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凰欲鳴 - 第2章
芳華無息
「瑞雪以兆,笙來此一觀。」江妘笙後退了半步。不是不害怕的,此刻,若這人要對自己做什麼,自己是無法反抗的。
慕容瞮笑了笑:「天色不早,小姐還是早些回去吧。」這句話說出後慕容瞮看到江妘笙鬆了一口氣,他接着道:「小姐的馬沒了,不如就用我的吧,也算給小姐賠禮了。」
江妘笙保持了沉默。就目前的情況看,她確實需要一匹馬。
但是當她看到慕容瞮的馬的時候就搖頭拒絕了。她雖非相馬名家,但也知道那馬不再千金之下。
「公子盛情,笙愧不敢收。」江妘笙頓了頓,看着慕容瞮,「公子若真想賠禮,便請隨意給笙一匹馬吧。」
「那些馬配不上小姐。」慕容瞮不容拒絕地把韁繩塞到江妘笙手裡,「小姐不必擔心,若是想還我,回家後放了它,它自己能回來。」
江妘笙睜大了眼,看了看馬,又看了看慕容瞮,最後點了點頭。
「那,笙就不多打擾了……」
慕容瞮笑了笑,退開一步,讓江妘笙上馬。他並不急於知道她是誰,他不想拘束她。反正想要知道,遲早會知道的。他有這個自信。
江妘笙沒有回頭,面對着慕容瞮,她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那人明明是那麼隨意地笑着,卻有着睥睨天下的感覺。江妘笙快速地打馬,想要借着寒冷的風,吹散心頭的不平靜。
自己勢必會進宮的,這樣的人,還是少接觸的好。
三月,草長鶯飛,春回大地。
江妘笙坐着一輛平凡無奇的馬車離開了江家,誰也沒有驚動。江老爺來到聽雪堂的時候只剩了空落落的院子,一如自己空落落的心。
這五年中,江老爺見江妘笙的次數絕對不會超過十次。江老爺記得五年前那個風雪之夜,一個瘦弱不堪的小女孩,愣是攔下了他的轎子。看樣子她應該是等了很久才等到這樣一個機會。真是不敢想象,那樣一個隨時會到下的人,能在風雪中等來這樣一個機會。江老爺見到她的第一眼,心裡也是空了一空,無關任何情緒,只是一片空白。空白過後是失而復得的狂喜。但五年後,他又不得不再次放掉她。江老爺知道,再也沒有喜悅會隨着這「空」到來了。
烏金墜落,遠遠的看去,洞開的宮門連同那暗紅色的宮牆,就像是一隻猙獰的巨獸,要把人一口吞下去。
江妘笙下了車,排在長長的御女隊伍里,緩緩地,一步步地,走向這隻巨獸。當跨過宮門的那一刻,她抬起頭,看到了威儀的,連綿無盡的宮殿。哪怕做好了準備要來這裡,卻還是在這一刻被它的威嚴和壯麗震懾。它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已讓人從心底發出了恐懼和嘆服——這是皇宮啊!!!..
御女五年一選,官家女子,十三以上,十七以下,皆在參選之列。
一個太監吊着嗓子將名冊上的人一一核對,然後分派住處。江妘笙來到分派的房間時裡面已經有三個人了,她抱着小小的包袱出現在門口時,三道目光不約而同地聚了過來。江妘笙的心微微瑟縮了一下,但還是撐着笑,分別向三個人點了點頭。
一個身着湖藍色織錦雲紋窄袖衫的女子看了一眼就別過頭去了。坐在西邊的女子含笑走了過來,攜了江妘笙進去。
「我叫郁詩嵐,你呢?」那女子眉眼帶笑,語氣親切。應該是好相處的吧。
「我叫江妘笙。」江妘笙答了,但並不願多說什麼。她早已知道,多說多錯。
「我叫段瓊兒。」一個怯怯地聲音傳了過來。是那個穿着紅綾小襖的女孩。看樣子,應該是只有十三吧。怯怯的,帶着幾分嬌憨和天真。
江妘笙向她點了點頭。
「那是阮思泠阮姐姐。」郁詩嵐指着那湖藍色衣衫的女子說道。
江妘笙便叫了一聲阮姐姐。
阮思泠「嗯」了一聲,頭也沒回。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郁詩嵐笑了笑,忙岔了開去,幫着江妘笙收拾。段瓊兒也過來幫忙。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略一整理也就罷了。
當晚,江妘笙久久不能入眠。她知道,睡不着的不止她一人。來到這宮裡,富貴榮華唾手可得,可腳下確是虛浮的,就像是墜入了雲端。
段瓊兒在床上小心翼翼地輾轉反側。郁詩嵐的帳子裡同自己一樣,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連睡後勻稱的呼吸聲也沒有,可見也是醒着的。阮思泠則一把掀開了帳子站在窗邊發呆。
大約寅時江妘笙才朦朦朧朧地睡去,但沒一會兒就被人叫了起來。
卯時初刻,宓秀宮北。
江妘笙和一干人等站在一排陰暗暗的屋子前等待着初選。
所謂初選,就是由宮裡的老人挨個兒驗身,去除體有異味,身有殘疾,面相不宜的。
「江氏妘笙——入內。」聽到自己的名字,江妘笙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那太監頭也沒抬就直接領着她朝一個房走去,江妘笙緊走了兩步才跟上。
「請。」那太監停下步子,讓到一邊。
江妘笙抿了抿唇,低頭走了進去。
屋子是密封的,裡面的光源來自於桌上的蠟燭。一個五十歲上下的老嬤嬤見江妘笙進來後,就指了指一旁的小塌。
「把衣服都脫了。」
江妘笙的頭更低了,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走過去,儘量快地脫下衣服。但她顫抖的手還是出賣了她。那老嬤嬤面無表情地看着江妘笙,這些她已見得多了。
終於,衣衫褪盡,站在那裡,像一件物品一樣被人打量,連最私密的地方也不放過。忍不住顫抖、忍不住害怕、忍不住……羞恥……
「好了。」
如同一聲赦令,江妘笙以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當最後一個衣結打好時,她的心才平靜了一點。
出來的時候剛才那名太監又帶着她到一邊的冊子上記錄了名字。看着那冊子上一個個娟秀清麗的名字,江妘笙忍不住想,以後,這些人,包括她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回到住所的時候卻只見段瓊兒一人在院子裡。
「瓊兒。」江妘笙喚了一聲,「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阮姐姐和詩嵐呢?」
「哦……江姐姐。」段瓊兒應了一聲,轉過身來答道,「阮姐姐和郁姐姐都出去了。」段瓊兒的聲音較小,怯怯的樣子,很是招人憐愛
出去了?這個時候出去想必是去打聽消息去了吧。不過還有心情去打聽,想來都留下來了吧。
「江姐姐。」段瓊兒出聲打斷了江妘笙的思緒,「你說,她們這都是要做什麼呀。我來的時候娘告訴我說這裡規矩大,凡事要聽人安排。要我小心說話,別招人煩。可……」段瓊兒咬了咬下唇,在陽光下,一張小臉變得紅撲撲的。「可他們幹嘛要我們脫衣服啊。」好半天段瓊兒才把話說完。說完後臉就更紅了。
看着她的樣子,江妘笙心裡一陣憐惜。是啊,為什麼還要踐踏這所剩無幾的尊嚴呢?我們誠惶誠恐的來道皇宮,匍匐在它腳下,可它還不滿意。它想出無數惡毒又堂而皇之的法子,榨盡我們所有的尊嚴和逆反,讓我們成為它想要的樣子,百依百順。
江妘笙走過去拍了拍段瓊兒的頭,溫言說道:「只是規矩,照做就是了。以後……不會再有了。」後面的話說得很不確定。因為她知道,在這宮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傍晚時分郁詩嵐和阮思泠才接連回來。阮思泠說不想吃飯,就直接去了藏書閣。她似乎極不願意和人呆在一起。郁詩嵐卻饒有興致地同江妘笙和段瓊兒分享了她今天的見聞。
「什麼,沈小姐不是完璧之身?」段瓊兒張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聽到這個消息,連江妘笙也停下了筷子。
送女進宮,得沐皇恩,是她們的父親作為臣子的極大榮耀。而送一個非完璧之身的女兒入宮又意味着什麼?
「所以啊,我說沈大人這官算是做到頭了。」郁詩嵐盛了一碗湯,「不過說起來,那沈小姐也還頗有幾分姿色,若是通過了,日後只怕……」郁詩嵐隱了後面的話,卻拿眼打量着江妘笙。
「後宮中從來不少嬌艷的花。即使少了一朵,還有十朵,百朵……顧好自己才是。」江妘笙說完後又埋頭吃飯,不再多言。
郁詩嵐咀嚼着她的話,一時有些出神。
其實有一刻,江妘笙是羨慕那位沈小姐的。因為她不必進宮,不必在九重宮闕里蹉跎一輩子。可自己呢?自己又何嘗不是可以不進來的?但……
接下來的幾天都無甚事做,只是彼此都有了初步的了解罷了。
江妘笙並無心思去探究別人,至少現在還沒有。若要探究也要等到殿選後,那時候留下來的人才值得去探究。江妘笙現在只知道,阮思泠是一品大員之女,段瓊兒是七品知縣的幼女。郁詩嵐則是江淮鹽道使的女兒。從郁詩嵐處也得知,此次殿選是由皇上、太后、皇后和明貴嬪一同主持的。而比明貴嬪位高的宸妃卻沒有參加。
在江家時已有耳聞,明貴嬪是皇上南巡時帶回的女子,是江南首富明知年的女兒。生的貌美異常,皇上帶回宮中後就直接冊了婕妤位份。而如今她已是貴為九嬪之首。可見除了美貌外,她還聰明。江妘笙坐在椅子上梳理着對於這個更皇宮的膚淺的了解。
宮闕九重【第二章】
十日後,露華殿選。
一大早江妘笙就見着同屋之人皆在忙着梳妝打扮。
「江姐姐你也快些梳妝吧。」段瓊兒打着結子對江妘笙說道。
「這不是還早嗎?」
「還早?姐姐真是,配衣裳、描妝容,我可還嫌時間不夠呢。」郁詩嵐一笑,接到,「不過姐姐這般容貌,自是不愁的了。」
聽得這般,江妘笙還未說什麼就聽見阮思泠一聲冷哼。江妘笙看了阮思泠一眼,走到郁詩嵐身後接過她手中的梳子幫她梳理起頭髮來。
「姐姐,我是真心的,沒別的意思……」郁詩嵐小聲地說道。
「我知道。」
江妘笙在心裡嘆了一句,你雖無心,可落在誰耳里都不好聽啊!
一時畢了,眾人都來到露華殿外等候。
靜,壓抑至極。似乎連呼吸都變得謹小慎微起來。時間忽然變得很濃稠,每個人都在這裡面焦灼不堪。
江妘笙背對着眾人,想要逃離這種壓抑。三月的皇宮早已是一片奼紫嫣紅了,可現在,無論多美的景致都入不了眼了。江妘笙的心弦緊繃,這一刻,她想要退縮。這是皇宮啊,那成片的、巍峨的宮殿註定要將人的年華無情吞噬。那苛刻的、無情的宮規禮儀早已習慣了順從,容不得人反抗。真的,真的要在這裡渡過一生嗎?只是為了——
「宣,江氏妘笙進殿——」
「
」的一聲,如同瓷器碎裂一般。江妘笙捂住自己的心口,大口的呼吸。
五年的心血不能白費,父母靈前的誓言不容兒戲!
抿緊了唇,也許,沒有選擇才是最好的選擇吧。江妘笙終于堅定地向着露華殿邁出了步子。
「臣女江氏妘笙給皇上、太后、皇后、明貴嬪請安。」如儀跪拜行禮。
隔着一道描花水晶穿珠簾,江妘笙看不清帘子後的動靜,只能靜靜地等着。
「免——」太監拉長了聲調傳出話來。
自又是一番叩謝後才站了起來。剛一站好就聽見帘子後就傳出一陣咳嗽聲。
「梓童?」關切之聲溢於言表。
江妘笙屏氣靜息,不敢有絲毫動作。待那咳嗽聲停,一個輕柔如水的聲音緩緩響起:「陛下,臣妾無礙,繼續吧。」
「娘娘,這已經是第一百一十四個了,娘娘保重身體啊!」
哦,原來我已經是第一百一十四個了,不知這一屆共有多少人。因為走神,江妘笙並未太注意那聲音,只知道是個年輕的女子。
「都已過半了……」皇后的聲音再度響起,緩緩的,讓人覺得很舒服。
「那今日就到這裡吧……母后也乏了。明日再選吧。」
看來傳言是真的。皇后身體不好,常年臥病在床,但帝後情深,皇上一直都待皇后很好。
太后並不是皇上的親生母親,在皇上掌權後就一直安居後宮。除了一些必要的典禮外一般很少能見到她。此刻她自然沒有別的話。
「那……這一個?」那年輕女子的聲音讓江妘笙的心都懸了起來。此人想來是明貴嬪吧。
江妘笙垂着目,不敢正視,只聽得一陣珠簾響動。似乎有人掀起了帘子看了看又放了下來。
「臣妾看此女倒是不錯。」
「那便留吧。」皇上的心思顯然已不再選秀上了,他急急地答覆了皇后。只是希望皇后早些去休息。
「江氏妘笙,留——」
江妘笙心裡鬆了一口氣,連忙叩謝。待出得殿外,才發現冷汗已濕透了背心。
若是如常的挑選江妘笙不至如此,只是方才的情況,若不是皇后那句話,只怕自己已被隨意地丟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