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飄香 - 第7章
燈火闌珊
何解?鬼才知道這些之乎者也何解呢?葉薰暗暗吐了吐舌頭,想必教授自己這樣的學生,她也很頭痛吧。
見到葉薰支支吾吾回答不出來,年邁的女師一臉悲愴,當年多麼聰慧善解人意的小姐啊,一場大病之後,如今竟然……
眼看女師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葉薰心裡暗叫一聲不好,趕緊伸手支住額頭,搖晃了一下身子,擺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輕聲呼喚道:「我有些頭疼,師父,我們過幾天再講好嗎?」
遇上了這麼不爭氣的徒弟,當師父的再心急也沒有用。眼看天色不早,女師長只好把滿筐的勸誡暫且咽進了肚子裡,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也知道小姐大病初癒,精神不佳,按理說不能過分操勞,可是……可是小姐不日即將入宮為後,到時候母儀天下,侍奉君王,統領後宮,震懾妃嬪,這些都是必不可少……唉,只好讓小姐辛苦一段時日了。等小姐用過晚膳,我們再去琴廳複習琴藝吧。」
她雖然知道葉薰如今的狀況不可操之過急,可是她馬上就要入宮為後了,卻發生這樣的變故,豈能不急?
聽到入宮這兩個字,葉薰心裡又是一沉。
這一次逃跑失敗之後,她身邊的警戒明顯加強了。身邊二十四小時全天不休地有三四個機靈的丫鬟緊跟在身邊。這還是明着的,而暗地裡面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她已經懶得去數了。蕭府後院的警備也大大加強。想要再一次逃跑,除非她能生出翅膀來。
但蕭府的警備再森嚴,也絕對不可能和皇宮相提並論,一旦自己入了宮,所面臨的肯定是更大的困境,逃跑更加無望了。難道自己真的註定要一輩子留在那個該死的皇宮裡面,每天對着皇帝陛下……
想到自己未來的命運,葉薰忽然腦子裡面浮現出一副圖畫,她變成了一隻小乳豬,被烤的里嫩外焦,香氣四溢,然後盛在金燦燦的大盤子裡,端上餐桌,那位重量級的皇帝陛下正端坐在龍椅上,手裡握住明晃晃的刀叉,饞涎欲滴地看着自己。
寒……
惡寒……
非常寒……
一陣略帶寒意的晚風吹過,葉薰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趕緊將這個充滿悲劇性的畫面逐出自己的腦海。
伴着風,一件細小的東西從窗口飄進來,定神一看,是一片半黃半綠的樹葉,抵不住陣陣涼風的催促,從樹枝上飄零下來。
葉薰從窗口向外望去,視線落到了那株與樓頂齊平的大樹上。自從逃跑失敗之後,她就被半軟禁式地住進了這座小樓裡面。每天除了必要的琴棋書畫課業之外,根本沒法踏出去一步,連名正言順的請安都以養病為由被免了。她總算明白古代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貞潔烈婦了,這樣日子一路過下去,自己半個月就要受不了了,而她們幾十年如一日地這麼過,真不如死掉算了。
葉薰伸手捻起這片樹葉,仔細一算,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個多月了,轉眼之間,秋天就要到了,她的時間不多了。
就在她看着大樹出神的時候,忽然窗口冒出一張臉來。把葉薰嚇了一大跳,險些從椅子上跌下去。
那正好是一張她朝思暮念的面孔。此時趴在她的窗台上,秀氣的大眼睛眯成月牙狀,衝着她笑得天真爛漫,人畜無害。
這個臭小子……看到這張臉,葉薰忍了半個月的怨念立時爆發出來。
既然你送上門來,我就不客氣了,她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拉住這種粉嫩粉嫩的臉蛋兩腮,然後,用力向旁邊一拉……
粉嘟嘟,滑嫩嫩的手感倒真是不錯。
「啊,節節……塊方搜……(姐姐快放手)」沒料到剛一見面就是突然襲擊,蕭若宸晃頭掙紮起來,企圖拜託葉薰的魔爪。
葉薰豈會讓他這麼輕易如願,兩隻手就是不放開,順便加大力度又扭又揉。不好好打罵這個多嘴的小子一頓,豈不白白受了這些天的悶氣。
欺負小孩子的感覺有時候也不錯嘛,葉薰擰地不亦樂乎。
蕭若宸忍不住伸手去拉扯葉薰的手,可是他忘了自己是支撐在窗台上,兩隻手剛剛脫離台面,就發出一聲驚叫,從窗口消失了。
緊接着下面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撞聲,然後是斷斷續續的呻吟聲。
手裡一空,葉薰愣了一下,她這才記起,自己現在住的地方是在二樓,下面可是完全懸空的……這小子是怎麼爬上來的啊!?
糟了!她立刻站起來從窗口探出頭去。他會不會摔傷啊?
第十三章
秋獵
本以為蕭若宸就算不是重傷,也要摔在地上爬不起來了。可是伸出頭去,卻看到站在下面得意洋洋、完好無損的錦衣少年。
這小子竟然連一根頭髮都沒有傷到?!
眼見葉薰出現在窗口,他得意地衝着她一笑,伸手揉了揉飽受蹂躪的臉頰,做了個鬼臉,說道:「姐姐可真是狠心,要不是最近若楓武功大進,說不定會摔斷腿呢。」
「哼……」放下心來的葉薰氣憤地白了他一眼,就要把窗戶關上。
既然蕭若宸有武功在身,就算是再低微的武功,她也沒法在他身上討到便宜的。見到這個小鬼她就覺得腰痛,還是少見為妙。
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遇見的小孩子都是這麼狡猾呢?明明還是小小年紀。想起在宮裡的那一個,葉薰覺得自己的腰更痛了。
「姐……先別關,先別關,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的……」蕭若宸眼看葉薰不想理會他了,連忙揚聲說道,同時雙腳在欄杆上一蹬,像是一隻竄起的小豹子般輕靈的躍上了窗台。
葉薰的窗戶關到一半就合不上了,看到那張在她視線里不斷放大的俊臉,她往後仰了仰,沒好氣地說道:「上躥下跳,哪來的猴子?」
「總比姐姐你強一些。」蕭若宸衝着葉薰眨了眨眼睛,一縱身翻進屋子。
「你……」
眼看葉薰又有動手的意圖,蕭若宸趕緊後退一步,擺擺手說道:「先別動手,我有好消息呢。」
「什麼好消息?」葉薰心不在焉地問道。
「你不用在這裡住多久了,這不是好消息嗎?」蕭若宸笑眯眯地說道。
「這個不用你告訴我也知道。」葉薰恨恨地白了他一眼,頂多再過一兩個月,她就要被五花大綁,當作禮物送進宮裡頭去了。
「下個月,我們要去城西獵場去秋獵。」像是沒有聽出葉薰話語中的不悅,蕭若宸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爹爹說了,我最近武功學問都大有長進,到時候讓我也跟着一起去呢。」
秋獵?
葉薰心裡一動。她忽然記起女師講過的皇家日常活動禮節。
大周立國之初,天下群雄並起,諸國爭霸,尚武之風遍及四海。開國的太祖皇帝以及之後繼位的威帝皆是能征慣戰,武勛卓耀的雄才霸主。立國之後專門開闢了城西的皇家獵場,供皇室行獵消遣,弘揚武德。秋獵的最初目的其實是操練兵馬,整備新軍,弘揚武風。但是在統一天下幾十年之後,除了北方邊關偶有戰事之外大周朝已經是四海昇平,秋獵也逐漸褪去了原本濃重的軍事意味,迅速轉變為遊獵玩賞的性質。每年的秋季都會由皇室貴族們全體出動,入獵場圍獵。荼毒野生動物的同時順便展示一番太平盛世、君臣同樂的盛況。
算算秋獵的日子,好像就是不久之後了。
也許……這是自己的最後一個機會……葉薰默默想着。
「我問過爹爹了,到時候你也要一起過去呢,就知道你在這裡住的很悶。」蕭若宸繼續笑眯眯地說道。
「我住在這裡還不都是被你害的?」葉薰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記爆栗。
「我也不想啊,」蕭若宸抱住頭,委屈地說道,「我還以為姐姐你病的糊塗了呢,趕緊告訴爹爹,都是為了關心你啊。」
「關心我,」她撇了撇嘴角,「關心我就不會把我從牆頭上硬扯下去了,你知道我跌的有多慘嗎?」
「我沒有注意嘛,」蕭若宸一臉委屈地說道,「誰讓姐姐你去爬牆了,還爬的那麼高。」
爬牆……
被這個字眼刺激到,葉薰嘴角抽搐了一下。算了,現在她早已經看透這個表面純潔的小鬼實際上是個古靈精怪的小惡魔了。
「不過姐姐,你好像變了不少呢。」看到葉薰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蕭若宸猛地湊上去,貼近葉薰的臉孔,亮晶晶的大眼睛眨了眨,一臉好奇地問道。
「廢話。」葉薰有點心虛地抬手按住他的臉往後一推,「那是因為以前沒有被逼上梁山。」
「梁山?那是什麼地方?」蕭若宸捂着鼻子掙脫葉薰的魔爪疑惑地問道。
「梁山啊,那個……就是……一座比較老土的山了。」葉薰訕訕地說道。
「其實是因為姐姐要入宮的緣故吧?我知道姐姐是不願意入宮的。姐姐討厭當皇后嗎?」蕭若宸精靈地問道。
「還是廢話……我當然不喜歡了。」其實她是不反對當皇后的,但是不想當那個痴肥的老頭子的皇后。一想起自己會被那位皇帝陛下壓在身下,葉薰一陣惡寒。
「姐姐為什麼……」
「好了,哪來的這麼多為什麼。」葉薰打斷他的話,「小孩子不要管這麼多。現在我忙得很。」
門口處已經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知道是前來催促自己去琴廳修習琴藝的丫鬟,葉薰三言兩語打發走了蕭若宸,一邊吩咐丫鬟收拾起琴譜薰香,一邊暗暗思量起新的逃亡大計……
※※※
九月一日,天子秋獵。御駕出宣武門,自官道向北,至太平行宮。旌旗招展,錦幡飄揚,沿途十餘里,都是厚重的金黃色帷幕重重遮蔽,既阻擋了微寒的秋風,也劃開了皇室貴族與平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皇帝專用的盛大依仗在前,其後是皇太后和妃嬪們的御駕,此次的狩獵要在獵場行宮居住近月才會返回京城,所以也帶了幾個得寵的妃嬪隨侍御駕。據說沈貴妃和新近得寵的那兩位妃嬪都在其中。
往後則是陪伴出獵的皇室貴族,文武重臣的車隊,再外圍是負責守衛警戒的御林軍的身影。浩浩蕩蕩的隊伍幾乎從城門一直延伸到了十里開外。
葉薰半躺在車子裡面,無精打采地依靠着身後的軟墊上。就看周圍這個警戒的架勢,想跑路,實在是難如登天,而且一個不小心,說不定會被當作刺客給「咔嚓」了。還是等到了獵場再說吧。
皇家獵場離京城五十里,原本就是依山而圍,延綿廣闊,展及京畿百里。行宮建築在獵場南部的平地上,雖然只是一處行宮,也依足了皇家一貫的精緻奢華,不過規模並不大,這次秋獵來的人又多,在皇帝和皇親妃嬪們的御駕住進去之後,其餘人等皆是宿營。
葉薰從車上下來,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湖光山色,天空明淨如洗,陽光溫和而略帶寒意,四周的景致越發疏朗。初秋的風帶着絲絲的涼意,但仿佛盛夏的主宰還沒有絲毫的退卻,原野上依然呈現出濃濃的綠意。只有些微的黃色偶爾點綴在草叢林地里,昭示着秋天已經來臨。
二十一世紀哪裡能夠找到這麼清新的空氣啊,葉薰貪婪地深呼吸了幾口,鳥雀的唧唧聲和秋蟲的營營聲充斥在耳畔。正要抬步上前,一隊人馬從旁邊走過。
葉薰抬頭一看,當先馬上的一人竟然是沈涯。
第十四章
夜雨
葉薰抬頭一看,當先馬上的一人竟然是沈涯。
不同於上次在皇宮所見,他此時身披輕甲,儒雅之中更有一種肅殺之氣。讓葉薰看地禁不住讚嘆,人長得帥就是占便宜啊,穿什麼都好看。
蕭國丈也已經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看到了沈涯,微微挑了挑眉,神色之間看不出喜惡。
沈涯勒住了馬,視線轉過蕭國丈,看到旁邊的葉薰,兩人視線瞬間相對。沈涯的眼神似乎滯了滯,然後坦然自若地移開,對着蕭國丈遙遙行了一禮,欠身道:「國公,在下有禮了。」蕭仁的官爵在他之上,雖然朝堂上兩人不合的事情幾乎人盡皆知,但至少在表面上雙方的禮數一向周全。
蕭國丈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平聲道:「沈將軍有禮了,老朽觀將軍行色匆匆,這是去哪裡?」
「承蒙陛下看重,賞賜入行宮暫住。在下正要前去謝恩。」
蕭蕭國丈不悅地皺了皺眉,隨即狀似隨意地笑道:「沈將軍可真是聖眷隆重,不遜乃妹啊。」
沈涯的眉頭一動,神色不變,淡淡說道:「下官也覺得惶恐不敢承受,正要面見陛下,推辭告罪。」
「這又何必呢?」蕭國丈拈着鬍子呵呵笑了兩聲說道:「沈將軍剛剛在北疆立下大功,這般得蒙皇上看重也是正常,何況將軍負責此次秋獵的護駕工作,留在行宮正可以隨身保護皇上,兩全其美啊。」
「得蒙皇上信任是沈涯之幸,北疆戰事不過偶爾之幸,不敢居功。」沈涯客氣地說道。
蕭國丈視線一轉,又換了話題問道:「聽說這次沈將軍回到京城敘職,連家人也帶來了不少?」
葉薰在旁邊忍不住搖搖頭,自己的便宜老爹是要對着後宮的那兩個女孩子做文章了。其實想想皇帝陛下,她還是蠻同情那兩個女孩子的。雖然那兩個女孩子似乎對能夠入宮伺候皇上很是榮幸。
「國公大人說的正是,沈家原本也是詩書之家,只是家人久居涼州寒苦之地,不識禮儀教化,故而這次回京城,特意將犬子帶在身邊,也算是入京增長閱歷,參悟學識。」沈涯淡淡地說道。清俊的臉上神態自若,仿佛面對的不是挑釁,而是在和摯友暢談家務瑣事。
蕭國丈本想對沈家送女入宮的行為譏諷幾句,但沈涯四兩撥千斤地將話題轉到自己兒子身上,輕鬆一句話就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言詞。
眼見口舌之爭占不到什麼便宜,蕭國丈倒也不氣惱,索性順勢點頭說道:「將軍過謙了,天下誰人不知,沈家乃是涼州有名的詩書門第,禮儀大家,豈會有不識禮儀教化只說。聽聞令公子也是俊秀溫雅的良才,改日若有幸還請將軍引見。」
「有機會拜訪國公,也是犬子的榮幸。」沈涯客氣地說道。
「既然如此,老朽就不耽誤沈將軍了。」蕭國丈笑道。
「軍務在身,恕在下少陪了。」說着沈涯一聲告罪,當即上馬而去。從頭到尾都沒有再看葉薰一眼,似乎從來沒有見到她一般。
沈涯已經有兒子了?!葉薰還沉浸在剛剛聽到的話語所帶來的驚異之中。想想也對,沈涯已經三十幾歲了,如果沒有妻兒,反而奇怪。
葉薰看着他的背影消逝在遠處,把視線收回來,轉頭一看,卻發現自己身邊的幾個丫都呆愣愣的,大多數正一臉紅暈地盯着沈涯遠去的方向戀戀不捨。她忍不住想笑,看來帥哥的魅力,在哪一朝那一代都是通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