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之眼 - 第2章
東野圭吾
玲二倒也不是特別精通談話技巧的那種人,但講話的內容卻往往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魅力。尋常的生活瑣事,經他那一點一滴,猶如少年內心獨語般的細述,不知為何總能教美菜繪聽出蘊涵其中的滿滿的啟示。
相遇後第三年,兩人結婚。那時美菜繪二十六歲,玲二三十歲。之後,又是三年過去。現在的生活,對她來說,感覺不到任何的不安與不滿。即使在沒有孩子這件事上,經常遭到親友們的嘮叨數落,她卻幾乎從不曾在意過。只要有玲二的愛,就已足夠。事實是,他也確實保持着對她的愛,三年來始終如一、從未改變。自然,美菜繪也同樣地愛着他。
即使世上不存在什麼永遠,但只要這份幸福一直持續,直到兩人相伴老去,直到最後某一方撒手先走,她也心滿意足了。除此之外,不做任何奢望。
今夜,玲二必定也在等待着美菜繪,殷切而焦急地,期盼着她能夠平安到家。
是的。我必須回去,但……
即將熄滅的意識之火騰起恨的烈焰——那是幸福人生突然被腰斬的憤怒。
本應一直持續下去,尚余幾十年未曾享用的美妙時光,為什麼,又是被誰引領到此刻、此處的毀滅?
美菜繪眼睛直直目視前方。盯在那個駕車摧毀她身體的兇手的臉上。
絕不饒恕——我將恨你到永遠,哪怕肉身滅沒!她眼神狠狠直射對方,直到恨意的火焰燃至最後一秒。
啊,但我不想死……玲二,救我!
我不想死。
不想……
01
那名男客在關店前三十分鐘,整好凌晨一點半的時候,走了進來。此時店裡已沒有其它客人,兩名女孩子也都回家去了。媽媽桑千都子今日感冒休息,店裡只有雨村慎介自己。事實上他也正打算着,這就準備關店了。
那名男客走進來,馬上四下打量。黑色圓框眼鏡,鏡片浴在天井燈下,閃着微光。「這個時間才來,沒事吧?」他向慎介確認,操着朗讀似的語調。
「沒問題。」慎介答。心裡嘀咕真是麻煩,但關店時間前哄走客人,若是不巧給媽媽桑知道,那可就累了。
客人動作緩慢,屁股攀上高凳,又把店內掃視一圈。
慎介一面遞上熱手巾,一面迅速鑑定來客的裝扮。深灰上衣,看起來不似便宜貨,只是怎麼往厚道里說,都已是兩年前的款式。裡面搭配的襯衫,看不出精心熨燙的痕跡。沒打領帶,國產手錶。頭髮也不曾打理定型,雜亂稀疏的髭鬚,不像是刻意蓄的。
「您喝點兒什麼?」慎介問。
客人目光落向慎介背後酒瓶林列的架子,問:「都有些什麼?」
「一般的酒基本都有。只要別太特別。」
「酒的名字,我不是很懂。」
「是嗎,那,啤酒如何?」
「哦不,對了,那個有嗎?以前我在飛機上喝過一次。」
「飛機上?」
「去夏威夷的飛機上。不,好像回來時的飛機上吧。那種帶點奶油味兒的甜酒。」
「哦……」慎介點點頭,伸手到後面架子的最下層:「不會是貝禮詩甜酒吧?」
客人神色舒緩下來。「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那給您先少倒點兒吧。」
慎介向厚底玻璃杯斟入三公分左右的甜酒,放在客人面前。客人取過杯子,斜過杯身輕輕搖動,察看裡面象牙色的液體。少刻,終於下定決心似地,湊近嘴邊抿了一口。而後,又仿佛要進一步確認味道,在口中攪動着舌頭。
他點點頭,看着慎介露出笑容。
「是這個,沒錯。」
「那太好了。」
「叫什麼名字來着?」
「貝禮詩。」
「我得記住它。」說完,又去抿了一口。
真是怪客一名,慎介心想:看起來平時不像是經常出入酒吧。那為什麼偏選今天,獨自跑進這家店來呢?另有一點叫慎介尋思:這男人的臉,隱約記得在那裡見過。哪裡呢?
中等身高,中等體格,年齡三十四五。今年將過三十的慎介,有大把這個年齡段的熟人。但哪個都跟眼前這位聯繫不起來。
慎介銜上一根煙,用印有店名的火機點燃。
「先生,您是第一次光顧本店嗎?」
「嗯。」客人依舊凝視酒杯,應道。
「是什麼人給您介紹這裡的嗎?」
「不,沒什麼理由,隨便亂逛,晃進來的……」
「哦,是嗎。」
話題有些難以為繼。這人夠討厭的,慎介暗想:趕緊早點回去吧。心裡不禁有些後悔:早知剛才就拒絕他多好。
「噯,真叫人懷念啊,這個味道。」杯中酒喝掉將近一半時,客人感嘆。
「夏威夷,您是什麼時候去的?」慎介問。並非好奇想知道,是沉默不語,氣氛太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