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的十字架 - 第10章

東野圭吾

等到主婦走遠之後,他戴上了背包里的手套,按了大門旁的門鈴,但屋內沒有動靜。他確信屋內沒有人,東張西望,發現四下無人後,就打開院子的門,走了進去。為了以防萬一,他巡視了屋子周圍,屋內果然沒有動靜。

這時,他發現浴室的窗戶剛好位於左鄰右舍都看不到的死角,便決定從那裡破窗而入。他從背包里拿出膠帶貼在窗戶上,用鐵錘敲破玻璃,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碎片拿了下來,旋開月牙鎖後,打開窗戶,從浴室進了屋。

他從浴室觀察屋內。屋內靜悄悄的,完全沒有動靜。他沒有脫鞋,就直接走過走廊,尋找廚房的位置。因為他想先找食物填飽肚子。

當他來到客廳旁的廚房時,開始在冰箱裡翻找食物,但冰箱裡沒什麼可以馬上吃的食物。他看到有香腸,正想伸手拿香腸時,聽到背後傳來小聲的驚叫。

回頭一看,一個小女孩站在客廳,一臉害怕地抬頭看着蛭川。下一剎那,她立刻跑向走廊。

蛭川心想不妙,拔腿追了上去。

女孩已經跑到了玄關,打開了兩道鎖中的第一道鎖。蛭川從背後抓住了她,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回客廳。

他看到地上有一個海綿球,便用捂住她嘴巴的手撿了起來。女孩叫了一聲:「媽媽!」他立刻把海綿球塞進她嘴裡。女孩立刻安靜了下來。

他把自己的背包拉了過來,拿出膠帶,讓女孩趴在地上,用膠帶把她的雙手反捆住,又把她的腳也捆了起來。

原本以為女孩這下就會安靜,沒想到女孩扭着身體,激烈地掙扎着。於是,他把女孩拖到廁所,把門關了起來。

他想找錢去填飽肚子,於是回到客廳,把客廳矮櫃的所有抽屜都拉了出來,發現了幾張一萬元的紙鈔和餐廳的優惠券,便塞進了口袋。

他很想趕快逃離現場,但想到那個女孩。女孩看到了他的長相。一旦畫出肖像畫,自己恐怕就插翅難逃了。

他打開廁所的門,發現女孩無力地躺在地上,但眼神中充滿敵意,似乎在說:「我一定要告訴媽媽。」

這樣可不行。蛭川心想。他雙手掐住女孩的脖子,用大拇指按着她的喉嚨。女孩扭動着身體,但隨即就不動了。

蛭川拿起背包,從玄關逃走了。他想要吃東西。來到大馬路上,看到一家牛丼店。他走了進去,點了大碗的牛丼,還加了一個雞蛋。當牛丼送上來時,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幾乎忘記了前一刻掐死了一個女孩——這就是那天在中原家發生的事。

在聽檢察官陳述時,中原的身體顫抖不已。想到愛美發現陌生男人闖入家中時的驚訝,被海綿球塞住嘴巴、被膠帶捆住手腳的恐懼,以及被掐住脖子時的絕望,就不由得覺得自己的女兒太可憐了。

他狠狠瞪着憎恨的對象。蛭川個子矮小,是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男人,力氣不會特別大。兩道八字眉可能給有些人留下懦弱的印象,但想到這個男人殺了愛美,中原只覺得他既狡猾又殘忍。檢方也強調了他犯案手法的殘虐性,旁聽者無不認為兇手該判死刑。中原也確信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然而,在多次開庭審理後,氣氛有了微妙的變化。在辯方的誘導下,漸漸淡化了犯案手法的殘虐性。

蛭川也改變了供詞,他說他無意殺害女孩。

他把海綿球塞進少女嘴裡,用膠帶捆住了她的雙手、雙腳,但女孩仍然沒有安靜,大聲呻吟着。他想要制止,情急之下掐了她的脖子,女孩就不動了。

檢察官問,既然這樣,為什麼把遺體搬去廁所。蛭川回答說,他不知道女孩已經死了。

「我以為她只是昏過去了,等醒過來時又要掙扎,所以把她關進了廁所。」

他聲稱遭到逮捕後,腦中一片混亂。律師聞言立刻主張「並非故意殺人」。

蛭川在法庭上一再反省和道歉。

「我對死者家屬深感抱歉,是的,我發自內心地感到抱歉。對不起,我竟然害死了那麼可愛的孩子。雖然應該一命抵一命,但我希望有機會彌補。無論如何,我都應該彌補家屬。」

這番話完全是有口無心,中原聽了只覺得空虛,但辯方聲稱:「被告為此深刻反省。」

怎麼可能?中原心想。這個男人根本沒有反省。會反省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假釋期間犯罪。

在開庭審理的過程中,中原終於知道蛭川和男是怎樣一個人。

他在群馬縣高崎市出生,有一個弟弟。在他年幼時,父母離婚,所以他跟着母親,在單親家庭中長大。職業高中畢業後,在當地的零件工廠上班,但在單身宿舍中,偷同事皮夾里的錢被發現,因盜竊罪遭到了逮捕。雖然判了緩刑,但他當然還是被工廠開除了,之後,他換了幾個工作,最後在江戶川區的汽車保養廠上班。

他在那家工廠時,犯下了第一起搶劫殺人案。他把修理好的車子送回客戶家時,殺害了年老的車主和他的太太,搶走了數萬元現金。當時,他因為賭博欠下了巨額債務。

在那次審判中,蛭川也聲稱無意殺人,只是一時情緒激動,失手打了對方。

法官接受了他的說辭,在老人的命案中,只追究傷害致死的刑事責任,但老人太太的命案則確定是殺人罪,經過多次審理後,最終判了無期徒刑。

但是,無期徒刑並不是被永遠關在牢里。

只要認為他有反省之意,就可以獲得假釋。他之所以能夠申請假釋出獄,代表他在監獄裡表現出反省的態度。

他出獄後的情況又是如何?

蛭川從千葉監獄獲得假釋後,在監獄附近的某個更生保護設施住了一個月。之後,他唯一的親人——弟弟來找他。他弟弟在埼玉縣經營一家小工廠,介紹哥哥去他朋友的資源回收站工作。

他在那裡乖乖工作了一段時間,但不久之後,惡習復發,再度開始賭博。他整天去柏青哥店打小鋼珠。他和老闆說好,先領相當於別人一半的薪水,看他的表現再加薪。用這點微薄的薪水去賭博,很快就見了底,但他仍然戒不了打小鋼珠的癮,最後打算撬開辦公室的手提金庫。

雖然最後沒有撬開,但老闆立刻察覺了這件事。因為辦公室內裝了監控攝像頭,只是蛭川不知道。他當然遭到開除,老闆對他說,該慶幸沒有報警抓他。

他的弟弟也覺得他無藥可救了。之前一直幫他付房租,但發生這件事後,決定不再負擔他的房租。

蛭川擔心他的假釋遭到取消,所以只帶了最少的行李逃走了。之後靠着僅剩的一點錢過了一段時間,但終於身無分文,再度行兇殺人。

真是一個愚蠢的男人,如果他因為這種愚蠢下地獄,那就讓他下地獄,但為什麼要讓愛美淪為犧牲品?愛美只活了八年,未來還有漫長的人生,她的人生也是中原和小夜子今後的生命意義。

雖然根本不想要這種男人的命,但如果他還繼續活着,那愛美就死得太不值了——每次開庭審理,中原都狠狠瞪着被告的背影想。

03

走出天使船,中原像往常一樣,準備前往定食餐廳,但想到佐山剛才問了他不在場的證明,便立刻改變了方向。佐山或是其他偵查員一定會向餐廳確認,這種時候去那裡,餐廳的人一定會用好奇的眼神看自己。

他走進住處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便當和罐裝啤酒。他住的是套房,當然是租的。他還沒有考慮到退休之後的事。

不知道小夜子如何?他走在路上,忍不住想到這件事。聽佐山說,她也是一個人住。難道沒有交往的男朋友嗎?

他覺得心情很沉重。雖然已經離婚,但曾經共同生活的女人遭到殺害,心情難免鬱悶,但他內心的感情和「難過」又不太一樣。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也許是空虛的感覺。雖然當初決定離婚是希望彼此過得更幸福,結果卻事與願違,兩個人都沒有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