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的十字架 - 第22章

東野圭吾

她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發現燈光從客廳的門縫透了出來。打開一看,發現史也坐在桌前。他手拿鋼筆,面前放着信紙。

「你在寫信嗎?」

「對,」他放下了筆,「我想寫信給濱岡女士的父母。」

花惠倒吸了一口氣。她完全沒想到這件事。

「……要寫什麼?」

「當然是道歉啊。雖然對方收到這種信,也會覺得心裡很不舒服,但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史也把信紙撕了下來,遞到花惠面前,「你要不要看一下?」

「我可以看嗎?」

「當然啊,是以我們兩個人的名義寫的。」

花惠在藤椅上坐了下來,接過信紙。信紙上用藍色墨水寫了以下的內容。

我們深知你們收到這封信會很困擾,但還是有一些事,無論如何都想要告訴你們,所以提起了筆。即使你們立刻撕了這封信,我們也沒有任何話可說,但還是祈求你們能夠看一下。

濱岡先生、濱岡太太,發生這樣的事,真的很抱歉。我相信你們做夢都沒有想到,被自己悉心呵護長大的女兒,竟然會以這種方式被人奪走生命。我們也有兒子,可以想象你們內心的不甘,根本不是用「心痛」兩個字能夠形容的。

我的岳父所做的事,是人類最可恥的行為,絕對不可原諒。雖然不知道法院會做出怎樣的判決,但即使法官認為必須一命抵一命,我們也無話可說。

雖然我們目前還不了解有關案情的詳細情況,但根據律師轉述的內容,岳父似乎是為了錢財才會犯下這起案子。我們深深地嘆息,他做了如此愚蠢的事。

然而,如果是因為這樣的動機犯案,我們也必須承擔一部分責任。我們隱約知道,高齡又沒有工作的他最近手頭拮据,聽內人說,案發幾天前,曾經接到岳父的電話,岳父在電話中要錢,但內人和岳父的關係向來不好,再加上她不想增加我的困擾,所以拒絕給他錢,而且還在電話中對他說,以後不再提供金錢的援助。

雖然不知道岳父的生活到底有多窮困,但如果因為內人拒絕援助,導致他一時鬼迷心竅,犯下這起案子,有一部分原因也在於我們。當我發現這一點時,渾身顫抖不已。我的岳父當然必須受到法律的制裁,我們也必須向你們家屬表達誠摯的歉意。

濱岡先生、濱岡太太,可不可以讓我有機會當面向兩位道歉?即使把我當成是正在牢里的岳父,要打要踢都沒有關係。雖然深知這樣也無法消除你們的憤怒和憎恨,但我希望可以讓你們了解我的誠意,希望能夠給我這個機會。

當你們深陷悲傷時,看到這篇字文字,或許會更加心煩,再次感到抱歉。

最後,衷心祈願令千金安息。

正如史也所說,最後寫了他和花惠兩個人的名字。

花惠抬起頭,和史也視線交會。

「怎麼樣?」

「嗯,很好啊。」她把信紙交還給史也。自己才疏學淺,當然不可能對史也寫的文章有什麼意見,「你要去和家屬見面嗎?」

「如果他們願意見我的話,但恐怕不太可能吧。」史也把信紙整齊地折好,裝進放在一旁的信封內,信封上寫着「遺族敬啟」。「我打算明天交給小田律師。」

小田是作造的律師。

「不知道你爸爸會不會寫道歉信,之前小田律師說,打算叫他寫。」

花惠偏着頭說:「他很懶散……」

「表達道歉的意思很重要,和審判有密切的關係。如何減輕量刑,是我們目前最需要考慮的事。所以,我明天會向律師確認一下。」史也打開放在一旁的皮包,把那封信放了進去。「對了,幼兒園的事怎麼樣了?」

「哦,」花惠垂下眼睛,「還是堅持最好可以轉學……」

「幼兒園方面這麼說嗎?」

「對,今天園長對我這麼說。」

史也皺起眉頭,抓了抓眉毛。

「即使轉學也一樣啊,如果那裡也有閒言閒語怎麼辦?又要轉學嗎?」

「轉去遠一點的幼兒園應該就沒問題了,我猜想這次是藤井太太說出去的。」

史也嘆了一口氣,環視着室內:「所以最好搬離這裡嗎?」

「如果……可以的話。」

「那就必須先賣掉這裡。因為左鄰右舍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所以恐怕也不好賣。」

「對不起……」花惠鞠了一躬。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史也不悅地說完,站了起來,「我去洗澡。」

「好。」花惠回答後,目送丈夫的背影離去。

花惠開始整理桌子,桌上有好幾張揉成一團的信紙。丈夫應該構思了很多次。

只要默默追隨史也,或許這次也能渡過難關,所以,自己絕對不能懦弱。花惠心想。

上個星期,小翔對她說,幼兒園的小朋友都不和他玩。花惠一開始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但在多次對話後,終於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小翔,你的外公是壞蛋,所以,我不能跟你玩——幼兒園的小朋友這麼對他說。小翔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問花惠:「外公是壞蛋嗎?」花惠去幼兒園確認,個子矮小的園長先生用謹慎的語氣說:「我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然後又告訴花惠,仁科翔的外公殺了人的傳聞很快就傳開了,有家長打電話到幼兒園問這件事,要求園方處理,園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顯然是住在附近的藤井太太四處散播這件事。藤井家的孩子和小翔讀同一所幼兒園,作造被逮捕後,有好幾名偵查員在附近打聽,應該也去了藤井家。

雖然得知作造犯下這起案子時,花惠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世人對殺人兇手家屬的態度很冷漠。花惠能夠理解,只要想到和手段兇殘的兇手有血緣關係,就會感到厭惡。如果換一個立場,自己也會有同樣的想法。而且恐怕也會追究家屬的責任,覺得家裡有這樣危險的人物,竟然沒有好好看管他。

只要默默忍受就好。花惠心想。既然父親犯了罪,自己只能接受這個事實。正如史也所說,目前的首要問題是如何減輕量刑,也就是淡化犯罪行為的殘虐性。也許到時候別人看自己的眼神也會有所改變。

內人和岳父的關係向來不好——她突然想到信上的這句話。

這是事實。

花惠的母親克枝獨自經營一家規模不大的居酒屋。她的父母早逝,她很希望自己可以開一家店,所以就去酒店上班,拼命存錢。三十歲時,她終於開了那家居酒屋。

町村作造是經常去居酒屋的客人之一。當時,他是一家經營皮包和首飾的公司的業務員。他對克枝說,總公司在東京,但工廠在富山,所以每周都會來富山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