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的十字架 - 第33章

東野圭吾

「沒有關係嗎?」小翔轉頭看着花惠。

「嗯。」花惠只能點頭,年幼的兒子似乎無法釋懷。

「你不去看卡通嗎?」史也問。

「可以看嗎?」小翔問花惠。因為只有客廳有電視,剛才對他說,有客人要來,所以叫他不要看卡通DVD。

「可以啊。」花惠回答。

「太棒了。」小翔跑向客廳,她目送着兒子的背影離去後,看着丈夫。

「對不起。」史也說。

花惠搖了搖頭:「媽媽說的很有道理。」

他皺起眉頭:「沒想到她會雇用偵探。」

「恐怕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即使沒有這次的事,她早晚都會知道。」

「她為什麼愛管別人家的閒事。」

「話不能這麼說,因為這不能算是別人家的事。孫子不是兒子親生的,媳婦的父親又殺了人——任何母親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希望兒子離婚。」

史也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抓了抓頭。

「聽我說,」花惠開了口,「真的不用離婚嗎?」

他停下手,皺起眉頭:「你在說什麼啊?」

「我覺得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我帶着小翔離開……」

史也用力搖了搖手:「別說傻話了。」

「但是——」

「這個問題不值得討論,而且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不再談這個問題嗎?」史也說完,轉身離開,打開門,走了出去。他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隨即上了樓。

花惠探頭看向客廳,小翔正坐在電視前。茶几上放着撕破的報告,她走過去撿了起來。因為只是撕成兩半,所以並不影響閱讀。看到田端這個名字,她無法保持平靜。她再度發現,雖然內心的傷已經是陳年舊傷,卻完全沒有癒合。

花惠在椅子上坐下,從頭讀起。報告的內容幾乎都是正確的事實,但她覺得好像在看別人的經歷,也許是因為不願意回想起自己的過去。

當初聽說工廠在神奈川縣時,曾經以為是像橫濱那種高級的地方,但去了那裡之後,發現是大小工廠林立的工業區。女子宿舍走路到工廠要二十分鐘,長長的走廊旁有一排細長形的房間,廁所和廚房操作台都是共享的,但她還是為能夠獨立生活而感到高興。

果然如她所料,工作本身很無趣。她被分配到小型馬達的線圈工廠,一開始負責檢查線圈是否有不良品。這個工作需要高度專注力,而且眼睛也很容易累。經過詢問,知道只有年輕女工才適合這個工作,組長告訴她:「年紀大了,眼睛不好,專注力也變差時,就會被一腳踢開。」

但是,和同事還有住在宿舍的朋友在一起時很開心。她向來對自己的容貌沒有自信,也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不過在參加和男子宿舍共同舉辦的派對時,有男生想要和她交往。她把自己的處子之身獻給了第二個男朋友。在總公司上班的他是精英技術人員,當時她很期待可以嫁給那個男朋友,可惜他們的關係並沒有持續太久,男方向她提出分手。很久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那個男人另有女友。

二十四歲時,她搬出了女子宿舍。雖然宿舍的年齡限制是三十歲,但二十四歲搬離那裡成為不成文的規定。可能是暗示女工都要在二十四歲前結婚吧。

她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把戶籍地址從宿舍遷到租屋處,同時申請辦理了分戶手續。她覺得終於和父親斷絕了關係,她離家之後,從來沒有和作造見過面,作造也從來沒有聯絡她。其實只要向高中打聽,就可以查到花惠的工廠,可見作造也不想和她聯絡。

她的日子很平靜,沒有任何刺激,每天都做同樣的事。她早就放棄了被調去做事務工作的奢望,繞線圈的工作越來越得心應手。有時候試驗品工廠也會請她製作特殊要求的線圈。無論多細的電線,她都可以繞得很平整,完全沒有重疊,只不過這種技術在其他職場完全派不上用場。

她曾經感到不安,不知道這種生活會持續到什麼時候。其他同事紛紛結婚離職,公司也開始裁員。雖然這裡的薪水很低,但她沒有任何證照,也沒有專長,根本不可能換工作。

她在二十八歲生日那一天,遇見了田端佑二。她不想獨自過生日,剛好以前同住在女子宿舍的朋友打電話給她,邀她去喝酒。她想不到拒絕的理由,決定赴約。來到約定的那家店,才發現原來是聯誼。因為除了朋友以外,還有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朋友的男朋友,另一個人是她男朋友帶來的朋友,那個人就是田端。

田端當時三十五六歲,單身,自我介紹說在IT企業工作。花惠立刻覺得他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她對電腦一無所知,雖然工廠也有電腦,但她只會一些基本的功能,每次只要有不懂的地方,就會立刻找更年輕的人幫忙。

他端正的長相正是花惠喜歡的類型,高大的身材和細長的手指都成為吸引她的魅力。他能言善道,即使是平淡的內容,也可以說得引人入勝。花惠對他一見鍾情。

「好,為了慶祝花惠的生日,我請大家喝香檳。」當他說這句話時,花惠的視線已經無法離開他的臉。

雙方交換電話後,花惠很快接到了他的電話。他在電話中說,還想要和她見面。花惠當然二話不說地答應了。她樂翻了天,在第二次約會後,就一起去了賓館。他在床上很溫柔體貼,花惠覺得這次應該可以很順利。

幾次約會後,她剛好遇到當初安排他們認識的朋友,說了和田端之間的事,那個朋友有點驚訝。

「原來你們在交往,真是意想不到的發展。」

她說,她不太了解田端這個人。

「他不是你男朋友的朋友嗎?」

那個朋友偏着頭說:

「我男朋友也和他不熟,他們好像是在喝酒的時候認識的。」

「原來是這樣。」

那也沒關係。花惠心想。即使日後舉辦婚禮,也不一定要請這個朋友。

她和田端每個月見面一兩次,大部分都在橫濱。他也曾經去花惠家,然後在她家住一晚,但花惠從來沒有去過他家。因為他說,他和母親同住。

「曾經有人懷疑我有戀母情結,」田端皺着眉頭說,「但我爸死了,總不能丟下我媽不管。雖然很麻煩,但也沒辦法。」

花惠聽了,不由得感到佩服。原來他這麼孝順母親。

問題在於他什麼時候帶花惠去見他的母親,只不過花惠無法催促他這件事,因為他從來沒有提過結婚這兩個字。

認識田端半年後,他終於提到和結婚有關的話題。他問花惠,手頭上有多少可以自由支配的資金。

「因為我們公司打算拓展新的業務,目前正在募集出資者。新的業務絕對會成功,所以我也決定出資。那個部門以後會成為一家獨立的公司,如果順利的話,我也許可以當上董事。目前正是關鍵,我要儘可能多找一些出資者,向公司展現實力,所以我在想,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忙。」

花惠完全沒想到田端會和她提這種事,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投資的問題,更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必擔心,只要把錢交給我,其他麻煩的事都由我負責處理。」田端用熱誠的口吻對她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每個員工出資的金額有限度,但結婚的話,也可以用太太的名義出資,所以更有利。」

聽到這句話,花惠動心了。這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說出「結婚」這兩個字。