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的十字架 - 第20章
東野圭吾
史也點了點頭,嘴角露出笑容。由美看到他的笑容,搭上手扶電梯時想,哥哥應該也很痛苦。
由美在靜岡縣富士宮市出生長大,父親在當地經營一家食品公司,家中的經濟狀況不錯。家庭成員有父母、祖母、比她大五歲的史也,還有淺棕色的柴犬,史也考上了東京慶明大學醫學院,所以最先離家。這是仁科家天大的喜事,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後,父親邀下屬到家裡,在庭院裡舉辦了烤肉派對。父親不停地吹噓,史也怒氣沖沖地躲進自己的房間,沒有再走出房間一步。
接着,祖母離開了那個家。有一天,她倒在庭院裡,然後在醫院離開了人世,死於心臟衰竭。祖母去世後,她疼愛的柴犬也開始病懨懨的,不吃食,動作也開始遲鈍。請獸醫診察後,獸醫只說它老了。不久之後,它就跟着祖母離開了人世。
由美和哥哥一樣,在十八歲那一年的春天考上了東京的大學後離家,只不過她考取的學校完全無法和慶明大學醫學院相提並論,父親識破了她,對她說:「你去東京只是因為想在大城市好好玩一場吧。」
父親在兩年前因為蛛網膜下腔出血突然撒手西去。那時候他剛把公司交給年輕人,想要好好享受餘生。
曾經熱鬧的家如今只剩下母親妙子一個人,六十出頭的妙子身體健康,還依然健談。父親在世時,只要一有空,她就會打電話給由美,東家長西家短地抱怨數落一番,又追根究底打聽由美的交友關係,父親死後,這種情況更嚴重了。
最讓由美感到憂鬱的,就是妙子整天說史也的妻子,也就是花惠的壞話。說她腦筋不好,家教不好,不會做家務,長得一點也不漂亮,可說是很不起眼——妙子批評時毫不留情。最後總會加上這句話:
「真搞不懂,史也怎麼會在那種笨女人身上暈船?」
在這個問題上,妙子不允許別人反駁,否則等於在火上澆油。有一次,由美忍不住說:「有什麼關係嘛,只要哥哥喜歡就好。」沒想到妙子反唇相譏:「我是因為不忍心眼看着他越來越不幸,你真是無情。」然後喋喋不休地數落了她很久。那次之後,無論母親說什麼,她都左耳進,右耳出,只說:「是啊,是啊。」
史也和花惠五年前結婚,既沒有舉辦婚禮,也沒有擺設婚宴,只是某一天突然去登記結婚。由美接到妙子的電話,才知道這件事。妙子在電話中怒氣沖沖地問:「他說他們登記了,你知道這件事嗎?」
不久之後,史也就帶着花惠回家了,一看到媳婦,父母立刻察覺到是怎麼一回事。因為花惠懷孕了,已經八個月了。
他們原本只是玩玩而已,沒想到對方懷孕了,很有責任感的史也決定娶她——父母只能這麼解釋。聽說這件事後,由美也這麼認為。
妙子認定花惠是迷惑兒子的壞女人,對她的第一印象就很差。
由美並不是無法理解母親的心情。雖然平時很少來往,但參加喪事時會見到花惠,每次都忍不住納悶,哥哥為什麼會娶這個女人,只是這種感覺不像妙子那麼強烈而已。花惠不太機靈,也很粗心大意,無論做什麼事都丟三落四。每次看着她的舉手投足,都忍不住讓人心浮氣躁。
但是,她的個性很不錯,溫柔婉約,待人也很親切,最重要的是,可以感受到她很愛史也,凡事都以史也為優先,幾乎放棄了自我。也許史也認為自己是研究人員,需要這種類型的妻子。
由美很清楚,妙子對花惠的不滿不光在於她本身。妙子經常說花惠「沒家教」,也是因為她父親的關係。
由美對花惠幾乎一無所知,因為史也絕口不提花惠的事,只知道她似乎沒有家人,所以一直隱約覺得花惠是舉目無親的孤兒。
沒想到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她的父親住在老家富山縣。在由美的父親去世半年後,妙子在電話中告訴了由美這件事。
「我太驚訝了,他突然打電話給我,說要把花惠的父親接去他家同住。我一開始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聽妙子說,町公所為了節省低收入戶補助的開支,調查了低收入者的家屬,發現其中一名低收入者的女兒在東京嫁給了一位醫生。那個女兒當然就是花惠。
「什麼意思?哥哥要照顧他嗎?又不是親生父親,根本沒有照顧他的義務啊。」
「我也這麼說,但他說,已經決定了。他很頑固,根本不聽我的話。」母親在電話中嘆着氣。
不久之後,史也把花惠的父親介紹給妙子認識。用妙子的話來說,那個叫町村作造的人是「像魚乾一樣的老頭子」。
「那個人不苟言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問他話也回答不清楚,總之,他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很沒品。我終於知道了,正因為有這樣的父親,她才會這麼沒家教。」最後一句話是在數落花惠。妙子還心灰意冷地補充說:「有那個老頭子在,我以後更不能去史也家了。」
妙子的不滿稍微消除了一些,因為最後史也並沒有和他的岳父同住。雖然請他來到東京,但另外為他租了公寓,並沒有生活在一起。由美不知道詳細情況,聽說是花惠不願意同住。
「花惠好像一直很討厭她父親。」妙子在電話中說這句話時有點得意。
由美沒有見過町村作造,也不知道史也給他多少幫助。雖然是哥哥,但終究是別人家的事。由美有自己的生活。她從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大型汽車公司上班,在東京總公司負責專利業務,忙得根本沒時間交男朋友,所以她覺得只要哥哥滿意,旁人無可置喙。
但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事對她造成了很大的衝擊。她不願意相信。雖然一如往常地是妙子告訴她這件事,但妙子在電話中哭了起來。
妙子在電話中說,町村作造殺了人。
「好像是真的,剛才史也打電話給我,說他岳父去警局自首了。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但先打電話告訴了我一聲。」
「怎麼回事?他殺了誰?」
「這還不知道,史也說,他也不太清楚。到底該怎麼辦?竟然有親戚是殺人兇手……早知道就應該不理那種老頭子啊。」妙子在電話那頭哭喊着。
不久之後,由美從網絡的報道中得知了關於事件的詳細情況。地點位於江東區木場的路上,住在附近的四十歲女人遭到殺害,皮包被人搶走,內有被害人的皮夾。兇手用刀威脅被害女子,想要搶奪財物,但因為女子想要逃走,所以就從背後刺殺——報道中說,町村作造如此供述。
簡直就是不經大腦思考的犯罪行為。如果和自己無關,她一定會帶着冷笑看這篇報道,很可惜,這次的事件並非和自己無關。由於對從未見過面的町村作造產生了強烈的憎恨,由美覺得妙子說的完全正確,早知道就應該不管他的死活。
案發後一個星期左右,一個男人來公司找她。那個男人對前台說,他姓佐山,是仁科史也的朋友。由美接到前台的電話後,就產生了某種預感。
她的預感完全正確,在會客室見了面的那個人是警視廳搜查一科的刑警,體格很壯碩,即使在笑的時候,眼神仍然很銳利。
佐山問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她對這起事件有什麼看法。「我覺得很愚蠢,覺得他喪心病狂。」由美斬釘截鐵地說。
「有沒有覺得難以置信,或是覺得他——町村作造不太會做這種事?」
由美搖了搖頭:「我從來沒見過他。」
「是嗎?」佐山露出不悅的表情。
「你最後一次和你哥哥,還有他的家人說話是什麼時候?」
「我父親去世滿兩周年的忌辰……應該是五個月前。」
「當時你哥哥和嫂嫂有沒有什麼和以前不一樣的地方?」
「不一樣的地方?」由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任何事都無妨,比方說,他們好像在吵架,或是好像有煩惱之類的。」
「不知道。」由美偏着頭,覺得刑警問的都是一些奇怪的問題。
「因為很少說話,所以不太清楚。」
「那麼,」佐山拿出一張相片,「最後請問一下,你認不認識這個人?」
相片上是一個看起來很好強的短髮女人,年紀大約不到四十歲,長得很漂亮。因為她沒見過,所以就實話實說了。
「你有沒有聽過濱岡小夜子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