這風光如畫……」
趁褚姑娘沉思的工夫,女伴們抓緊時間跟男友說着悄悄話。
此時,女使們腳步無聲地傳遞着茶水果蔬。繽紛的花瓣映襯下,花樹當中的一位女娘不經意地說:「不吃了不吃了,今日貪看風景,吃多了,真撐得慌……啊,說到李易安的詩詞,我倒是忘了李易安她常常炫耀的那句——『人比黃花瘦』。
呀,如今的女兒們都以瘦為美,我今天一點不知節制,回去後怕要被娘念叨好幾天不能吃飯了……要死了,施衙內,你怎麼望着褚姑娘流口水了,好腌臢,快擦擦。」
在場的一名書生一臉不高興:「噓,褚姑娘在想,都小聲點。」
就在此時,天空的光線似乎變幻了一下,陡明陡暗。只是暗下去的時間很短,還不足四分之一秒,以至於眾人奇怪的四處張望一下,卻沒發現什麼異常……
歡笑繼續,一位女伴的男友一臉痴迷的響應:「就是就是!褚姑娘一首詩出來,若是傳頌天下的話,今日我等這些同樂的人不免也要被人念叨了……其實,我還是喜歡褚姑娘這種體態,這叫『豐腴得體』。」
「去!」說話那男子的女伴也不怒,一聲嬌叱:「吃着碗裡的,望着鍋里的。褚姑娘神仙般的人物,那裡是你能匹配的……」
說話的女人嘎然而止,她望了一眼施衙內,臉上神情似乎在說:施衙內就更配不上了。
剛才那男粉絲的說話,引來在場男子的瘋狂點頭,所有的男人都一臉迷醉,用仰望偶像的目光望着沉思的褚姑娘,仿佛現代人仰望着言情小說巨匠瓊瑤阿姨。
宋代沒有言情小說,沒有偶像劇——而宋代的小詞作家,就等同於現在的偶像劇主角。
在這個時代,小詞寫的出名的人,所遭遇的就是一片狂熱的崇拜。
沉默的等待中,一位青年士子唰的展開扇子,瀟灑地建議:「有酒有茶,美人在膝……再加上點琴聲便更風雅了。我來彈琴,幫助褚姑娘思考。」
眾人轟然響應:「披襟當風,桃花瓣瓣,花海中獨坐撫琴,有美吟詩,有士子暢飲——真是人間雅事啊,快點拿琴來,黃兄為我等奏一曲西江月。」
正說着,褚素珍那表情活躍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笑容:「且慢,我有了——蕭蕭江上素櫻春……」
胖墩墩的施衙內才聽了一句,立刻大聲叫喚:「好詩啊好詩。」
褚素珍表情立刻從沉思立刻變為憤怒,沖施衙內咆哮:「我才說了一句,你打斷我幹什麼?」
可惜她這憤怒掛在一個活潑、動感、青春、陽光的臉上,一點不讓人覺得是憤怒,反而平添一種輕嗔薄怒的嫵媚,施衙內頓時覺得自己受到獎賞,他沾沾自喜:「一句也好,美的不勝收。」
太可氣了,討好人也不能這樣……吃獨食。因此,一旁在場的男伴頓時大怒:「施小胖,閉嘴,一旁呆着,聽完再歡呼,好不好。」
在一眾男人的同仇敵愾中,施衙內憨憨的一笑,摸摸腦袋:「我這不是情不自禁嘛,褚姑娘你繼續……要不要先來點茶潤潤嗓子?這風光如畫的……哦,茶不喜歡那就來點酒,胡商的葡萄酒?蘇州屠蘇酒?杭州荔枝?……好的,我一邊待着去,不打攪……真不要點,你不要就直接還說嘛,我還以為你想要吶。」
在施衙內的死纏爛打中,在男伴們嫉妒的目光中,得償所願的衙內最終樂呵呵的端起一杯果酒,小跑地走到褚素珍身邊,殷勤的奉上酒杯。褚素珍也不去接酒杯,就在施衙內手邊,把紅唇湊上去,一口喝乾了杯中酒。施衙內樂嘴合不攏,他反手掏出手帕,細心地說:「唇邊有酒漬,我替你擦擦。」
這動作令褚素珍覺得過分了,她狠狠地瞪了施衙內一眼。
施衙內被這一瞪,身子酥了半邊,他絲毫不覺得大家的目光中飽含譴責,那是嫉妒。他笑嘻嘻收起手帕,得意洋洋退沖眾人揚了一下,馬上又在褚素珍的瞪視下縮回角落裡!
褚素珍喘了口氣,繼續念她的詩:「嗯,『蕭蕭江上素櫻春,做弄許多愁。半竿落日,兩行新雁,一葉扁舟。
惜春長怕君先去,直待醉時休。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後日……」
褚素珍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頓了一下,好奇的問:「什麼聲音,叫得如此悽慘高亢?」
施衙內高聲喊叫:「好詩啊好詩。」
褚素珍怒氣沖沖的站了起來:「最後一句不是詩,是問話——我在問你呢?」
施衙內立刻響應:「問話……啊,好問話呀好問話。」
「噗!」的一聲,在場的人笑噴了,他們笑得東倒西歪,滿地打滾。
施衙內還愣愣的追問:「詞吶?詞還有最後倆字。快點快點,褚妹妹,快說完那倆字,我讓人謄錄下來,貼到寺廟的牆上,也仿佛一段『碧紗籠』故事。」
據說,唐代有一名青年學生進京趕考借住在寺廟裡,寺院的和尚都不待見這位白吃白喝的窮學生,特意先開飯後敲飯鍾,讓窮學生錯過飯點。這位窮學生於是在廟牆上憤怒題詩,但等他高中之後,做官多年再重回廟裡遊覽的時候,發現廟裡和尚很細心地用碧紗籠將他題的詩罩了起來,生拍那些詩句被風吹雨淋……
施衙內這是抱怨。
桃花塢里也有一座道觀。
原本,施衙內以為他可以仗着老爹在無為軍做判官的權勢,桃花觀的道姑們還不巴結着接待他們一行人,沒想到卻撞了個冷臉:桃花觀藉口房子都租出去了,如今沒有空閒的屋子,因而拒絕這一行人入住觀中。
在着力討好的女友面前,桃花觀如此不給施衙內面子,施衙內簡直覺得丟盡了臉,他很惱火,後果……後果似乎不嚴重。
桃花觀說她們把房子都租給了準備參加秋試的秀才,一間空餘房子都沒有。施衙內雖然囂張,他老爹雖然權勢很大——相當於地委監察主任的角色,但這年頭誰敢得罪考生?
那些考生一旦通過州試,再到京里參加完省試殿試,誰又知道他們當中,能否會出一兩個躍龍門的未來丞相。
所以,即使在自己的女友面前,桃花觀的道姑很不給面子,施衙內也只能帶着大隊人馬,乖乖的來到桃花觀後坡,在這片桃花林中找了一片空閒的草地,消磨女兒節的美好時光。
好在桃花觀也不敢憑空得罪這一行六七個衙內們,她們派了一名女尼姑隨行伺候,還殷勤的奉上道觀中自釀的酒水,讓施衙內覺得稍稍出了口氣。但這口氣依舊不順暢,施衙內還想闖進廟裡,進行一場流傳後世的塗鴉。
有海州第一才女褚素珍姑娘做的春遊詩,就仿佛殺豬人有了屠刀一樣,正稱手。
看看,你們這群占據道觀的應屆考生都看看,你們的才華有我的女友高嗎?
見到我女友寫的詩,你們還敢在我面前說自己識字嗎?
連字都識不全,也敢來府城趕考,還大搖大擺的占據廟觀,弄的我堂堂施衙內,只能灰溜溜的帶着女友坐在山坡上——你們這群沒知識的鳥人,犯了多大的錯,知道嗎?
桃花觀派來伺候的女尼姑名叫妙泰,這名眉目清秀的、二十歲出頭的女尼姑一直懶洋洋的坐着,聽到施衙內的叫囂,她只是和煦的笑了笑,有氣無力的回答:「我替衙內準備好筆墨,不知衙內喜歡廟裡那塊牆壁?」
施衙內縮了縮脖子。
這位妙泰又是施衙內不敢招惹對象。
妙泰沒出家之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寶貝丫頭,但她自小體弱,生身母親早早死了,於是,在當地做官的父親便把她送入道觀修身養性。若干年後,妙泰父親任職期滿,準備離開當地,妙泰卻不願隨父親回鄉,於是,她父親利用權勢買了一份出家的度牒;於是,妙泰便算是桃花觀里的正式出家人了。
與大多數走街串巷,靠傳播是非,哄騙富人家眷錢財的道姑不同,妙泰的父親臨走的時候,替女兒在海州城外買了一塊莊園,百十畝土地,而後捐給廟裡一大筆錢。別的不圖,只求女兒住在廟裡不用為謀生而奔波。而妙泰有了這些依仗,在廟觀里一貫獨來獨往,身邊幾個老尼姑伺候着,還有父親留下的兩個丫鬟傍身,平常根本不參與廟中的俗務,一排清高孤獨自賞的模樣。
但正因為如此,妙泰也很得一些自命清高的官宦女子的喜愛。
這些官宦人家來廟中燒香做法事的時候,最喜歡妙泰小院的清靜,也喜歡妙泰飲食居住中,透露出的官宦氣派,常常向主持要求居住於妙泰小院,並由妙泰親自接待的……當然,妙泰獨居寂寞,也願意答應觀主的請求,並在與官宦女子的交往中,重溫過去的生活。
所以這位妙泰雖不常出去串門,卻跟全海州城的官眷關係密切。當然,也正是這次因為有妙泰出面接待,才讓施衙內不敢在桃花觀撒野……得罪了眼前這尼姑,等於得罪了全海州城的女眷們,女人傳起閒話來那是很恐怖的。
施衙內鬱悶的轉向褚姑娘,後者瞪了施衙內一眼,不以為然的說:「你居然也知道碧紗籠的故事……等等,大家靜一下,仿佛……又有聲音傳來?」
確實又聲音傳來,那是一聲極端高分貝的慘叫,隱隱約約,似乎在叫嚷「鬼」什麼的。
緊接着,桃花林深處、桃花觀的廟牆後面,傳來一陣隱約的聲音,仿佛是快速地奔跑聲,以及一陣隱隱約約的,極像是臨終喘息,或者是野獸垂死呻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