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凰欲鳴 - 第3章

芳華無息

  珠簾掀起的那一刻,皇后眼中的自己又是怎樣的?

 殿選後留下的女子雖還未正是冊封位份,但已有別於未殿選的女子,所以江妘笙並未回到原來的住所,而是被太監引到了一個單獨的小房間。她的東西隨後也被人取了來。

  「江姑娘。」刻意壓低的聲音讓江妘笙有一絲遲疑,但想了想還是打開門來。

  只見門外站着一個宮人,約莫二十多歲,看穿着,品級應該不低。江妘笙眼帶疑惑地看着這個不速之客——這麼晚了!

  「皇后娘娘有請。江姑娘速隨我來。」

  皇后?!

  「不知娘娘深夜召見,所謂何事?」江妘笙說着向外望了望。夜已深了,早已無人。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那宮人見江妘笙不放心,便又接到,「奴婢素眉,是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婢。此刻宣召正是為了避人。若是……若是奴婢有心要害姑娘,也不用這樣大費周章。」

  江妘笙看着素眉,緩緩地點了點頭。  

  鳳儀宮,採薇殿。

  那些江南進貢的絲幔在燭光下散發着柔和的光澤。屋裡的陳設不多,但古樸精緻,有一種不彰顯的貴氣。

  皇后斜躺在小塌上,似乎睡着了。她的皮膚呈一種病態的蒼白,整個人宛如易碎的琉璃。

  蒼白、精緻、冰冷。

  這是江妘笙看到皇后的第一眼腦子裡冒出的詞語。

  她還來不及移開眼,皇后便已張開了眼,捕捉到了她的目光。

  江妘笙輕呼了一聲,忙跪下道:「臣女該死,望娘娘恕罪。」

  皇后扶着素眉的手站了起來,然後又親自扶起了江妘笙。她走的並不快,但絕不會讓人覺得是故意拖沓。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麼優雅、從容。

  皇后含笑看着江妘笙:「不必慌張。深夜招你來,想必很奇怪吧。」

  江妘笙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皇后笑了笑,自顧走到一旁坐下。她並沒有叫江妘笙也坐下。因為她知道,讓江妘笙坐下,這樣反而會讓兩人都不舒服。不在其位,不行其事。一旦越位了,就會讓人覺得彆扭。

  「今日殿選,你是本宮所見最滿意的一個。」

  江妘笙低了低頭,恰當地表示了自己的惶恐之意。

  「宮中美艷者當屬明貴嬪,機智者當是宸妃。而本宮能坐在這個位置上這麼多年,不過是依着陛下的幾分憐愛罷了。只是本宮這身子……」皇后嘆了一聲,透着無奈,「想來你也知道……這些年,是越發差了……」

  江妘笙一直低着頭,皇后深夜宣召自然不會找自己來閒聊。

  「這一屆的御女都很不錯。你,並不是其中最出眾的。」

  「是。」

  「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吧,那時候掀起帘子一看,不知怎的,本宮就很喜歡你……也許是掀起帘子看的清楚些吧……」

  「娘娘垂愛,臣女惶恐。」江妘笙又跪了下去,「臣女初入宮中,無依無靠,得娘娘垂愛,實在讓臣女……」後面的話自不必說,也是江妘笙羞於啟齒。這一刻江妘笙才發現,原來知道是一回事,自己做起來又是一回事。那些在聽雪堂中所學的,究竟能幫到自己多少?

  「本宮只是希望像江姑娘這樣明事理的人,能在宮裡順遂些罷了。天色不早,你回去吧。」皇后的語氣依然輕柔,但此刻落在江妘笙耳朵里,卻也是猶如雷霆。

  是啊,能在宮中生存的皇后,怎會如表面一般柔弱不堪。宮中美艷者有之,機智者有之,可帝王的憐愛還是落在了皇后身上。而她的邀請,自己怎能拒絕?雖然自己並不知道何處入了她的眼。但這對於自己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吧。至少現在看來並沒有多大的壞處。

  待江妘笙退離後素眉奉上了一杯安神茶。

  「娘娘……這,是不是太急了?」

  皇后纖細的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杯子。

  「素眉,我的身子還能撐多久?呵……我等不起了……」

  「可是若真如娘娘所言,此女……為何不儘早除去,反而娘娘還要提攜她?」

  「提攜嗎?」皇后的嘴角揚起一個好看而銳利的弧度。

  這宮中哪有這麼簡單啊……

 自皇后宮中回來,江妘笙反而安下了心來。遲早都要投靠一個人來作為宮中的依靠,皇后不失為一個好的人選。當然,江妘笙不會天真到以為真有什麼緣分。這宮裡有的,只是利益。

  第二天,春寒突至。江妘笙裹了裹衣裳,想着這畢竟是春天了,不會冷到哪兒去。卻不想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到了第五日,竟下起了雪珠兒。這一日正好是冊封的日子。

  江妘笙看着送來的衣裳,心想,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呢!

  送來的是一套水紅色的雲紋宮緞夾襖,配着蝴蝶穿花百褶裙,搭了一件掛珠織錦的長袍。不能說不好,但若放在幾天前,這衣裳無疑是厚的——甚至,在眾多纖腰一握的妃嬪中是顯得臃腫的。這幾天等待的日子除了擬定未份、封號外,就是為了有時間充分準備各新晉御女的衣裳。所送來的衣裳是幾天前就定下了式樣的,只需根據冊封的位份改動細節就好。幾天前,誰會穿這麼厚的衣裳呢?

  這皇宮啊!  

  由小宮女撐着傘,江妘笙撫了撫平整的衣角緩緩去往錦瑟殿。

  看衣服的位份應該是寶林……只是寶林啊。江妘笙心裡微微有些不平,寶林只比御女高兩階而已,自己難道僅僅如此?不過也不知別人怎樣……也許……

  江妘笙心裡存着一絲希望步入了錦瑟殿。

  奼紫嫣紅迷眼繞心,乍一看錦衣華服無甚差別,但仔細一看,那一針一線的差別就那樣明顯地擺在那裡了。江妘笙越看心裡越涼。

  竟然……竟然……最高的位份是容華,位在九嬪……

  蘇淺容,殿閣大學士蘇憫的女兒。這次殿選居然要被封為容華嗎?

  那美麗的面龐,柔和的目光,仿佛江南春日的陽光,暖暖的,一點兒也不傷人……

  憑樣貌自己不輸於她,可是為什麼,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寶林?難道是因為家世嗎?

  江妘笙皺了皺眉。江老爺是大理寺少卿,位在四品,比起一品殿閣大學士確實有差,但那些還不如自己的呢……為什麼……

  再說皇后不是也看中了自己嗎?為什麼會這樣?

  「江姐姐。」

  江妘笙頓了頓才回過頭去,只見段瓊兒一身鵝黃衣裳,越發顯得乖巧可人了。

  「瓊兒。」江妘笙努力笑着。她告訴自己,不可以表現出來,這時候不可以表現出不滿。要笑,要那樣輕輕地淡淡地笑。

  「瓊兒真好看,我都快認不出是你了。」

  「江姐姐取笑瓊兒了,瓊兒哪有江姐姐好看呀。不過我也不敢認我自己了,以前娘說人要衣裝,這下我才明白了。方才我見到郁姐姐和阮姐姐也差點兒認不出了呢。」

  都……都入選了?這還真是巧!

  江妘笙隨即去尋。果不其然,遠處一群人有說有笑,中間站的不是郁詩嵐是誰?再看殿中央,一人獨立,有些孤芳自賞的也正是阮思泠。

  江妘笙拉着段瓊兒的手,道:「走,我們去詩嵐那裡看看。」

  那樣一個圈子,那樣一群人,就要開始了啊……

  「呀,江姐姐。」郁詩嵐見江妘笙和段瓊兒過來,忙上前兩步相攜。

  「各位姐姐,這就是我說的江姐姐。沒騙你們吧,江姐姐可漂亮了。」依舊是天真如昔的話語,可看着郁詩嵐身着徽娥的衣飾,江妘笙的心不禁滯了滯。

  方才已瞧見,阮思泠的衣飾也是徽娥。段瓊兒與自己一樣,是寶林。

  「妘笙陋質,詩嵐取笑我了。」江妘笙本想着自己容貌出眾,也許別人會把自己看做眼中釘,所以一直都打扮地很樸素。可現在,看着那些人眼中的蔑意,江妘笙覺得,自己這麼做也許是多餘的。

  「皇上駕到——」

  「明貴嬪到——」

  叩拜後江妘笙一直低着頭,心裡泛着絲絲的苦味。

  千辛萬苦進來了,不惜犧牲自己。卻還不如那些人嗎?是高估了自己嗎?也許自己沒那麼美,沒那麼聰明……

  「……江氏妘笙,柔嘉淑順,冊為寶林,賜居漱玉宮……」

  一時畢了,眾人謝恩。皇帝便帶着明貴嬪離開了,眾人也相繼散去。江妘笙緩緩站了起來看着門口。這是她第二次見皇帝,但,依然沒有看清楚。江妘笙忽然想,也許自己這一輩子再也沒有機會看清皇上了。

  「江姐姐。」段瓊兒拉了拉江妘笙的袖子,滿臉的欣喜,「我和你一處呢。」

  「是嗎?」

  「江姐姐,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江妘笙摸了摸自己的臉:「也許是太累了吧……我們走吧……」

  「嗯!」

 皇后身體欠安,這幾日連招太醫,因此免了闔宮請安。皇后以下,位數宸妃,第二日所有新晉的御女都去往雍華宮請安。江妘笙也與眾人一道拜見了宸妃。

  若說皇后給江妘笙的第一印象是宛若琉璃,那麼宸妃就讓江妘笙覺得利如尖刀。

  宸妃的眉骨輪廓都像是用刀子雕刻出來的,線條筆直流暢,近乎完美。但卻失於柔美,給人的感覺美則美矣,卻太過冷冽。

  那一雙丹鳳眼一掃,眾人都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這是眾人第一次見宸妃。殿選時沒有她,宣旨時沒有她。但現在,她以自己獨有的氣勢和魅力讓人記住了她——這宮中皇后以下位份最高的人!

  宸妃沒有留人喝茶,略說了說話就將眾人打發了。

  「都去了明如月那裡了?」宸妃閉着眼靠在榻上小憩。

  「除了阮徽娥、江寶林、段寶林,其餘的都去了。」宮人綠蘿小心地奉上茶站在一旁回道。

  「阮徽娥……」宸妃張開眼,微微皺了皺眉,「她父親是阮毅朗吧,領着越州總督的職,倒是不錯。明兒引她來我見見。」

  「是。」

  宸妃嘴角噙着一絲笑緩緩站了起來望着窗外。院子裡的花大多殘了。今年的天氣真是反覆啊,連帶着皇后的病也反覆地厲害。

  宸妃從來沒有小瞧過皇后。宸妃白翊甯是慕容皓還是太子時就跟在身邊的人,她知道慕容皓是愛着皇后的,為了皇后甚至差點丟掉了太子之位。只是……如今這愛還剩了多少呢?隨着時間的流逝,隨着美女的湧現,那個九五之尊的人的愛,還剩了多少呢?

  可是她,還是穩穩地坐在皇后的寶座上啊!

  「來人,備轎。本宮要去看望皇后。」  

  鳳儀宮四處都通着地龍,要比別處暖和許多。

  「翊甯給皇后娘娘請安。」宸妃看着靠在床上的皇后,心想,是什麼支持着她,她怎麼還不死呢?

  「妹妹不必多禮,快過來坐,陪我說說話。」

  「娘娘這會子看着精神不錯,要不讓新晉的御女過來拜見?」宸妃坐了過去,挨着床沿,又隔着幾許距離。

  「算了,來了不過見一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皇后看着宸妃。從什麼時候開始,白翊甯來這鳳儀宮來得這麼勤快了呢?是在明如月進宮以後吧。「我精神也不濟,妹妹看着好便是了。」

  「皇上和娘娘挑的人,自然是好的。」宸妃故意不提明如月。但她知道殿選後冊封的位份,倒多是明如月的意思。殿選後皇后就病倒了,皇上又忙於政務,就把這事兒交給了明如月和禮部合擬。那個蘇淺容,若不是皇上的意思明確,想來明如月也不會給這麼高的位份。還算她聰明,沒有天真到要去和皇上作對。

  「都是名門出身,知書達理的。我殿選時見着那個阮徽娥倒是好,現在想起來,倒是和妹妹有幾分相似呢。」

  「呵呵,一個徽娥罷了,比不上蘇容華。」

  「蘇容華……」皇后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明如月在皇后和宸妃有意的縱容下,已變得越來越囂張了。這次御女冊封,其差別之大,用意之顯,想必皇上也不會不知道。明如月雖沒有觸及他的底線——將蘇淺容封了容華。但有些東西慢慢堆積,總會爆發的。皇后是了解皇上的,至少,對於後宮這點事兒還是了解的。他可以寵着誰,也可以廢了誰,但他也要考慮着後宮的平衡。進宮的又都是官家女兒,這又和朝堂上斷不了聯繫。這一次明如月只將阮思泠封做徽娥,江妘笙美貌出眾更是只做了寶林,她以為這樣就可以壓制別人嗎?恐怕會適得其反吧……

  「好的總是好的……」皇后頗有深意地看來宸妃一眼,又笑道,「果然還是身子弱,你瞧瞧,才這麼一會子,就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